“…!”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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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一直睡到萧瑾瑜回来,抚着她的头顶把她吻醒,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满目温柔的萧瑾瑜,“唔…王爷,我做了个梦…”

萧瑾瑜看着这个半睡半醒的人,轻笑,“梦见我了?”

楚楚摇摇头,“我梦见一棵人参…它老跟着我,喊我娘。”

萧瑾瑜哭笑不得,轻揉她软绵绵的刘海,“急什么…才刚一个月。”

楚楚一骨碌爬起来,一脸认真地看着萧瑾瑜,“我听我奶奶说过,这叫胎梦,可准啦!”

萧瑾瑜盯着她扁扁的肚子,“你是想跟我说…你怀了一棵人参?”

楚楚笑出声来,搂上萧瑾瑜的脖子,笑嘻嘻地看着他,“王爷,我要是真生棵人参怎么办呀?”

萧瑾瑜无奈地抱着她,“你生什么我都养着…放心了吧?”

楚楚狠狠亲在他隐隐发黑的脑门儿上,“王爷,你真好!”

“好人也得吃饭…起床,早饭一会儿就送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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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瑜刚在楚楚的威逼利诱下把一碗八宝粥吃干净,吴江就铁着一张脸低头站到了房门口。

“王爷…谭章跑了。”

萧瑾瑜浅浅蹙了下眉头,楚楚却瞪大了眼睛,“大哥,你怎么让他跑了呀!”

吴江脑袋埋得低低的,“卑职无能…”

“无妨…”萧瑾瑜淡淡地搁下手里的空碗,“秦大爷可找到了?”

“滚钉板伤得太厉害,当天就死了…尸首已带回来了,暂置在柴房。”

楚楚咬了咬嘴唇,萧瑾瑜凝起眉心,“李如生的妻儿可带来了?”

“带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

“是。”

吴江把李家母子带来的时候,桌上的早饭还没来撤走,那个牵着年轻妇人手的小男孩一进门就直勾勾地盯住了桌上的盘子。

贡院官员的饮食是按官职品阶定质定量的,萧瑾瑜既是主考又是王爷,身边还带着个有身孕的王妃,早饭光糕点就得有八个花样,萧瑾瑜吃下一碗粥都很勉强,楚楚再能吃,大清早的也吃不了八盘子糕点,桌上虽是两人吃剩的,可看着还跟没动筷子一样。

小男孩抿着发白的嘴唇直咽口水,连吴江让他跪下都没听见。

楚楚先前说过李如生的娘子是个瞎子,儿子又瘦又小,可萧瑾瑜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副难民的模样。

下跪的女子苍白如雪,手脚细长,鬓发蓬乱,这么个春寒料峭的时候只裹着一件男人的破棉衣,没有焦点的双目里满是血丝,孔洞地望着前方。站在女子身边的小男孩裹着几件明显大了许多的旧衣服,瘦得皮包骨头,脸色蜡黄,嘴唇白里发青,痴痴地看着一桌子饭食,看得萧瑾瑜心里揪了一下。

萧瑾瑜对吴江微微摇头,扬手示意他退下,可有了上回李如生的教训,吴江往萧瑾瑜身边一站,扬起下巴看向房梁,装傻充愣。

想起楚楚正有身孕,经不得丝毫闪失,萧瑾瑜也就全当没看见了。

楚楚上回见到这母子俩就想给他们些吃的穿的,只是那会儿满心满脑子全都是身陷囹圄的萧瑾瑜,一扭头就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这会儿看到小男孩这副神情,赶紧给他端下一盘芸豆卷。

小男孩还没伸手,跪着的女子像是觉察到什么,慌地一把将小男孩搂进怀里,“别过去…他们杀了你爹,就是他们杀了你爹…”

小男孩一下子挣开女子的怀抱,上前一巴掌把楚楚手里的盘子打到地上。

萧瑾瑜就坐在楚楚身边,赶忙一把将楚楚拉起来,拦到轮椅后面。

小男孩正要扬起拳头往萧瑾瑜身上打,已经被闪身过来的吴江拎着后腰的衣服一把揪了起来。

小男孩悬在半空中奋力地踢打,用稚嫩的嗓音恶狠狠地喊着,“你还我爹!你还我爹!坏人…我杀了你们!”

楚楚赶紧扶上萧瑾瑜的肩膀,生怕萧瑾瑜一气之下治了这可怜孩子的罪。

萧瑾瑜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眉头都没皱一皱,只轻轻拍了拍楚楚的手。

女子看不见出了什么事,惊慌之□子虚软得站不起来,朝着男孩喊叫的方向无助地摸索着,“你还我儿子!萧瑾瑜…你王八蛋!你该千刀万剐!天打雷劈!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萧瑾瑜静静定定地看着趴在地上朝吴江哭喊的女子,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我才是萧瑾瑜。”

萧瑾瑜的声音清淡得像凉白开一样,却把女子听得一僵,“你…你还我儿子!”

萧瑾瑜面无表情地看着凄然的女子,“你把儿子教成这样…还给你,耽误他一辈子吗?”

“你…你这狗官!狗官!”

小男孩在吴江手上踢打得更卖力了,“不许欺负我娘!不许欺负我娘!”

萧瑾瑜冷眼看着小男孩,“你爹虽走了歪路,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怎么教出这么没规矩的儿子。”

“不许说我爹!”

小男孩气鼓鼓地瞪着萧瑾瑜,手脚却安稳了下来,不再踢打了。

萧瑾瑜仍然不说放他下来,就静静看着他,“你爹教没教过你,杀人者偿命?”

“我爹没杀人!”

萧瑾瑜眉梢微挑,“证据呢?”

小男孩憋红了脸,“反正我爹没杀人!”

萧瑾瑜端起手边的茶杯缓缓喝了口茶,“血亲的证词只可做断案参考,不能上堂为证…你说他没杀人,不算。”

“萧瑾瑜…”

“闭嘴!”萧瑾瑜狠瞪了女子一眼,“按本朝律法,侮辱皇室宗族当受杖责,你自己数数骂过本王多少句,再想想你这身子能挨多少板子…想让你儿子流落街头,自生自灭,就把刚才那句骂完吧。”

女子被斥得不敢说话,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小男孩又踢打起来,“狗官!你不许欺负我娘!不许欺负我娘!”

萧瑾瑜冷冷看着小男孩,“七岁的人了,《三字经》读过吧,子不教父之过,你爹已死,你再敢放肆,我就罚在你娘身上。”

小男孩立马老实下来,瞪着萧瑾瑜,“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我就放你母子回去。”

“你说话算数!”

萧瑾瑜没答他,“你如有半句瞎编胡扯,责罚一样算在你娘身上。”

“行!”

萧瑾瑜微微点头,吴江才把男孩放了下来。男孩两脚刚落地,就奔过去抱住伏在地上的女子,伸出枯瘦的小手抹着女子满脸的眼泪,“娘,你别害怕,我能保护你…”

女子抱着儿子哭得说不出话来,把楚楚看得眼圈都红了。

这一幕要是搁到刚认识萧瑾瑜那会儿,楚楚一定会觉得萧瑾瑜是个坏人,一定会站到这对可怜的母子这边,帮他们一块儿骂萧瑾瑜是个冷血无情的狗官,可这会儿楚楚就站在萧瑾瑜身后,扶着他微微有点儿发颤的肩头,抿着嘴唇一声也没出。

哪怕一时想不明白,楚楚也愿意相信他有他的道理。

萧瑾瑜不动声色地看着小男孩,“可以了?”

小男孩一扬脸,“你问吧!”

104冰糖肘子(十八)

萧瑾瑜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你叫什么名字?”

“李成,”小男孩从女子的怀里挣出来,叉腰站着护在女子前面,响亮地补了一句,“成功的成。”

萧瑾瑜微微点头,“你娘叫什么?”

小男孩抿着嘴回头看看女子,“我…我爹叫我娘云妹。”

萧瑾瑜眉心微紧,“别人叫你娘什么?”

小男孩攥着衣角,“没人叫我娘。”

女子勉强跪起身子,目光空洞的眼睛朝着萧瑾瑜的方向,“我叫…”

“闭嘴,”萧瑾瑜冷冷喝住女子,“没你的事。”

小男孩张开细弱的胳膊把女子挡住,气鼓鼓地瞪向萧瑾瑜,“不许瞪我娘!”

萧瑾瑜冷然看着,“连你娘叫什么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喊不许?”

小男孩涨红了脸,“我就叫她娘!”

萧瑾瑜不急不慢地道,“你娘看不见,哪天要是走丢了,或是出了什么事,你去衙门报官,就只会说你娘不见了?”

小男孩咬着嘴唇不说话,张开的胳膊也垂下来了。

女子愣愣地跪着,实在不知道这个夺走她丈夫的大官要玩什么花样。

萧瑾瑜浅浅抿了口茶,“我只说一遍,你记清楚…你娘叫云姑,早先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后来得病失明,身体虚弱,无法做工,就被逐出门去,乞讨为生,险些饿死街头的时候被你爹救起,才留下一条性命,成了你娘。”

想起那个救她疼她的男人惨死,女子身子发抖着,泣不成声。

小男孩显然是头一次听说自己娘亲的身世,不知所措地看着泪水涟涟的女子,“娘…”

女子哭得说不出话来。

萧瑾瑜听若罔闻,静静地看着小男孩,“我问你,你爹除了读书备考,平日还做什么?”

“我爹什么都做!”说起自己的爹,小男孩立时一脸骄傲,“我爹什么活都会干,我家的草屋就是爹盖的!他教我念书,还给大官家里抄书挣钱,抄一本书能给娘买一天的药!”

楚楚一低头就能看到萧瑾瑜白如凝脂的颈子上那几道刺眼的血痕,可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她已经恨不起来那个弄伤她心爱之人的疯子了。

女子突然伏在地上磕起头来,惨白的额头把地面砸得“咚咚”直响,无助地哭求着,“安王爷,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生哥是好人,他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啊…”

小男孩被女子哭得慌了神,也跟着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我爹是冤枉的!”

楚楚想拉拉萧瑾瑜的袖子,抿抿嘴唇,还是忍住了。

萧瑾瑜看都没看女子一眼,只静静看着小男孩,“李成,抬头…你爹的死讯,可是那个大官告诉你们的?”

小男孩抬起头来,脑门上已经磕红了一片,疼得眼睛里泪汪汪的,还是一脸倔强地看着萧瑾瑜,“是,是大官家的管家老爷来说的。”

萧瑾瑜声音淡了两分,“也是那个管家老爷说,是我害死了你爹?”

小男孩噙着眼泪的眼睛里一下子满是怒火,“是!是你对我爹严刑拷打,逼他招供,还让人把他杀了!”

萧瑾瑜神情淡然得像在听曲一样,“告御状也是那个管家老爷出的主意?”

“是…”想起告御状,小男孩眼里的怒火又旺了一重,小手攥起了拳头,“你还害死了我爷爷奶奶!”

萧瑾瑜眉心轻蹙,“你以前可听你爹提过爷爷奶奶?”

小男孩咬咬嘴唇,“没有…但是我爷爷认出我爹了,他认得我爹腰上的黑痣,他还为给我爹告状滚钉板,还把他和奶奶攒的钱全给我们了!”

萧瑾瑜微微点头,“你爹可与你说过,他为何缕考不中?”

“我爹是学问最好的!就是…就是有人害他!”

“为何害他?如何害他?”

小男孩紧抿嘴唇,攥起衣角不说话了。

女子连磕三个响头,声音里早没了先前的忿恨,只剩下凄凉无助,“求安王爷…让云姑为生哥说句话吧,给我上什么大刑都好…求求王爷,求求王爷…”

萧瑾瑜静静看着已经磕破了头的女子,“说。”

“谢王爷,谢王爷…”女子跪直身子,垂下头,努力压住哽咽,“云姑眼瞎,不识字,出不了门,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生哥是好人,他把我捡回来,给我吃穿,给我治病,还不嫌我人贱身子脏…跟我成亲…为了供我吃药,出去没白没黑的干苦工,读不成书,还累出了一身病,就一直考不中,他也不埋怨我…他老是说,他考不中不是因为学问不好,是因为他头一回来京城考试的时候告发了一个作弊的官家少爷,结果贡院的人说他诬告,当天晚上就把他给打出来了,打得差点儿断气…他得罪了人家,后来就怎么也考不中,都把他逼疯了,白天好好的,一到夜里就抱着我哭,说胡话…我知道生哥心里憋屈,就是啥忙都帮不了,还老是生病,给他添麻烦…”

楚楚听得眼泪直打转,萧瑾瑜还是面不改色,声音平静得像从天外传来的一样,“李如生是何时起给那官家抄书的?”

“两…两年了,他说那个活计好,能温书,那个官老爷还管他饭吃…他说今年肯定能考中,能当官,能过好日子…他不会杀人啊…”

女人哭得说不下去,小男孩的眼泪也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滚,可就是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直直地瞪着萧瑾瑜。

萧瑾瑜轻轻蹙着眉头,“李如生曾说自己体弱畏寒,所以穿了好几层衣服来考试,可是实情?”

女人哭着点头,“家里过冬的炭就剩一点儿了,我让他拿着,他说多穿几件就行,把炭留给我们娘儿俩了…”

萧瑾瑜眉心轻展,微微点头,“你二人可想知道李如生究竟为何而死?”

女人连连磕头,“生哥是冤枉的,冤枉的…云姑说的全是实话,有一句胡扯就让老天爷劈死我!求王爷开恩…求王爷给生哥一个公道啊!”

小男孩也跟着磕起头来,“我说的也都是实话!我爹是冤枉的!”

“明日会在贡院里升堂审理此案,你二人若想知道李如生为何而死,今日就暂留于贡院中…如今负责此案的是大理寺少卿景翊景大人,我可以让他听你们喊冤。”

小男孩仰起头来,“你说话算数?”

萧瑾瑜冷然看着他,“我有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