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没事,慢慢会好的。”

他歉疚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哭笑不得,自作自受能怪谁,他倒扯到他身上去了。

“真的怪我。”他吞吞吐吐问我,“你不生气吧?”

我摇头,地呀,能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唧歪得像个婆娘。嘿,我就是女人,也没讲半截吞半截。

他松口气,“我就想,小强姐又不是普通女人,怎么可能为这种事生气,偏偏有人…”话又缩回去了。

我怒了,“海子!”

他举起手作投降状,“是谭菲,她说很抱歉。”

不是王亮,刚激动起来的心又掉下去,直沉进水底,冷,晃悠悠的。有什么好抱歉的,情场如战场,胜者的抱歉是对败者的嘲讽。

海子贼忒兮兮看我的脸色,“还有,下次别随便抽别人给的烟。”

我没好气地说,“我从不抽烟,就点着看看。”说着突然明白过来,哦,他抽的是加料的,给我的也是。那天他说,“小强姐,要是特别难受,试试这个,会好些。”幸亏我对烟不感冒,幸亏纪舒来了,幸亏我运气好,否则…我长吁一口气,对纪舒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和纪舒当晚大吵一架。他真是不可理喻,我沮丧地看着地上的瓷片,郁闷得又想吐血了。

第三十一章

他一回来就把叶蓝送的汤和花扔出去,“少和那个女人往来。”

我生气,对我好,不代表有权颐指气使。而且他的语气和总裁说起叶蓝时一模一样,无情、鄙夷。我扭头看窗外闭紧嘴,护士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一手端碗,一手拿调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纪舒。他接过,在床边硬梆梆地坐下,把勺米汤送到我嘴边,我扭头向另一侧。

他冷冷地说,“别被她卖了还替她数钱。”

是不是好人,我自会判断,不劳尊驾。

他懒得和我多说,“张嘴。”

不要,我把被子拉过头。

他跳起来,连带着床重重震动了下,然后他警告我,“耍个性最好看时间,既然在花我的钱,最好听我的。”我听过类似的话,妈常常冷笑,“翅膀长硬啦?有本事飞出去,老娘不耐烦看你甩脸色。”我闭着眼也能感觉热乎乎的东西往外冲。

我硬生生把泪水吞回去,坐起来,一把扯下被子,“是我向你要的么?你愿意出,关我屁事!”站在床前的他,神色间三分不耐烦三分疲乏。被我这样一嚷,他的脸迅速沉下来,狂风暴雨就在即刻。我直视他双眼,任他瞪着,毫不怯懦。

怕你才怪,有本事把我也扔出去。

没等他发作,护士大惊小怪扑过来,“回血了!”

我俩同时向我的左手看去,可能刚才动作幅度太大,暗红色的血液沿着输液管迅速上升,一缕红色在药水瓶里泛起。护士熟练地拔出针头,准备重新插入。

我重重哼了声,抬头看天花板。

“呯!”

一声脆响,吓得我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同时,护士的手一抖,我“哎”地叫出声,低头看去,原来针头插斜了,手背呼呼肿起来。她急急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纪舒没管我们,他大步向外走去,大力拉上门,留下重重的关门声。

我呆呆看着那堆瓷片,任护士摆弄。她收拾好我,又收拾墙上地上,边做边自言自语,“纪先生昨晚整夜未睡,医生说抢救及时没事了,我说可以由我看护,他却说回去也不放心,不如在这看着。”“早上走时,是不是太累了,扶着腰,走路也有点瘸。”“男人么,又要做事,又要照顾家,难免说话不和缓。”

没听见没听见!

我不知好歹我没良心我坏脾气。

好半天我发现原来我在哭,护士给吓住了,默默在旁边递纸巾。

我醒醒鼻子,“我没事,你先出去,让我静静。”

想睡睡不着,又羞愧又伤心,种种说不出的滋味混杂在心头。也不知道那家伙跑哪去了,大部分时间我都让着他,偶尔他就不能让让我少说几句。我忍不住爬起来看他走了没,一气之下真丢下我不管了?我提着药水瓶摸到窗边,看不到他的车停在哪,又扶着墙走到门口,看他还在不在。

门一打开,就看到他。

他坐在走廊的沙发上,不,算是瘫在里面。头深深向后仰在靠背,一手捂着双眼,像是嫌灯光刺目,另一手轻轻捶着背,衬衫钮扣解开到第三颗。

真瘦呀,能清楚看到他的喉结,锁骨。

趁他没发现,我连忙关上门。

施小蔷,错就要认,骂不能逃。

我深呼吸,拉开门。

天!不知何时,他站在门外。我们彼此大吃一惊,我第一反应是关门,同时,手上刺痛在说针头又歪了。他飞快伸出脚,挡住门合上的趋势,我的手背迅速鼓胀起一个大包。十分钟后,换了右手插着输液管,我老老实实靠在床上喝米汤。

“对不起。”他突然说。

啊?我怀疑耳朵出问题了,他也会道歉。

他看着白墙,“明明不想说,不知为什么就说了。明明不想砸东西,不知为什么就做了。”我乖巧地接口,“你累了,谢谢你照顾我,辛苦了。是我不好,让你操心。”他终于看向我,可给我的感觉,却像面对着疲惫至极的骆驼,不知哪根稻草即将压垮他。他苦笑,用双手揉搓着脸,“是我火气太大,我知道,但控制不住。”“不不,真的是我的错,我不该惹你生气。”他笑,那笑容是略动动嘴角,“让我们都忘记吧。”

晚上他留下没走,睡在沙发上。

到半夜我口渴,刚摸索着起床,他警醒地问,“怎么了?”

我真烦人。我讪讪地说,“想喝水。”

他轻巧地坐起来,倒了杯水,先试试水温才拿给我,“少喝点,润润嗓就可以了。”

护士走时关照,不能给我喝太热的东西,难为他记得。

我喝了两口水又躺下,好半天他也是醒着的样子。我忍不住说,“睡吧,明天你还要上班。”他哦了声,可呼吸表明还没睡。我又说,“太累就休息一天吧。”他轻轻笑,“不累,上班是我最喜欢的事。”可怜的人,我真想问他,家人呢,爱人呢,都不要了?他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口吻,“在那你对我至少有几分敬畏,哪像在这里,居然学会顶嘴了。”“不是…”我急着分辩,不是因为不在公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竟和他闹别扭,还闹得像个八岁的孩子。算了,解释不清的东西,别说了。他说,“别多想,睡觉,我没生气。”

我还是在想,他说要有所得必有所失,也许在他心里,其他都比不上工作能带来的金钱权力等。每个人都有各自追求,我想活得要比现在好,唯一能衡量的标杆,也许就是钱。至于爱情,说不清道不明,若从来不曾自认得到,失去也不会那么痛苦。在黑暗里我取笑自己,如果是我离开,会像现在这样伤心吗?

算了,想也没用,已发生的事,何必执念。

纪舒突然说,“你和她不是同一类人,别跟她走。”

一开始我以为他说的是王亮,后来清醒过来,是叶蓝。

她和我,有什么区别,她成功了,我没有。

我想到叶蓝说,她能叫王亮来见我。见了又能怎样?刚才我居然为她随口一句话,而和救护我的人吵架,傻了吧。

第三十二章

我已经爱过两个男人。郑向南,大一时他带我吃牛肉面,对我笑,问我能不能做他女朋友。我考虑了三秒钟,好,有人喜欢我,搭啥架子,赶紧从了吧。和王亮的开始,是一碗炸酱面。泪流满面的那刻,我原谅了他的种种恶劣行为。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别人对我好一点,我就很容易爱上对方。不能再因为别人的照顾而爱上他,我告诫我,施小强,得靠自个站起来活下去,哪怕下辈子都得一个人过,也要好好地过。

周毓云靠在窗边,“我是你,趁早跟了纪舒算。”

每个人都爱站那,眼里层层叠叠的绿,鼻间郁郁绵绵的香。小楼处在医院一角,循香我才发现窗下的参天大树都是白兰花。光以金钱来看,纪舒对我好到没话说。可郑向南和王亮的眼里明白写着爱恋,他却没有。他只是冷眼旁观,看我瞎扑腾,这种感觉不好。

我要尽快恢复健康,做事,赚钱,过正常的日子。纪舒也好,叶蓝也好,统统边上去,这儿是暂时停泊的港口,我要飞向天空。没几天我出院了,记得海子说过,房子快退租了。我打算把剩下的东西搬回宿舍,再一路走一路丢,早晚人都得丢掉。

南方天气湿润,空关的房间有股霉味,洗手台甚至长了青斑。我打开窗户,请纪舒坐在靠窗的位置。他非要陪我来,也好,省得大包小包还要打车,能省则省。也许海子来过,我记得那晚奔下楼时,茶几上还有支烟,大概他不舍得浪费好东西,又收回去了。我笑,没想到和传说中的东西擦肩而过,王亮和他们混在一起,会不会也抽?不过我没见过。我摇头,向前看,过去的人和事,与你无关。

我在这才住了短短一段时间,从我妈来开始,数得清的日子,杂七杂八已经几大包。没带走的还有回忆,我不敢想开过的玩笑说过的话。幸好纪舒坐在那,镇得我把全副精神放在收拾上。

门外有钥匙的悉悉声,我以为海子又来拿东西,过去开门。

四目相对。

不是海子,是王亮,和梦里一样,留着极短的头发。

一二三,顿时化作木头人。

纪舒扬声问,“怎么了?”

我慌乱地答,“没事,是…朋友。”

虽然做不成朋友,但至少曾经是朋友。

王亮听到他的声音,不自然地笑了笑,双手插在裤袋里,掉头就走,“你忙吧。”看着他的背影,我乱成一团麻,自以为能放下。可惜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明白,没三五年好不了。对他的爱意,像刚要盛放的花,转眼被冰雹打成稀巴烂。或者感情本如大海飘流,一浪高过一浪,最终没顶,然而因为不甘心,那挣扎来得特别强烈。

“怎么了?”纪舒问我。他走到我身边,王亮已经消失在楼梯拐角。

“没事。”我掩饰,不知为什么不想说。可能王亮也来拿东西,我加快动作,二十分钟后提包下楼。纪舒发动车子,缓缓开了几十米,突然又停下。

他问,“你哭了?”

是吗?我嘴硬,“不是,感冒了。”

他侧头看我,直到我心虚,“真的…没事,就是在这…感想比较多。”

他歇火下了车,我不明白他的用意,坐在副驾驶位上发呆。没等我猜出他用意,他已经扑向前方。

中邪了?

片刻后我明白他在做什么。纪舒伸手按在王亮肩头,一把扯住,然后被后者一脚踢得倒退几步。我吓得跳下车,他已经不服气地又扑过去,两人扭打成一团。

为我?我目瞪口呆,打架?

王亮明显占上风。他警告纪舒,“喛,再下去我动真格了,别以为我会让你。”纪舒有光棍的狠劲,闷声不响,就是不停手。渐渐局势变化,反而王亮变成被打的那个。我想问为什么,又觉得戏剧性太强,嘴张开又闭上。

纪舒天天在车间跑,虽瘦劲不小,王亮终于全面溃败。

纪舒松开手,“和她说清楚,为什么。”

说到她时,他俩同时看我一眼,我们仨的目光接触在一起,王亮和我迅速掉转头,只有纪舒保持着平静。王亮抹着嘴边的血迹,冷冷一笑,“你也是男人,总知道喜新厌旧吧。何必要我再说,不怕伤了她?”

谭菲。我低下头,不用说了。

“不对。”纪舒反驳。他略提高声音,肯定地说,“你在骗她。”王亮微微狼狈,“关你屁事。”纪舒转向我,“那天我拉你出去吃饭,是因为他要求,他怕你一个人呆着会出事。”我张着嘴,像只傻鸟。纪舒不徐不缓地说,“他要我马上带走你,免得误染毒品。”

一连串的疑问冒出来,那晚王亮在哪,怎么能知道刚发生的一切?难道真的有误会,可他宁可打电话叫纪舒来,就是不露面?王亮掉转头,“我怕有人在我租的地方出事,没其他原因。”我不想再追索过往,有用吗,不管出于何种误会,伤害已经造成,要向前走,“我不想知道,走吧。”纪舒没理我,尖锐地反问,“是吗?干吗跟到饭店来?去医院的路上抱着她,不让任何人接过去,生怕她被颠着碰着。还有,车上说那些话,也是怕连累你?”

啊!我记得那些话,“好啦好啦你是小强呵,打不死的小强。”告诉我啊,为什么?果然是他,不是错觉,他握住我的手,把我抱在怀里,叫我傻瓜。眼眶热到发烫,再也盛不下一滴泪。

可他始终不肯说一句话。

我吸口气,昂首把眼泪吞回去,“走了,再见。”

纪舒却不肯走,他沉声道,“别骗自己了。”

这话像催化剂,王亮笑了笑,像冰冻的河面露出一丝缝隙,“光说别人,你呢,不也一样?”他俩又同时看向我,我不明白意思。不过纪舒的表情让我感觉安心,他淡淡地说,“我从不做会后悔的事,而且我要的凭双手就能得到。”

第三十三章

我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后果摆在那,我已经被放弃。“凶手”也没得到快乐,但至少他享受了决定的权利。我转身,丢下两个男人,心口滋滋长出盔甲。等纪舒上车,保护层厚到让我展开机械的笑容,“谢谢你,以后请不要再管闲事。”就让我忘恩负义到底吧,他替我出头,揪住负心人问个明白,可是不需要,我能处理自己的事。

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纪舒保持着不亲不远的关系。我尽力完成他丢来的工作,下班后老老实实呆在宿舍,抱着MP3 听BBC。我报了英语口译考试,异国他乡的语言,能让人忘却发生的过往。我才25岁,未来在招手。有时听着睡去了,醒来耳机里仍天不老海不枯地念叨着过时的新闻。

叶蓝精力充沛得让我佩服,董事长交给她几项工作,节能啊销售啊人员培训,她经常到车间过问生产情况,一付特派员的架式。有时她指定我陪同看流水线运行,一路提杂七杂八的各种问题。如果我说不知道,她扬起眉,“哦,年轻人,好好学。”第二天她继续问昨天没答出的问题,逼得我向车间技术员求助。他们觉得好笑,“施小姐,做大事的人别管小事。”

我买了相关的技术书,天天晚上研究生产原理。我学文,数学是最弱的环,每看到公式就开始抓狂。不过生吞活剥,渐渐也能说出道道了。叶蓝很满意,“学无止境,将来总有好处。”她问我,“听说每次开机纪经理从不让别人插手?”“嗯,他责任心很强,怕别人搞砸。”她瞅着我笑,“有人投诉他在车间一手遮天,生怕别人爬过他的头。”大家都说我是纪舒的心腹,她当面说这些背后的小话,想我怎么答。我谨慎地说,“每个人管理方式不同,难免有误会。我做文员,倒没受到辖制的感觉。”

她哈哈大笑,幸好被机器运行声盖住了,“施蔷,据说纪舒有句名言,人不怕狂,只怕没利用价值。你从哪学的做人八面光呢?”她瞅着我越来越尴尬的脸色,“有件事,也许你有兴趣。”我茫然看着她,什么?生活只剩下车间、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了。她笑笑,“王亮又开始写歌录带子,有几家公司有兴趣。你知道,如今草根也是卖点,他长得又不错。”我更加不知道说啥才好,恭喜他?虽然和他在一起时,我时常叫他振作,但现在已成陌路。

“我也没想到他哪来的决心,他甚至做了去刺青的激光手术,说要回复到从前。”她笑吟吟,“当初我和他分手时,他一口气下不来,跑去刺得满身都是花,如今再除掉,估计吃了不少苦头。”真的,与我无关,我是为明天努力的文员,他是为将来进取的歌手,祝他成功。前男友是有名歌星,好过是卖唱的,谢谢他给我的宝贵时光。

叶蓝叹了口气,“你呀,真犟。”

我不明白走错哪一步,以至于身边的人都喜欢打哑谜。不过,清风拂我心,明月自在照。

“你和他分手了?”周毓云问我,“和纪生又怎么回事?”

我正色,“周毓云,我们要谈点高雅的话题,别老停留在男女之情上。”

她愣了片刻,捧腹笑,“好,等日后名成利就,别忘记分好处给我,我们是朋友。”

嗯,朋友,感谢她陪我聊天,帮我解忧,在人生惨淡之时。

我信口胡扯,“等咱有了钱,买两宝马,我一辆,你一辆。”

她不像我,只打算在外头再做两年,然后回家乡,嫁人生孩子,“你知道,生活就是那样。”

考外地的大学,是因为不想和妈相看两生厌。跟郑向南到远方,是因为嫁鸡随鸡。这城市的繁华打破我平静的生命,灯红酒绿,奢侈品在橱窗里招手,来呀,你也可以拥有我,只要愿意争取。满大街的人研究巴菲特,责问谁动了自己的奶酪。不知道机会成就人,还是毁灭人?至少从前的我好像更快乐。可现在,退不回去了。一年前我的人生意义是升级加薪,如今呢?我站在原地发傻,有钱就过得好?董事长和总裁这对父子互相防备,生怕对方在公司里的话更响。纪舒挟多年经验而重,董事长一天比一天担忧他在生产上的影响,面上许以前程,暗里培养人手。而纪舒带着体内的定时炸弹,生怕离开岗位会给别人以取代的机会。叶蓝拼命想挤进上面那层圈子,凭美色凭头脑。一年来我为活下去而挣扎,现在每天花不到十元,为学到的新技术雀跃,为刚背下的单词欢喜。

大概生活予我的乐趣就是这些,我终于能接受命运的安排,不再觊觎非我能求。也许将来,我也会和周毓云一样,回家,嫁人,生孩子。老了可以告诉别人,年轻时我住过地下室的一间房,邻居是摇滚青年,我俩曾经因为潦倒而走到一起,互相扶持走过段人生路。

然而,命运的安排把我又推到选择的路口。

叶蓝问我,“听说纪生有本册子,写着十多年来每次开机时的数据变化、经验心得?”我老老实实告诉她,“没见过。”她有些失望,“你留意着,如果见到复印一份。或者,下次他走开时,你去他那找找。”她笑,“你知道的,很怪。每次他休假,别人当班出来的产品,就没他盯着的那么好,次品率往往莫名其妙提高2%。为此老板每年付的薪水越来越高,生怕他万一被同行挖走。如果拿到这本册子,大概能解开疑问。想想看,他的工资足足比别人高那么多,略分点到你头上,就能过得足够好了。”

我嗯嗯应着,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落到我手上?纪舒,他不是省油的灯。我躲着他避着他,他也沉住气从不找我,直到又一次发病至不能行走。

第三十四章

那天早上天气很好,一切都平静如往时,我忙着做生产日报,这得在九点前发给总裁和董事长。外头突然发出嘟嘟警报声,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奔出去,包括纪舒。对讲机此起彼伏,一段停了,二段停了,故障不明。偶发的停机事件,每月大概一到两次,我已经习惯了,反正主管们能解决问题,不过估计他们又得挨克,拿脚指头也能想象纪舒在主控制室黑着脸的样子。

我准时把报表发出去,开始整理原料采购单,准备等纪舒回来给他审批。叶蓝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能开机?”我告诉她没那么快,整条生产线再启动约要两小时。周毓云也来电话,“今天我生日,到门口下馆子,还有几个朋友。你的纪生来不来,来了省得我出钱?”我不屑地说,“切,是我的吗?我来,肯定,不过不管买单只管吃。”

做完采购单又做考勤,我越来越像车间的管家婆,每个人都把事情丢给我。因为你搞得惦嘛,他们说。这个月刚改上班时间,我打电话去人事部问怎么调工时,她们简单地告诉我,你看着办,错了再改。近两百号人的名单,纪舒签字都得好一会,重签一遍他又会抱怨,“小姐,做好再拿给你老大,他的责任不是替你纠错。”

我埋头在纷乱的请假条、加班条中,直到办公室门被人一把推开,“施蔷,老大出事了!”

啊?

来人喘口气,定定神,“别急,施蔷,事情是这样,刚才设备重新启动,可是…”他的话进了左耳,又从右耳滑走,什么都没留下,我不得不打断他的话,“谁出事了,么事?”他重复,“施蔷你别急。”我不急,只要你不说废话。他看着我,“大家一直在试开机…老大从主控制室出来…爬上去…掉下来…昏迷…”我茫然地看着他,门又被推开,刚来的人冲我吼,“施蔷快来,老大醒了,叫你去。”

我闷着脸跟着跑到现场,围住他的那圈人自动让出缺口。没想象中严重,他皱着眉头,额上一层汗,但神志清醒,正在发号施令,要他们按他说的去做,最后才把视线转到我身上。可惜啥也没说,他再次晕过去。

每个人按纪舒说的去做,匆忙的脚步声,设备启动的三下警铃,巡检工互传消息的长唿哨。我有些恍惚,当年父亲是上班时发的病,妈和我接到消息时他已经被送进医院。我比妈先到,拼命想拉住父亲。可他虽然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不停地呕吐,最后睡着了,还打着呼。从此他没醒过。

厂医也到了,他指挥工人把纪舒放上担架,抬出去,放上车,我默默跟在旁边。出大门时手机响了,是周毓云,“他-没事吧?”我看看他,他被固定在担架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但很平静。我喃喃道,“没事。”道路两旁的树倒退得像慢镜头,旁边时不时飚过好车,留下嚣张的尾气,医生安慰我,“没事,没开放性伤口,也不像受了内伤,可能脑部受到震荡,暂时晕厥而已。”我点头。

纪舒不是我什么人,他很刻薄,时不时吼我几句,怎么做都不能让他满意。可是,他借我钱去看病,给我钱补贴生活,帮我打负心人以出气。

快点好起来,不要吓我。快点醒呵,保证以后再也不冲你发脾气,真的。

我默祷。

仿佛祷告传入他的大脑,他睁开眼,“开机了吗?”我愤慨,地球少了谁都照样转,厂里少了你还是好好的。虽然临走时设备并没恢复正常生产,可我还是说,恶狠狠的,赌气的,“开了。”“要通知您家人吗?”厂医抓紧时间问。他淡漠地拒绝,“不用。”“身上哪痛?”厂医又问。纪舒闭上眼,“没事。”

终于到了医院,急诊室,CT,好在厂医来了,我只要陪在他身边,不用挂号、付钱。他身上所有东西又到了我手上,钥匙,钱包,金项链。他躺在那,居然对我笑了笑,“又麻烦你。”

讨厌的家伙,明知道我笑不出,偏偏还要逗我。

看我不理会,他下命令,“过来。”

我不情不愿凑近他,他轻轻说,“右手边第一只抽屉,最小那把钥匙,移动硬盘,密码是299925,里面有你要的东西。”我要的东西?我诧异。他看着不知哪,喃喃自语,“傻瓜,我都明白,不怕输,不认输,慢慢爬。”他的笑容让我害怕,那上面写满倦意,像到达了极限。他的眼睛是琥珀色,褪去活力后十分呆滞,再也没平时的张扬。我捂住他的嘴,急促地说,“你全都不明白,以为我要什么?虽然我想向上爬,可不至于…要得那么急。”他的眉梢微微上扬了下,眼角有明显的细纹,我心酸地想,还是凶神恶煞吧,那个你我比较习惯。

胡子茬戳在手心里,有痒痒的感觉,我松开手。

他喘了几口气,打量了下周围。一起来的工人们,以为我俩要说悄悄话,识相地不知躲到哪去了。他笑了笑,“听我说,如果开机后持续两天不能恢复正常生产,你打开叫try的txt文件,然后去主控制室。我在系统的密码也是299925,你进去按文件里说的做,不懂打电话问我。”天哪,别指望我,你快好起来吧。笑意在他眼里又闪了下,“你不是看了很多技术书,说得也很头头是道。”哈,看几本书最多也就是个王语嫣,能行吗?他沉静地看着我,微笑道,“不试怎么知道不行。放心,既然敢交给你,肯定不会错,只是几个配方而已。”他顿了顿,“至于我,恐怕要在这呆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