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到了,他又重复昨天,在会议室打瞌睡。

足足一个多月,整件事才结束,不知道哪个客户出来保了程明义,他被公司以违规操作的名义辞退。第二天他正式离开公司,走时没特意跟别人打招呼,我明明看见他走过,也知道以后恐怕见不到了,但还是坐在座位上没动。

我辜负了对我好的人。

现在我上班比从前更沉默了,不想和同事产生感情,我不值别人对我好。

叶始秋经常在MSN上缠着我说话,有时聊吃的,有时聊玩的,也有时说起王亮。我知道他加入了家小唱片公司,四处跑场子参加大拼盘演唱会,偶尔上电视。“三十而立,他最近过得不错,人也平和多了,可能是跟父母和好的关系。同学之间开玩笑,说没想到真出了个明星。”

我听听也罢了,他的生活和我的,隔得那么远。

纪舒依然时时突击看我,按他说是培养感情。久而久之,我对他生了那么一点点依恋。他很好,懂得多,见识高,跟他在一起,我不用费心。凡事都有双面性,我越知道他,越有点怕他。

我想,我们都怕比自己强太多的人。

4月底我接到猎头电话,想挖我去家规模略小的公司。

“要不要去?职位大跃进,工资刷刷长,唯一缺点是公司小,二三十个人。”我絮絮地和纪舒商量。“去。”他很干脆,“宁为鸡头,勿为凤尾,你如今的公司,满坑满谷的人,哪天轮到你爬上去,不如豁出去。”

可是,猎头从哪里挖出来我这么号小人物,馅饼为毛不偏不倚掉在我头上,我满腹疑虑。当晚我接到程明义电话,才明白过来。他就在那家公司做总经理。他说,“地方很小,给你的挑战很大,可能什么事都得一脚踢,不会有人帮你订房订机票。但我保证,你会成长得很快,你也有这个能力应付所有工作。”

我有些心动,但又惭愧,“对不起。”他哈哈一笑,“你就是年轻,这点事算什么,过去了就行。人生长着呢,哪能没点不痛快的。说起来要谢谢你,不是纪总替我作证,我哪能清清白白离开。我倒不在乎离开,就是想想一世清白有点可惜。”

啊?

第五十四章

“为什么不去?你以为我安排的,怕程明义看在我帮他的份上?”纪舒说。我俩在回转寿司店,一碟碟食物从面前缓慢地经过,海胆、三文鱼、手卷、…错过了没关系,反正还会来。我不敢看他,我确实这么想,所以不想欠他越来越多的人情,怕还不起。他轻描淡写,“随便你,不过大可不必想太多,除非对自己没信心。”

“干吗出来作证?”我终于问出口。他益发淡然,“钱又没进我口袋。那天他来,我把他领到出纳处,直接上交公司。开头我只是嫌烦,懒得惹麻烦事,后来想想算了,帮人一把胜造七级浮屠。现在这样,不很好?”

好吧,我悻悻地想,对,有些人天生能处理好所有事情。

他的语气温和,“女孩子么,心思简单点。”我接口,“世界是光明的,人间是美好的,到处充满了和谐与爱。”他哈哈大笑,“施蔷,我喜欢你,你特别可爱。”对对,很傻很天真,流传很广的形容词。

结账时我掏出钱包,纪舒诧异,“难道叫你请客,总要给我作为男人的面子吧。”我翻个白眼,大哥,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从来也没想过请客,劫富济贫是美德。“我在找打折卡。”他又笑,“我也有卡,信用卡。”讨厌,能省则省也是美德,我把贵宾卡递给服务生。等账单的时候,他一脸深沉,“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会明白钱不是最贵的东西。”嗯,健康,时间,…

我俩在马路上晃,聊杂七杂八的东西。我的头发剪到刚刚垂肩的长度,下了班直接跑出来吃饭,还穿着衬衫直统裙,半高跟鞋。“现在看你,和去年很不一样。”他突然说。我摆出付“你说吧,我知道我老了”的样子,他说,“去年是怨气冲天,社会对不起你,人类对不起你。今年呢,换了种调调儿,改成我都知道只是我懒得说。”

哈~哈,开头我想反驳,但他说的确实如此,没想到他的观察力挺强的。我有点恼羞成怒,“是啊是啊,我是这么回事,你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什么都瞒不过你。”他镇定自若,“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而且广东口味偏淡,我吃过的盐肯定没你吃过的米多。”

你~

晚风里混着蔷薇的清香,如同丝绒滑过脸,他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五官浓重得像油画。他轻声道,“对不起。”为什么这样说?我不解地与他四目交接。他的话像把尖刀,刺入毫无防备的我。他说,“我害你失去了他。”

太狠了,一下子击中要害,明明我已经不再想到他,偏偏不知哪里放着这样的歌,“…,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我们也常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著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整天想着他和我是命中注定不能相聚,却总有几分不甘心,如果当初有机会互相表白,如果没人从中捣乱,他和我,是不是能走得更久一点?

泪瞬间糊了眼睛,我装作若无其事,“别傻啦,我从没怪过你,是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强扭不甜。”我只恨他不肯争取我,不怨别人。我说话时的颤抖出卖了我,纪舒轻轻拥抱我,我能感觉热的液体渗入他的衣物。“对不起,我要弄脏你的衣服了。”我歉疚地说。“没关系,别管他了。”他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像对个孩子。

我微作挣扎,离开他的怀抱,那里虽然温暖,我还没准备好。他有点失落,,叹息道,“不管你信不信,后来不是别人说的那样了,从你为他病倒后,我已经改变想法。”我知道,我不傻,从你的眼神,我能感觉到痛心与关爱,真切的。

我勉强笑道,“突然说这些干吗,太破坏气氛了,你不觉得…”他再次将我拥入怀中,捧起我的脸,看着我,“嗯,我只希望…”他的话又化为叹息。

这样的夜,似暖还寒,我有点害怕发生什么,又想着算了吧,我只是普通的女孩子,盼着被人爱,受不了寂寞与委屈。两种想法在脑海中交叉许久,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然而有几分欢喜,他是真的喜欢我呢。“施蔷…”他确实表白了,“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你陪我看病那次。你坐在那,用脚尖去够阳光,漫不经心地玩着,又像在发呆。很美,非常美。”他喃喃重复,像耳语,我能感觉到他手掌传来的热度,他的男性气息让我更晕头转向。

还没等我想好是趁热打铁投怀送抱,还是大义凛然推开他,他却放开了我。火星在他眼中跳动,与我探究的目光一擦上,差点又成漫天大火,他长长叹了口气,“走吧,我送你回去。”

亲爱的各位,假如你突然从一出浪漫言情剧的女主角,春风,花香,绵绵情话,退还到日常生活小品,是不是特别莫名其妙?出于女性的矜持,我忍着没开口问他怎么回事。这种事,忍到第二天也就淡了,不想提了,我俩又恢复到普通朋友般的吃饭、逛街、聊天。

过了两天,在老程的力邀下,我还是动心了,向原来的公司递了辞职信。通知期一个月里,我替别人出了趟西南的差,“Jane,特别轻松的一个活,我只是没时间,你帮我跑吧,好吗?”我是好说话的人,当然接下来,完了正好是周末,还能去山里玩玩。

尽管从前我想过死不遥远,似乎伸出手就能摸到它毛茸茸的外表,带着几分宿命的温暖,来吧,早晚投奔我。可我也从没想过,原来它真的可以伸出巨掌,把人卷进腹中。我遭遇了那场出名的天灾,差一点,我要留在青峰下,只差那么一点点。等摸爬滚扒摸到有人烟的地方,我已经是难民,褴褛,肮脏,还有饥饿。

第五十五章

我不是一个人,刚出来时身边只有两三个人。慢慢的,大家聚成一团,朝着认定的方向走,走着有更多的人加入,或者我们加入更大的人团。都不想说话,唯有沉默,我也是。

我害怕,如果上天有双眼睛看着,他/她/TA会不会笑?就像人类看着蚂蚁忙忙碌碌,其实下一秒,它们可能被脚踩、雨淋、火烧、…只要看的人随便一个念头,它们已经从世上消失,毫无反抗的能力。最惨的无过于,它们即使知道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只要活一秒,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我们一直向西走,据说317国道在前方,顺国道往南走是都江堰。不管那里什么情况,总比现在好。从前我总认为住地下室的日子是生命中最狼狈的一段,如今才知道没有最差,只有更差。我多么希望能晕过去,醒来时一切已经过去,或者时光速速逝去,当中成为空白。可我更清楚地知道,我很幸运,因为还活着。

我不愿意想,思考是最痛苦的事,我救不了别人,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也许在下刻,山上滑下的一块石头,甚至无需外力,再也走不动时,离死也不远了。

快到桃关时,我不行了。饥饿让我觉得死掉也好,免得活受罪。我坐在地上,毫无仪态,眼睛干枯,没一滴泪。很久以后,有人经过我,伸出一只手,“再有三公里就到桃关,那里有吃的。”我把手交给那只手。他自然是骗我,我们何止又走了三公里,可我努力撑着和他互相欺骗,“我听人说快到了快到了。”

望梅止渴也好过无望的跋涉。

317已经不成样子,可大家摸到了,最快活的是还遇上修路的救援人员。我疯狂地吃下整包压缩饼干,然后烂泥般摊在路边。不少人和我相同德性,我们支持到现在,只靠一个信念,我要活下去。

有人逐个打听,那些是来找人的。我已经听说,桃关有个一百多人的团,靠双脚从成都走过来找亲人。有时响起一声欢叫,充满难以置信的狂喜,那是找人的找到了要找的人。我在想,纪舒会不会来找我?可他身体那么差,我又不是不能靠自己,所以还是别来找我了。

有人凑近我,喃喃叫名字。我累得不想搭理,让我休息一会,我不认得周述华,不认得杨璐儿,…为什么没人叫施蔷呢?我眯上眼。

“施蔷…”

又有人凑近我,谁,我要睡觉,我拂了下脸。过了很久,有人一直在叫,“施蔷施蔷。”我睁开眼,冥冥中或许真有天意,我见到他,王亮!他黑且瘦,而且风尘仆仆,戴着只不知哪倒腾来的安全帽,

我尖叫!

我和他抱在一起,紧紧的,抚摸彼此的脸和身体,生怕对方不是真的,生怕只是梦一场。我的灵魂飘散在风中,需要他一声声叫回来,“小强小强。”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许久后才发现在傻傻地一遍遍叫王亮。

他来了!上天让我流那么多泪,难道都是为此刻作铺垫?

他真是从成都走过来的。“我在成都有场演出,那天下午地震了,叶始秋打电话问我怎么样,又说到你也在附近。到处乱糟糟,电话不通,手机不通,叶始秋找了程先生,辗转问过许多人,才知道你去了自然保护区玩。我等了两天,没听说任何讯息,收拾些东西就来了。”他给我看他带的,绳子、水电筒、刀子。我看一样傻笑一场。“你傻啊,哪有那么巧能找到我,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如等在成都呢。”他的安全帽上有个大凹坑,是石头砸的,“如果我没事,你却遇到事了,岂不是…”我呸我自己,童言无忌,大吉大利。“你不会有事的,不是小强吗?”他认真地说,“我知道你肯定能走出来,看,我找到你了。”

我快乐得灵魂都上九天了,骨头轻得没三两重,一把揪住他,不管他脸上和我的都能剥下层壳,直直啄上他的嘴。他笑,轻微抗议,“有人。”然而我刚松开他,他又抓紧我,像要把我嵌入他的身体。我喘不过气,也不想喘,就这样吧。

我们在大庭广众下亲吻,一次又一次。

平静时听到别人暗自议论,“那个男的,走了许多路,说要找他老婆,终于找到了。看样子是新婚小夫妻,好得蜜里调油,从见面到现在亲个没完。”说他说我吗?我看着他,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嗯,我想是吧,我和那人说过我来找老婆。”

且,谁想嫁给你,无情无义的家伙,让我流了许多泪等了许多日子。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放在他唇边,“嫁给我。”

他不知从哪摸出只戒指,我把头一扭,“不。”然后用视线余角偷偷看他,他黯然神伤,“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但是,最好的惩罚不是下辈子都给我做难吃的饭吗?”哇,还想我做饭?我凶巴巴地嚷回去,“找老婆还是找保姆啊?我不做饭,每天三餐你来,天天得不重样,还要点心果子露,月饼自己打,饺子自个包。”他笑嘻嘻,把戒指套上我指头,“我愿意答应你的条件,嗯,我们结婚吧。”那是只普通的白金指圈,他又摸出另一只,套在他的指头上,“我拿到第一只歌的版税时买的,想向你求婚,没想到放到现在。”我把头埋进他怀里,想哭,更想笑,我终于等到今天。他正色,“施蔷小姐,你要与之结婚的这个男人,叫王亮,29岁,没房没车,好不容易才存了3万元,现在是小唱片公司旗下的小歌手。但是,他愿意把他所有的钱交给你管,你愿意嫁给这个人吗?”我点头,“我愿意。”

怎会不愿意,这男人,走了许多的路来找我,居然我俩还遇到了,而没在茫茫人海中失去彼此的踪迹。我怎能抗拒命运的安排,我只能说:我愿意。

全心全意地愿意。

第五十六章

意志告诉我客房的电话响了又响,肉体却一直抗拒醒来。铃声停了,我松口气,翻个身,继续在梦乡寻找安逸。它不屈不挠地又响起,我只好伸出手,抓起话筒,“你好。”对面是伶俐的女声,“您好,现在北京时间6点半,这是您要求的morning call。”我言简意赅,“打错了。”

睡眠被打断后很难接上,我模模糊糊想起,我在灾区呆了段时间,为救援出点力,王亮一直和我在一起,昨天我们才回成都,临睡前的记忆是有人轻拍我的脸想叫醒我。

潜意识说类似场景发生过,是的,前年,圣诞节后,我被扔在酒店,穷得付不出房钱。我突然坐起,历史往往重演!我在床上,房里黑压压的,正是睡回头觉的好时光,身上的钱够付房费。可是王亮呢,不会又一个人跑了吧?我打开灯,一眼看到他。他睡在地毯上,电话铃和灯光都没吵醒他。当然,这几天他累着了,作为青壮年男性,需要他出力的地方很多。

我关掉灯,还是睡不着。我不后悔脱险后留在灾区,但恐怕以后永远记得那些场景了。只要想起,鼻间呛了水般酸痛,我用枕头压住脸以盖住流淌的泪水。我的啜泣终于弄醒了王亮,我感觉到床的震动,隔着床薄被,他的怀抱还是同样温暖。

活着最好。

“地上舒服吗?”我努力找话题,不去想无能为力的事。

“不是我,你现在睡的是浴缸。”他取笑我,“昨晚我光听见水声不见人出来,以为你出事了。进去一看,你已经睡得叫都叫不醒。”他密密长长的睫毛在微光中格外招人,我忍不住用指尖去拨弄,他含糊不清地抗议,“睡吧。”被他一说,睡意突然重得推不开,我立马沉沉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我看了看手机,上午11点,他还没醒。我正枕在他的胳膊上,几个小时他的手不麻吗?我偷偷吐了吐知道,但没有不压迫他的自觉,反而试着拔他下巴上的胡子茬。一根,两根,他睁开眼,看了看我,又闭上眼,似在说别闹。我更来劲了,把他的脸压成猪嘴状,扯成狐狸样。

他忍耐很久,终于出声,“小心啊,我要反击了。”

我嘿嘿笑,来啊,谁怕谁。

他闷声不响,用左手揽住我,把我双臂锁得紧紧的,用右手呵我的痒。我躲不了,挣不脱,双脚乱蹬了会,连忙求饶,“好啦好啦,我不惹你了。”他这才放开我,“小心我办了你。”来啊,你当我是hello kitty不吃荤?

他一个翻身,居高临下看着我。我突然心慌,不由自主扭开头。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跟人这样亲热,除非来杯酒壮壮胆。我竟喃喃说出口,他哈哈大笑说好,放开了我跳下床去洗漱。

“真的去买酒?”我问,站在他身后,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

他说嗯。

我打个噎,其实我很大胆,这会莫名其妙想撒娇而已。

我边刷牙边听外头动静,他好像在穿衣服,真的去买酒?我胡思乱想,脸热得不行,心慌意乱,酒是色媒人,色字头上一把刀。匆匆忙忙出去,他却穿好了衣服躺在沙发上边看新闻边打电话,“嗯,知道了,最快时间。”要回各自的世界了?我不由自主贴着他躺下来,把脸贴在他心口。他的心跳很平稳,“两张机票,一张我的,还有张我妻子。是,我老婆,她叫施蔷,西施的施,蔷薇的蔷,身份证号?”他低头问我,我一激动就报给他了,过后才想到我有我的工作与责任,难道什么都不管直接跟他走?想想也没什么,那边我已经辞职,在办交接期间,新工作还没去报到。我安下心,听到他在讲这边的现状。

我不想听,于是用手指在他的唇,脖子,胸口,甚至在他的下身打转。最后他平静地挂了电话,“再见。”平静地把手机放回茶几,然后开始吻我。

接下来的事不必说了,顺理成章而快乐。

快天黑时我俩出去吃东西,经过临时棚子时听到哗啦啦的麻雀声。我喜欢这地方,勃勃生机不弱于我,简直是整不垮捶不烂的合金钢豆子。我从赖汤圆吃到龙抄手,凉粉,他也是,两人吃得不抬头。

有人说晚上还有余震,要小心。

有人说管他呢。

从前的账不算了,反正现在很好。从前的事我不提了,只要现在与以后。

吃饱了,他才认真地问我意见,“明天跟我回北京,以后你打算怎样?”

我可怜的事业,我想起程明义说的待遇与薪水,咬咬牙,“我跟你走。”是金子都会闪光,我总能找到既可以和他大部分时间在一起,又挣点钱的工作吧。他把我的双手合在他的双掌中,“别担心,公司发我生活费,虽然不多,但能养活我俩。加上写歌的版税,说不定能过得不错。”第一次他这么肯定地说到柴米油盐,我微笑,“是不错。”我好奇地问,“你走偶像路线还是实力派?”他不假思索,“实际派。刚出来混,年少气盛,总觉得别人哪有我唱得好,特别想成名,如今名利心都磨光了。有公司签我,高兴还来不及,一切听公司安排吧。”呃,我问,“公司有女高层没?”他懒洋洋地答,“有。”我小心地问,“有没有潜规则?”我咬着手指又补充,“不过这年头男女都有危险…”“你的脑袋瓜尽想些什么呢?”他哭笑不得,“行了。我们说正经的吧,你妈会答应把你嫁给我吗?”我想只要我坚持,“你父母呢?”“我离开家很多年了,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一说到日常生活,我有点手足无措,一切来得很快,我...才发现实际上我对嫁为人妇没准备。原来整天说等啊等的,龙真的飞过来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抓抓我头发,温和地说,“你年纪小,好好考虑,我等你。”“不用考虑,我们结婚吧。”我脱口而出,太不矜持了我,可我不能看着整盘鸭子端上来了还不下筷,万一飞了怎么办?

他看着我笑,“好。”

我晕乎乎地跟着他走啊走,后来发现我一直在笑,笑得很傻。幸亏他也在傻笑,嘴角保持着上弯。

我爱你,我悄悄地说,紧握住他的手。他更紧地回握,凑在我耳边飞快地说了句话。

我明知故问,“什么?”

他笑,“我爱你。”

什么?

我爱你!

第五十七章

我问,“没这场天灾,你还会来找我吗?”

他反问,“没这场天灾,你还会接受我吗?”

也许不。

我不是和自己较劲的人,一年两年还行,久了恐怕受不了。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他握紧我的手,“去年夏天你走时我去了火车站,想说对不起,别走。可又觉得如果说出来,起码我得有养家糊口的能力,否则挂在嘴头的爱也没什么份量。你心气高,有理想有抱负,我俩早晚情人变仇人,不如早分得好。”他对我微笑,“10年前我曾想要做艺术家,起码也是红遍半边天的歌手。10年后我只希望不会成你的负累,谁知专辑出是出了,也就这样。”

“为什么和海子打架?”走在他乡的夜空下,尖锐的话题变得漫不经心,第一次我们无所不谈。“乐队的人认为我抛弃他们,特别海子,平常我俩走得近,为我那张专辑他出过不少力。我压抑,他也是,一语不合打了场架。打完交情差不多完了,几个月大家没来往,直到为谭菲打第二架。她压力很大,吸上了。”王亮比个姿势,我明白他说的是啥,“没想到几次当众失态,被公司警告过。等她想不开自杀后,我才知道是海子带她走上这条路。气头上我俩说话都有点过,再后来连他也走了。”

他的声音有些闷,我握紧他的手,还好他依然平静,“谭菲和我刚出来时很像,特别想冲一冲,和唱片公司签约后她总说要好好做,没想到最后变成这样。”

我知道,人生一个控制不住,难免滑出轨道,越想向上越跌得痛,理想高高照在现实的上空。我们想出类拔萃,与众不同,然而成功在哪里,金钱,地位?跌跌撞撞,头破血流,找不到自己的坐标。一次又一次,能生存下来的除了凤凰,就是小强。

“我的20到28,在胡思乱想中全过去了。春节后有朋友叫我出来做,他说,不管能到哪一步,至少是份工作,起码是目前的我最可能做好的工作。我觉得也是,要想老了能在海边吃海鲜火锅,得从现在起努力攒钱。”他偷偷看我一眼,“你说过,会等我到你28岁,我记得你实足才25,我有3年可以努力。”

“是吗?”我无辜地看着他,“我和你说过吗?”

他笑而不答。

我和叶始秋说过,我会等王亮到28岁,所以在那之前和别人只做普通朋友。

我施蔷敢爱就不怕认,“是啊,我想用这3年努力挣钱。你爱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赚够钱,就去买间海边的房子等你来吃火锅。”我用胳膊肘支支他,“别太感动,我想好了的,反正房子是我的,你爱来不来,我没损失。”他只是笑,突然抓起我的手放在他胸口,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他说,“谢谢。”

他没哭,天空哭了,雨点一滴滴打在头上,我俩对视一眼,跑。

这样也好。我从没想过,终于有一天,我们心平气和,接受了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何况还能在一起。我怀疑过人生,在捧着水杯电脑书站在街头时,在地下室发着烧流着泪时,在火车缓缓向前开动时。如今却想说,我丢掉了很多东西,可收获也不少。

雨越下越大,我把脸贴在他背上,他消瘦多了。而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

我们谁也没说话,直到手机铃声打破宁静。他微动,我忍不住说,“别。”我只想这样依靠着享受他的温暖。他“嗯”了声,果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可惜电话响了又响,他纹丝不动,像没听到一般,反而我过意不去,松开搂住他腰的手,“接吧,也许有急事。”

他对我歉意地笑,没说两句,惊讶地看了我眼,把手机递过来,“找你的。”啊?我的手机掉在路上,连向公司汇报行踪,也是乱哄哄中借电话说了声,好在离职手续已办得差不多,可以安心在外。居然是程明义,他很拘谨地说,“对不起,小施,打扰到你。你现在接电话方便吗?”“方便,请说。”我有些不安,隐约觉得他要说些不好的事情。王亮收拾完我们少得可怜的行李,给我个鼓励的笑容,示意他去洗澡了。我向他点点头,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我也曾经过种种不如意,怎么样的事都能对付吧。

老程特有的温和语调,慢吞吞地述说,“你听了别急,反正死生有命,我只和你说一声,纪先生在上海住院。我也从没听说过他生病的事,这次他在虹桥机场突然晕倒,原来脊椎骨附近肿瘤复发,压迫到神经,影响行走。”我模糊地想到一年前我陪他去看过病,可是,我从来也没真正关心过他。“他本人很镇定,正在仁济进行治疗。不过医生说主要目的是减轻病人痛苦,给予病人自尊,其他只能尽力而为。”我说过和他是朋友,其实我当他可靠的求助对象,向他借过钱,跟他讨教这样那样。他那么强,我从未想过他真会倒下。“我们找你费了许多功夫,电视、广播,好不容易拿到王先生的手机号码。开头打不通。”我喃喃道,“那时我们在灾区参加援救行动。我没想到。”“是啊,我们谁都没想到,他和谁都没说过生病的事。要到这次病发,我才知道原来他曾经一个人去做放疗。他居然…”我低下头,不一个人去,能找谁陪,我们都有自己的事。老程感慨,“512那天他在上海公干,听说你在灾区,立马买了机票想来找你,可没想到没出发就病发。”我恍惚地说,“我没事,我很好。他没事吧?”老程叹气,“其他还好,就是行走不便,他…是瘫痪在床了。”

我真的没想过。

我茫然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明天的航班还能准时起飞吗?

我该怎么办?

王亮出来时,我呆呆看着他。

他是这么的好看。

我见他的第一眼,就被他电晕了,他的眼他的眉他的唇角,飞扬俊秀。

只能说,第一最好不相见。

第五十八章

“要马上回上海吗?”王亮说。我不知道,真的,过会摇头,“不用,他需要的是医生。”“他从来不谈他的病。”“据说很痛,让人没尊严。”我说得断断续续,也许王亮听得累,但他始终安静地听我说。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想哭,这些天见了太多的死亡,每个活着的人都是奇迹。他抚摸我的头发,温存的,我安逸地打个呵欠,累啊。

我做了许多梦,有悲伤的,欢笑的,醒来一骨碌爬起来。王亮被我吵醒,“怎么了?”我坐在床边,困,“天亮了。”他好笑,“才两点,睡吧。”两点?我又躺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又爬起来看王亮的睡相,他对我微笑。

好吧,此时不灭,更待何时。

我凑近他,吻他,细细啃他的唇。他笑,“别闹了。”

我不。

我不乖,很坏,还知道什么能让他颤抖。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别。”

为什么不?

我俩交缠在一起,彼此的心跳清晰无比。潮水一浪翻过一浪,眼看要在这层没顶,却又挣扎着爬上浪尖,迎接下一波的到来。

我闻到汗的气息,火热。

他双臂如此有力,我透不过气,然而我不想被放开,我喜欢这样,是的,紧密到无法呼吸,无法思想。

飞蛾扑火般的痛楚与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