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天滔天大浪将我俩淹没,他握紧我的手,不让我一个人飘散无依。

我还是睡不着,他陪我聊天,从打冷小食聊到小辣椒,荔枝,炸酱面,桃子,阳春面,…天南地北,都是吃。红油抄手与北方饺子的区别,土豆的N种做法,…奢侈啊,好听的男声伴着我缓缓入梦。我记得我揪着他的耳朵睡着的。“将来你做了大明星,要记得告诉别人,你是有老婆的。”他下保证,“知道。不过你不要期望太高,我只是唱片公司的小喽罗。”我豪气冲天,“放心,等你老了挣不到钱时,我养你。”他应得干脆,“好啊,那时我吃你的用你的,别嫌我年老色衰。”我闭着眼睛,“那时我也老啦,谁也别嫌谁。”他说了句,似乎是他总会比我老。我想回答,然而睡意控制了我的嘴。我枕在他胳膊上睡着了。

当黎明真正来临时,我倦得抬不起眼,依稀王亮起来过,接了几次电话。我杞人忧天地想,做艺人不容易,东奔西走忙赚两钱,下次得看看他的经纪人是男是女,年轻年老。我蜷在被子里哼唧,“几点的航班?”王亮拍拍我的脸,“睡吧,下午的。”我呜咽一声,…下午的航班,睡!一把搂住他的腰。他甩不脱我,干脆躺下来又睡。再醒,是十点了,天已经大亮。我有些懊恼,把时间都用来睡觉了,我还真是猪。

猪和圈养者吃饱了在街上走。我想起关键问题,“谁是你经纪人?”他答,“没有,就那么小个公司,人人都身兼数职,行政兼管理,歌手兼乐手兼制作。要不你来做经纪人?”我说好,想想又觉得不好,两个人整天缠在一起,公私不分不是好事。他乐,“你还真清醒啊。”那是,怎样我也算英明神武的职业女性。

走过美美,我多看了两眼橱窗里的裙子,王亮怂恿我,“买吧。”买就买,你买单。“好。”答应得倒快,我盘算着,将来他的钱是我的,我的还得是我的。他也答应,“好。”

售货员夸我漂亮,又说似乎在哪见过我俩。

我拿了衣服进去试,换好了出来,王亮在外头接电话。我坐在沙发上等他进来,售货员有一搭没一搭陪我聊天,夸我身材好,这裙子多一丝肉就穿不上身。她说,“我真的好像在哪见过你们,这么漂亮的一对。”我睡得太多,眼睛发涩,头也有点晕,托着下巴听她说。幸亏有别的客人进来,她去招呼新进来的人,我懒懒地靠在沙发里。

从前在纪舒手下,我天天穿牛仔裤,方便做跑腿。那时第一天上班,他和我说,“别贪靓穿裙啊,车间地滑,摔一跤走光了别怪工人围观。”后来我见过抢修时巡检摔跤,膝头有血渗出,才觉得是为我安全着想。他么,好话也要说成坏的,教人不知道是领情还是恨的好。

我叹口气,低头抚弄裙摆。

售货员和新顾客似乎在谈论我和王亮,“这妹妹小乖小乖的,她男朋友是一个帅啊。”夸得我像枝花,我转开头,装没听到。天空阴灰,一会我要随他走了,飞向可知或未可知的未来。我有些忐忑,不知为何,从前纪舒无论叫我跟他去哪,我都老老实实不问去哪。看来,人和人还是略有不同,比如我想到王亮,是心动还是心动,想到纪舒,却觉得心痛。

为什么从前我没发现呢?他病了那么久,吃过那么多止痛药。

我暗自叹息。

售货员和新顾客发现新大陆似,“啊啊想起来了!你们是网上说的那对夫妻,男的跑进灾区找妻子。哇,真人比照片更好看!”我茫然抬起头,才发现王亮被她俩包围着,显然他对别人突来的热情有些受不了,呆呆地看着我。隔了一衣架的彩衣流裳,我俩默默对望,满店堂别人的赞叹,“幸福的一对。”

“开心吗?”走在路上,他问我。

“开心极了。”我挽住他胳膊,夫复何求?我补充,“谢谢你!”我笑,“以后我要天天穿得这么漂亮,万一给拍到照,也不丢你的脸。”

他嗯嗯地应。

“王亮,我很幸福。我特别幸运,地震了,没死没伤,你找到我,我们还要结婚了。我真的很幸运。”我想我是真正的小强,永远不死的小强,终于翻身把歌唱。

他笑,拉拉我的马尾巴,“当然。”

机场里满满的人。

他护着我,在显示屏上找航班登机信息。我看到飞往上海的,太多人,恐怕机票千金难得了。我们拉着手,在人海里挤向柜台。他带着我直直向头等舱登机处走去,我惊讶,“啊?头等?”他解释,“没办法,机票太紧张了。”是啊,我很幸运。

柜台上方滚动的显示划过我的眼,过了数秒我才反应过来,“这是飞往上海的航班。”他还是笑,“是啊,我帮你改了去上海。”

“我会等你回来。”他说,在喧闹的机场大厅,飞机起飞降落的轰鸣间。

 

 

尾声

2009年秋。

我经常出差,学会了在任何交通工具上抱住包抓紧时间眯一会。每周我去一到两次医院,最后都在沙发上睡着,然后被纪舒赶回家。他打游戏,看电影,似乎习惯了病中生涯。他说他不需要我天天陪着他,他说他喜欢我去做自己的事。去年我从成都赶回,医生告诉我对他的治疗是尽人事而已。幸好,一年过去了,他还在。

从前我特别害怕日子如流水,如今却发现如此也好。有次晚上接到陌生来电,偏偏信号不好,嚷半天听不到对面半点声音。我突然害怕,挂掉了拼命打回去。那边一时忙音一时没人接,我捏着手机错过了站。最后一班地铁,站在出口,身边零零落落有人走过。我不知道该去哪,夜深得如同梦一般的静。等手机又响起,我又不敢接了,怕医院打来的,怕听到坏消息,怕终于留不住纪舒。

我想我接电话时的声音有些颤抖,以至于王亮紧张地问我怎么了。我突然生气,半夜三更的电话多不礼貌。他沉默片刻,“我在上海。”我也沉默,许久才问,“什么时候来的,可以留多久?”他说,“下午4点到的,明早8点的航班。”我听见我疲惫的声音,“那早点休息。”不不不,我不留恋几小时的温柔,聚又如何,分又如何。我只想回到小窝,洗个澡,倒下。我听见他同样疲惫的声音,“那再见。”

我越来越直接,同事背后说我像男人,没有废话,也容不得别人兜圈子。是的,请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做什么。2008年到2009年,程明义说他找到一头牛,身后有许多声音催着我向前跑。我想帮别人,先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

偶尔我想起从前。人生有许多交点,每个X不是偶然的一点,也不是错,而代表着无限可能。至于王亮和我,最后的结果是未知数。

程明义说不知道他把我叫回来的那通电话是对还是错,我成了公司最能干的员工,却放走了个人的潜力股。或许运气,或许实力,王亮的星光越来越耀眼;得奖,新歌大受欢迎,我时常在电台里听到他和DJ谈过去,聊人生。假使不曾离开,那么今天的我会等在他的台下吗?幸而世上没有时光倒流,我也向着我的理想奔去。

2009年秋,我接到猎头的电话,走或留,成为最近想得最多的问题。

大公司,职位与机会更上一层楼,我现实地选择走。我咬紧牙拒绝程明义的挽留,狠下心郑重地说再见。不过没想到,和我说再见的还有纪舒,他告诉我他要和一名护士结婚了。我从来没想过,他会用这种方式走出我的生活,一时间竟然说不出祝福的话。在他再也没站起来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我拥抱。他的新婚妻子在旁边,大方地感谢我对她丈夫的关怀,他们将从上海出发,玩到他生命的最终时刻。“以后每一天都有新的希望,新的地方,新的感受。”他看着她,她回以微笑。

我走在上海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我看见从前的我经过最热闹的百货公司,放慢脚步,对橱窗里陈列的奢侈品投以向往的目光。我匆匆赶过绿灯放行的斑马线,回首间从前的我站在路边,捧着水杯电脑书嚷嚷要做不死的小强。我看见前方有未来的我,向着未来大步走去。

时光的潮水卷回往日的记忆,我说过:这个人虽然很差,负过人,也被人负过,可是命中注定要做这个人,那么接受吧,从今天开始,好好爱自己,做好好的自己,不晚,人生随时可以重新开始。

秋天的傍晚,天的蓝不肯散去,月亮在云层间忽隐忽现,叶子轻轻飘落大地,最后的蝉声:感谢这个夏天,你给我的光与热。

 

 

番外(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是从前还没全文时写的部分。在尾声里,我想表达的是:放下过去。

不过,还是把这番外贴了,如果大家希望他俩能在一起的话。

非常感谢看文的大家。

笑,有几位行家一看开头就告诉我,这文很冷。

在大家鼓励下,居然写完了,万分感谢!我抓着电话发愣,明明是他的声音,低沉,略带磁性,可他居然说,“打错了。”我不怀好意,继续按房间分机号,装吧装吧,看烦不死你,居然和我,施蔷,说,打错了!两次,三次,…长长的嘟嘟声,然而没有反应,电话线被拔掉了。

我坐在床沿上发呆。

五月的风吹动白窗纱,我不由自主起身,湖面波光粼粼,满天星斗,两个少女倚着路灯杆喁喁私语,树影婆娑。

我刷一下拉好窗帘,睡觉,反正明天就要走了,那些热情的痴情的长的短的情书,那些凝着许多人心血的礼物,明天全扔这里,爱要不要。

费事睬你!

门铃固执地响了一次又一次。

不,不是门铃。

我爬起来,晕头转向,到处摸手机,找到了。

不,是房间电话。

好啊,五星级呢,不带这么扰人清梦的,我要投诉。我定定神,手机显示正处于凌晨三点,然后怒气冲冲抓起内线电话,“喂?”

“是我。”还是他低沉的磁性的声音。“我可以过来找你吗?”他小心翼翼,“刚才我和乐队在商量事,不方便,对不起。”我说,“好吧。”我经不住别人低声下气说软话。

我知道,他就住我楼下,我包的是这幢别墅的二楼套房,过来只要两分钟。

门铃响起,我拉开门。

是他。

呵~

我让开,“进来吧。”

他看了看身后,闪进来,打量房间,“真大。”

当然,这是套房,两个阳台,会客室,起居间,知道你的粉丝们怎么看我,“哗施姐你真够型…”我指指桌上的东西,“他们托我带过来的,拿走吧。”他对我笑,“好久不见。”

是啊,久到你假惺惺说打错了。

“别生气。”他好脾气地说,抓住我一只手。

我平静地告诉他,“你可以有N种方法暗示,…”

他把我的手按在他脸上,我一个字也没法说了。

手心感觉到胡子茬,脖颈、喉结、胸口,心跳,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