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联创以前,许维桀在科林带过一阵,你也许不太了解,科林跟特益虽然做的是完全不同的生意,但他们有个共同的幕后老板,”

他顿了一下,才缓缓吐出一个名字,“王迪非。”

听到这个人,何琳立刻想起在国源时遇到的那位傲气十足的“王董”,他给人的印象实在太深刻,想不记住都不行。

赵勇回过头来,见何琳还静静的注视着自己,等他说下去,遂又道:“王迪非这人很不简单,三年前,他从美国带了一大笔资金回来,俨然成了民营企业炙手可热的投资商,这几年,他在国内数十家私企都有不菲的投入,特益之所以能够跟联创相提并论,也是在他注资之后。大约是一年多前,这位王先生曾经托人跟我联络,相出资购买联创,我当然没有同意,他这人心高气傲,竟因为没有谈成对我怀恨在心,之后就花了大力气在B型材料产品这块业务上,把特益当成攻击我的武器,屡屡在商场上挑衅,这次国源的项目,我之前那么担心,也是怕他再出来搅局,没想到被我言中了。”

说到这里,赵勇的唇边流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那牵动的嘴角看在何琳眼里,她忽然发现他一下子象老了好几岁。

“王迪非年轻气盛,做起事来不择手段,许维桀这只棋子应该是他很早以前就布下了的,他利用我跟姚梓谦的关系,把他安插进来。我四处提防,可惜还是被他钻了空子。”

他喟然一声长叹中流露出无限的痛悔与遗憾,“也许,联创命该有这样的劫数。”

“赵总!”何琳盯着他,开口问:“网络上那些内幕交易的事,是真的吗?”

赵勇没看她,把头昂得高高的,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什么是真?什么事假?这是个成王败寇的年代。”

何琳听懂了他话语里的意思,不禁垂下头去,半响不语。

赵勇又是一声叹息,“不过,许维桀毕竟是姚梓谦的表弟,我跟梓谦十多年的交情,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而结束。许维桀的事,我不会追究,媒体那些评论,也会很快摆平,但是,他肯定不能再公司里继续呆下去了。”

“你要让他走?”

赵勇点点头,“你想个由头,劝他主动辞职吧,这是我能采取的最温和和妥善的手段了。”

凭着女人的直觉,何琳还是很难相信许维桀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许做这件事的,另有其人呢?比如——邓育华?”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尤其是上次的事不了了之以后。

赵勇却异常坚决的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也许会做些出格的事情,但绝对没有胆跟国源过不去。”

何琳不明白赵勇为何如此确定这件事跟邓育华无关,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的确曾就某些问题达成过不可告人的协议!

她突然对着一套明争暗斗感到无比嫌恶与厌烦,如果让她选择,她宁愿选择相信许维桀而不是面前这个老谋深算的赵勇,她无心再跟他探讨下去。

想了想,她抬头道:“既然如此,我先跟许维桀谈一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确实是他干的,我同意你对他的处理意见。”

赵勇望着她,仿佛觉得她不可思议,“你认为他会承认吗?”

何琳迎视着他,“那么,你有确凿的证据吗?”

赵勇蓦地一转头,背剪双手,面向窗外,半响,才幽幽的道:“何琳,你变了。”

何琳心头卷过一阵黯然,她没有否认,轻声说:“我先出去了。”

何琳没有等到第二天上班才找许维桀谈,出了公司她就给他打电话。

接通后,她听见电话那头熙熙攘攘的喧哗声,许维桀欢快的声音传了过来,“Helen,你找我有事?”

“对,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跟你面谈。”她直截了当的说。

“好,你说个地方,我立刻过去。”他爽快的答应了。

她把地点约在了自己常去的一家中档餐馆,临街的店面,下面是大堂,楼上还有小包厢。

何琳先到,半个多小时后,许维桀也找了过来。

“这地方挺幽静的。”他一边坐下来一边道。

“你吃晚饭了吗?”何琳没急着谈话,微笑着问他。

“没有,你刚才打来,我刚点好吃的,正等着。”

“啊?那不是很浪费,早知道我去找你了。”何琳遗憾。

许维桀笑道:“那怎么行!当然得按女士的口味来。”他说着憋了她一眼,“说好了,今天这顿我请!”

“好啊!那我一定多吃点儿。”何琳也笑道。

她习惯了找员工谈麻烦之前,先要缓和一下气氛,这也是从赵勇那里学来的,她不喜欢一上来就把氛围搞得紧绷绷的。

两人边吃边聊,场面甚为融洽,许维桀头一个把话题带了过去。

“下班前赵总找你谈了?”

“恩。”何琳点头,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盘子里的食物。

“找出那个内鬼了?”他看着她问,眼里充满了好奇。

何琳抬头扫了他一眼,忽然有种控制不住场面的预感,也许因为他的眼神太过纯净。

不论是她把这盆脏水泼到他头上,还是他确实干了这件事,她觉得自己都无法承受。

她定了定神,让自己尽量保持舒缓的神经和冷静的头脑。

“Frank!”她慢慢地问,“你是不是曾经强行登录过公司里的XX数据库?”

许维桀听她话锋忽然转到这上头了,表情微微一愣,但没有停顿多久,便点头承认了。

何琳深吸了口气,“你是怎么破解密码的?”

许维桀似乎没有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耸肩道:“网上破译密码的软件多的是,随便找个下来一试就可以啦!”

何琳搁下筷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许维桀惊讶地看着她阴沉的表情,“好玩而已啊!帮LT测试下他们的安全系统嘛!说实话,咱们公司的网络安全系统做得实在不怎么样。”

失望从心头涌起,何琳看着他,简直说不出话来。

“这么说,把公司内部的资料公开到网络上去,也是因为好玩了?”她铿锵有力的发问。

“呵呵。”许维桀喝着汤,脸上依旧是无所谓的表情,但转瞬之间,他忽然回过味儿来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把汤勺搁下,盯着何琳问,“那张帖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琳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吃的上了,她把手撑在桌子上,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许维桀,她要用自己的眼睛来观察他,测试他。

“你之前是不是在科林呆过?”

“是,呆过一阵。”许维桀似乎被她莫不着头脑的问题绕晕了,也不再关注吃了,眼睛一眨不眨地回望着她,眼含无辜。

许维桀不再回答了,他在静静地思索她问话的用意,隔了片刻,他终于道:“你们,是不是在怀疑我?”

“是。”何琳直言不讳。

她看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说不清是嘲弄还是无奈,然后,他依旧望着她道:“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何琳看着他不说话。

“是,我是曾经浏览过公司的一些系统,但是我没有向外面的人透露过公司的任何信息,更别提那张帖子上的内容了——我上哪儿搞这些资料去?”他说道后面,仿佛觉得这事实在世荒诞不堪,令他啼笑皆非。

何琳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包括他那被冤枉了之后嗤之以鼻的笑容。

“你看着我。”她突然命令他。

许维桀正举了筷子去夹一块鱼,听到她如此郑重的口吻,表情略微一愣。被动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何琳,还有她那双藏在镜片后面的犹如末日审判一般的眼睛。

“你能向我保证,这件事跟你的确一点关系都没有吗?用你的诚意向我保证。”

他盯着她不说话。

他与她对视,揣摩着她话中的涵义。

他忽然体味到,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

她要的,其实不光是他对这件事的保证,更是在拿他们之间那蒙昧的、如暗流般涌动的情感做赌注,她赌的,是她对他的信任。

如果他在这件事上撒了谎,那么,他们之间就彻底决裂了,不仅没有未来可言,甚至连最普通的朋友都做不成。

许维桀在短短的时间按内读出了她眸中所有沉甸甸的意味,他沉默得越久,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被拉得越远。

最后,他终于开口,“我保证。”顿了一下,他反问,“你信吗?”

何琳的眼中许久都没有别样的色彩,但是,过了片刻,她扯了扯嘴角,微笑了一下,“我信。”

他们这几句简单的承诺,似乎跟事件本身无关,更像是一场心与心的对垒与博弈。

第二天一早,何琳就去见赵勇。

“我问过了,不是他干的。”她很平静的向赵勇交待结果。

“我没让你去问他,你只需要劝他主动离职就行了。”赵勇的眼里闪过一丝愠怒,他不喜欢她这样的倔强。

“我没法全他走,我没有理由那么做。你提供给我的证据不足以证明什么,而我也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情。”

她吸了口气,又道:“他也许不是一个出色的员工,但他没有犯本质性错误,更没有危害过公司!”

赵勇闭了闭眼睛,“你这是在逼我把事情闹大了?”

“我没这个意思。”何琳对他的曲解也有些愠意,争锋对道:“我只知道,凡事都得讲个理字,我没法说服自己去冤枉一个员工,用子虚乌有的罪名让他离开。着不是关乎钱的问题,而是眼下这么敏感的时候,你让任何员工离开,都会对他的名誉造成损伤!”

“所以我让你劝他主动辞职啊!”赵勇拔高了嗓门,他的忍耐已经到了一定限度。

何琳紧盯着他,“前提是我们能够确认他的确做过错事!”

赵勇咻的转身正对着她,“看来,这些年我把你给惯坏了!我一直把你保护得太好,给你由我的生存环境!可是,你看看,我换来的是什么?!”

“是啊!”何琳凄然一笑,“所以很多事情看着仁慈,其实反而是最大的残忍,也许,你不帮我,这些年下来,我会学会妥协。”

赵勇愣愣地瞪着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仁慈与残忍,难道真的只是一线之隔?

“这件事,就得按我说的办。”他慢慢地从牙缝中吐出这几个字,目光里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冰冷,“如果你从前不懂妥协,那么,可以从现在开始重新学起来,我愿意教会你。”

他的目光中森冷的寒意像无孔不入的气流一样慢慢灌入何琳的体内,直抵他的心脏,渐渐地,她觉得自己的心一寸寸被冰冻起来,僵硬地几乎要停止跳动,最终,无形中发出“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在里卖弄破裂了。

“不必了。”她说着,从文件夹里 取出一封信,抬手递了给他,“也许我永远也学不会。”

赵勇把视线调到信封上,一看那上面的三个字,他就明白了。

他没接,望着何琳问:“你知道你这一走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何琳点了点头,“我无法把污水泼向我的员工,至于你会不会泼给我,不是我能控制的,我所求的不过是问心无愧。”

她呈上辞职信的动作一直保持不变,等着他的反应。

赵勇凝视了她许久,才缓缓伸手过去把信接在手里,“你觉得他值得你这么做吗?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他是在欺骗你怎么办?”

何琳转开了脸,她何尝没有考虑过这一层,“人与人之间,总的有点起码的信任。”

她很快有面向赵勇,眼眸中充满了坚持,“我相信自己的饿眼睛。”

赵勇阴冷的眸子里没有半分颜色,过了片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希望你有勇气承担一切后果。”

何琳辞职的消息犹如一枚投入深水的炸弹,轰的一声响后,引起波涛滚滚——联创上下的人听了齐刷刷地发懵,谁不知道何琳是联创的元老级人物,又深得赵勇的赏识,有关他们两人的绯闻更是明里暗里炮制了不知多少!

“你疯了吧!”这是肖敬业听到何琳辞职的第一个反应,也是大多数人的反应。

“别人要走也就罢了,你现在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即便要走,也得等过了这阵子风头再说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反正也是要走,晚走不如早走。”他尽量堆砌出完美的笑容,可是哪里瞒得了肖敬业的火眼金睛。

“是不是因为网络泄密的事?赵总查到是你们部门的人了?”他两眼死死盯着何琳,“肯定不是你,对吧?你代人受过?还是不忍心把别人推出来?我说你怎么总是这么死脑筋呢!”

“没有的事,你别瞎猜了。”她胡乱搪塞着。

何琳打定了主意谁都不抖露真正原因,尽管他猜测肖敬业既有肯能从其他渠道打听到真相。

“其实,我想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说着,忽然感到一阵苍凉之感,放佛这句话已经深藏在她心底很久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产生了这种离开的想法?以至于当今天向赵勇提出来时,她感到的不是彷徨不安,反而竟有种卸下某种负担的轻松。

正如妹妹何静所言,能在一个企业做足七年,在如今的时代,她称得上珍惜动物了!

不舍终究还是有的,这里毕竟是她奋斗了七年的地方,它于她而言,某些时候,更有一些家的意味。

然而,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宴席,延续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躲不过一个“散”字。

肖敬业还在替她不值,不管她是以何种理由离去,是被逼也好,自愿也好,他都觉得她不值!

然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似地问了一句:“你辞职,赵总居然批了?”

赵勇不仅批了,还仅仅给了她一天的移交时间,作为公司的中高层管理人员,自由去意的那一刻起,他与公司的任何事宜都是接触的越少越好。

手续办得跟公司辞退极其类似,赵勇的用意不言而明,何琳窥在眼里,没有再由着性子提出抗议,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如今的她,俨然与赵勇站在了对立的面上,所以的谈话都是公事公办型的,不带一丝私人情感。

何琳自己想想都觉得无趣,可是她还能希翼什么呢》

他的挽留回事追悔?

她为自己的幼稚和多情感到可笑。

赵勇甚至提出要给何琳补偿金,被她婉拒了。当然,进公司初签署的竞业协议上所提及的赔偿金按照公司的规定领取了,这也意味着她在三年内不得进入同类行业从事与联创相似的职业。

整个下午,何琳都忙于各类手续,别说其他同事了,连跟本部门的下属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一切搞定已经是傍晚六点了,她跟随一名安保人员回自己的办公室。

市场部的办公区域,四个下属没有离开,连因为即将离职而上班频频缺席的姜岚也闻讯赶来了。

可是他们都没能跟何琳说的上话。

在保安的监督下,她清理完所有私人物品,保安对她还是很客气尊重的,帮她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走出来,在下属和本分尚未下班的员工的目送下,缓缓走出了联创的大门。

当何琳回到家,仰躺在沙发上时,她有种游走于梦中的感觉。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原来,曾经以为很复杂、很纠结的事情也可以处理得这样的简单!

她没有平静多久,手机此起彼伏的响着,无数询问纷至而来,闹得她脑子发胀,她索性把手机关了。

现在她最需要的是安静,但是没隔多久,,门铃又响了起来。

走到门边,何琳从猫眼里朝外张望,门口站着的确实许维桀,她犹豫要不要开门。

许维桀等了片刻,不耐烦地抬手擂起门来,“Helen,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何琳扯了下嘴角,终究没有笑得出来,她伸手把门打开。

许维桀愣愣地望着她,他的眼睛忧郁而深邃,与往日截然不同,何琳看着这双眼睛,忽然觉得与自己心底深处埋藏着的另一个许维桀是如此契合,意念力的他与现实里的他神奇的合二为一了。

这念头不过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对自己此时还有如此的闲情雅致怅然失笑。

两个人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都不动。

眼神却在这无声的寂静中进行着他们独特的交流,仿佛她早就知道他要问什么,而他也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最后,何琳开口道:“进来吧。”

她让到一边,许维桀低头进了门。

“坐。”她指指沙发。

可是他没有坐,站在客厅里,眼睛一瞬不转地盯着她,“你为什么要走?”

何琳把头微微扬起,“我有我的道理。”

“我今天一整天,在公司里听到了太多的谣言,关于你走的,可是我都不相信。”

何琳走过去给他倒水,故作轻松地说:“那不就行了,你自己都说是谣言了。”

杯子力度饿水续满,她直起腰来,一转身,许维桀就站在她身后。

“是不是因为我?”他的目光直直的投向她,眼里含着一丝下显而易见的激动,“是不是因为你昨天晚上问我的那些话?我一直都觉得奇怪,今天终于想通了!”

何琳一哂,把水杯递给他,“你想的太多了。”

许维桀把水杯接过来,反手就置在餐桌上,他伸手过去,握住了何琳的胳膊,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

“真正应该走的人是我,对不对?”

何琳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她慢慢地道:“你跟我承诺过,不是你干的。”

“是!我没干过!”他忽然拔高了声调,因为愤怒,他的嗓音居然有一点恶狠狠地味道,“可这事也不是你干的!他这样对你,不公平!”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何琳没有随着他一起激动,她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如果我告诉你,你被要求对这件事负责,你会愿意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