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贤佳苑里的人大概很少上网,看到管蘅还是像以前一样笑笑。离开时太慌乱,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台灯忘了关,厨房里的水笼头没有拧紧,水滴答、滴答地滴着。管蘅过去把笼头拧紧,一抬眼,发现窗台上的那盆蘅芜长势没前一阵好了,叶子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似乎要死了。

管蘅摸了摸叶子,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来电,没有短信。

像陀螺一样转着的人突然停下来,有点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干吗。时间过得很缓慢,缓慢得像一棵树从发芽到结果。

天黑了,空气里飘浮着呛人的灰尘味,管蘅不得不把门窗紧闭,感觉把整个人像塞在一个盒子里。管蘅想起来北京的那天,也是夜里,火车的车厢也像是一个盒子。高铁很驶得很平稳,同车厢的人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看书、上网,她怔怔地看着车窗,车窗上映着的是她紧拧着眉的面容。

爸爸说中国是以淮河来划分南和北,南方和北方,不仅气候差异很大,生活、饮食习惯也有很多不同,他问她你能适应吗?其实爸爸是不同意她参加《全城恋歌》,可是看她这么拼命,又舍不得阻止。她宽慰爸爸道,南和北算什么,以后我出国学音乐,那可是西半球与东半球,连时间都不一致,怎么办呢?爸爸拍拍她的头,替她拉上行李箱,说你决定了就好。

决定了就不能后悔,不能回首,不能落泪。管蘅移动了下发麻的脚,她倚着墙站着,离台灯远,墙下是长长的身影,迷离的光,淡淡的暗。

直到天亮,手机依然很平静。管蘅犹豫了许久,还是给黎漠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她决定要挂断时,黎漠的声音才从电话另一端传了过来。哑哑的,涩涩的,像宿醉。

“哦,起床了吗?”黎漠问。

管蘅看着穿过树梢的阳光,说道:“起了有一会了。你在家?”

“是,在家,还没起呢!”

说完这句,两人好像都不知说什么好,于是一起默契地沉默着,只听到彼此的呼吸细细长长。

“黎漠……”管蘅按着心口,感觉空气像稀薄了,她有点窒息。

黎漠应了一声,笑了起来:“管蘅,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去日本吗?”

管蘅屏住了呼吸,握着手机的手颤抖着。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们有现在,也有将来,可是我的过去,你无法参预,那么,我愿意把它与你分享。哪怕我的过去是坑坑洼洼,狰狞不堪,我都愿意撩起面纱,让你看个清楚。可是,你似乎不这么想。”黎漠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成一声轻叹。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虽然不够强大,但至少不会让你今日被那些根本不承解你的人莫须有的羞辱、指责。管蘅,你是喜欢我的,我能感受得到,可是你并不信任我。”

泪无声地从眼角向下流淌,很快打湿了前襟。

“你不要多想,我就是想一个人静静,过几天,我给你电话。好吗?”

“好!”管蘅用尽全力才让自己镇定地回道。

音乐里有一个曲式叫赋格,又称“遁走曲”,意为追逐、遁走,基本特点是运用模仿对位法,使一个简单的而富有特性的主题在乐曲的各声部轮流出现一次,并常以尾声结束。

陆庭芜离开宁城时是悄悄的,没有和她说再见。他的手机已经不是以前的那只了,她不知那张照片他还一直留着,现在以这样的方式扔出来,应该是他真正的把她的过去彻底结束了。那么,还有什么可说的?

莫静言问她时,她不知他在哪里,是否成家,是否生子。她要怎么回答,哦,我有过一个男友,他现在是人家的男友、人家的老公,说不定还是人家的爸爸,他用失踪的方式决绝地把和她的过去抹去。有的伤口已经痊愈,撩开衣服,就是一个伤疤。她的伤口连着衣服,一撩开,血淋淋的。她是人,疼痛会将她溺没的。

高以梵回国了,电影节上拿了个银奖,他的心情很不错,特地专心陪了黎漠两天,以一种愧疚而又同情、不解的复杂心情。

他再不喜欢柯逸,柯逸是他家的艺人,作为公关部经理,关键时刻,他要无条件地站在柯逸那一边。作为一个明星,在机场那样的公共场合,殴打记者,要在平时,那是一个不得了的丑闻,公司就是全方位出动,也不一定平息得了,但是这是个特殊时刻,他引导谀论倾向为情所伤那一面。世间的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柯逸贵为天王巨星,官方CP的女友出了“艳照门”,他怎么可能平静?偏偏记者们还就爱戳别人的伤口,柯逸当然就失控了。强大的粉丝们对自己的天王是又心疼又怜惜,于是更加的痛恨罪魁祸首—管蘅。

高以梵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把这件事大而化小,淡而化了。然后他就来向黎漠道歉了。来之前,他上了下网,“管蘅滚出娱乐圈”,似乎地球人已经阻止不了了。那些个挨不着边的明星艺人们,也在微博上冷嘲热讽,明显的落井下石。特别是那个可爱多组合,被记者采访时,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神情。啊,管蘅呀,是的,我们一起参加《全城恋歌》,可是她都不和我们说话的,她太高大上了,我们对她一点都不了解,赛后,我们也不联系。我们只是刚出道的艺人,被这样对待是正常的。说完,卖萌地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要多无辜有多无辜,有多委屈有多委屈。

星煌替管蘅打造的形象太清高,这会真显出劣势了。而管蘅的铁粉们,太知性,吵起架来文绉绉的,根本架不住黑子们潮水般的攻击。

黎漠坐在露台上喝酒,白色藤编的桌椅,穿休闲装的男人手握酒杯,余晖落了一肩,那样子像是全世界都和他无关一样。

听完高以梵结结巴巴的道歉,黎漠只轻轻喔了一声,给他也倒了杯酒。高以梵挺意外,以为黎漠至少要给他几拳。他惴惴不安地坐下:“真不生气?”

黎漠傲然道:“那些人真是乱操心,娱乐圈这种地方,管蘅从来不留恋,离开就离开。”

高以梵悬着的心款款落地,一拍大腿:“那你在这装什么深沉呀?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又不是床照,谁年少时没恋过爱过啊!不过,管蘅碰着的是个人渣罢了。你这绝对不算绿云罩顶,那会,你不知在哪也泡着妞呢!”

余晖下,黎漠的侧脸看起来十分的疏远。“我不是装深沉,我是真的妒忌了。”他自嘲地一笑,把酒杯放下,掏出一支烟,点上火。

高以梵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你在做诗吗,一个人渣有什么好妒忌的?”

黎漠徐徐吐出一口烟雾,笑了笑:“你根本不知管蘅有多爱他,她为他学做饭,为他放弃柯蒂斯音乐学院的奖学金,为他退学,什么时候都无条件地护着他……”他说不下去了,越说越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原来,她也可以这样疯狂的、不顾一切地爱一个人,那该是怎样的爱啊,大概唯有生死相许才能形容,而那个人却不是他。黎漠知道自己这妒忌得有点无理取闹,可是他就是没办法假装不在意。

高以梵在一边琢磨出一个信息:“管蘅告诉你那个人渣是谁了?”

黎漠苦涩地拿起酒杯,一口喝尽。“不是。但我知道他是谁。”

“奶奶的,那还坐在这儿干吗?”高以梵挽起袖子,恶狠狠地道,“小爷我今天不揍得他认不得家,就不姓高。人家和你恋爱犯法了吗,还带这样欺负的?我最恨拿过去说事的人,有本事当初别分手啊!”

“揍他太轻了,他这样的人要接受的是惩罚。其实这样也不全然是坏事,至少管蘅对他不会有半丝留恋了。”

“他的猥琐刚好可以衬托你的伟岸。”高以梵呵呵笑着竖起大拇指。“那你准备怎样惩罚他?要我帮忙开下口。”

黎漠沉思了下,问道:“你是不是上月托人帮你爸拍了幅齐白石的画?”

高以梵大惊:“我家老头前一阵把书房装修了下,我想在墙上给他搞幅画。你不知道,他对齐白石的画有点魔障,偏偏市场上又买不到。一听说拍卖行有,我就立刻报名了。我要是自己出面竞拍,记者们又逮着了,不知写成什么样。我找人帮我拍的,这都被你发现了?”

“这么爱好书画又出得起那天价的,京城里能有几个?”黎漠脸上写着“故弄玄虚”四个字。

高以梵挺不好意思:“嘿嘿,还是你最了解我。今晚要怎么安排,是去看管蘅还是喝个痛快?不管哪样,我都陪你。”

结果哪样都没做,两人急急赶去了派出所,吉林在工地上和人打起来了,同被抓进去的还有张文映。

为了抓工程进度,工程是拆迁一块施工一块。今天在实地测量时,张文映提出了一个建议,她说这边地势低,稍微下点雨就积水,施工时应该把排水系统同时改造下。改造排水系统,就要涉及到环保、城建、城管各部门,光手续就能把腿跑断。吉林当时听了,取笑张文映又杞人忧天,北京历年来的降水量,排水系统证明了都可承受。北京不像那些沿海城市,夏季动不动就台风过境,雨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张文映反驳道,不能遇到问题再去想解决问题,这工程是子孙工程,几十年有可能上百年都不能改建的,以后想改善排水系统就太难了。吉林难得给她说得正视起来,第一次没和她对着干,两人就一块去了城建部门。在门口遇到和张文映公司竞标时落败的一家施工公司老总,打了声招呼,聊了几句。一听他们说要改建排水系统,那个老总乐了,你们吃饱饭撑着了吗,咱们做工程拿钱,其他的碍你什么事,真当自己是太平洋警察呀!吉林只当说笑,没往心里去,张文映却一本正经地和老总辩论起来,老总哪里把她放在眼里,讥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娘们不折腾,就不叫张文映。吉林在一边听出不对劲来,故意打趣道,老总,咱们是文明人,要注意文明用语。那老总给张文映说得面红耳赤,听了吉林的话,火道,你谁呀,敢对老子指手划脚。说着,就踹过来一脚。吉林也没客气,推了他一把。于是,两人就打上了,张文映上前拉架,那老总以为她是帮忙的,举手就是一耳光,吉林这下就跟拼命似的扑上来。

黎漠和高以梵赶到派出所时,三人都一幅惨样。特别是张文映,脸上印着五指,嘴角挂着血迹,看上去就像被家暴了。老总的律师已经到了,盛气凌人的正和警察交涉着。厉忻宁带着律师随后也到了。说起来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吉林和张文映只是技术人员,一个老总为几句话就动手打人,大家心照不宣,这是为上次落败找个出气筒。

厉忻宁笑咪咪地上前问候老总:“你看,咱们是和平解决,各自去医院疗伤?还是回去把材料找找,准备法庭上见?”

老总恼羞道:“两个打一个,你还好意思说和平解决。这次,我非整死他们两个。”

黎漠看纵建的律师要开口,推了高以梵一把。高以梵会意地一笑:“这种扯皮公司,你出面大材小用,还是让我家律师来吧,我家律师向来擅长栽脏、诽谤、斗殴这一类的,履战履胜。”

“你谁呀?”老总没好气道。

高以梵笑着递过来一张照片,然后打电话给公司律师。老总一扫名片,干笑两声:“北京城是大,咱们能熟识,也算是有缘分。罢了,今天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

厉忻宁不依了:“别,年轻人要要受点挫折才能长大,对他们太宽容是害他们。”

一直安静地坐着的张文映开了口:“整件事,我……都有录音。”

吉林倏地瞪大眼。张文映低着头,嘤嘤道:“我上工地,怕遇到纠纷,习惯把录音笔开着。”

吉林心道,她这安全感到底缺乏到什么程度呀,不过,今天也算歪打正着,于是,鼻子一哼:“如果是我们的错,我们接受法律的制裁。”

老总慌了,拽了自家律师一把。律师咳了两声,说道:“打架这种事,从来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没人绝对错,也没人绝对对。这样吧,两位的医药费、误工费,由我当事人来负担。”

厉忻宁看向吉林、张文映,没等两人出声,黎漠冷冷地说道:“我们可以接受你们的赔偿,但是,还差一个道歉。”

“别得寸进尺,我他妈的道什么歉?”老总跳了起来。

“他们在城建局门口和你打招呼、向你叙述事情,这是对你的尊重,而你却反过来羞辱他们、殴打他们,要不是因为你和厉总熟悉,一点钱、一声道歉,就能平息这件事?”

“你们……欺人太甚。”老总脸涨得像猪肝似的。

“你错了,我们从来不欺人,也不让人欺我们。”黎漠一字一顿,字字冷冽。

老总的律师俯耳和老总说了几句什么,他憋了很久,对着吉林和张文映挤出一句:“对不起。”

黎漠突然变了脸,对吉林斥责道:“你身为我的助理,设计要改动,不给我打电话,在路上和个猫呀狗的闲聊什么?”

“你说谁呢?”老总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冒出来了。

黎漠高贵地抬起下巴:“这位先生,我正在教育我的助理,请问你有何指教?”

“我……”老总一跺脚,一脸臊红的走了。在门口,还听得黎漠在严厉的训斥着吉林,可是那话拐着弯的都像在刺他,偏偏还让他没办法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