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这位是个高手。”律师也感叹道。老总和黎漠见过几面,知道是国外回来的,但底细不了解。他手里捏着高以梵的名片,能让这位太子爷马前鞍后,黎漠应该不是等闲之辈。看来今天算是栽了。

几人出了派出所,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厉忻宁说去吃淮扬菜给吉林、张文映压惊。“黎漠,今天你可把我这纵建的正主儿风头全抢了,我都没机会出场。”他拍了下黎漠,笑道。

“你以后还在这个圈子里呆着,和他说不定还要打交道,你顾忌多,下不了手的。我马上回法国了,不怕得罪人。”黎漠解释道。

厉忻宁斜睨着他:“但是你今天发挥得有点超常,我都有点震惊。”特别是后面对着吉林指桑骂槐。

高以梵偷偷拉了下厉忻宁的衣角,朝他挤了下眼睛。厉忻宁愣着,看着高以梵用唇语说了“管蘅”,他才明白过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扬州菜馆,考虑到吉林和张文映脸上的伤,菜点得很清淡。张文映挨着黎漠坐,把改建排水系统的想法又说了一遍。黎漠说改建排建系统,那土建工程就要加大,地面要深挖,还有是整个区改建,还是就这一片,这都得考虑得到。张文映点头,我会好好写个规划说明。黎漠笑笑,给她倒了杯菊花茶。

坐在黎漠下首的吉林很沮丧,虽然黎漠是指桑骂槐,他也反省了下,今天确实他也有不对的地方,打声招呼好了,干吗提排水系统的事。其实他心里也有些犹豫,想听听外人的意见,没想到找了个鬼。

他懊恼得直叹气,眼睛瞟了下餐厅里挂着墙壁上的电视,上面正在播放晚间娱乐报道,某某剧刚开拍,某某星和某某星就暧昧不清。“无聊!”他骂了句,刚想把目光移开,接下来跳出的画面瞬间黏住了他的视线。

“黎漠,黎漠……”他摇晃着黎漠的手臂。

黎漠看过去,上面刚好打出字幕:选秀女星身陷“艳照门”,车站被粉丝投掷玻璃瓶。字幕上方,管蘅被众人团团围住,她手捂着额头,血从指缝里不住地流下,隐隐还听到人群里传出一两声“打死你个绿茶裱、白莲花!”

海瀚画廊一般是八点四十开门,陆庭芜是八点五十到。助理已经打扫过办公室了,窗户半开着,带着暧意的微风从外面吹进来,夹着一丝花香。那是院中的芍药开了,硕大的花朵挤挤的,枝头都弯了。画廊每一季都会举办一次写生辅导,陆庭芜亲自执教,名额只有二十个。每次报名时,都像是一场战争。芍药就是为写生特意栽种的,夏季是荷花,秋季是雏菊,沿着墙角种了一圈,冬季是腊梅,就栽在亭子边。

看到他进了办公室,助理送来今天的报纸,还有一壶山泉水。他最近爱上了茶艺,为一壶茶,一个人能折腾一个多小时。报纸他向来最先看拍卖艺术品方面的消息,不过,今天他直接翻到了娱乐版。头版头条是管蘅在车站被柯逸粉丝砸玻璃瓶的新闻。其实这已不能算是新闻,昨晚网上就沸腾开了。这件事,他还是从乔鹿那里听来的。她把照片截了屏,喊他时,屏幕上还有管蘅的那张“艳照”。

乔鹿一开始是学舞蹈的,后来做了模特,十四岁就上了T台,文化水平了不得算初中。她挺有自知之明地耸耸肩:“我这比喻可能不恰当,但我只想到这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根旧指挥棒,你当成了宝贝似的;她每场比赛,你比铁粉还疯狂,可见这人在你心里的位置不轻。既然这么珍视,为什么要把她往火里推呢?”

他默不作声地去了阳台。

月光很足,白纱般罩下来,把地上的影子慢慢拉长。陆庭芜聚精会神地观察地面上自己的影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地抻长,变形,诡异地汇成一道黑色。

那是自己吗?他不敢确定。

第二天起床,客厅里堆了两只行李箱、四只大包。他淡漠地看着乔鹿,乔鹿手里抱着个枕头,她睡觉认床,到哪都带着自己的枕头。乔鹿声明道:“我绝对不是赌气或者威胁你,我……是害怕了。我也是在娱乐圈混的,你要是哪天给我来一招,管蘅是有真才实学,还有办法东山再起,我是吃青春饭的,那就彻底完蛋。趁我们现在没什么过节,我还是走人吧!”

他笑了下,冷冷的,讥讽的。“你想太多了,你并不值得我这般费心。”

乔鹿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乔鹿等人来接,他先走的。关门时,他回头对乔鹿说:“钥匙放在玄关上。”对门人家养了只猫,才两个月,带去超市时,不慎丢了。女主人又是报警,又是到处张贴启示,和谁说起,都是痛不欲生的样。他和乔鹿一起两年,分开时,心里连点涟漪都没有,可见除了管蘅,谁都无所谓。

轻轻的敲门声,他应道:“进来。”门半开着,助理说:“有位黎先生……”跟在后面的人等不及了,推开助理:“对不起,我和陆先生有点私事要谈。”助理踉跄地后退半步,门“砰”地声大力关上了。

黎漠只穿着衬衣,挽着袖子,显得肩又平又宽,整个人看上去冷峰绝壁,眼中戾气腾腾。

陆庭芜慢慢地站起身,手按在管蘅满脸是血的照片上。他似乎并不吃惊,也不恐惧。

“我向来讨厌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做出争风吃醋的蠢事。我认为如果真的爱对方,是不会让对方有机会那么弱智的。显然我错了,有时候,你决定用拳头解决问题,并不是因为争风吃醋而弱智,而是你真的忍无可忍,揍人是最直接的办法。”

发表完开场白,黎漠的拳头就到了。陆庭芜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下,没想到,黎漠飞起一脚踢在了他的肚子上,那闷闷的声音,让陆庭芜的肠子突然一绞。紧接着,右手被黎漠往后一扭,他像揍沙包似的,一拳紧接着一拳。不知道是肋骨断了还是伤到了软组织,陆庭芜脸很快就没了人色,额头上渗出一头的冷汗。

黎漠原来是野兽,凶悍又残忍。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还手。

其实黎漠手下还是有数的,他就是想教训下陆庭芜,没想置他于死地。因为他很珍惜自己的生命。

泄气般又上前一脚,他怒视着瘫成一团的陆庭芜:“即使从前管蘅喜欢你是不对的,她也已改正。你想走就走,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她有打扰你了吗?甚至为了不扰乱你平静的生活,她向公司说谎。你呢,做了什么?她已经为你放弃了许多,她自己还不认为那是为你,她说一份感情你不付出就想索取,世间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她走到现在,有多难,你知道吗?有次公司想安排她参加一个综艺节目,发过来的台本里有高台跳水,她恐高,而她竟然答应了。她说要多给公司攒钱,以后想早点去国外学音乐才好开口……还要我再举例吗,你的心是不是铁做的,你上传照片时,脑子里在想什么?现在,你看着她这样,是不是开心得发狂?”黎漠哆嗦地指着管蘅的照片。

“星煌已经下令无限期雪藏她,她的住所被媒体围着,她不得不悄悄回宁城,但在车站还是被粉丝认出来……”黎漠浑身发抖,手攥成拳头,关节发出恐怖的咯咯声。此刻,他想揍的人是自己。

该死的自尊,该死的骄傲,该死的妒忌……统统都见鬼去吧!

陆庭芜扶着椅子,喘着粗气从地上慢慢地爬起,眼睛充了血般瞪着黎漠。“不管是离开还是上传照片,都不是因为不爱她,我爱她都快成魔了。”

“你的爱还真是特别!”黎漠冷笑道。

陆庭芜沉默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眨了下眼睛:“这个世界,男人令人瞩目,不是他有英俊的仪表、出众的才华,而是他能赚多少钱,买得起什么样的房,开着什么车……管蘅……管蘅她是天生的音乐家,我很早就知道,她通过柯蒂斯的申请,我并不惊讶。可是那时的我连买瓶香槟为她庆祝都买不起,我在花园里偷了几朵月季花,回去时在路上遇到了她。她蹲在路边卖西红柿的小摊子前,为让个两毛钱和人家讨价还价。就是在那时,我决定离开了。她是一根筋的人,一次只能专注地做一件事,从来没办法一心二用。只要我放手,她就可以一心一意地爱她的音乐。”

“结果呢?”

陆庭芜脸色煞白,嘴唇不住地抖着,然后泪水从她圆睁的眼眶里涌了出来,很快铺了满脸,在他的下巴上汇成水柱,滴到地板上。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过程是她必经的,凤凰只有真正死透才能涅槃。这不,她走过来了。可是你把这一切又扰乱了!”

“于是,你上演了一出‘艳照门’,就是为了帮她纠正过来?”黎漠匪夷所思地瞪着他。

陆庭芜高傲地把头扭向一边。

黎漠暴怒道:“不是这样的,你只不过接受不了她爱上了别人。你不仅自私、龌龊,还自卑,你明白自己配不上她,却硬掰出一个为音乐委屈求全的借口,还要求她对你一生守身如玉。陆庭芜,如果你对管蘅有一丝丝真的,这几年,你怎么做得到对她不闻不问?上传照片时,你把自己的脸用马赛克挡住,在那个时候,你嘴上挂着爱,心里想的还是要保护自己。你这样的人,不配说爱。”

陆庭芜冷笑:“你这样的二世祖,出生就含着金汤匙,从来没失去,想要什么有什么,所以你才这么任性地说出配与不配。我不是不配爱她,是不敢、不能去爱。”

“理由呢?”

陆庭芜大笑,笑得疯狂:“你当然不会明白,你以为有爱就会幸福,大错特错,幸福是件复杂的事,爱情在其中只占小小的一部分,不,有时候连爱都不需要。”大学时流行一首歌,寝室里的同学特别爱哼哼。我想去桂林,可是我没有钱,可是等了我有了钱,我却又没有时间去桂林。爱情就是那人在画中游的桂林,是个梦,不一定非要实现。他现在很好,被人尊重,物质优裕,管蘅也很好,她的音乐才华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他们不需要爱情。人在爱的时候,会软弱会卑微会受伤,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管蘅再一次为爱沉入谷底?

“除了音乐,我不会把管蘅让给任何人。”他咬牙发誓。

黎漠真心替他悲哀:“你现在以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你能代表管蘅,还是你是管蘅的谁?管蘅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你真可怜。”

陆庭芜脸上青筋暴立,喉结不住地蠕动,双拳紧紧地攥着。“黎漠,你别逼我。”

“你要找个小报记者还是找个网络水军,把你和管蘅当初的恋爱史妙笔生花地写出来,来博别人同情?行,你尽管放马过来,管蘅不在意,我也不在意,毕竟那都是事实,我们尊重事实。遗憾的是,都是过去。”

陆庭芜的嘴唇白得没有一丝人色。

“我想你是没胆量这样做的,你现在的一切来得太不容易,你要牢牢地攥紧,你很珍惜,对吧?”黎漠讽刺道。

“你走吧,不然我报警了。”陆庭芜强作镇定。

黎漠眼带深意地看着里间紧锁的门:“上月艺术品拍卖市场拍出天价的一幅齐白石的画,我想正品应该在这里吧!我其实不是很懂,听人说很多人对字画的基本签定是看会不会反光,用宣纸进行印刷,自然是不会反光的。当然,一幅赝品要逃过专家门的眼睛,在许多细节方面肯定都要雕琢,这个陆先生应该比很多人都懂的。海瀚上月拍卖了八幅画,三张真迹夹带五张假货,也算业绩良心了。”

陆庭芜手背上的筋都绷了起来,因为呼吸,痛到极点的胸腔突地袭进了一股冷风,他周身都冰凉了。

“陆先生,这个世界上评价一个男人是否杰出,赚钱能力只占一小部分,最主要的是看他是否诚实、有担当。我不会像你玩逃跑、中伤、跟踪,那是懦夫的行为。”

“你要和暖光作对吗?”陆庭芜上下牙打着战,好不容易才挤出完整的一句话。

“我无意和任何人为敌。中国人很讲因果,读起来是一个词,其实这两个字是并列的关联关系。有因才有果。因是你种下的,果自然由你来收获。你可能不知道,那幅齐白石的画是高以梵拍下的,那小子气量特小,睚眦必报!”

黎漠走了,陆庭芜跌坐在椅中,瑟瑟发抖。

刚来北京时,他租了间地下室,门一关,不看时间,就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有时候醒来,明明外面日头高挂,他却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就像此刻。

第十一章 五月圆舞曲

管蘅病了。

管爸爸夜里听着管蘅咳嗽,心都纠起来了。宁城今年的温度算是缓步上升,也二十八七度了,不知怎么,就冻了。早晨起床,他递过来一张医保卡,说去医院看看吧!管蘅看了看卡,是小姑的。早餐爸爸熬的糯火粥,汤汁很浓稠,盯着她喝下去一碗。知道她嘴里没味,拌了黄瓜丝,放了很多醋。

管蘅本来今天也要去医院的,额头上的伤该拆线了。伤在发根处,不注意看发现不了,一共是四针。车站医务室的医生缝合时还叹了一句,幸好伤在这,不然以后你的化妆师该哭了。当时的情景她已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很多的人,还有把夜空都炫亮的闪光灯。她已经选了晚上的火车,不知怎么还是被粉丝们发现了。不是说柯逸的粉丝都是小萝莉么,那天是周一,小萝莉们不上学么?

爸爸去车站接的她,那是凌晨四点,街上人很多,她一路平安地回到家。爸爸让她先去洗个热水澡,再三叮嘱头发用毛巾包好,不能碰水。洗好澡出来,爸爸早饭也做好了。两个人在桌上安静地吃着早饭,像从前她呆在宁城的每一个早晨。

爸爸说,后面再慢慢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这是他对整件事唯一的评价。人微言轻,很多时候,对于命运的安排,只能漠然接受。

管蘅的日子过得很单一,看谱、听谱、练琴,还有去教堂。

杨小再给她打了通电话,第二次疗程已经快结束了,她又一次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用她的话说,真想买瓶安定,一口吞了,然后世界就平静了。她对管蘅说太难过时,就想想我,我都这样了,还在忍受,你那样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