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买了菜再做饭啊?顺序好像错了…”

“老公,我比你小,你怎么可以叫我姐呢!”姐姐完全入戏,拽着他的小胳膊就往院子里拖,“我们快走,不然太阳就要下山了,孩子们在家会害怕的。”

弟弟无奈地抓抓脑袋,硬着头皮对夏承司说道:“那、那…儿子,你在家里要照顾好妹妹哦,不要欺负她。”

夏承司用一张扑克脸对着他们。见姐姐诶转过头看着他们,裴诗赶紧靠近夏承司,握住他的手摇了摇,配合演戏:“哥哥,听见爸爸说的了吗?你要照顾好我哦,不要欺负我。”

“知道了。”

姐弟俩手牵着手欢乐地出去了。夏承司把裴诗拽到自己怀里:“你看,人家小孩子都知道要叫自己男人‘老公’,你管我叫什么来着?”

“Sushi,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可爱吗?”

“我是快三十岁的男人,不要可爱的名字。”

“那就叫寿司好了。”

“还不听话?”他捏住她的脸蛋,“换个名字,否则我要在这里惩罚你了。”

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过分靠近,裴诗推了推他的胸口:“快放开,一会儿Oscar过来看到就不好了。而且,我们在玩家家酒啊,你现在是我哥哥,你想让小朋友们看见哥哥亲妹妹吗?”

“哥哥亲妹妹,也不是什么错。”

“小时候是可以亲一下脸啦,但长大就不可以了。”说到这里,裴诗狐疑地看着他,“等等,你不会告诉我,现在你还在亲夏娜吧?”

“怎么可能。就是小时候我也没亲过她。”他在她的唇上轻吻了一下,“但是,如果是你,我就什么都不介意。”

“那当然了,我又不是你妹妹。”

“如果你是呢?你还会和我在一起么?”

“那肯定不会啊。”

“就算是我,你也不会考虑么?”夏承司声音低低的,就像是从海底深处打捞出来的一样,“不是让你思考裴曲或者其他兄弟姐妹的可能性。如果只是我,你会考虑不顾旁人的眼光,和我在一起么?”

裴诗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夏承司从来不是那种喜欢废话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肯定有自己的目的与意义。怎么到了今天,他居然像个初恋的孩子一样,问这种毫无任何意义的的问题?但既然他都这样问了,她还是认真地思考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不会考虑。这不是旁人眼光的问题。法律不允许,兄妹发生关系也很恶心。”

最后两个字让夏承司沉默了半晌。但他看上去还是很平静,就像是在讨论学术问题一样:“近亲不能结婚,原因就是生的孩子可能是畸形儿。那如果不要孩子呢?那和同性恋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吧。只是世俗眼光的问题。”

“夏承司,你是哪里不对了?”裴诗皱眉看着他,“你自己是有妹妹的人,怎么会去想这种奇怪的问题?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和你有血缘关系,你还是会和我在一起?”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了冰冷的沉默。窗子大大地敞开,飘舞的秋风抚摸着窗帘,不时发出海鸥抖动翅膀般的声音。夏承司虽然没有说话,眼中却没有透露出半点犹豫。他的眼眸非常迷人,却也危险,仿佛藏匿着一只忧郁而压抑的野兽。他的迟疑,也好像只是不愿去吓唬她。但是,他最后还是说了一个字:

“会。”

裴诗明显感到自己的背脊不受控制地震了一下,一如灵魂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秒。望着他的双眼,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沦陷…不行,本能告诉她,她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那还真龌龊。”她甩开他的手,心情变得非常糟糕,“谢天谢地,我们只是普通情侣。不然,我还真受不了这种变态的爱。”

 

第十乐章II

之后,夏承司也不说话了。面对他这么长时间的安静,裴诗知道自己说话太重,可能让他觉得很不爽。但是柯泽的阴影还在,她不愿意再和所谓的养哥哥扯上关系。而且面对夏承司,她总有一种无法为自己下台阶的尊严,不愿意主动向他道歉。后来,Oscar回家了,两个人都各自与他说话,基本没有做眼神交流。裴诗终于觉得不大好了,伸手去拉了拉夏承司,谁知却被对方躲开了。裴诗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也在心里默默决定不再与他说话。这样微妙的气氛并不难察觉,所幸还有几个小朋友在,她只要保持和孩子们交流,也没有这么容易闹得太僵。

也因为孩子们都特别喜欢她,之前Oscar对夏承司吓到孩子的坏印象也减少了,还说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出来见面。可是,他们一直还是维持着冷战直到晚饭结束,从Oscar家里出来。夏承司原本想要向她道谢,但之前的气氛太恶劣,裴诗根本不想和他说话,只是率先走到车子旁边。他为她拉开了车门,她赌气似的丢下一句“谢谢”就钻了进去。从车子发动到停在她家门口,只有最后一刻,夏承司说了一句:“今天谢谢你了。晚安。”然后就让司机把车开走了。

回到家里,裴诗觉得心情简直低落到了极点。以前不是没和森川光闹过口角,但当她生气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和她计较太多,反倒是会笑眯眯地说“小诗说的都对,那是我不好”。矛盾就此结束。但夏承司没有。他甚至连哄都没有哄过她…果然,两个骄傲的人会互相欣赏,却没办法长久在一起。打开手机看了看,他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消息。

他是不是明天也不会理自己,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联络了?对了,夏承司虽然换女友的频率不高,但每次分手都特别冷静,好像也从来不会受伤。在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失恋”这两个字。难道这一回也就这样结束了?因为她对他态度这么糟糕?不行,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她决定无视这个男人,只管做自己该做的事。如果他真对自己失去兴趣,那分了就分了吧,反正在一起也没多久。她伏在桌面上开始创作,打算再写半个小时曲子就去睡觉。但是,提笔写了不到两行,她就又重新拿起了手机。看见微信里还是空空的一条新消息都没有,她把手机放下再拿起来两三次,最后居然像中了邪一样,对着微信上的“司”发了一排省略号。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事以后,那边已经秒回了她一个“怎么”。望着夏承司那毫无感情的建筑头像和这句毫无感情的话,她竟莫名地感到火大。她在这边难受了这么久,他居然就是这种反应?她快速发给他一条消息:“你是不是打算分手?”

“没有。但你要想分,我不勉强。”

她看着这句话出神了大约有二十秒,只觉得指尖发麻,打字都比平时慢了很多:“那就分吧。”可是打完以后,她把这几个字删掉,换成了:“你真的喜欢我吗?从你这样随便放弃的态度,我一点也看不出来。”然后又删掉,换成:“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你那是什么态度?你以为我会放不下你?”再次删掉,换成:“随便你吧,反正我也不介意分不分手。”

最后一次,她删掉了逗号后面的内容,正想发出去,夏承司打电话过来了。她让它响了几秒,才用沉重的声音接通了电话:“喂。”

“生气生够了么?”

她本来想冷嘲热讽几句,但听见熟悉的声音,鼻尖竟莫名酸胀起来:“你对我一点也不好。”

“对不起,阿诗。今天的事是我的错。”

奇怪的是,之前他态度再怎么冷,她都觉得可以和他硬碰硬,一点不觉得受到了伤害。但他一下变得这样温柔,她的泪水忽然涌出眼眶,声音哽咽起来:“我说错了话,你就不能哄着我一点吗?为什么要把我晾在一边?”

“对不起。我只是看你不高兴了,想留一点空间给你,没想…”

“都是你的错啊!”

“我知道,是我的错。”

虽然叫他哄着自己的是她,但他真的开始哄自己,她却比之前还觉得委屈。吵着吵着,她把被子都哭湿了大片,然后呜咽着说:“我想见你…你明天早上过来看我好吗?”

“明天早上要开会,没时间。我现在过来。”

“可是现在很晚…”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听筒里已经只剩下了忙音。

裴诗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地等了十五分钟,夏承司就已经到了她家楼下。她先是惊讶于他司机开车的速度,然后换了鞋子跑下楼去。看见他大步爬上楼的身影,她停下脚步。然后,他也在楼道间停了下来。在声控灯昏暗的灯光下,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幅从陈旧杂志上剪下来的冷漠绅士画像,但与她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的眼神像是瞬间回到了十来岁,初次看见喜欢女孩子的少年时代。

她本来想过去抱他,谁知他却突然抢先走过来,紧紧抱住了她:“对不起。”

她踮脚抱住他的脖子,用力摇摇头,半干的泪水全部流在了他的颈项间——在那里,有他身上的味道。察觉到她又哭了,他觉得心如刀绞,只是低下头,在她发间留下长长的吻。不管他做什么,哪怕只是呼吸时的胸膛起伏这样细小的动作,都会令他的味道更加明显,将自己环绕。现在是真的不愿意离开有他气息的地方。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过,她想,以后大概也不会对任何人有这样的感情了吧。

她轻轻在他脸颊上蹭了蹭:“我去你家睡好吗?”

夏承司当然不会拒绝这个要求。他让等她回家拿了点过夜的东西,就让司机送他们回家。这时候已经很晚了,两个人分别在一二楼的洗手间洗漱完毕,然后裴诗换上他的睡衣,钻到他的房间里去睡觉了。一切都和上一次没什么区别。为了防止误会发生,夏承司特意还穿着白天的休闲西装,就进入她的房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晚安。”可刚一转身,衣角就被她拽住了。

“Sushi。”她把半张脸藏在被子底下,与他对视后眨了眨眼睛,就看向了别处,“…我想和你一起睡。”

夏承司怔忪地看了她片刻,却答非所问地说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不要叫那个名字。”

裴诗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往里面睡了一点,掀开被子,拍拍自己身侧。夏承司却依然站在原地,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阿诗,这么主动合适么?”

“不懂你的意思。”裴诗还是不敢直视他,“我只是叫你和我睡在一起,又没要你做别的事。”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就别说小孩子才会相信的话。”

“做别的事,也没什么关系吧。”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了,“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也、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如果他们确实没有第一次的经验,这番话她不会说得如此吃力。就像当初在日本,自己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和森川光发生关系。可是,正因为和夏承司有过那一次经验,知道了这种事有多羞耻,于是说得越多,涌到脑海中的记忆就越多,就越觉得面红耳赤。当时明明已经醉得差不多断片了,但还是能记得很多细节,例如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把她从头到尾都吃了一遍;例如他进入以后,因为害怕她疼,所以刻意停了很久才开始动…

但是,她到底是低估了酒精的力量,高估了自己的经验。反正已经有过一次了,之后也会很得心应手——这种想法,从夏承司关了灯开始脱彼此衣服的时候,就开始动摇了。然后,他的吻顺着她的脖子快速落下来,就像毛毛雨一样轻,但所过之处,肌肤的温度都会瞬间升高。

当他的手再度流连到她的双腿间,裴诗发现在清醒状态下自己根本无法接受这种事。尤其是刚才经过一系列的前戏,她已经知道那里已经…她推开他的手:“不要,不要了。”谁知,他直接用一只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高高举过她的头顶压在床头,另一只手继续刚才的动作。

不过几秒钟时间,他听见她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哭声。然后,他放轻了动作,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这也太快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双颊已经变成了粉色,眼睛在黑暗中泛着水光,刻意让自己不要发出喘息声。可是,当把自己腿拉得更开了一些,压在自己身上的刹那,她还是明显感受到了身下炽热的威胁力。她推了一下他的胸口,慌乱地说道:“等等,你、你都没有给我告白过,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爱我,我们还是…”

“用你的身体去感受。”他打断了她,直接进行了下一步。

后面的事情,就不像开始那样浪漫温软了。他这一回的表现和第一次完全不同,从两个人融为一体后,她就觉得像是被一台庞大凶猛的机器控制了。它进入了自己最柔软脆弱的地方,保持着高频率高强度的运转,而自己除了被马不停蹄地研磨,除了不受控制地喘息低鸣,完全没法掰回一点局面。

“阿诗。”他轻轻地咬着她的耳朵,“把腿抬起来。”

怎么会有反差这么大的人…他说话的声音温柔得好像一个疼爱自己的哥哥,身体却在做着这么禽兽不如的事。可是她还是妥协了,乖乖地抬起了腿。然后不过两秒,她就后悔得开始推他:“不要,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太,太深了…”

“刚才想知道的问题,现在感受到了?”他的声音和她一样,也饱含着喘息,但却有着一种几近疯狂的冷静。听见她的叫声再次拔高,整个人像是被电击一样倒在他身上,他又狠狠地罚了她几下,质问道:“感受到了么。”听见她几近哭喊的声音,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无动于衷。但是,现在他更想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完完全全占有她,把自己刻入她的身体里,生命里,让她也爱得没有回头路,就像自己沦陷的这般。

——阿诗,现在你已经属于我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了一种几近疯狂的想法。如果就这样让你死在我的怀里。是否所有的爱,欲,羁绊,都会永远长存在这个欢愉痛苦之夜。

这个晚上的一切,是如此头晕目眩,又过于真实。

裴诗已经完全分不清楚,心脏里那种强烈的痛感,究竟是源自于精神,还是肉体。因为,与他结合的部分不仅仅拉痛了心脏,连同浑身每一根神经,都像是密密麻麻的细小线路一样,被他紧紧牵制、冲击。可是,不管自己经历过多少次巅峰,他都好像不会再停下来。她只知道自己正在经历着不曾经历过的刺激,却不知道,每当她露出不同表情的时候,夏承司的目光都不曾从她脸上挪开。

之后,他抱她坐在自己腿上,从下方进入。她双肩颤抖着,精疲力尽地抱住他的脖子,已经连支撑身体的力量都没有了:“夏承司,今天就这样吧,我…真的不行了…”

“我还不够。”他抬起她的下巴,像是在哄她听话一样深深地吻着她,身体却毫不留情地重复着,突破着。

——不论做多久,做多少次。都不够。

这个晚上,在安全措施方面,夏承司比上一次谨慎小心了不止十倍。绝对不可以让她怀孕,所以只能射在体外。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不愿意结束。他把混了他们体液的手指放入她的口中,然后再和她接吻,品尝着自己玷污她的痕迹,这好像是唯一可以解决饥渴的方式。随着夜变得深沉,黑夜拥抱了绝望,又悄然解开了它的发辫。在这茫茫无边的黑暗中,他们如吸血鬼一般交换着彼此的体液与气息。

一直这样做做停停,到半夜才稍微停下来了一会儿。她奄奄一息地伏在他怀里,脸上除了满满的疲倦,还有浓浓的满足。他手指把玩着她的发丝,望着她的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我觉得很奇怪,你和森川在一起这么久,怎么什么都没发生?”

她半闭的眼睁开了一些:“你怎么会知道?”

“你的反应还是很生涩,跟第一次没什么区别。”

“真对不起啊,我太生涩,太无趣了。”她有些赌气地瞪了他一眼。

“没事,以后我会教你更多。”

他说得理所应当,她听起来却面红耳赤。她把头埋下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脸:“其实,森川组一直让我很不解。虽然我一直没理解为什么他们要收购盛夏,但筹备了这么久,除了收购,他们也没对你们太过分的事。这可真不像老爷子的作风。”

“因为森川光是我弟弟吧。”

“什么?!”裴诗睡意全消了,猛地抬起头来,“他是你弟弟?”

“对。他和我的父亲是同一个人。”

“你是说…夏明诚先生?难道,你之前跟我提到的出生证明,就是证森川光和你爸爸父子关系的鉴定书?”

“对。”

然后,他把父亲和森川美咲的故事、彦玲的死、森川氏来复仇等等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她听得目瞪口呆,望着夏承司的脸:“为什么以前我没发现,你和森川少爷其实还挺像的。尤其是这里。”她摸了摸他腮骨到下巴的位置:“盖住眼睛和鼻子,就像一个人。”

“嘴唇也像?”

“也像。”她察觉不到夏承司慢慢紧缩的瞳孔,发现他把自己翻过身去,也没有太去留心他的动作,“这样看来,森川少爷还是很重情义的,他后来也没有为难我,只是消失…”后面的话,被淹没在一声闷哼中。那一瞬间,她觉得有些缺氧,大口呼吸了几次:“你在做什么,为什么突然…禽兽,夏承司你就是个禽兽…”

最后,他还没有从她身体里离开,她就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自此,这一夜才总算结束。

第二天清晨六点,天还没亮,夏承司已经起床刷牙剃须洗澡,动作迅速地穿好衬衫西装。裴诗已经完全睡死过去了。前一夜她是什么姿势睡着的,早上竟还是什么睡姿。因此,他所有的动静都没有吵醒她。

直到此刻,前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才显得格外真实。在知道他们关系的情况下,他还是和她做了绝对禁止的事。之前他想,既然兄妹不允许发生关系,那就柏拉图恋爱吧,只要偶尔亲吻就很满足了。可是,知道她完全无法接受兄妹相恋以后,他想明白了一些事,反而更加无所畏惧。

他一边系着领带,一边回想着她评价森川岛治也的话。又想起在夏娜的婚礼前,他与在酒店总统套房里和刘石见过一面。那时候,森川迷藏还在张牙舞爪地筹划着第二天要收集多少个人头,森川光都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夏承司一眼看出敏哥的胸有成竹显得有些莽撞,于是直接对刘石说:“刘先生,人找好了么?”

“瞧瞧夏先生这镇定的样子,说他是职业杀手我都信啊。”敏哥打趣道,“哈哈,夏先生,这事还是石哥亲自处理的,你放一百二十颗心。”

“早准备好了。刚好我带他来了,给你看看。”

刘石两只手都戴着佛珠,却也同时戴满了玛瑙戒指,这种对比强烈的打扮,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手持屠刀的如来佛。他举起手,拍了响亮的两声。然后,酒店卧室里走出一个日本男人。男人最少有两米高,穿着花衬衫和西装,戴着墨镜,但走路姿态畏畏缩缩的,那么大的块头到了一米七的刘石身边却一直在点头哈腰。然后,在翻译的介入下,刘石和这个男人说了几句话,让他演戏看看。他立刻抬头挺胸,变成了一副凶悍的样子。

“你着是地痞流氓还是黑道大哥啊。”刘石对着他的后脑勺狠狠一拍,“都跟你说了,少一点痞气,狠一点!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刘石要和他对望都要抬头,打他后脑勺的场景是又滑稽,又有点可怕。训了他一会儿,刘石又转过身对夏承司说道:“这样一来,就日本人和日本人之间的矛盾了,和我们没关系。接下来,我就可以留下来了。”他笑了,脸上的伤疤也像裂开的口一样狰狞地笑着:“夏先生,这样的事我一般不自己处理的,但你的事我却很重视。一是因为我爱钱,盛夏那么多年的保护费有点吸引力。二是因为我很喜欢你,你有胆色,不像是第一次和黑道打交道的人。要不,考虑加入我们会?”

夏承司回答得不卑不亢:“不了。我也爱钱,但又懒得去抢。开公司很好,别人会把钱主动送上来。”

所以这之后第二天,他就把婚礼地点换到了山坡上,方便把敌人一网打尽。后来邀请裴诗参加夏娜婚礼的时候,他不是没听出她的不乐意。但是,他知道那天会死很多人,把她带在身边绝对是最安全的方法。哪怕她不愿意,也得把她哄过去。

现在,这件事已经基本上平息下来。那个大块头混混当替死鬼被警方送去调查,已经被判定了是日本黑道内部问题。所以,近期内森川氏连入境也被禁止了。这些事在新闻上都不曾报道过,裴诗对此更是一无所知——既然连这件事都可以压下来,他们是兄妹的事,为什么就不可以隐瞒呢?很多事,她根本没有必要知道。

——既然我们是兄妹,又是恋人,那也没什么不好。就让我一边像恋人一样疼爱你,一边像哥哥一样保护你。

——所有事都有我扛着。你只要简简单单地享受生活,演奏音乐,被人宠着就够了。

夏承司扶正了领带,垂下身子,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吻,然后走出卧室门。

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虽然和裴诗的关系还是个秘密,但是,另一个大秘密却被曝光了出来。他坐上了自己的商务车副驾,把才被裴诗调过的椅子调到最靠后以便放腿,然后打开手机,准备浏览当日的经济新闻。但是打开新闻网页,他却看见了一个大字号的头条——夏明诚女儿曾经杀死孕妇。

第十一乐章I

一个人的皮肤紧绷程度,往往与其莽撞程度成正比。

出事的人是夏娜。夏承司把那条新闻反复读了几遍,发现曝光的内容基本属实,只是不知这么久的秘密为什么会在多年后被公开。又过了一会儿,他接到了夏娜的电话。电话那一头的妹妹哭得就像在生离死别一样。他知道她脾气一直很骄纵,抗打击能力很弱,也没什么情商,但记忆里她哭成这样的时刻,只发生过在他和父亲闹翻出国留学那一日。被媒体抨击只是一部分理由,她会痛苦成这样,到底还是因为这件事揭开了她心底最深的伤疤。

夏娜杀掉的人,是夏明诚的一个情妇。那个女人长得是真漂亮,大眼睛小细腰,青春无敌,皮肤白嫩得跟婴儿一样。她十八岁认识夏明诚,死掉那一年也就二十不到。发现她和父亲关系的时候,夏承司十五岁。因为她年纪小得已经突破全家人的承受能力了,郭怡在家天天哭成了泪人,所以夏承司找夏明诚争执过不下十次。夏明诚已经没能力打长大的儿子,只是淡淡地扔给他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别管”就对此置之不理。闹了很多次后,夏明诚干脆直接把他送出国,眼不见心不烦。刚好,夏承杰也出国有一段时间了。夏承司一走,家里就只有郭怡、还在读小学的夏娜和夏承逸。这一下夏明诚更加肆无忌惮了,逢年过节都不再回家。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郭怡就在夏明诚的公文包里翻到了两本办好美国签证的护照——是夏明诚和情妇的护照,签证有效期都是两年。美国的签证有效期都是一年,他们为什么要办两年?而且还是一起去。郭怡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郭怡确实已经青春不在,与着年轻的情妇比,少了很多优势。可是,一个人的皮肤紧绷程度,往往与她的莽撞程度成正比。就在郭怡独守空闺的又一个中秋过后,这个十九岁的女孩竟然挺着大肚子来到了她家里,轻佻地在她面前挥了挥手中的护照:“这,是你老公给我办的护照。”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这,是你老公和我的宝宝。马上我们就要一起去美国生宝宝了,你呢,就做好离婚的准备吧。夏太太。”

郭怡是很传统的女性,她的思想几乎与古代的皇后差不多了。只要想到这情妇肚子里的孩子是夏家的后代,她就没法把对方拒之门外。她请情妇进屋坐下来休息,然后把夏娜和夏承逸都抱到了二楼的卧室。那个情妇却毫无廉耻心,挺着大肚子招摇地走上了楼梯,还顺带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房子住得开心么?如果已经习惯了,以后要是不能住了,那该怎么办呀?”

郭怡知道自己应该端好架子,但自从夏承司离开,家里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长久的压抑和寂寞,还是令她当着情妇的面就哭了出来。而这一幕,完全被偷偷拉开门缝的夏娜看在眼里。她那时也有十三岁了,清楚明白这女人就是爸爸不回家哥哥出国的理由,怒火瞬间燃烧掉了她所有的理性。她放下抱住她的夏承逸,飞奔过去,狠狠推了那情妇一把:“不要脸的狐狸精,不准你伤害我妈妈!!”

然后,那个年轻的身躯,就这样像个庞大的面团一样从楼梯上咚咚咚地滚了下去,伴随着情妇的惨叫声,最终抽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那是夏娜人生中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血,就像是一朵逐渐长大盛开的红莲,把尸体托了起来。救护车把伤者送到医院后,那也是夏娜第一次如此心慌意乱地,亲眼看着心电图慢慢变成一条直线。孕妇抢救无效,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在医院停止了呼吸。

因为夏娜当时年龄尚未超过十四岁,所以不能判刑。父母那边,夏明诚利用关系也妥善处理掉了。他用仅仅一百万就塞住了情妇家人的口,又收买了媒体让他们不要曝光此事。为了不让夏娜在家里有心理阴影,也是顺带避避风头,之后他们把夏娜也送到了英国去。

原本谁都认为夏娜结婚以后生活就会平稳很多,但是也没人能猜到,这件事居然被翻了出来。如果是其他人,十来岁的孩子误杀父亲情妇,这应该不会引起太过分的谴责。但夏娜之前已经臭名昭著了,再加上这一起命案,情况更是比之前要糟糕百倍。

开完会以后,夏承司安排人去和媒体交涉,尽量减少舆论对夏娜的伤害,然后去夏娜和柯泽新家探望安慰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回到自己家里。

当然,这件事对裴诗没有什么影响。趁着夏承司早上去上班的空隙,她已经在他家里找到了笔和纸,打印了几张五线谱,开始谱写“夏梦”协奏曲的交响乐版。她早上起来时突然来了灵感,觉得在这首乐曲里增加单双簧管、大号等等乐器,肯定会更加壮丽辉煌。

因此,夏承司推开卧室的门,看见的第一个画面并不是躺在床上性感万分的女友,而是坐在写字台旁边奋笔疾书的作曲家。她写写停停,不时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快节奏的城市和丛林般的高楼,但是,她的视野好像从洪荒时代一直穿过了十八个世纪,最终停留在了那个最浪漫的时代,就像是翻看了一本记载了千年智慧的历史书。在她面前的五线谱世界,仿佛有一块摩西口中的纪念碑,它朴素而原始,没有被钢铁碰过。她小心地用笔尖在上留下痕迹,逐渐用青春年华把它打磨成璀璨之石…

又过了半个小时,她才终于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回到现实生活中。她拿起手机给夏承司发了一条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可是身后立刻响起了微信的提示音。她转过头,发现他正坐在床头看手机,膝上放着Mac。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没到午饭时间,不要笑得那么奇怪。”夏承司抬眼看了她一下,回了最后一封工作邮件,把Mac放在床上,“过来。”

对话似乎显得很多余。看他站起来,她立刻雀跃地冲过去抱住他,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吊在他高高的身体上。她发现自己还是不大会表达自己的情感,无论怎样都说不出“我好想你”这样的话。毕竟,他们不过几个小时没见而已。

中午他们吃了他带回来的食物,然后就在房间里待了一整天。他虽然还是酷酷的,她却明显能感到,包围着两人的气流也产生了化学变化。亲吻、拥抱的感觉也不同了,就像是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她可以不再像过去那样拘谨,轻轻松松地坐在他的大腿上,缠着他的脖子,看他电脑上那些她完全看不懂也没兴趣的新闻;也可以想亲他就亲他,想摸哪里就摸哪里;更可以随时变成一个捣蛋鬼,时不时咬一下他的耳朵,干扰他的注意——当然,被扑倒两次以后她决定不再做这种事。

傍晚时分,裴诗接到一通电话。手机上显示的是柯泽的名字,传过来的声音却是夏娜的:“裴诗,你看过新闻了么?”

“哦,有看到,怎么了?”是夏承司告诉她的。知道来龙去脉以后,她觉得在这件事上,夏娜其实有点可怜。

“向媒体透露这个秘密的人,是你弟弟。”

“理由?”裴诗怔了一下,但立刻就保持了高度怀疑态度。她对夏承司指了指门外,拿着手机出去继续通话了。

“上次和你的官司就是他闹大的,这一点还不显而易见吗?”

“不好意思,我弟弟对你有没有杀过人是没有兴趣的。当时把官司的事情闹大,是因为气愤你偷走我的作品,还有你对他做过的恶心事。”

长时间的寂静过后,夏娜缓缓说道:“他都告诉你了?”声音有些发抖。

“对。而且,那天晚上恰好我也在。”

又等了一会儿,夏娜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既然如此,你都知道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放任他一直不断对我落井下石?裴诗,《骑士颂》的事你已经报复了,现在你还有什么不满呢?和你弟弟一样,不满我和柯泽结婚?”

“夏小姐,再说一次,以我对裴曲的了解,今天这件事绝对不是他去做的。既然你这么坚持自己的观点,那能不能麻烦你解释一下,他为什么会知道你杀过人?”

“因为他偷看过我的日记。”

“他和你话都没说过几句,为什么要偷看你的日记?”

“就是那天晚上偷看的啊。你刚才说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她是在泰晤士河接到了裴曲,难道那时候夏娜还要把日记带在身边?裴诗有些迷糊了:“你的意思是,在泰晤士河旁边,你叫人去折磨他那个晚上?”

“…你在说什么?”夏娜也懵了,“我们说的是一件事么?”

“我怎么知道。”

“我没有在泰晤士河旁边见过裴曲。还有,你知道他曾经喜欢我么?他现在恨我和柯泽结了婚,所以才这样陷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