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凤箫端详他一会儿, 满意道:“胖了一点儿。”

——林疏怀疑自己以前就是被大小姐吓瘦的。

观察完他的状况, 大小姐又问:“过得怎么样?”

林疏道:“不错。”

大小姐又道:“喜欢表哥么?”

林疏道:“......喜欢。”

大小姐“嗯哼”了一下, 语气有些不明,然后道:“我与他,颇为相似。”

林疏:“......”

真的吗。

大小姐, 我觉得你在骗我。

大小姐转向镜子,拿起一枚犀角梳开始梳发。

乌墨一样的发丝, 要从两鬓捞起几缕,依次以二指宽的金质小插梳松松固定在后面。这样束好以后, 既不妨碍动作, 又很是好看。

林疏看着大小姐动作, 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真相。

若是宝清、宝尘几人在身边时,大小姐的头发便被她们梳得复杂些,再缠些细细的金流苏,若是大小姐一个人,便用这样简单好看的方法应付。

大小姐道:“我自己弄不成,你来。”

林疏接过一枚雕凤翼纹路,坠了红玉珠子的小金梳,给大小姐穿入头发中。

那发丝很滑,有些凉,小金梳穿进去,便往下滑,并且想要滑去地上。

林疏捉住它,拿下来,很是迷茫,

凌凤箫笑道:“不是这样,要盘一下。”

林疏迷茫问:“怎么盘?”

大小姐便自己取了一缕头发给他演示,边演示,边道:“你连头发也不会束,以后可要怎么办?”

林疏心道,我并不需要这样弄头发。

随即,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大小姐莫不是要他长期为自己束发?

这很符合大小姐剥削阶级的定位。

而且,因了那份婚书的存在,竟然变为合法剥削。

他学会了,这次成功固定好了一缕发丝,开始转向另一缕。

大小姐看着镜子,道:“这样说来,钗环首饰,胭脂水粉,眉黛花钿,你也一概不晓得了?”

林疏:“不晓得。”

大小姐:“那只好由我来教你。”

林疏:“?”

大小姐的意思,是让凌宝清与凌宝尘辞职,安心去练武,然后让自己伺候起居?

不对。

这可是封建社会,男女授受不亲,自己怎么能去给大小姐天天描眉敷粉?

但是,想到他们两人有一个婚约在,似乎也没有违背礼法。

但是,还是有点不对。

林疏百思不得其解。

束好发,大小姐左右端详了一下镜中自己,没有提出什么意见,看来是过关了。

大小姐道:“下去吃饭罢。”

便很自然地牵了林疏的手,带他往门外走。

林疏起初被吓了一吓,想到和大小姐在幻境中也牵了手,才稍微平静了下来。

大小姐不仅牵他,下楼梯时,还要自己先下,再照顾他下来,仿佛生怕他在楼梯上摔倒。

林疏觉得自己似乎陡然变成了保护动物,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下了楼梯,来到这家小客栈的大堂。

客栈生意萧条,大堂里只有苍旻一个人。苍旻桌上摆了十几屉汤包,旁边还摞了许多空屉。

他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人,正想打招呼,整个人都呆滞了。

“凌大.......大小姐!”他道。

然后飞速地看了看桌上摆满的吃食,脸色十分羞赧。

林疏心道,苍旻师兄,当初我们在幻荡山下,你在我和表哥面前吃了整整一桌,怎么也没见半点不好意思。

凌凤箫微微颔首,道:“是你。”

苍旻深呼吸了几下,说话终于流畅起来,道:“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凌凤箫道:“接林疏。”

林疏见苍旻看了看凌凤箫,又看了看自己,接着看了看他们两个牵着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

——他觉得,苍旻此时恐怕在想,学宫中的流言果然不假,林疏果然是大小姐饲养的仓鼠。

苍旻挠了挠脑袋,道:“昨夜我确实听到过马蹄声。”

凌凤箫道:“是我。”

苍旻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才见到大小姐,一时有些激动。”

凌凤箫带林疏在他隔壁桌上坐下,道:“无妨。”

苍旻道:“大小姐接下来去哪里?”

凌凤箫:“江州。”

苍旻又道:“大小姐是为了瘟疫那事?”

凌凤箫:“嗯。”

苍旻似乎是想了想什么,道:“我没有凡间的身份,又不懂得这些事......”

“你回学宫巩固境界,”大小姐道,“凡间之事有碍心境,不可插手太深。”

苍旻:“是。”

话毕,又过一会儿,小二为他们上早饭,乃是蛋汤与汤包。

林疏看着大小姐将汤包放进他面前的碟子,在顶上戳开,让刚出笼的包子散一下滚烫的热气,然后动作自然无比地从桌上拿起醋瓶,往他的蛋汤里倒了几滴,恍惚间觉得表哥还没走。

他道:“我自己来就好。”

大小姐收了手,单手托腮,面无表情看他吃饭。

林疏在大小姐的目光下吃了两个汤包,喝了一碗蛋汤。

大小姐道:“不吃了?”

林疏道:“吃好了。”

大小姐不悦道:“太少。”

林疏:“......”

他只得又夹起一个汤包,艰难地吃了。

大小姐道:“现在也并不多。”

林疏试图像对付表哥一样,用无辜的眼神来打动大小姐,于是看向凌凤箫,道:“吃不下了。”

大小姐审慎地打量了一下他,淡淡道:“姑且放过你。”

——原来,不只是表哥,大小姐也吃这一套。

林疏获得了新的技能。

然后,目光扫过苍旻那一桌,看见苍旻望着这边,目光呆滞,眼珠子都要落地。

林疏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吃完,又在客栈里待了一会儿消食,他们这才离开此处。

苍旻道:“大小姐,林师弟,就此别过,来日学宫再会。”

林疏:“再会。”

苍旻便孤身背剑离开此处,凌凤箫则返回马厩,牵出了林疏许久未见的照夜来。

照夜仍然那样神骏漂亮,大小姐翻身上马,把林疏带上,两人向北,上了官道,朝江州疾驰而去。

官道破败不堪,甚至为衰草所侵,旁边的驿馆也似乎久无人用,墙壁上爬着几条深秋枯藤。

秋日露重风冷,骏马疾驰,寒意便直直灌进口鼻。

但林疏还没来得及呼吸,就被大小姐用一条黑貂毛披风裹了个严实,甚至被毛呛了几口。

猫则端坐在马头上,很有一番睥睨气象。

猫留下这件事,林疏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从万鬼渊出来,猫若还请了凌霄苍旻的因果,就该前往云岚那里还债了。

但猫竟没有走——说明欠凌霄的因果还没有彻底还清,还要跟着还。

但是,昨夜表哥走了,这猫居然在自己房里安睡,一点跟着表哥走的意思都没有,第二天早上,不仅没有找表哥,甚至还钻进大小姐怀里献了一番媚,拨拉了几下大小姐衣服上的坠饰玩耍。

苍旻走的时候,它也没有流露哪怕一点跟上的意思。

令人费解。

正想着,猫睥睨不过三秒,被风吹了一会儿就从马头上下来,死命往披风里钻,并最终得逞,被林疏抱住了。

——丢人。

一路无话,两个时辰后,到了江州地界。

林疏感到一路上,大小姐都在注意着沿途城镇的状况。

江州府是此州郡府所在,乃是一座大城。

然而,虽是一座大城,也并无多少人走动,城门守关的士兵正百无聊赖、不成形状地聊着天,见他们过来,才收拾了一下精神头,准备查验入城之人的身份凭证。

大小姐却并不勒马,只手中亮出一枚朱红剔透,如有烈焰灼烧的令牌,士兵便陡然色变,肃容站好,并不阻拦。

林疏略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那枚令牌。

大小姐淡淡道:“令牌共分朱赭紫黑四色,黑色为图龙卫办事所执,紫色为督察御史巡视郡县所执,赭色为陛下特使所执。朱红色......仅有一枚,专为凤凰山庄所设,名为‘凤凰令’。见凤凰令,如同陛下亲临。”

大小姐首先是凤凰山庄的大小姐,然后又是南夏王朝的长公主,不仅皇帝的图龙卫个个听从大小姐的调遣,连凤凰山庄唯一的凤凰令,也在大小姐的手中。

林疏看了看那枚凤凰令,知道这枚半个巴掌大的令牌或许代表了凡间滔天的权势。

下一刻,他就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

兴许是城门的小兵飞速报了信,原本萧条冷落的街上马蹄声震响,用出数百个兵士,结成仪仗,后面又匆匆过来几位青袍与紫袍的郡官。

黑压压一片人齐齐下跪,声响震耳。

“参见凤阳殿下!”

凤阳,似乎是封号。

林疏想了想,觉得颇为好听,凤阳殿下四字,气势凌人,也很适合大小姐。

他望向前面下跪的人群和面无表情的大小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到底遇见了一个怎样的富婆?

☆、 第75章 填鸭

面对着乌泱泱的人群, 但听大小姐淡淡道:“起来吧。”

士兵仍跪着, 几位官员也没有起身,最中央那个紫袍叩首道:“殿下凤驾来此,我等竟未远迎,罪不可赦。”

凌凤箫道:“免了。”

几位官员这才诚惶诚恐起身,道:“不知殿下来此......”

“无事。”凌凤箫道。

一个“无事”下来, 林疏明显察觉到几个官员又诚惶诚恐了几分——约莫是不怕有事,而怕这位惹不起的殿下没事找事。

凌凤箫并没有提瘟疫, 道:“只是游玩, 不必陪同。有事时,自会找你们。”

官员应了一声“是”, 又道了些“必定全力配合”“即刻安排驿馆”云云。

大小姐道了一声“退下吧”,便勒马回转,朝另一条长街而去。

那黑压压的甲士群,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一会儿便离开了这条街, 稀稀拉拉的行人继续走动。

林疏心道, 褒姒戏诸侯尚且要一笑, 还要点烽火, 大小姐却根本不必,只需站在那里即可。

他将目光从那里移开, 转到街上。

照夜的脚步放慢了, 在长街上缓缓前行。

此时已近正午, 天不冷,阳光也好,但一条三里长街却寂静得很,两面的商铺关了不少,仅有三四家在卖瓜果点心。

“江州茶好,”林疏听见凌凤箫对自己道,“到中午,我泡给你喝。”

林疏道:“多谢。”

大小姐道:“不谢。”

又走了许久,满目所见尽是萧条寂寥。

他们之前落脚的都是小城镇,因此即使人不多,也显不出冷落来,换了江州这等大城,行人一旦少,就显得格外空荡。

林疏道:“你不查么?”

“查,”大小姐答他,“我只是有些怕。”

怕?

这世间竟有大小姐怕的事物么?

林疏原本想象的查案场景,该是大小姐带着一众图龙卫一路纵马直奔江州府,在大堂一坐,然后将户籍簿子、地方志一应调出来,没翻几下就发现真相,当即唰唰唰砍掉许多官员狗头才是。

正想着,他的手被大小姐缓缓握住了。

他的手一直在披风里,暖得很。大小姐的手却因为要驭马一直在外面,此时那五根纤纤的玉指,倒真像玉一样凉了。

他感到大小姐稍稍往前靠了些许,与自己离得近了一点儿,声音也压低了,有点凉。

“我方才想,江州瘟疫,几万人命,牵连甚广。几个郡府官吏,未必敢做出将染病之人全部投入万鬼渊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何况此事一旦被察觉,立刻会激起民愤,上达天听......”大小姐的声音愈来愈低,最后几乎要消失,“我怕此事,是得了陛下的首肯。”

林疏:“.......”

这就有些可怕。

当初推测出染病之人被投入万鬼渊“处理”,从而才断绝了瘟疫传播后,表哥和苍旻都表现出了比较强烈的情绪,可见这瘟疫并不是极烈的传染病,还有法可治,没到要用这种手段的地步。

他道:“那怎么办?”

“你我今日假意游玩,”大小姐道,“到子时,夜探江州府,寻户籍册子、地方志,再找是否有陛下当年诏令,若无,明日彻查,若有,此事便就此作罢。”

林疏“嗯”了一声。

若此事真是皇帝的授意,那么,无论如何都是翻不起水花的。

他不是封建社会里长大的人,想着这件事,想着“税鬼”,再看看这座明显民生凋敝的大城与一路上见到的那些并不繁华的城镇和破村子,只觉得这皇帝恐怕当得不太好,有点草菅人命的意思在。

但若是换成萧灵阳来当,怕是更糟。

算来算去,统统不如大小姐靠谱。

但他私心里觉得,大小姐要管这些事情,也很烦。

正想着,就听见大小姐道:“若是升平盛世,我只想与你周游天下,或寻一处好山水隐居,谈剑论道。现在却要连累你跟我奔波,我常觉得不大快活。”

林疏道:“我没关系的。”

他看着街上面容枯瘦的行人,想着万鬼渊崖底如山的白骨,终于明白自己来到的是怎样一个生灵涂炭,人命如草的世界。

若没有大小姐,自己又找不到改换经脉的方法,不能修仙,过上几年,说不得便是白骨中的一个了。

大小姐道:“还是有些关系,桃源君本就是不入尘世的隐世仙君,你是他的徒弟,也合该超脱世外才对。我却有家国为念,要长住尘中,总觉得对你不好。”

林疏想了想,道:“也没有什么差别。”

什么尘外尘内,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只不过人多的地方有些烦罢了。

大小姐听了他的话,声音里有了些许笑意,道:“我倒忘了你是什么人——仙君,您今日想吃什么?”

林疏看了看那些店铺,没什么想吃,也没什么不想吃,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依你。”

大小姐便又逗他道:“依了我,若你不喜欢,又吃得少怎么办?”

林疏道:“我一直吃那么多的。”

大小姐道:“你每日多吃一点,日子一久,便不会吃那么少了。”

林疏:“???”

他现在觉得大小姐不是在养仓鼠了,可换成养猪又太难听,只有填鸭比较妥帖。

正想着,感觉到大小姐放开了他的手。

他想,方才大小姐怀疑万鬼渊的上万死人是皇帝爹亲自下令坑杀,又胡思乱想了一些什么尘外尘内的东西,故而心情不好,拉了自己的手,而现在心情好转,就放开了。

可见,自己除了会弹一点琴,还能起到安抚大小姐情绪的作用,并不算十分没用。

大小姐事务繁多,伤神耗力,过得实在很烦。假如碰一碰他就真的能缓解情绪的话,那他主动克服一下过敏症,贡献出自己的身体,也并不算是大的牺牲。

☆、 第76章 昏倒

这一天, 林疏被大小姐带着逛了江州几个有名的古迹,路上买了糖葫芦,回驿馆后又吃了蟹与板鸭, 还喝了大小姐亲手泡出来的云雾茶。

由于连续不断的投喂,他一天都在饱腹中度过, 并且觉得大小姐在看他吃东西的这个过程中获得了快乐。

不过, 还没有到傍晚,他就被大小姐勒令去睡觉了。

没有什么烦心事, 他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就睡了过去。到午夜,察觉到动静,醒了过来。

大小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里,朝他道:“走了。”

白天的时候,他们约好夜探江州府。

武侠故事中, 夜探某地, 都要穿上夜行衣,不然就会显得态度不大端正。大小姐也勉强意思了一下,带上了面纱遮住下半张脸。

他们出门。

此处驿馆乃是江州府招待贵宾所用, 到处是护卫,正门口就站了两个。

大小姐道:“今夜月色甚好。”

林疏道:“是。”

大小姐道:“与你子夜赏月,也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

林疏道:“对。”

大小姐又道:“此处楼阁参差, 不妥, 我们往后去。”

林疏:“好。”

然后, 他们就堂而皇之地溜了。

溜到驿馆后花园一丛灌木丛后, 又等着巡逻卫兵远去, 林疏被大小姐捞了起来,被带着往江州府飞去。

大小姐带人的技术,比起表哥来,大有进步。既不会过于往下而勒到肚子,也不会过于往上妨碍呼吸。不过半刻,两人便落到了江州府的外围。

整座江州府由衙门和政事堂组成。衙门在前,面对百姓,负责处理民事,政事堂在后,类似于此州的小朝廷,内有各个分部,负责一应文书事务。

此时,衙门与政事堂俱已关闭,只有几个地方还亮着灯火,是有人在守夜。

他们绕外墙走一圈,观察完大体构造后,凌凤箫便又带上林疏飞起,在墙、飞檐、屋顶上依次轻轻借力,身形仿佛凌波落叶,转瞬之间已经越过大半个政事堂。

大小姐的衣服上有轻纱装饰,这一飞就飘了起来,最终刮在了林疏脸上。

那守夜人的位置甚是刁钻,能看见四面八方的景象,奈何大小姐轻功精湛,硬是借着稀疏的树影飞掠过去,最终落在了守夜人房屋的顶上。

又飞檐走壁几下,最终落在了中央偏西北一间屋顶上。

房子上了一把大铜锁,虽说可以暴力破开,但终究会留下痕迹,不妥。

然后,大小姐下了一道结界,开始揭瓦。林疏打下手,把搬开的瓦片摞在一边。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中居然还有和大小姐一起上房揭瓦这种新奇体验。

瓦片密密麻麻,下面是木质的架梁与榫卯,揭了有百十片,架梁之间终于有了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口子。

拿夜明珠照亮里面之后,发现口子下面恰是一个厚实的书柜,恰可以站人。

猫先跳了下去,接着是林疏,但那口子实在狭小,他中间被卡了一下,被大小姐推了一推才彻底下去,落在书柜顶上。

而大小姐下来的却很是容易,不知是因为身材苗条,还是因为那个甚么“玄绝化骨功”。

落地后,夜明珠照亮了附近区域。

这房间陈列着许多大书柜,放着很多册子,约莫是各种文件的存放地。

凌凤箫道:“各州的政事堂规制类似,看来我没有记错。”

凌凤箫此行是为了查证万鬼渊近万人被坑杀一事,到底是官员欺上瞒下,还是出于皇帝的诏令。

但是,大小姐并没有翻找诏令,而是先看起了江州府的官员变动、升迁记录。

看的时候,眉尖微微蹙起来。

林疏在一旁,也看出了很多蹊跷。

永康十三年秋,江州长史因谤议之罪被黜,贬至栗阳。

永康十四年夏,江州司徒王敬之被贬至株林。

永康十四年冬,江州刺史司炳光受召回京。

永康十四年冬,江州太守赵瑸告老还乡。

......

王朝改过年号,现在是光和二年,也就是说,永康十四年,永康十三年正是四、五年前。

瘟疫过后的一两年内,江州的上层官员居然经历了一次大换血,原来的大多数人都因各种缘故去了别的地方,已经不在江州了。

“他已经死了。”凌凤箫忽然道。

林疏看过去,见大小姐的手指点在那位受召回京的刺史名字上:“三年前,因牵扯朋党之事被黜为庶民,后郁郁而终。”

说到这里,大小姐淡淡道:“余下之人我不认得,只是不知道有多少还有命在。”

五年前,江州瘟疫,数万人被投入万鬼渊。

此后两年内,重要官员陆陆续续被换掉,其中,有一人已经确认死去。

凌凤箫又移步到每三年核对一次的户籍簿子所在的书柜。

满满一柜的文书被挑出了几本,翻开,全是触目惊心的红字。

某乡某里某人,染疫病死。

其妻某氏,染疫病死。

长子某某,染疫病死。

次子某某,染疫病死。

这些红字有一个规律,一家人,往往死绝,一村之人,也往往死绝。

——何至于此。

林疏看向凌凤箫,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不必再翻找什么诏书、密令,万鬼渊的惊天惨案,背后确实有天家的授意。

凡有染病之人,一户人家,全被清理,整座村落,也难以幸免,然后,又要控制住消息。

单个官员,即使有滔天的权势,又怎能滴水不漏地做到这件事?

所以,此时必定有各个部门天衣无缝的配合。

而疫病平息之后,各个有可能知道真相的官员尽数被调离,或还乡,或远谪,或逝世。

——怎么可能没有来自国都的旨意?

良久,凌凤箫将册子放下,道:“走吧。”

出房顶,将瓦片落回去,回驿馆。

——知道真相后,他们并不能做什么。

林疏知道大小姐此时心情不好,故而没敢说什么,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后半夜也睡得不好,胡思乱想了许多东西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日,出江州,回学宫。

出城之时,大小姐勒马回头,道:“你看。”

林疏看向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不知大小姐要自己看什么。

大小姐道:“多是女子。”

林疏又看了看,发现确实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