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没有丢么?

鹤长老托人将《长相思》转移出去,让外人永远无法找到?

那自己的师承岂不是更加可疑。

除非……鹤长老托的那个人,就是桃源君。

林疏这样想了,便也这样问了:“那位前辈……称号是‘桃源君’么?”

“回阁主,我并不知晓。”灵素道:“此乃剑阁秘事,阁主可以询问鹤长老。”

林疏:“嗯。”

灵素说她不知道,但林疏觉得此事大约**不离十。

但是桃源君又身在何处呢?

*屏蔽的关键字*么?

可是据凌凤箫所说,这位桃源君,是能从头到尾使出《长相思》的人物,其武学造诣之深,修为之高,可以想见。这样的人,除非飞升了,否则不会死。

那可能就是飞升了吧。

而《长相思》不论怎样丢,都是能找回来的。

——否则,自己上辈子的师父何以能够掏出一本《长相思》来让他学习?

想明白了这些,林疏便不再想了,反正不论如何想,自己都跑不了要名正言顺地当剑阁阁主了。

木已成舟,他并没有太多的好奇心。

日子就这样过去,林疏深居简出,剑阁并不提倡吃东西,由辟谷丹来解决,也不提倡睡觉,用静坐观冥来代替,他日常的生活便全是修炼,恢复灵力。

船上有法术,行得极稳,若非出了船舱,根本察觉不了自己是坐在船上。

但是,这一日,船忽然停了。

林疏睁开眼睛,看向舱门外。

灵枢灵素原本在一旁静坐冥思,也在这一刻倏然睁开眼睛,拿起各自的长剑。

灵枢道:“我出去看。”

灵素:“好。”

外面传来鹤长老的声音:“阁下江中相候,所为何事?”

另一道声音回答道:“在下仰慕剑阁已久,听闻阁主行经此地,特来相邀,欲与阁主一叙。”

这声音林疏认得。

大巫的声音。

他想了想,自己一行人已经走了两三天,算着日子,确实该到北夏的地界了。

北夏自然有大巫。

但大巫想见他,这却很没有道理——他们不久前还打了一架,并且,大巫还明显别有用心道“抓到你了”。

抓到,是不可能抓到的。

剑阁来接他,排场甚大,来了三位渡劫的长老。而林疏自己,也是渡劫的修为。

这时,出去的灵枢回来,对林疏道:“阁主,鹤长老让我问您,北夏大巫想要见您,您是否想见?”

林疏:“不想。”

灵枢便出去传话。

就听鹤长老遥遥道:“阁主不欲见,阁下请回吧。”

大巫此时的声音十分温文有礼,道:“我有要事与阁主相商。”

灵枢再次传话。

林疏说:“我认为我与他之间,没有要事。”

大巫听完传话,沉默了。

灵素轻轻笑了一声。

林疏面无表情。

这是真的。

剑阁是隐世门派,南夏北夏,都和剑阁毫无关系,剑阁也不必仰仗他们行事,他和大巫之间,能有什么要事?

除非大巫居心不良,又有所图谋,要给他挖甚么陷阱——这就更不能见了。

沉默过后,大巫道:“既如此,在下有一信,烦请阁下转交。”

鹤长老道:“好。”

然后道:“阁下,告辞。”

大巫道:“来日再会。”

灵枢便将信呈了上来。

信是封好的,信封漆黑,似乎是某种动物的薄皮,其上錾着深红色的巫纹。

林疏打开,里面只有一张薄宣。

“三年后,四月廿七,请君遥望诸天星辰。

再三日后,在下于中洲大龙庭静候君。”

大巫倒是字如其人,这字并不难看,甚至颇为美观,但透着一股阴森寒气。

这信的意思,是要他在三年后特定的那一天看星星。

那就三年后再说。

林疏把信折起来。

灵素道:“阁主,我收起来。”

然而,就在交接的一刻,林疏看见这信的背面还有字。

是一句诗。

此时相望不相闻,

愿逐月华流照君。

林疏:“?”

大巫想说什么?

林疏看不懂。

情诗?

对不起。

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剑修。

暗号?

他和大巫没有什么暗号可对。

林疏便没有再想,将信递给灵素,不再提起。

除去这一段插曲,剩下的路程都一帆风顺,过了风陵津,他们沿天河逆流向上。

天河不是寻常的江河,地脉不同寻常,河的上段灵力奔涌,莫说是凡人,就算是修仙人、巫师都是能避则避,不会轻易渡河。到了天河发源处,剑阁的地界,更是有无比强横的结界保护,将剑阁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也只有剑阁允许之人能够进入了。

穿过结界,激起一片冰雾雪砂,雾气散尽后,呈现在林疏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雪原,与连绵不绝的雪山。

剑阁,就在雪山中最高的一峰上。

流雪山,九千道长阶,拾级而上,便能到达山巅。

山巅有剑阁。

鹤长老道:“阁主,随我来。”

林疏便随鹤长老去了。

但这路,他很熟悉,甚至走过许多遍。

上辈子,他在这里长大,此后,在外面上学,但每年也都要回来这里两次。

冰天雪地里的九千道长阶,若是凡人,身体弱一些的,甚至走不上去,修仙人,也要费些修为。

林疏只是认真地走着。

忽然,面前的长阶上出现了淅淅沥沥的血迹,是新鲜的。

他抬头往上看,见有一个麻衣的少年,正在缓慢地往上走。

一步,一叩首,再走一步,再叩首。

他的额头已经磕破了,膝盖亦是,在每一个台阶上留下血迹,延续向前。

天寒地冻,每磕一次头,便留下三道血迹,寒风中,血很快止住,然后在下一个台阶,再次因为皮肤与粗粝台阶的碰撞涌出血来。

他额上已经血肉模糊。

灵素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轻轻解释道:“阁主,这是求拜师之人,剑阁每隔十年,都有长老到世间亲自挑选弟子,但若是有少年人主动前来,亦不会拒绝。无论资质如何,若能一步一叩首,走完九千长阶,便是我剑阁弟子。”

鹤长老抚了一下雪白胡须,道:“一步一叩首,并非是要弟子尊敬剑阁,而是考验弟子心志。能上九千长阶者,必有坚韧不拔之志,这样的心性,已然是超世之才,无论根骨如何,剑阁都会将其收下。”

林疏:“嗯。”

他们越过那少年。

林疏注意到那少年在看他。

眼睛里,是很灼热的仰望敬慕。

他对那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那少年本已经失去力气的、缓慢无比的动作,像是重新被注入生机一般,又快了起来。

前面还有五千道长阶。

林疏走过这五千道,剑阁山门便呈现在眼前了。

山门左侧,有一块巨大青石,上书八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八字乃是剑阁祖训第一条。

剑阁的日子,是很清苦的。

习剑、问道、冥思,日夜不歇。

然而世间事,修仙事,若是精诚所至,便也好像不是很难了。

剑阁之所以实力超绝,恐怕也有这八字的功劳在里面。

林疏走过上辈子走过无数次的道路。

青松,白雪,石台,空地,恍如隔世。

不同的是,有白衣的练剑弟子,见他来,收剑作礼,道:“见过阁主。”

灵素道:“阁主,您的寝殿在这里。”

这是最高处的一间独殿,据灵素说,是阁主所居之地。

林疏便走进自己上辈子的房间。

白石作桌,寒玉为床,连陈设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从这间殿里出去,过一道铁索,便到了另一座峰头。

——那是他练剑的地方。

灵素说,剑阁的历代阁主,都是在此处练剑的。

他便就此住下了。

剑阁的阁主,似乎并不需要做什么事情,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亦是。

他大部分的时间,只是在练剑。

在这雪山绝顶,一切情思杂念尽数沉寂,只余眼前*屏蔽的关键字*江山,手中一柄长剑。

流雪山下忘返谷,一片空茫,使人忘我,继而忘归。

浓雾起时,云海升腾,远方天河失去形迹,滔滔水声亦随心境下沉渐渐消失,万籁俱寂。

问剑峰山高万仞,登临绝顶,居高临下,看见茫茫尘世,不过山下一寸。

长相思第一重。

第一式,空谷忘返。

第二式,不见天河。

第三式,壁立千仞。

而此后,不再看山下,不再看身周,寂然无所思,只觉天地浩大——便至第二重。

第四式,万古云霄。

第五式,天地无情。

第六式,湛然常寂。

天地已尽,又复返归自身,是第三重。

光阴如流水,三年间,他练到第七式,一叶孤舟。

林疏收剑。

他的修为已经全回来了,甚至比上一世更深厚,只是迟迟没有渡劫的动静,在直觉里,也还很远。

大巫所说的四月廿七,似乎快到了,要回去看一看日子。

风声。

天地间,连绵不断的风声。

他就这样站着,到夜晚,山巅离天很近,夜空向下压,星光扑面而来,又在乌云中隐去。

雪渐渐大了,他闭了闭眼,几片雪花拂在脸上,又落下去。

灵素走上前,为他披了羽氅。

其实,他并不冷。

他已经想不起冷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了。

七情五感,前尘往事,也都渐渐渐渐,雾一样消散了。日复一日,就这样过下去,也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深夜里偶尔觉得,他的寿命随修为无限延长,而他的生命就这样,被寒暑日月渐渐剥夺。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想,不知凌凤箫睡得好不好。

第140章 清卢

四月廿七。

这一天,倒是有了别的事情。

灵素说, 阁主, 新近入门的弟子经过了考核, 正式拜入我剑阁,众弟子与长老在大殿相候。

剑阁的规矩, 每一个新入门的弟子都是记名弟子, 记在某位资历高, 修为也深厚的师叔、长老乃至阁主名下。记名之后, 除了学习基础功法和剑招, 他们大部分主动学习记名师父这一脉的武学, 日后便有可能成为亲传弟子,被师父带在身边教导。

——另有一部分弟子并不想有亲传师父,而是自己悟道,那就另当别论,藏书阁中典籍浩如烟海,全是前人心血,也不怕弟子无人引领,最后蹉跎岁月。

今日就是弟子们被分派给记名师父的日子, 称为“入门典礼”, 多数弟子已经在长达三年的考核里选定了要跟随的师父,所以典礼并不长, 只是走个形式。

林疏来到大殿, 长老们坐在大殿主座下首, 新弟子则整齐站在大殿中, 旁边亦有几个师兄师姐带领。

见林疏来,弟子们齐齐行礼道:“拜见阁主。”

六位长老则微笑致意。

许是因为他的年纪小,这几位长老对待他的态度中虽也有对待阁主的恭敬,更多的则是亲切关怀。

林疏在中央主座落座后,入门典礼便开始了。没有什么繁文缛节,只是弟子阐述自己对剑道的认知,三年来武学上的感悟,若有师父想将其收入门下,便针对性提问几句,然后顺理成章收入门中。

这些弟子有的是专门的长老在世间寻访到的绝世天才,有的是硬生生一步一叩首,爬上九千道长阶,心志坚定远超凡人的孩子,都是可造之材,所以一般不会出现没人要的弟子。

林疏就在上面静静看着弟子拜入各自的师门。

上辈子,大约剑阁已经没落了,他没行过这样正式的拜师礼。

但自家的老头,虽然剑法平平,却确实是个称职的好师父。

那时候的大殿,比现在要破败一些,殿中也很冷清,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大殿打坐悟道,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世间的盛衰便也是如此了,剑阁这样的仙门都会逐渐消失没落,遑论山下熙熙攘攘的人世了。

一阵沉默使他回过神来,只见大殿中央直挺挺站着一个少年弟子。

这少年五官端正,但不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林疏只觉得眼熟,想了想,才想起这正是三年前,他回剑阁的路上,见到的那个正在攀登长阶的麻衣少年。

原本,阐释完自己的剑道感悟,便会有师父提问,将他收入门下了。

可却没有人向他提问。

他就那样在中央站着,微微低下头,神情有些许的不安。

大殿中落针可闻,过了许久,才有一个长老问:“你为何而学剑?”

少年道:“我......无处可去。”

长老轻轻叹了口气。

叹气的原因,林疏是知道的。

在剑阁,学剑,可以有很多理由。

可以为求道而学剑,可以为学武而学剑,可以单纯为剑而学剑。

偏偏不能,因为走投无路而学剑。

或者说,在一开始进入剑阁的时候,你可以因为走投无路而学剑,但握了三年的剑,再这样说,就有些不妥了。

——今日因走投无路而学剑,来日便会因有路可走而弃剑,这样的人,长老们是不喜欢的。

长老这一叹气,几等于放弃了这个弟子。

殿中空空荡荡,只这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微微咬紧了嘴唇,在众人的目光中泄露了几分窘迫和惶然。

这窘迫和惶然不知为何在虚空中忽地触动了林疏的某些回忆,而就在这心念微微一动的瞬间,他与这少年对上了目光。

还是那样单纯的灼热向往,与当时爬九千长阶时如出一辙。

他听见自己问:“为何无处可去?”

那少年开口的语气,比面对长老时不稳了一些,道“回阁主,我当初……没有亲人朋友,也没有想做的事情,不想活,只是想来剑阁……试试。后来……”

他顿了顿,低下头:“我当初在台阶上,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但是阁主您……看了我一眼,还……对我点了头,我便想,若以后,我也能成为阁主这样的人……”

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正常:“我便不想去别处了。”

听完这话,弟子们有些异动,个个都在看他,使他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林疏没有想到当初无心插柳,却使这原不该上剑阁的弟子上了剑阁。

而这少年自那以后,便不想去别处了,这也是他的过错。

他便道:“你留下吧。”

弟子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声音颤了颤:“多谢师尊!”

林疏一时间有些惘然,心想自己竟也有被喊师尊的一天。

这原是一念之差,但他心想,上辈子没有侍奉师父终老,始终有憾,今日收一徒弟,尽一下做师父的责任,也算因果相偿。

灵素便把那少年领下去了,直到结束典礼,林疏去练剑,然后结束练剑,到了晚上,才又将他带上来。

少年很有些局促。

林疏也只是公事公办,问:“你叫什么?”

少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葫芦。”

林疏的动作顿了顿。

自家的老头,道号就是葫芦道人。

世间因缘,果真冥冥中有些定数么?

但转念一想,凡间起名字,一向很随意,譬如李鸡毛李鸭毛兄弟,而叫“葫芦”的,想必也有不少,或许只是巧合。

但葫芦此名,毕竟不雅,要改名。

剑阁二十年为一辈,这一辈比云岚那一些低一辈,以“清”为首字。

林疏道:“你叫清卢。”

清卢眼中亮了亮,道:“谢师尊赐名。”

林疏目光越过他,看向窗外。

今日四月廿七,是大巫所说的那天。

他望向浩瀚夜空,试图找到些许的幺蛾子,未果,感觉自己被大巫驴了。

清卢问:“师尊?”

灵素轻声说:“阁主常有静心悟道之时,莫要打扰。”

清卢:“哦……”

就在此时,南方七宿,朱雀位,忽然光芒大盛。

第141章 有盈

灵素显然也注意到了, “啊”了一声。

林疏走出大殿, 灵素跟上, 清卢不明就里, 但也跟上了。

这一晚没有下雪, 星月甚是明亮,此处又位于群山之巅, 一出殿门,四面八方都是夜空。

因此, 星辰的异象也就更加明显。

林疏抬头看南方七宿。

诸天星辰,分为二十八宿, 东西南北四方各七。井、鬼、柳、星、张、翼、轸处于南方,对应朱雀位。

而此时此刻,这七宿,明显比其它二十一宿亮了许多,若仔细看去, 甚至发着微微的红光。

观星之术, 剑阁并不擅长。

但是,星辰异动, 显然不是好事。

灵素立刻传讯给灵枢,不消一会儿,灵枢便自藏书阁带了许多星象相关的典籍上来。

灵枢与灵素开始翻找, 清卢左看右看, 没有自己能做的事情, 便也开始帮忙。

过了三四炷香的时间, 灵枢道:“我找到了。”

只见那页书上写着:“朱雀赤辉,凤凰于飞,天下动乱,十年不息。”

对于星象的描述,显然是符合的。

但是它所预示的事物着实不详。

凤凰于飞,这四个字比较中性,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天下动乱”,就是很严肃的问题了。

不过,灵素说出了真相,

她道:“可是,天下本已十分动乱了。”

灵枢道:“或许会更乱。”

灵素说:“南北两夏要开战了么?”

灵枢:“或许。”

他们的语气很寻常——毕竟南夏北夏打起来,与剑阁并没有关系。

林疏继续看天。

他觉得自己还是被大巫驴了。

他非是忧国忧民之人,即使出现了天下大乱的征兆,也不会因为这个去见大巫。

而且,严格来说,他并不太相信这些东西。

与其相信星象,还不如相信现代物理。

而就在此时,南方七宿那异常的闪光,缓缓黯淡了下去。

仿佛一切回归正常。

下一刻,一颗流星划破天际。

两颗。

三颗。

十颗。

千百颗。

夜幕上,划过无数璀璨的流光,整座山巅仿佛置身于绮丽的雨中,而这雨并不是水珠构成的,而是流星。

或者说,陨星。

林疏甚至听到很远的地方,陨星落地的声音。

这成百上颗陨星,将分散落在世间的各处。

林疏看见身边的清卢已经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