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也颤声道:“这……”

与此同时,远处的一座山谷忽然发出剑鸣声!

是剑冢的方向,剑阁历代先辈或身殒、或飞升后,往往把佩剑葬于剑冢。

剑冢有灵,上次林疏用出长相思剑意,就是被剑冢感应到,然后剑阁才寻到了他的踪迹。

而此次剑冢再次长鸣,又是因为什么?

林疏往山下看,看见不远处长老们的独殿也纷纷有了响动,几位长老向这边飞来。

鹤长老拱手道:“阁主,剑冢长鸣,天象有异,恐怕有事发生。”

林疏自然知道有事发生。

另一位松长老道:“依据记载,这样的鸣声意为示警。”

鹤长老道:“此事……与二十年前那场变故,恐怕有关。”

林疏道:“何事?”

鹤长老便道,约二十年前,剑阁出过一场大事。

这事不是人祸,而是天灾。

而这天灾,要从上千年前说起。

鹤长老说,现在的世上,至多有一些巫师,但已经很少有邪道妖魔了。

林疏点头。

鹤长老继续道,但是数百年前,乃至千年前,这世上还是仙魔并立的情形,许多魔修、浊物、大魔为祸人间,剑阁那时也没有完全隐世,而是时常入世斩妖除魔。

斩妖除魔中一些斩不了的妖,除不了的魔,就带回剑阁,在剑冢下面镇压,千百年间,也镇压了许多。

林疏觉得有些耳熟,想了想,自家的师父也讲过类似的故事。

鹤长老继续讲故事,说是千百年后,仙道繁盛,妖魔已经很少出没,剑阁更是逐渐不问世事,再没人提起这桩事了。

但是二十年前,忽然有陨星不偏不倚落在剑冢,把剑冢砸开了一道口子,镇压之地,松动了。

那地方已经多年没人注意,甚至以为魔物已经全部被镇化,但没有想到,居然滋养出了一只绝世大魔。

而那绝世大魔,没什么神智,却厉害无比。

说到这里,鹤长老看向林疏:“然而,那魔物却很蹊跷,逃脱镇压之后,直奔藏书阁,意欲取得我剑阁的镇派功法《长相思》。剑阁弟子,自然不能让他得逞。”

鹤长老道,那可是一场恶战,剑阁弟子折损无数,老朽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那时剑阁众弟子力战不支,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没想到,居然绝处逢生。

一位在雪山深渊下隐修的无名剑阁前辈出世,出手与那大魔相斗,以近乎于陆地神仙的修为,战胜大魔,使剑阁逃过一劫。

鹤长老继续道,那一战中,原阁主力战身亡,无名前辈亦是元气大伤,剑阁实力大减。

而尘世间有一条颠扑不破的道理,那便是——怀璧其罪。

往日,无人敢觊觎《长相思》,可剑阁实力大损之时,外界的窥探便渐渐多了。

于是就有了无名前辈携《长相思》离开剑阁的事情。而剑阁也得以全身远祸,继而在接下来的时间中迅速恢复实力,恢复完了,开始找阁主。

林疏:“……”

事情的经过,原来是这样的么。

有人用出《长相思》剑意,好的,无名前辈已经将未来的阁主培养好了,接回来吧。

说完了当年的事情,话题回到现在的事情上。

这两件事有一个共同点——都有陨星降落,都是不详之事。

鹤长老怀疑又有什么大魔打《长相思》的主意。

林疏说,我不知道《长相思》在何处。

鹤长老大喜,说无人知道,才是好事,无名前辈果然安排严密。

林疏:“……”

行吧。

按照鹤长老的说法,那位突然出现的“无名前辈”,就是桃源君了。

“桃源君身在何处”与“为何所有人都想要《长相思》”现在并列成为林疏心中两大未解之谜。

而“为何所有人都想要《长相思》”又可以扩展成“为何所有人都想要绝世功法”。

他想,大巫没有驴我。

天下大乱,他或许不会去关心。

但在其位而谋其政,剑阁的事情,他是不能不去管的。

当下便与众长老商议一番,敲定了明日启程,去大巫所说的地方。

而为了定位这个地点,他们又花了一番功夫。

“中洲大龙庭”并不是一个现存的地点,灵素灵枢翻了好久的典籍,才在一个古地图上找到了。

千年来沧海桑田变化,这地方现在位于南北交界处一座大山里。

确定了地点,诸长老这才散去。

灵枢、清卢、灵素依次告退。

林疏在殿中静坐,没来由地,心境有些波动。

他手中握着连通上陵梦境的玉符。

陨星是一回事,可朱雀七宿又是一回事。

朱雀,凤凰。

凤凰,凤凰山庄。

还有那个卜辞,天下大乱。

他便忽然想,不知凌凤箫过得好不好。

握着玉符,沉默许久之后,他将神念沉了进去。

三年没有进来,梦境为了节省大阵运行的灵力,已经把他的角色信息删了。

林疏便重建了一个,没什么遮掩,就用了现在的脸。

他进入演武场。

远处的擂台上围着一群人,弟子们兴高采烈议论着什么。

说是“飞鸾仙子”与“焰公子”的约战,精彩异常。

三年时光如流水,演武场上的名字换了一轮又一轮,大家喜欢的仙子也换了几个,看着全然陌生的名字,难免会有些流光易逝之感。

但这都和他没关系了。

林疏来到石屏前,萧韶这些年都没有与人比试过,名次不知掉到了哪里。他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萧韶的名字后,却又静静站了很久,这才发去了约战的请求。

石屏上跳出:“林疏约战萧韶。”

没有人注意到这条消息。

算上闭关的两年,分别的三年,萧韶这个名字想必已经五年没有出现在弟子们的视野中了。

他们总是忘得很快。

而根据名次,这次约战不过是两个排名几千的菜鸡的互啄,也没有看的必要。

于是,林疏得到了一个无人围观的擂台。

下一刻,石屏跳出消息“萧韶应战”。

林疏原以为他很忙,会迟些才来得及回复的。

他默默组织着措辞,眼前忽然红影一闪。

林疏以为是萧韶用大小姐的壳子上线了。

但是,并不是。

站在他对面的是个小姑娘。

一个红衣服的小姑娘,大约五六岁的样子。

小姑娘好奇地打量着他,然后走上前来,继续仰头打量他,目光很清澈。

这绝不是凌凤箫。

重名了?

可是……

可是这姑娘的眉眼,像极了……他自己。

若林疏是个女孩子,五六岁的时候,约莫就是这样了。

他问:“你是?”

小姑娘却摇了摇头,去拉他的手。

林疏:“你不会说话?”

小姑娘点了点头。

林疏把手给她,她开始在林疏手心上写字。

“你和我长得好像呀。”

林疏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低下头,玉琢一样的小手指,指尖泛着晶莹的粉色,在林疏手心一笔一画开始写字。

盈、盈。

林疏怔住了。

他继续问:“你……认得萧无缺么?”

小姑娘点点头,在他手心写:“是哥哥。”

萧无缺,是她的哥哥。

而她的名字,是盈盈。

写完,她仰头望着林疏,漂亮的黑眼瞳里,仿佛有皓月的清辉。

许是见林疏没有回答,她在林疏手心继续写:“你是谁?”

你是谁?

第142章 女儿

他是谁呢?

是林疏。

盈盈不会说话, 林疏便也没有开口, 而是在她的手心上写下“林疏”两个字。

他以为, 盈盈便会知道他是谁了。

但盈盈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而是对他笑了笑。

精致的小脸上,眉眼弯弯,眼里好像有一泓漂亮的清水。

盈盈在他手上写:“林疏哥哥。”

是哥哥么?

林疏看着盈盈的轮廓。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有一次果子过来说萧韶的坏话, 说萧韶要它再结一个果子。

果子当初还说,萧韶坏, 为了气死萧韶,它要多吸林疏的灵气,好让未来的果子长得只像林疏,不像他。

那现在……是那枚果子结出来了吗?

给同悲用了还给是无愧用了?

但是……盈盈并不认得他。

也不认得林疏这个名字。

她只是像遇到了一个陌生人一样,喊了一声“林疏哥哥”。

但她, 严格来说,是林疏的女儿。

林疏想,或许是这三年来, 萧韶都没有提过“林疏”这个名字,所以, 盈盈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正想着,就见盈盈朝他伸了伸胳膊。

这个动作, 林疏是熟悉的。

当初果子就喜欢这样要人抱。

他便俯下身, 把盈盈抱起来了。

小小软软的一具身子, 身上穿的红色衣服, 是凌凤箫常用的那种布料,梦境中没有气味,但林疏鼻端仿佛闻到清清淡淡的奶香。

被抱起来后,盈盈眼里的笑意很满,搂紧了林疏的脖子。

她的发梢扫在林疏肩膀上,像是猫爪在轻轻挠。

林疏在她手上写:“为什么不能说话?”

盈盈回他:“天生。”

天生么?

是果子结的果子出了问题,还是刀出了问题?

提到不能说话的问题,盈盈好像有些黯然了,闷闷地窝进他怀里。

林疏在她手心写:“不可以对陌生人这样。”

盈盈写:“我知道的。”

然后顿了顿,继续写:“但是想让你抱抱。”

林疏看着她的眼睛。

漂亮的,墨黑的眼瞳,清清亮亮,眼里全是无条件的信任依赖。

像果子,盈盈,都是天地间的灵气聚合而成,对很多东西有非同寻常的敏锐感知。

而此时此刻盈盈想被他抱着,或许就是感受到了某些熟悉的气息。

比如果子,有事没事就喜欢赖在他或者萧韶的身上。

抱了一会儿,盈盈写:“我们去水边玩吧。”

林疏写:“好。”

演武场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由擂台组成的地方,擂台在一座大湖上星罗棋布,而湖边虽很少有人来,却有许多好看的景色,也坐落着不少小建筑。依稀记得,当初他和凌凤箫偶尔也会在湖边走走。

他便牵着盈盈在水边走,盈盈好奇地看浅滩里的白鹭,或是去折一两根芦苇花。

红色的身影像只小蝴蝶飞来飞去。

玩累了,找一处栈桥,在栈桥边坐下,又安静地窝进了他怀里。

林疏问她:“不睡么?”

虽然梦境里是白天,但外面已经很晚了。

盈盈写:“房间里没有人,睡不着。”

林疏写:“一个人?”

盈盈回:“还有猫猫。”

林疏:“一直一个人住么?”

盈盈:“不是的。”

然后写:“有时候无缺在,有时候……”

写到这里,她停了停,似乎在思考措辞,最后写:“有时候爹爹会陪我。”

林疏心想,也幸好是他在问,换了别人,恐怕盈盈就把自己爹是个男人这件事给卖了。

不过,如果是别人,她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下戒心。

他写:“无缺呢?”

盈盈写:“离家出走了。”

林疏:“……”

他问盈盈:“多久了?”

盈盈写:“无缺经常离家出走,过两三天会回来。”

行吧。

林疏想,经常离家出走——这莫非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会出现的心理障碍么?

但是再一想,造成单亲家庭的,不正是他自己么。

他便有些理亏了,没有再问,而是问:“你爹爹呢?”

盈盈回:“还没有回来。”

...林疏:“去做什么了?”

盈盈:“他刚走,很忙的。”

林疏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良久,在盈盈手心缓缓写:“他身体好么?”

盈盈写:“还好吧。”

但是,小姑娘的话匣子就此打开了。

她继续写:“但是他经常不睡觉的。”

然后写到了重点:“刚刚好多流星,他咳了一口血,但是咳完就没事了。”

接着写:“还经常出去和人喝酒。”

以及:“也没有好好吃饭。”

持续:“好多人都怕他。”

继续持续:“他有时候好凶的。”

仍然持续:“他上一年去守边关,无缺说那里很冷很冷。”

漫长的控诉几可与当年萧灵阳的煌煌巨著《痛陈凌凤箫十二恶状书》比肩。

盈盈写下了最后一句:“他不高兴的。”

林疏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抱紧了盈盈。

他此次来梦境找萧韶,也不过因着那个“朱雀赤辉”的不详异象,想问一问萧韶是否还好。

据盈盈的回答,还好,但也不好。

而咳血此事,显然与星辰异象有关。

他沉默了很久,在盈盈手心写:“劝一劝他。”

写完,又有些惘然。

盈盈还小,甚至不能说话,又能劝什么呢?

然后又写:“如果再咳血,告诉我。”

盈盈点了点头,继续窝在他怀里看白鹭。

林疏算着时间,觉得实在是深夜了,在盈盈手心写:“该睡了。”

盈盈扁了扁嘴,点点头,又写:“你明天还会来么?”

林疏原本想说不来了,可是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盈盈便笑得很开心,在他手心写:“那我明天等你哦。”

写完这句,又写:“爹爹不让我和男孩子玩,我不告诉他。”

林疏摸了摸她的头,送她下线,然后控制自己的神念也离开梦境。

站在窗边,望向外面的夜空,他想着盈盈那句话。

他不高兴的。

有了最想要的盈盈,他还是不高兴的。

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就此站了一夜,黎明方回。

到了第二天清晨,稍作整理,便下山南行,取道天池岭,向大龙庭而去。

随行的有鹤长老、松长老,并灵素与清卢二人。

清卢习剑很刻苦。

但他的资质也着实很差,悟性不好,这可能就是当初诸位长老都不大愿意要他的原因之一了。

林疏便让他先背剑谱,背熟以后,开始练习基础剑招,每天挥剑三万次。

三万次,这个数目,着实很大,连灵素都有点被吓到了。

清卢问他:“师尊,大家都是这样练么?”

为了维护这个徒弟的自尊心,林疏没有说这是因为你资质太差,而是点头:“是的。”

清卢:“好的,我这就去练。”

他走后,灵素试探地问了一句:“他才习剑,是否有些多?”

林疏:“无妨。”

他小时候,自己的老头就是这样要求他的,说三万次是剑阁的规矩,是基础中的基础。

三万次,很多,他因此吃了许多苦。

但如今在剑阁一看,大家都是挥剑万次,没有三万次的——他竟是被老头驴了。

第143章 斫龙脉

清卢自去勤奋背剑谱不谈, 两天后, 他们一行人到达大龙庭。

世间有很多凡人不愿踏足的地方,因为世上有仙、有魔,很多地方, 对凡人来说,都充满了危险。

但是对于修仙人来说, 这些危险的地方, 往往存活着奇异的妖兽, 或是生长着效用神奇的奇花异草、有助修行的天材地宝,他们很愿意去这些地方涉险。

林疏年少时所去的万鬼渊就是其中之一。

但还有一种地方, 既处处透着古怪和危险,又没有相应的奇珍异宝,不仅凡人不愿去, 就连修仙人都甚少涉足。

大龙庭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方圆几百里, 全部荒无人烟,本就不会有人来——更何况关于它地址的记载已经消散在历史中, 多亏了剑阁有许多陈年典籍才能翻到。

等终于到了,他们看见大龙庭处在群山环抱中, 乃是高山峻岭间的一座深湖。

但与众不同的地方是, 四周的高山岁气势雄浑,巍峨高峻,却全是玄黑色, 且寸草不生。

而这座深逾百丈的大湖, 却是干涸的, 一眼望下去,有如万丈深渊。

这湖也有名字,叫“潜龙之渊”。

林疏带着灵素走到湖边。

湖底有东西。

在那几不可见的深处,蜿蜒横亘着一具骸骨。

鹤长老抚须道:“这是……龙么?”

若说是龙,很像。

只见这具白骨有数十丈长,十几人合抱那样粗,形状类似蛇骨,蜿蜒盘在湖底,因着光阴侵蚀,呈现微微的灰白色,却又泛着一点金石般的光泽。

若是只有这样,还能解释成蛟,可是再看骸骨顶端那类似龙角的枝杈,他们便不得不怀疑这是传说中才存在的异兽真龙了。

再联想到这地方的名字“大龙庭”……

还真的有那么点儿意思。

为了找到“大龙庭”的所在,林疏翻了不少古籍,其中有一本古籍说,大龙庭,乃是人间君王敇封之所。

人间的君王,确实热衷于以龙自比。

大巫在当年那封信中说,四月廿七看星星,三天后,他在大龙庭等林疏。

今日是第二天。

但是林疏放眼望去,深湖的对岸,似乎有一点青影,像个人。

他便踏风飞过去。

对岸有一方石台。

石台上,设了桌椅,桌上有一个酒壶,两只酒杯,俱斟满了酒,桌前坐着一个青衣人。

那人抬起头来,淡淡道:“你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低低的嘶哑,是大巫的声音。

但是,他的人,却让林疏险些没有认出来。

简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