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一起,万叶飘零。

千般繁华,终究梦境。

他恍惚间又闻到寒梅香气,要使人就此迷失其中。

——大抵浮生若梦,姑且……此处销魂。

面对着一哄而上的众人,他抬剑,出剑,荡剑。

刹那间灵光一现的招式,佐以恍惚间体悟的寂灭虚无,竟电光火石般照亮他的脑海。

他使出这一招的同时,想起这一招的名字。

黯然销魂。

《长相思》最后一式,然而其中又不可缺少青冥魔君《寂灭》的遗风。

众人似被虚空中看不见摸不着之物所冲击,横倒了一地。

林疏收剑归鞘。

其余的人既惊且惧,望着他,不敢再上前,最后撂下几句狠话,灰溜溜退了。

苍旻几人还留着。

林疏道:“多谢。”

他便捡起琴,抱着它,随意选了个方向,朝天涯尽头走去。

阴霾散去,草长莺飞的二月,远山透着淡淡的烟青,又因日光的不足,透着羸弱,像晕染得极淡的山水画卷。

他走在山间,被绊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形后,冰弦琴因琴身不稳,咔哒一声,不知触动了哪里的机括,一个雪白的纸封飘落下来。

林疏接住了。

是个信封。

也不知何时被放进琴里的,上面写了四个字。

吾爱亲启。

林疏是没有哭的,今日从头到尾,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情绪的变化。

可这四字映入眼帘那一瞬间,春日的风沙就迷了他的眼。

第197章 无愧

一张桃花笺, 熟悉的笔锋和字体。

疏儿,见字如晤:

近日,心绪纷繁。夜半未眠,见你睡颜如许,万般悲喜,俱上心头,遂成此书。

萧韶赴死之意已决, 仙君展信之时, 我已销人身, 下黄泉,为阴司一孤魂野鬼,此生不复再见。君知我意, 赴死之由,无须赘述。古语有云“天下有道,以道殉身, 天下无道, 以身殉道”,此身虽承累累罪孽, 然终无愧天下之人, 唯独负你甚深。

思及此,搁笔数次, 久不成书。欲诉离愁别绪, 又唯恐误你仙途。你本是天上游仙, 偶然至此, 赐我一晌之欢。你之无情道法,我曾多番揣摩,贸然断情,恐非《长相思》本意,还须参悟世间相思之意,方可超脱。想来今生一别后,君当彻悟七情,回归大道,成太上忘情之身,萧韶于泉下有感,亦欣悦之。

大道虽近,你却尚须在人间耽搁数年,我知你向来一心修炼,不须再加叮嘱,唯独恐你于衣食住行一道,随意应付,损伤自身。民间有戏说之语:“金丹虽是长生药,若少青蚨难驻颜。”山庄之财物,你需多加支取,吃穿用度,若无特殊偏好,切记择价最高者。此外,你身体质弱,秋日宜多进补,冬月须居南国,不可饮酒,不可饮浓茶,不可食寒物,不可近沼泽,不可晚眠,宜少早起,切记。

虽世间少有清净之地,然三年前,我下江南,访名山,得一灵秀之地,为你手植满山花木。东山种桃,西山植梅,南山栽枫,三山环抱处,开源引渠,成一映日荷塘。一年四季,皆有颜色,你修道倦时,可前往并州一观。算来我赴死之日,应在二三月交接之际,为桃花开时。某日你穿行东山,东风吹落桃花,沾你衣襟,即是我来看你。

方才夜风入窗,你似梦中蹙眉,我欲搁笔回帐中,抚你眉头,又思及此后你孤身之夜,竟再难成句。纵有千言万语,不过“珍重”而已。

庚戌年七月廿七,夜四鼓,萧韶手书。

虽隔生死,欣如晤面。

林疏直到读完,才发觉自己握着信笺的手,过于用力了,在纸面留下了指痕。

他拼命想去抚平,却终究不能。

不知读了多少遍,他怔怔笑了笑,有点想去九泉下找到萧韶,对他嘲笑一番了。

说你这一封手书,前言不搭后语,一半是安排我如何饲养自己,可我若果真饲养不好,你又待怎样。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一时想哭,一时又想笑,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最后怕浩荡的春风吹坏纸张,才收了起来。

正欲继续往前走,忽听身后脚步声,苍旻追了上来。

“林兄留步!”

林疏留了步,苍旻说,林兄,方才忘了告诉你,这些人之所以能聚集成众,乃是沆瀣一气,设计软禁了大国师与陛下在皇宫中,我等无力施救,而你刚才显现的实力,我想……

林疏便知道了他的意思,道:“我即刻便去。”

当下便往皇宫去了。

他也不知自己现在境界几何,只知道萧韶死去那万念俱灰的一刻,忽然就悟透了《寂灭》,便得了青冥魔君真正的传承,脱出这天道了。

他终于冷眼旁观这世间万物运转的规律,并有实力在“道”的层面上直接与之相抗。

天道的尽头,他能看到了,破界而飞升,前往仙界,似乎也只在一念之间。

但是无论凡间仙界,都是一样的活法,他倒并不想去了。

正在路上,忽然听见雷霆轰响,天上又黑压压聚了乌云,是天雷将至的光景。

林疏感受气机,看到这回的天雷针对的是无愧刀。

他觉得天道实在有些欺人太甚,刚带走了萧韶,莫非又要带走无愧么?

所幸,此时的雷霆并不如方才那样吓人,

无愧在他怀里颤了颤,身上隐隐约约流转妖邪的红光。

煞气逼人的一把刀,刀下亡魂,少说也有数万之众。

但杀孽是用刀之人才会造下的杀孽,与它何干?

更何况林疏不想再丢了与萧韶有关的唯一一个念想。

因此,天雷终于落下的时候,他出了手。

天雷是天道的意志,但林疏现在俨然已经脱离了天道的掌控。

他挡下了。

一道,两道,三道……足足落了九道,倒不像天谴,而像是渡劫。

苍旻在一旁看他轻描淡写消弭了九道雷劫,目瞪口呆,话也说不流利了:“林兄,你你你你你……”

林疏道:“侥幸。”

苍旻:“小弟佩服。”

林疏便笑了笑。

可纵有这样的修为境界,他也只想回到前日经脉尽损的时候。

正出神想着,无愧刀忽然又鸣了几声。

林疏问它:“你怎么了?”

无愧颤了颤,周身弥漫上一股血雾。

血雾散去后。

林疏:“……”

他和一个孩子大眼瞪小眼。

这孩子看外表,约莫六七岁,穿一身暗沉无光的黑衣,像无愧的刀鞘一样,眼瞳是如同血流涌动的殷红色,和血雾一模一样。

又兼眉目寡淡,神情冷漠,一双眼透着冰冷的妖异邪气,不似活人。

林疏:“……无愧?”

无愧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转身,和他一起走。

苍旻抚掌而叹:“林兄,我总算知道,你和大小姐的孩子,竟都是这样生出来的!”

孩子?

也算是吧。

凭空多了个孩子出来,林疏心中有些复杂。

但先有果子,后有盈盈,他已经是个有经验的人了,知道要和孩子多接触。

无愧没理他,但他要去理无愧。

他去牵无愧的手。

无愧躲开了。

他和无愧说话。

无愧一言不发。

林疏看出,这孩子并不像果子和盈盈那样亲人,而是有些自闭。

无妨,孩子多了,就如同林子大了,自然什么性格都会有。

无愧就这样自闭了三天。

他权当没有林疏这个人,也没有苍旻这个人,但也没有走,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路途中遇到凡人野兽,林疏觉得无愧眼中总是闪现恶意,似乎想去杀生,并且付诸了几次行动——当然,都被他强行拦住了。

“无愧”本身就是兵器谱上鼎鼎大名的“妖刀”,秉性自然不会善良,林疏倒也可以接受。

他依旧每天尝试和问题儿童无愧说话,尝试去牵一牵那只看起来就很冰凉的小爪子,无一次成功。

而后,行至国都地界,破开了困住大国师一干人等的阵法——原来无缺和盈盈也被拘在了皇宫里。

果子气急,抄起剑就要去取那群人的狗头,可转眼看到无愧,忽地愣住了。

“这是……无愧?”他目光中有惊疑,问林疏。

林疏:“是。”

而无愧依旧不说话,仿佛所有人都是空气。

随后的几天,果子坐立不安,终于,这一天,他拉林疏来到自己房间,摊开一本古籍给他看。

边翻书边道:“你可知,你为无愧挡下了化形劫?”

林疏:“当时并不知是化形劫。”

果子叹一口气:“也无怪你不知道……这事情说来话长。化形劫,乃是生了灵智的兵器,化成人形时需要经历的天劫。我的果子,可以给兵器开灵智,塑人身,故而它们不必经历天劫,但若是自行生了灵智的,就需要经历九重雷劫才能化形——这就是化形劫了。”

说罢,没等林疏回应,他就道:“你可知我为何不给无愧吃果子?”

林疏:“你当初说无愧煞气太重。”

“正是!”果子咬牙切齿:“无愧若化了人形,那就是*屏蔽的关键字*烦!”

他在古籍上把无愧的来历给林疏看。

这段来历林疏倒是知道,甚至特意查找过。

果子翻到的这本古籍与他之前查阅到的内容大同小异,都说是千年前,天下大乱,无数枭雄割地而称雄。

而这个时代,有一个举世闻名的锻造大家,名号欧冶子,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第一名匠。

割据称雄的帝王里,又有一位帝王野心尤其勃勃,闻说第一名匠欧冶子锻打的兵器,携带无穷的气运,于是命令欧冶子为他锻造一柄王道之剑,助他一统天下。

欧冶子说这位帝王并无一统天下的心胸气度,拒绝锻剑。帝王便大怒,以残忍手段杀死欧冶子全家,继续逼迫他锻造。欧冶子被强权威逼,只得答应了他。但他声称,此剑需要采集九种异铁,三种天外陨石,用极南之地的狱炎烈火锻造,用天下十四州中人战乱中所流鲜血淬炼,再在万人坑中埋藏十年,方能夺天地之造化,对世间万物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帝大喜允之,连年征战以采鲜血,连屠十城以造万人坑。五年后,集齐材料。三年,兵器成,埋入万人坑,再十年,欧冶子取出兵器,献予帝王。却是一把刀,帝大怒,赐死欧冶子,与家人同葬,欧冶子大笑而死。

虽不是剑,但帝王为着那传说中能一统天下的王道气运,却还是将它佩在身侧。

第二日,七窍流血,暴毙而死。

再后来佩此刀者,无一幸免,这无愧刀也成了令人闻之色变的妖物,被束之高阁。

“天下十四州,战乱中血流成河之鲜血淬炼!万人坑中埋了十年!这分明就是欧冶子为报复这个皇帝所锻造的旷世邪物,你想,它身上会有多少煞气怨气?欧冶子是千古第一神匠,他能锻造出绝世神器,自然能锻造出旷世凶器,它难道会是个正常的兵器吗?它变成人后,难道会是一个好人吗?他一看就是恨世间恨世人,立刻就能出去*屏蔽的关键字*如麻的样子。他眼睛都是血红色的。”果子似乎很难受:“可是事已至此,也塞不回去了,我建议你提早处理掉他。”

林疏翻完古籍,又看了看果子难受的神情:“你应当友爱弟弟。”

果子揪头发:“我很不安,见到他第一眼就很不安,我是先天的灵植,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遇到化形天劫么?因为爹爹用他杀了太多的人,他原本就是大煞之身,又在这半年吸饱了血气,他的灵智就是从几万人的血里生出来的。”

林疏思忖了一番。

最后道:“我会管教他。”

果子:“万一你管教不住。”

林疏:“他其实是个颇乖的孩子。”

果子:“你竟然觉得他可爱么?”

林疏:“毕竟他还那么小。”

果子撇撇嘴:“你已经不爱我了,你有了新的儿子。”

林疏也不知这是为何。

他记得那天自己身陷凤凰山庄血海之中,找不到萧韶,是无愧主动引路。

以往和萧韶行走江湖时,无愧也像世间所有有灵性的兵器一样,遇到危险时会主动示警。

所以无愧虽然沉默自闭……它本性或许并不是很坏。

和果子又说了些别的,林疏离开此处,推开门。

直直对上了无愧的眼睛。

无愧抬眼望着他,还是很冷漠的神情,也不知在门外听了多久。

下一刻,他看见无愧微微垂了眼,似乎有点无措。

他没说什么,还像往常一样去牵无愧的手。

盈盈就很喜欢这样被牵着,所以他想,这个应该也喜欢的。

当年他在剑阁,不问世事,萧韶一个人养盈盈。

如今换成他一个人养无愧。

世事仿佛一个轮回。

只是天地之大,却再没有萧韶身影了。

无愧躲了躲,但幅度不是很大,动作也不坚定,这次竟牵住了。

果然是一只冰凉的小爪。

第198章 啾

他牵着那只小爪。

小爪子的温度很奇异, 仿佛永远也暖不热。

林疏便也没有着意去暖,松松牵着,带他回住处, 问他:“你要和我一起睡么?”

他其实也是个很负责任的爹爹了。

陪果子睡过, 陪盈盈睡过, 简直就是驾轻就熟。

无愧抬头看着他, 一双透着邪性的, 冰凉的血红色眼睛里, 不知在想什么。

林疏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脑袋。

正当此时,盈盈从柱子后面露出身影, 娇滴滴喊了一声“爹爹”。

无愧便缓缓摇了摇头,松开他的手,径自走了。

盈盈走到林疏身前, 伸手要抱, 然后被他抱起来。

“爹爹陪我睡。”盈盈靠着她的肩膀道。

林疏道:“好。”

便往寝宫走去, 余光看见花园小径的尽头有个黑影,似乎是无愧在看着。

洗漱,给盈盈换好宽松的袍子,吹灭灯烛,便抱着女儿睡下了。

只是盈盈脑袋靠着他的胸膛,忽然问:“爹爹, 萧韶爹爹呢?”

她还不知道。

果子已经大了, 并且世情通透, 早已知道萧韶做了什么, 但盈盈不一样,谁都没有告诉她。

林疏想了想,道:“他去涅槃了。”

盈盈问:“凤凰涅槃吗?”

“嗯,”林疏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凤凰都会涅槃的。”

盈盈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过一会儿,林疏才轻轻道:“上古神兽,寿命悠久,凡人百年,如他一日,或许要很久很久后,才能归来。”

“这样啊。”盈盈许是真的信了,闷闷应了一声,又问:“他不回头看我,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没有。”林疏抱紧她:“他知道自己要离开很久,怕你伤心。他……从来很喜欢你。”

盈盈终于笑了笑,过一会儿,又问:“爹爹真的是大凤凰吗?”

林疏不知怎么答。

所谓涅槃,只是他编造出来让盈盈安心的说辞。萧韶最后已经连人都算不上,更是因为皇后那件事自弃了凤凰血脉,何来凤凰涅槃?

但他又不得不去哄盈盈,于是想起那天在祭坛上捡到的那枚鸟毛。

他便拿了出来,金红色的凤凰羽毛,有金色微光隐隐流动,同时还散发着刚好不会使人灼伤的热度。

或许是凤凰山庄的某件宝物吧,他想。

“他是凤凰,”林疏把羽毛给盈盈:“这是我从他身上拔下来的。”

盈盈显然非常开心,研究了很久,最后把羽毛珍而重之地压在了他们两个的枕头下,才睡了。

借着窗外月光,林疏看了她很久。

他心中一片空无,想着长夜如许,或许以后都再睡不着了。

思及此,脑中却又浮现萧韶留下的那封信,信中要他不可晚眠。

他向来是听话的。

便闭了眼,什么都不去想,慢慢慢慢,竟也睡了。

他做了一个古怪的梦,置身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不辨上下左右东西南北。

远处传来没有节奏的清脆“叩叩”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敲打。

他无处可去,便循着声音往前走。

最后,他眼前出现了一枚圆润的鸡蛋。

虽然,比寻常的鸡蛋大了很多,有小儿合抱那么大,但从形状上看,是个鸡蛋无疑——林疏当年在桃花源里也是喂过鸡的。

清脆的叩叩声就是从鸡蛋里发出来的。

林疏想,或许里面有个正在破壳的鸡崽。

但这个鸡崽可能没有力气,体质不好,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壳,半天下去,不见丝毫成效。

林疏废去无情道,又被萧韶逼着说了那么多句“喜欢自己”后,性格变得平和了许多,又兼现在养着三个孩子,不由自主对这种幼小之物——比如蛋里的鸡崽生出了怜爱之心。

他走到蛋前。

里面的鸡崽又“叩叩”了几下,然后,似乎没力气了。

林疏伸手,曲起指节,以相同的频率在蛋壳上敲了几下。

蛋壳里面果然又有了动静——鸡崽又敲了几下。

林疏也敲。

这样,应该可以鼓励到里面的鸡崽。

果然,鸡崽啄壳的频率快得多了。

林疏继续鼓励。

叩叩扣扣。

叩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

就这样孜孜不倦地敲着。

终于。

咔擦。

蛋壳上出现一道裂痕。

林疏继续敲。

出现第一道裂痕,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得多了,随着里面鸡崽的敲击,那条裂痕逐渐扩大,然后在某一个片刻,咔哒一下裂成两半。

林疏和鸡崽对上了目光。

一个大号的鸡崽,货真价实,和他以前见过的差不多。

毛绒绒的软毛,淡黄色,身子圆滚滚,一双小翅膀还没有长正经的羽毛,亦是毛茸茸的样子。

鸡崽歪头打量他:“啾。”

林疏把它从壳里抱出来,放在地上。

鸡崽抬爪试图走路,不料爪子还嫩,不会走路,焦急拍打翅膀,可惜无济于事,最后还是“啾”一声跌在地上。

林疏笑了笑,怜爱地摸了摸它的头,抱起来,捏了捏淡粉色的爪子,继续放下,要他走路。

它似乎摔怕了,并不走,只是歪了歪脑袋,看林疏。

林疏把他抱在怀里。

鸡崽窝进他怀里,闭上眼睛:“啾。”

毛茸茸圆滚滚的的一团,散发着暖意,林疏也不知该拿它怎么办,就默默摸着它的毛,环视四周,心想自己这个梦也着实古怪。

周围白茫茫一片,林疏觉得不妥,这不是鸡崽生长所需的环境,应该有草地。

随着这个念头,周围景色忽然一变,变成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

行吧。

他就抱着鸡崽在草原上四处游荡。

刚出生的小东西都很嗜睡,这个鸡崽也一样,仿佛要在他怀里睡到天荒地老。

直到林疏意思有点模糊,意识到自己该醒来了,才把鸡崽放回壳里。

鸡崽似乎醒了,看了看他,光滑细嫩的鸟喙蹭了蹭他的手指。

林疏睁眼,天已大亮,神魂上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便起身,披上衣服,随意束了头发,书架里翻出来一本《周公解梦》,查阅与鸡相关的内容,满眼“升官”“得财”“大喜”云云无稽之谈,没什么意思,也就不再深想。

合上书,盈盈没在房里,问了宫人,宫人道小殿下去花园玩了。

他无事可做,便往花园去。

宫苑里,梨花似雪,东风一吹,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他忽听一声短促惊呼。

是盈盈的声音。

林疏蹙了眉,心中猛地一沉,往声音处飞掠去。

一个起落后,却见盈盈在池塘边被无愧死死掐着脖子,不住挣扎。

看那力度,无愧是下了死手。

林疏当即出手打退了无愧。

盈盈扑进他怀里,不住地咳嗽,噎了满眼的泪光:“我……只是给、给无愧,打个招呼……”

林疏安抚了她几下,把她放进青冥洞天,托师兄看着,然后看向了无愧。

无愧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他,没什么被撞破的躲闪。

林疏:“你在做什么?”

无愧不说话。

林疏蹙了眉:“你想杀死她?”

无愧对他笑了一下,伸出殷红的舌头,抵在虎牙的尖尖上,恶意十足地舔了一下。

邪异的气氛几乎凝成实体。

无愧确实是要杀死她,林疏毫不怀疑。

盈盈是同悲刀化形,一化形就是元婴的实力,无愧身为上古的妖兵,甫一化形便是渡劫——若是盈盈仍然不会说话,又或是他往花园来得迟一点,盈盈果真就会死在他手上了。

林疏深呼吸几口气,问无愧:“为何?”

无愧的眼神还是那样邪性,眼里似乎有血要滴下来,他缓缓开口,或许因着刚化成人形,说话还不熟练,语调很僵硬怪异:“因为我坏。”

“宫中之人何其多,你为何偏要杀她?”

无愧歪了歪头:“我不喜欢她。”

林疏:“为何?”

无愧似乎是想了想,开口道:“一个人,不能有两把刀。”

然后道:“也只能,有一个孩子。”

说到这里,他又舔了舔嘴唇,毫不掩饰恶意的目光:“我还是刀的时候,就想杀她了。”

从他还是刀的时候......也就是说,无愧和同悲都是萧韶的刀,那时候,无愧就有些怀恨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