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再多加几个,外头道:“皇上……凤安宫皇后娘娘有请。”

赵宗冕自然听见了,百忙中抬头道:“朕没空……”

西闲早说道:“皇上!”仰头祈求地看着他。

不管皇后这会儿为什么请他,对西闲来说都如救星一样。

赵宗冕皱皱眉,外头那传话内侍又小声说道:“凤安宫的人还说,皇后娘娘的话……若皇上这会儿不去,凤安宫就多、多……”

赵宗冕拧眉:“多什么?”

“多一具尸首了。”那内侍小声说完,缩起肩头,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让自己躲进去。

第126章 0729二更

在西闲印象中, 皇后很少有失去仪态的时候。

除了赵宗冕遇刺那次外, 吴皇后在人前从来都是沉静和雅, 很有大家风范,如今听了这突然一句,不知如何, 忙看向赵宗冕:“皇上快去!”

赵宗冕也觉着奇怪,虽然先前他跟吴皇后已经说开了, 但以皇后的个性, 绝不会就因此抵受不住, 甚至出现这种令人讶异的局面。

赵宗冕自然不知,吴皇后在此后又去了太极宫, 不仅在成宗面前受了刺激, 回来后,偏偏李夫人又雪上加霜, 这才让向来冷静自持的皇后失去章法。

于是赵宗冕只得先行离开,西闲匆匆送了他去了, 便叫人准备洗澡。

阿照悄悄走到身侧, 低低问道:“娘娘, 要不要呈汤药呢。”

“汤药”两个字,咬的格外轻声。

西闲想了想,摇头道:“先不要了。”

阿照闻言, 面上却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忙笑道:“是。那奴婢叫人送燕窝汤。”

西闲喝了两口甜汤润喉, 便去洗澡, 期间又琢磨凤安宫的事,虽然西闲猜到皇后如此反应,兴许跟朝堂上的事有关,可是按理说以皇后的性格绝不会闹到如此不堪,人尽皆知的地步。

西闲想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发生,只是一时想不到,倒也罢了。

沐浴完毕,那边小江子探听消息回来,阿照把他叫进来回禀。

小江子说道:“听说先前皇上去过凤安宫后,两人曾争执过,然后皇后娘娘不知为什么竟去了太极宫见太上皇……后来就回去了。”

西闲听到吴皇后去见成宗了,心头一动。小江子又道:“还有一件,李娘娘去过一次,好像惹的皇后很不高兴,还摔了东西。”

西闲听完了,问道:“你不是跟着太子的吗?怎么回来了?”

小江子笑道:“奴才本是跟着太子殿下的,后来遇到了顾统领来接,太子就跟着顾统领去了勤政殿,那里跟着太师跟翰林院的大人们听课写字的,至少一个时辰才能歇息呢,奴才趁机就回来了看看。”

西闲听说跟了顾恒,倒也放心。

小江子要退下的时候又说道:“对了,奴才从凤安宫回来的时候,看见文安王爷也急急地进宫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听说了凤安宫的事儿,看方向是往那边去了。”

小江子退下后,外头内侍道:“章令公主到。”

西闲忙站起身,不多会儿,章令公主领了两个侍女从外入内,见了西闲迎自己,便笑说:“贵妃娘娘总是这么客套,以后我就不敢来了。”

西闲请了她落座,章令说道:“本是要来看看贵妃娘娘的,这来的路上怎么听说凤安宫出事了?”

西闲说道:“我也不清楚,不过皇上已经赶去了。料想没什么大碍。”

章令道:“皇后从来都是最让人省心的,倒不知发生了什么。也罢,横竖跟咱们不相干。”说着回头对那两个侍女道:“拿上来。”

侍女手中都拖着锦盒,此刻便放在桌上。

西闲道:“这是何物?”

章令公主道:“我近来得了些小物件,给娘娘拿着玩。”

打开第一个匣子,却是些瓶瓶罐罐,章令指着道:“这两个是新得的面脂,羊奶制的,涂在脸上身上,最是保养。”她看一眼西闲,笑道:“娘娘天生丽质,自是用不着,不喜欢的话可以赏人。”

西闲道:“多谢惦记。”

章令又道:“这两个是……”她凑近了对西闲道:“上回你从京城去雁北,我送了你一瓶,不知用着可好?”

西闲起初不知何意,突然想起她仿佛送了一瓶跌打药膏给自己,那段时间因为赶路,时不时腰腿酸痛,的确倒也用上了,好像还是有些效用的,涂上后清清凉凉,本来淤青的地方也好的很快,只不过太不顶用,才用了几天就没了。

西闲笑道:“原来是这个,这个甚好,去雁北的路上多亏了。公主实在心细,竟还想着。”想起自己膝盖上还有些青紫没散,觉着此物倒是送的及时。

章令公主一愣,似乎诧异她居然说出这话,她张了张嘴,才半是迟疑地说道:“你……娘娘你觉着合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章令瞅了西闲一眼,又打开第二个匣子,这里头装的却都是些小玩意,看着全是孩子玩儿的。

西闲立刻也知道必然是给泰儿的,一时大为惊喜。

原本西闲以为章令公主是来送些珠宝古玩之类,没想到全都是些实用的小东西,不仅想到自己,还想到了泰儿,倒是让她喜出望外,发自真心的喜欢起来。

西闲拿起一个木头制的小车,笑道:“好精致的东西,泰儿看见了一定喜欢的了不得。我先替他多谢公主了。”

章令公主见她满眼含笑,知道是可了她的心意了,倒也松了口气,便道:“这些本来都是不值几个钱的,最难得的是让太子高兴,那就是无价之宝了。”

西闲笑着点头,深以为然。

于是让阿照把章令所送的东西先收了起来,两人闲话了一会儿家常。西闲也问起关潜有没有消息,章令叹气道:“娘娘这里都没消息,我这儿哪会有。本以为跟着他来了京城,总能守着儿子好好过活了,没想到仍是这么东一头西一头的盼望着。”

西闲便安慰道:“小公爷是领旨办差,也是皇上对他信任才委以重任的,他先前在军中已经极为出色,再历练了这一场,一定更了不得呢。”

公主听得喜欢,笑道:“但愿像是娘娘所说的……”却又叹气道:“其实看他出息,我这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忧虑,比如之前在雁北,受那样重伤,幸而有惊无险,不然我这当娘的可活不活了呢。”

西闲听的心有戚戚然,便点头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又盼他出色能耐,又盼他一世平安即可。”

“可不就是这话?”公主笑看着西闲,道:“等潜儿这次回来,我可要好好跟皇上说说,以后别再派他这些远行的危险的差事了,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他的亲外甥,就算不去顶这些差,难道就肯亏了潜儿吗?”

西闲听了这话,已经猜着了公主的心思。

公主自然是不舍得关潜冒险吃苦,所以故意放这话,也许还想请她在赵宗冕跟前说上两句,相助关潜“平步青云”之类……

西闲虽不喜欢做这种事,可是因知道公主是疼爱儿子,便也并不多说,只道:“皇上自然也是疼顾小公爷的,小公爷又那样出息,皇上必然体恤公主的心意。”

章令见她和颜悦色地应承,便握住西闲的手笑道:“如今你也是当娘的人,自然是懂我的心的。”

两人吃了会儿茶,章令似又想起一件事,皱眉问道:“今儿朝堂上令尊林老大人的事,娘娘可听说了?”

西闲道:“已经知道了。”

章令说道:“娘娘可千万别因此而不高兴,这也许是好事呢。”

西闲虽然并没有因为这个不高兴,可听章令如此说,便道:“虽然未必就说是祸事,可怎么又说好事呢?”

章令笑道:“现在不处罚的严明厉害些,把满朝文武的嘴堵住,将来怎么好理直气壮地做别的事呢。”

西闲道:“什么别的事?”

章令抬手在唇边一挡,于西闲耳畔道:“难道娘娘你觉着,一辈子就只是个贵妃了吗?”

宫内除了皇后,便是四妃为最,分别是:贵妃,淑妃,德妃,贤妃。

四妃之中,尤其又以贵妃为尊。

若从贵妃更进一步的话是什么,当然已不言自明。

凤安宫。

赵宗冕赶到的时候,凤安宫内的宫女太监们都跪在殿外,见他来到才都齐齐磕头。

赵宗冕进了殿内,鸦雀无声,可是满地狼藉,什么摔碎的瓷器,推倒的桌椅,扯落的锦帐,扔掉的古玩之类,乱七八糟,像是给洗劫打砸过。

赵宗冕见状,不怒反笑:“闹得够厉害啊,这是怎么了?”

他左右打量了会儿,往内室走去,果然见皇后伏在桌上,动也不动。

赵宗冕把一把给推倒的圈椅拎起来,慢慢落座:“不是叫朕来吗,到底是什么事?”

桌上,吴皇后这才慢慢地抬头。

赵宗冕就坐在身前不远处,虽身处狼藉之室,他却仍是气定神闲,像是人在金銮宝殿般。

吴皇后望着面前这个气度万千帝皇之尊的赵宗冕,难以想象这还是当年那个青涩冲动的少年。

“你肯来,是怕我真的寻死吗?”皇后幽幽说道。

赵宗冕瞥她一眼:“好好的为什么要死?”

吴皇后道:“皇上不知道?”

赵宗冕摇头,轻描淡写地说道:“在这宫内吃穿不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这样还寻死觅活,也许是活腻了吧。”

吴皇后一愣,然后仰头大笑。

赵宗冕见她着实反常,心中其实也是惊愕的,只是并未表露出来,仍冷冷地看着。

皇后笑了会儿,突然又流下泪来:“宗冕,你真的厌弃我了吗?”

赵宗冕怔住,皇后很少叫他的名字,要么“王爷”,要么“皇上”,现在想想也是,从成亲开始,他们之间好像只有君臣的关系,而没有亲密到可以直呼名字的地步。

而两人关系最亲密的那一刻,是在吴皇后小产之后,赵宗冕见她痛苦不堪,也着实心疼,那一段时候,才有点类似“患难与共”,可直到真相揭露,却又叫人情何以堪。

赵宗冕垂下眼皮:“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厌弃。”

吴皇后不再说话,只是含泪看着他,眼中不知是悔恨,痛楚,或者不甘。

赵宗冕皱着眉头,站起身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朕该走了。”

皇后道:“你要回甘露宫?”

赵宗冕其实是要去勤政殿,可却不愿回答皇后,便道:“不要再做这些蠢事,好生收拾整理,别叫人笑话。”

皇后猛然站起:“有什么可整理,又有什么可笑话的,你不是想我离了你眼前,好给林妃腾位子吗?”

赵宗冕皱皱眉,回头看她。

吴皇后道:“你想是不是?只要你说一声,我现在就可以辞去凤位,让她来当这个皇后!”

皇后说了这句,突然后怕。

就像是身不由己地开始投骰子赌输赢,最可怕的是,这输赢她心里早就有数。

两个人彼此相看。

半晌,赵宗冕直视皇后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也未尝不可。”

那拼命转动的骰子终于停止。

皇后却天晕地旋。

就在这时候,外头道:“文安王爷到。”

说话间文安王已经急匆匆走了进来,见两人站在一堆狼藉之中互相对峙,惊道:“发生何事?”

赵宗冕淡淡道:“皇兄你来迟了一步。”

文安王不明所以。

赵宗冕道:“皇后方才让朕另择贤能,她不当这个皇后了。”

“什么?”文安王满面震惊,看看赵宗冕,又看向吴皇后。

后者泪流满面,无法出声。

“这、这……”文安王才道:“夫妻吵架而已,何必说这些赌气的话?”

赵宗冕淡声道:“赌气吗?我不这样以为。”

第127章 0729三更

赵宗冕说完后, 不再看皇后, 转身往外走去。

吴皇后望着他的背影, 突然叫道:“你当初为什么不让我去和亲,为什么要救我,我宁肯死在北蛮……”

文安王一惊, 忙劝止道:“娘娘!”

赵宗冕听了这句,脚步一停, 可却到底没有回头。

偌大的寝宫之中, 又只剩下了皇后, 幸而还有个文安王。

赵宗栩看着满面泪痕的吴皇后,片刻, 叹息说道:“娘娘, 你这是何苦啊。”

吴皇后木然不语。文安王道:“您所要的是什么,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吗?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路走了一半, 突然就……忘了自己的初衷了呢?”

吴皇后闻言放声大哭:“王爷,我不知道, 心里难过的厉害。”

文安王望着她颓然的样子, 上前虚扶了一把, 请她到椅子上坐了,才问道:“是因为今天早朝上的事?”

皇后道:“不止。”

因方才发泄了这场,皇后慢慢地镇定回神,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 便将去太极宫之事告诉了文安王。

文安王听罢也有些诧异:“原来唆使挑拨御史弹劾的是太上皇?如果是他, 倒是说的通了, 毕竟朝中有一大半儿还是老臣,他的确可以不动声色地促成此事。”

吴皇后道:“这个老匹夫实在可恨,我恨不得杀了他!”

文安王听了这句道:“之前你恨太上皇,我知道是什么缘故,但现在你恨他,是为了家仇呢,还是私仇多些?”

吴皇后一愣,默默地低下头去。文安王道:“你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你不是一门心思要报仇的吗?为什么要跟林妃过不去?”

吴皇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就跟着魔似的。”

文安王叹道:“你终究是个女人,只怕也是吃了林妃的醋了。可是,当初你嫁给宗冕的时候,就从没指望过他爱你如命,只是想他帮你复仇而已,现在又怎么了?”

吴皇后禁不住又流出泪来:“也许,人总是会变的。”

文安王皱皱眉,口吻变的严厉了些:“你还是不是平阳王府的郡女了?竟像是个寻常妇人一样,沉湎于闺怨私情,你忘了王府四百余人的血仇吗!”

吴皇后听到这里,忍不住又放声大哭。文安王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等她又哭了会儿,才缓缓说道:“说来也难为你了,从小就提心吊胆的,心心念念想报仇,能坚忍到现在已经极不容易了。其实若是到此为止应该也是够了,现在宗冕才是天下的主人,这个亏,已经够太上皇懊悔终生的了。你不如就安安生生地当你的皇后……至少可以轻松些。”

皇后听到这里,道:“不!还不够!”她想起在太极宫中成宗那冷嘲热讽,脸上的悲戚之色一扫而光,“我还要这老贼死不瞑目。”

文安王有些悯惜地看她,道:“你……”

吴皇后眼睛红通通地,却又说道:“可是……我现在该怎么办?宗冕跟我离心离德了……也许很快这皇后之位也保不住。”

文安王道:“不,我方才已经说了,你们只是两口儿吵架,说赌气话罢了。何况你别看宗冕狠绝了似的,他对你未必就真的能痛下狠心。”

“可……我今日已经跟他说破了,只怕他再难容我。”

“他的确不会很喜欢你,只不过你毕竟是正式册封的皇后,你不是别的什么随便的女人,”文安王沉思片刻,又道:“何况这才登基不足半年,正是安稳人心的时候,在这个时候立刻换皇后,叫臣民百姓怎么看?这跟高中后就抛弃糟糠妻子有什么区别?”

吴皇后本绝望之极,听了文安王说的极有道理,心里才又升起一点希望,不禁点了点头。

文安王又道:“我也会再劝他的,你们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又从王府到京城,经历这许多,就算两个仇人,也该磨出些感情来了。”

吴皇后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文安王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当这所有都没有发生过,然后找机会向宗冕请罪……林妃先前还能在勤政殿夜跪请罪呢,你瞧瞧她……”

吴皇后低下头去:“是要我……再去讨他的好儿吗?”

“你又来了,”文安王道,“你如果还想着报仇大计,就不能跟宗冕闹翻,你如果想作为一个合格的皇后跟妻子,想跟他白头偕老一辈子,那就把复仇之事彻底忘记!”

吴皇后心头凛然,她深深呼吸,才回答道:“好,我听王爷的。”

“还有一件事,”文安王道:“你记得,要跟林妃交好,就算跟宗冕闹翻,也不能跟林妃闹翻。”

吴皇后道:“我自会跟她交好,从不曾撕破脸面过,可是……为什么说宁肯跟宗冕闹翻也不能得罪她?”

文安王道:“林妃不会主动找你的麻烦,除非你招惹她,她的心计跟作风你是最知道的,你要对付的是太上皇,在这时候再给自己竖林妃这样的敌人,你还想得好儿吗?”

吴皇后低头。文安王又道:“相反,你若是能跟林妃姊妹相待,以她的性情,是绝不会薄你的,甚至可能助你一臂之力,毕竟你也深知,是废太子害死了苏嫔,这笔账林妃心里清楚着呢,单单死一个废太子妃,对她来说未必足够。”

皇后叹道:“我先前真是昏了头了,怎么竟做让仇者快,亲者痛的事。只是如今怕林妃以为是我指使人弹劾她的……”

文安王道:“她是聪慧的女子,不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

文安王说完这些,又看着皇后道:“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皇后点头:“多谢王爷教诲。”

文安王叹了口气:“以后别再对宗冕使性子了。男人最讨厌无理取闹的女人。”

“嗯,”皇后苦笑:“今儿把几辈子的脸都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