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潋楚却又走到范雨沐身旁,低低说道:“知道你为什么落到现在的地步吗?不是因为你的手段不够,是你们根本站错了队,当初皇上需要有个人支持他,提出皇后册立的事,那会儿若是你父亲能够站出来,那此刻姐姐哪里还会是如此灰头土脸?只是工部尚书不舍得他原先所站的地方,所以……只得劳烦你们让位了。”

她略停了停,转头看向范雨沐的脸,因给她打了一巴掌,雪白的脸上浮现几道醒目的红肿印记。

冯潋楚看的赏心悦目,又说道:“你方才去给郭贤妃请安,只怕不是请安罢了,你是想求她帮你对不对?帮你在皇上面前说说情,让他放你们范家一马,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大厦将倾?可惜,你一早就进错了庙,拜错了神!”

范雨沐一阵头晕,她突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冯潋楚比自己的品级高太多。

范贵人转头瞪着冯潋楚:“你……你不用如此小人得志!要知道……狡兔死,走狗烹……有你们冯家倒霉的时候!”

话没说完,冯潋楚身边的宫女喝道:“好大胆!敢如此对娘娘不敬。”

旁边一名嬷嬷也立刻上前,啪啪赏了两个耳光给范雨沐:“还不向娘娘请罪?”

范雨沐的脸很快肿了起来,她看着冯潋楚,却并没有跪下。

冯潋楚却并没有生气,只慢条斯理地说道:“谁让你们动手的?怎么可以如此对待贵人呢?”

宫女跟嬷嬷忙低头请罪,冯潋楚道:“其实很不必咱们在这里着急,过一阵子,自然会有人代劳,而那会儿,也不仅仅是两个耳光这么简单了,范贵人……像是今儿这样享福的日子你怕是不多了,且多多珍惜才好。”

范雨沐自觉如同溺水之人,心也一直往下沉:“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自然知道,何必多问呢?”冯潋楚怜悯地看她一眼,嫣然一笑,转身道:“耽搁了本宫赏花,今儿的迎春开的不错,待会儿摘上几支,放在玉净瓶里,孝敬给贵妃娘娘去。”

果然如同冯潋楚所说,在皇后册封大典之前,南镇抚司势若雷霆地抄检了工部尚书范府。

从范家以及其来往密切的亲戚家中搜出了许多不该有的物件,比如跟京外地方官员的私信,巨额的银票,御用犯禁的物品,又从范府的密室里头搜出了许多私账账簿,上面所记录的都是范尚书在工部任职的时候,经手地方营造,宫殿整修等等所贪墨的银两,另外便是其他官员们贿赂的账目,数额庞大,令人触目惊心。

随着这一宗案子的浮出水面,许多跟范尚书有牵连的人也相继落马。

而就像是冯潋楚所说的,当时范雨沐前往郭贤妃处,也并不是请安那么简单,而是想求郭贤妃在赵宗冕面前求个情,只是贤妃也并非蠢人,又怎会豁出身家性命,去为了她蹚这趟浑水?

毕竟这宫内的贵主并没有谁是傻子,早在年前,赵宗冕冷落范雨沐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得到了讯息,知道工部尚书也摇摇欲坠了。

范贵人在得知家族被抄,众亲眷也纷纷下狱后,前往勤政殿哭求,却给内侍们拦住。

范雨沐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便晕厥过去,由内侍抬回了本宫中。

是夜,从延秀宫中得了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原来范贵人醒了之后,便把身边的宫女太监尽数打发,而她竟用一根衣带,在床柱上自缢身亡,临死之前留下遗书,恳求皇帝放自己的眷族一马。

此事虽然意外,伺候范贵人的那些宫侍也因此被内务司惩罚,尽数发往浣衣局使唤……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在宫内外掀起什么波澜。

人人都看出了皇帝是要整治范家的,而且也的确是证据确凿,把所有想说情的人的嘴巴都堵住了,若这时候开口,犹如瓜田李下,何况南镇抚司也仍一直在追查跟范家来往密切的人,忙着切割关系还来不及呢,谁敢往前凑。

所以范贵人的死,仅仅成了后宫起居注中的一条乏善可陈的记录,如此而已。

只是西闲作为六宫之主,在听说了这消息后,未免又有些不快之意。

但是范贵人之死,绝非范雨沐一人的责任,却是西闲无法插嘴的,而且就算范贵人不死,因为范尚书之事,也必然会连累到她……以后她在宫内的日子可想而知。

于是西闲只吩咐内侍,让好生安排范雨沐的后事,不可疏忽怠慢,这也是西闲唯一能做的了。

幸而眼下除了册立大典外,还有一件喜事临近,所以西闲也并未在范贵人之事上多耗费心神。

这件喜事,自然就是顾恒的婚事。

顾恒的祖上原先是开国元勋,只可惜顾家人丁单薄,到了顾恒这一代,顾恒年幼之时,他的祖父以及父亲便相继而亡,家中只有几个长辈女眷尚在。

只是顾恒自己争气,早先得成宗青睐,后来又是赵宗冕的心腹,所以在京城之中,亦无人小看顾氏。

而且顾家跟陆家的联姻,也算是天作之合,强强携手。

赵宗冕又知道顾家的人少,怕不顶用,所以特命内务司跟鸿胪寺分派人手,帮着顾家安排婚事事宜,又交代西闲,让她看着赐些东西给顾家,以示厚爱恩宠。

所以这连日,西闲把后宫所藏的种种珍品都过目了一遍,捡了几样雅致难得的,其中有陈设物品,也有头面首饰之类,不下百件,可算是价值连城了,命太监以红帛包裹,装盛妥当。

除此之外,又特赐玉如意一对,香珠十串,上等贡绸白匹,宫女十名,送往顾家。

这日,顾家的老诰命夫人进宫谢恩,西闲不免招待了,却见老夫人满头银丝,言语和蔼温雅,气质极佳,西闲倒是跟她相谈甚欢。

到诰命夫人起身告退,顾恒从外而来,亦上前行礼。

西闲笑道:“顾统领从何而来?”

顾恒道:“方才在勤政殿伴驾,皇上因听说今日祖母进宫谢恩,所以让微臣过来接着。”

西闲温声道:“如此甚好。本来夫人如此年高,很不必再鞍马劳顿多走一趟了,所赐之物,皆是皇上厚爱之意,反劳动夫人如此,我正过意不去,有顾统领陪着却极妥当了。”

于是祖孙两个告退出了甘露宫,顾恒搀扶着祖母,走不多时,后面有太监抬了肩舆而来,道:“贵妃娘娘体恤老寿星年高腿脚不好,特赐了肩舆,请老寿星坐了出宫。”

诰命夫人不便推辞,便上了肩舆。顾恒一直送出了宫门才止步。

老夫人上车之前,拢着顾恒的手说道:“恒儿向来是个冷清寡言的人,之前却在家里多次赞扬贵妃,我还只当你是向着皇上才如此盛赞,今日一见,如此慈柔怀惠,才知道果然是难得的品性。”

顾恒眼中透出喜悦的微光:“我早跟祖母说过,您见了就知道,不必我多说。”

老夫人颔首,她望着顾恒眼中的光芒,缓缓说道:“可是,再好,也是将要母仪天下的人呀。”

顾恒微震,对上老夫人别有深意的双眼,终于垂头道:“这是自然了。孙儿明白。”

诰命夫人在顾恒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便要转身上车,只是一转身间,却又回身垂首,向着顾恒道:“以后,若无要紧之事,你可记着,别紧着往甘露宫再去了。”

顾恒的心陡然缩紧,感觉老夫人的手微微握重了些。

半晌,顾恒才道:“孙儿……记着了。”

回答这句的时候,突然眼前有些模糊。

第166章 0812三更

顾家老诰命久经于世, 心性何其通透洞察, 顾恒的脾性她再明白不过了, 先前只在她面前常说西闲的好,老诰命还只当时他护着赵宗冕而已。

可今日顾恒到甘露宫回话,西闲的言谈举止虽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顾恒却难免流露出若干异样。

以赵宗冕对西闲的宠爱程度, 倘若发现顾恒有这种心思, 结果自然是不堪设想。

送了祖母上车后, 顾恒往回而行。

自从那夜甘露宫事故后,西闲因为一直静养身体, 不见外臣, 自然连顾恒也少见她的面。

虽说这是自然而然的,可对顾恒来说……却已经察觉了不同。

不论是否是贵妃要静养,西闲对待他,言谈举止上起了变化。

虽然在所有人看来,仍是一如既往毫无不同。

但只有顾恒自己清楚,贵妃……在疏远他。从那虽仍温和如昔却实则防范疏离的话语里他可以听得出, 从见他的时候从来身边都安排着若干宫侍, 他也察觉得出。

顾恒隐约感知西闲并不是因为讨厌他才这样。

但这已经足够让他心情郁郁了。

顾恒回到勤政殿,入内回禀。

赵宗冕问道:“老夫人出宫了?何必让老人家再跑一趟。”

顾恒道:“是祖母执意要来谢恩的,还说先前赏赐的东西太多了, 让我跟皇上说说, 拿回一些来。”

“给你是疼你,”赵宗冕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何况都是贵妃精挑细选的,你送回来岂不是有折了她的心意。”

顾恒听着这些话,低头不语。

赵宗冕道:“怎么了?明明好事将近,整天却仍板着一张脸,是了,莫不是觉着你要成亲了,朕还让你在宫里当差,所以你心里不受用?”

“并不是这个意思。”顾恒忙回答。

赵宗冕突然拧眉,脸色郑重:“说起来,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朕竟忘了问你。”

顾恒瞧他如此肃然,只当是正经事,忙问:“不知何事?”

赵宗冕冲着他招招手,示意他上前,顾恒不疑有他,便走到桌边驻足。赵宗冕瞧着他笑问:“这么多年也没看你身边有个女子,你可还是个雏儿吗?”

顾恒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皇上!”

赵宗冕笑道:“别怕羞啊,看你愁眉不展的,总不会是不晓得洞房花烛夜要做些什么吧……如果嫌弃外头那些人不好,贵妃不是赏赐了你们家十个宫女吗?那可也是经过她精挑细选的,便挑两个练练手,或者朕可以……”

话未说完,顾恒淡淡道:“臣告退了。”转身往外走去。

赵宗冕一怔,拍桌子道:“站住,朕还没说完呢!”

顾恒头也不回到:“皇上若是舍不得那十个宫女,臣愿意给您送回来。”

“混账!跟你说正经事呢,你给朕滚回来?”

眼见顾恒自顾自越走越远,赵宗冕揪了一支狼毫,当作射箭一样向着他掷了过去。

顾恒脚尖一点,旋身之际单臂一挥,将狼毫捉在手中,同时双掌相交,右手在左手上一撞,如同作揖的样子,却把掌心那狼毫撞的倒飞出去。

赵宗冕抬手,准确地擒在手中,狼毫在指尖打了个转儿,笑道:“臭小子,越发壮胆了,还敢还手?”

顾恒哼了声,这才负手迈步出门去了。

背后赵宗冕将狼毫重新投入笔筒,喃喃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又想:等娶了陆尔思后,这两个人碰在一起,振奋相对,旗鼓相当,却不知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顾陆两家联姻之日,宾客盈门。

陆康那边,自有一般朝中同僚,不必赘述。

顾家这里,除了昔日有交情的几位勋爵外,其他多数来吃喜酒的却是顾恒军中的下属,龙骧卫的副统领们。

另外,苏家的苏霖卿跟苏霁卿,青乡侯何友晴,关潜,以及南镇抚司的冯少纬等人也都带了贺礼,不请自来。

禁军以及龙骧卫中的都是些武官,自然英气勃勃,神采昂扬,而苏霁卿何友晴等却都是些青年才俊,鲜衣怒马,各有风华,一时之间顾府亦是嘉宾如云,无限风流。

白日种种的婚礼亦无须多说,只说顾恒敬了众人的酒后,便给送入洞房。

起初还有些听壁角的,大家闹了一阵,知道顾恒是个性情冷清的人,生怕闹的狠了惹他不快,便适可而止。

渐渐地洞房里静了下来。

自从顾恒进屋,便打发了众人都退了出去。

陆尔思听到他淡声吩咐众人,倒好像是在宫内指挥他那些手下一样,丝毫的喜气或者别的情绪都没有。

想到以后就要跟此人朝夕相对,陆尔思一阵心烦。

陆尔思本以为顾恒会过来挑开喜帕,然后毕竟要吃合卺酒之类的习俗……

然而等了许久,那人却仍无声无息。

陆尔思几乎以为顾恒是又离开了,眼睛自喜帕底下瞥出去,依稀瞧见了一角袍服。

她有些失望,也有些无端的心跳。

如此又坐了片刻,身边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陆尔思见顾恒毫无动作,意外之余,倒是略松了口气,心里也盼着索性就这样“相安无事”,一夜过后,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管愿不愿意,毕竟是呆坐了整天,人也乏了。

陆尔思缓缓吁了口气,抬手要将盖头摘下。

不料才一动作,冷不防肩头便给人按住,在陆尔思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便给扑倒在了榻上。

陆尔思吃了一惊,此时红喜帕还盖着头脸,让她没有办法看清楚。

她试着用力挣了挣,却哪里抵得过顾恒的力气,陆尔思叫道:“你干什么!放开!”一边摇头,想把碍事的喜帕甩开。

这喜帕是丝绸所制,甚是柔滑,给陆尔思一晃,很快便要从脸上滑落。

陆尔思隐隐约约瞧见了眼前的人,正要怒斥,却见顾恒闪电般出手,在她肩头某处轻轻一点。

就在他的手指掠过的时候,陆尔思觉着一股气直冲胸臆,下一刻,她原本想要出口的声音突然凭空消失。

陆尔思大惊,她毕竟不是习武之人,自然不知道自己给顾恒点了哑穴,正惊疑莫名之时,顾恒抬手,把那即将滑落的喜帕又往下拉了拉。

陆尔思眼前所见,便仍是那一团绸子的大红。

她一瞬间愣住了,但顾恒却并没有停下动作。

直到陆尔思想要挣扎的时候,顾恒淡声道:“你最好不要乱动……我若点你的华盖穴,你便全身都不能动弹。如果想试试看的话,你就……”

直到此刻,他的声音仍是那种冷冷清清,毫无情绪起伏在内。

陆尔思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且“君子不吃眼前亏”。她心里虽然有千万言语想问候顾恒,但奈何一个字也发布出来。

这让她觉着有些可怕,如果再给顾恒点了那劳什子的华盖穴而不能动的话,那岂非跟一具偶人没什么区别了?想想就无法容忍。

但就算陆尔思打算做个不吃眼前亏的君子,但在察觉衣衫尽褪之时,仍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如果能开口的话自然不必动手,但谁叫如今开不了口。

她忍无可忍,举手想要推开顾恒。

陆尔思只觉身上一麻。

陆尔思也知顾恒说到做到,只是没想到他干脆到这种地步而已。

接下来的事变得极为简单。

次日天还不亮,陆尔思觉着自己终于能够动弹了,她看着眼前微微弹动的手指,试着弯曲了一下,才确信这手是自己的。

陆尔思慢慢地爬起身来,床榻上只她一人。

陆尔思呆呆坐了会儿,听见外头的动静,拨开帘子,却见顾恒从侧间走了出来。

他像是才沐浴过,换了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色绢丝长袍,长发披散,配合他那种天生冷清的容貌,飘然如同谪仙。

陆尔思以为自己会愤怒,可在这一刻,却突然失语。

她以为自己还被点着哑穴,伸手碰了碰喉咙。

那边顾恒正在桌前落座,他自斟了一杯茶,举起来喝了口。

大概是留心到陆尔思的动作,顾恒仍是淡淡道:“过了一夜,穴道早自动解开了。你已经可以说话了。”

陆尔思听到他的口吻,不禁冷笑。

看样子顾恒也知道昨晚做的甚是过分,已经做好了她会大闹一场的准备了吧。

其实正如顾恒所预料的,陆尔思本来也的确想不依不饶地大闹一番,至少要把昨晚上没有骂出口的千万言语先骂个痛快。

因为她确信,古往今来,她是第一个遭遇如此“悲惨”的新娘子,说出去只怕都没有人相信。

然而不知是一种什么情绪作祟。

陆尔思盯着他,冷笑道:“看样子,顾大人也知道自己昨晚上做了什么。”

“当然,”顾恒握着茶盏,“周公之礼,谁人不知。”

“周公之礼?你那是禽兽之礼。”陆尔思冷哼。

顾恒满面坦然:“是吗?不过是名称不同罢了,又有什么区别。”

陆尔思突然憎恨自己不会武功,但体力上已经沦落下风,口齿上至少要不输于人才是。

陆尔思道:“看得出,顾大人还是初次,所以连什么是禽兽行径,什么是周公之礼都分不清。”

顾恒一顿,而后道:“怎么陆小姐的口吻,像是阅人无数一样。这不像是大家闺秀的说辞吧。”

陆尔思突然看见被丢在旁边的一件亵衣,上头那点痕迹甚是刺眼。

她的脸也像是那痕迹一样有些变色。

突如其来的窘迫,陆尔思语塞:“你……”

顾恒又喝了一口茶,云淡风轻地:“说来有些遗憾,封住了你的声音,没能让你像是在勤政殿内那样尽兴演绎,那就下次好了。反正做了夫妻,来日方长。”

陆尔思突然有些忍不住了,她抓起旁边的枕头,用尽浑身力气向着顾恒扔了出去:“你这混账你去死吧!”

顾恒一手仍握着茶盏,左臂一抬,恰好挡住了飞来的锦枕。

枕头骨碌碌落在地上。

顾恒泰然自若:“你最好赶紧收拾收拾,毕竟要去拜见祖母,另外,还要准备入宫谢恩事宜。”

“我不去!”陆尔思几乎失去理智,“要去你自己去吧!就说我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