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看见西闲,承祥先撇下奶母跑了过来,张手要她抱。

西闲将承祥抱入怀中,望着他憨态可掬的笑脸,又想起他叫哥哥的事,因问:“方才你太子哥哥来见过了没有?你有没有叫他呀?”

承祥听了,便喜欢地叫道:“哥哥,哥哥!”

西闲抚了抚他的小脸,这会儿承吉也走到西闲身旁,张手抱住她的腿,甚是依赖的样子。

西闲俯身在承吉头顶上一抚:“承吉也吃好了吗?”

承吉仰头望着她,目不转睛,沉静异常。

西闲对上小孩子跟赵宗冕有些酷似的眼神,不知为何一阵心悸,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类似惶遽。

一整天西闲只在甘露宫陪着双生子,期间只有两名首领太监跟女官们来回话,无非是为了宫中琐事。

又有凌霜宫的伺候女官来请安,西闲询问了几句,得知贤妃一切安妥,便叫她去了。

生平第一次,西闲有些盼望夜幕的提前降临,因为只有到夜间,那些回话的大臣们各归其家,也许赵宗冕就有空闲了。

然而等待之中,却只有苏霁卿送了泰儿回来。

这次苏霁卿将泰儿送了进甘露宫内,向西闲行了礼,西闲不免问道:“三哥,你从哪里来?”

苏霁卿低着头道:“是御书房。”

西闲问道:“你今儿……可见过皇上了?”

苏霁卿停了一停,仍是低着头说道:“并没照面,因为没有要回的要事,只是……从勤政殿前走过了几次。”

他说了这句,又道:“娘娘莫非是有事吗?”

西闲盯着他,耳畔却又响起苏霁卿说的话:多喜欢一个人,才多想求全一个人。

西闲突然想问一问苏霁卿是否跟自己说过这话。

但是泰儿还在身旁,西闲只好说道:“没、只是随口问一句罢了。”

苏霁卿道:“既然如此,微臣……暂且告退了。娘娘且早点安歇。”

西闲看到他肩头落着一层雪花,想了想,却没出声。

只在苏霁卿离开后,西闲牵着泰儿的手,问他今日学了什么,又问他是否见过赵宗冕。

泰儿眨眨眼,低着头极小声地回答道:“父皇……很忙,泰儿不敢打扰。”

西闲捏捏他的小脸,并没有再问别的,只是笑道:“好吧,你快去看看承祥,他已经会叫哥哥了。”

泰儿笑道:“是真的吗?早上看他的时候,还在睡呢。”

于是西闲领着泰儿到里间,却见承祥正跟承吉互相推搡,仿佛在争执,泰儿见状跑到跟前,叫道:“二弟,三弟!”

承祥转头看是他,便放开承吉,张手道:“哥哥!”用力抱住了泰儿。

泰儿道:“祥弟弟真乖。”

承吉在旁看着,却并不来抱,泰儿在承祥脸上亲了一下,也俯身在承吉的额头亲了一下:“你们都很乖,哥哥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泰儿说这句的时候,神情甚是庄重,一本正经地如同起誓。

西闲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猛然心酸,她缓步后退,出了偏殿。

这夜,西闲看着双生子睡着,又去探望泰儿。

泰儿却并没有睡,只是在听说西闲来到的时候,忙闭上双眼装睡。

西闲走到榻边,俯身打量小孩子的脸,又过了片刻,她起身走了出去。

背后泰儿才睁开眼睛,他爬起身仿佛想要把西闲叫回来,却终于没有,只是又躺下去,双手将被子拉高。

半晌,被子里透出隐忍的哭声,是泰儿边哭边闷闷含混地喃喃说着:“父皇,父皇……你快回来吧,泰儿快要瞒不住了呀。”

西闲并没有听见这句。

她吩咐阿照拿了大氅,风帽。

阿照忐忑:“娘娘要去哪里?外头风更大了,雪都落了厚厚一层了。”

西闲道:“心里闷,出去走一走。”又吩咐,“不用叫太多人跟着,清净些好。”

阿照只得答应,四个小太监在前挑着灯笼,旁边左右女官伺候,其后又有两名嬷嬷跟宫女太监跟随。

阿照选了很厚的一件大氅给西闲披着,又换了一双厚底的刺绣夹棉鹿皮短靴,才出甘露宫的殿门,就有北风席卷着雪片子吹了过来。

西闲抬头,却见夜空中零零乱乱的雪花,犹如鹅毛飞舞,又像是柳絮因风,西闲缓缓吁了口气:“这好像还是头一次看京城内落这样壮观的雪片。”

阿照忙道:“是啊,这场雪格外的大。这会儿好像还更急了些,娘娘是不是先……”

“我以为只有雁北才会下这样大的雪呢。”西闲对她规劝的话置若罔闻,喃喃了声,迈步出门。

台阶上已经积了半指厚的一层,夜寂无声,万籁默然似的。

只有风跟雪,占领了寒冬的宫阙之夜。

西闲踏雪而出,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这每一步,倒像是踩在一颗巨大的心上,那心难以承受,发出了令人酸涩的声响。

西闲出了甘露宫,放眼看去,借着两侧灯火之光,宫道上都给雪花铺满了,毫无瑕疵地绵延往前。

西闲缓步而行,走过一段,转头看向勤政殿的方向。

阿照在旁,暗暗握紧了手,却无法出声。

但西闲只是看了一会儿,却并没有转身。

雪花飘落,静静地缀在她的风帽上,有的便扑在脸颊之上,甚至她的长睫上也沾了好些,雪又融化成碎碎地水珠,迷蒙了双眼。

阿照在旁看了半晌,终于道:“娘娘,站太久了,留神会冻到腿脚,不如先回去吧。”

西闲“啊”了声,果然转回身来,仍旧回甘露宫。

次日,泰儿来向西闲请安,眼睛略有些红红肿肿的。

西闲问起来,泰儿说是昨天给雪扑了,并无大碍,且说今儿会留心的。

西闲也并没再问别的,只叫伺候的人多留意。

今儿一整天,西闲没有再问过赵宗冕半句。

入夜,双生子已经睡着,西闲并未去看望泰儿,只是仍披了大氅,戴了风帽,阿照提心吊胆地跟在身旁。

这次,她转向勤政殿的方向。

又走了一段路,远远地已是勤政殿在望。

灯火通明,依稀能看清殿门前侍卫跟太监们的身影。

西闲遥遥地看了足有两刻钟,却并没有往前,最终仍是原路返回了。

到了第三天夜晚,西闲并没有出甘露宫。

阿照的心稍微安稳,正欲伺候她安歇,西闲却往偏殿而去。

方才她已经探望过承吉跟承祥,这次,却是往泰儿歇息的暖阁而去。

内侍们立在暖阁门口伺候,见了皇后前来,忙跪地行礼。

里头的宫女打起帘子,嬷嬷低声道:“太子方才已经睡着了。”

西闲点点头,屏退了众人。

一时暖阁里只剩下了西闲,她看着前方垂着帐幔的床榻,缓步走过去,伸手撩起帘子。

里间,锦被给拉的很高,泰儿整个人都躲在被子底下。

西闲看了半晌,终于探手过去,将被子慢慢地掀开。

被子底下,露出了泰儿的小脸,只是他并没有如嬷嬷所说已经睡着,而只是满面泪痕,哭的抽噎。

给掀开了被子,泰儿睁开眼睛,见是西闲,一愣之下,忙举手把脸上的泪乱擦了去。

“母后、”泰儿爬起身来,张开嘴仿佛想笑,但眼中的泪却兀自流了出来。

西闲静静地望着泰儿:“泰儿哭什么?”

泰儿竭力咧开嘴,想要尽量挤出一个笑似的:“泰儿没有哭。”

西闲温声问道:“告诉母后,发生了什么事,你父皇呢?”

听到“父皇”两个字,泰儿眼中的泪流的更凶了,小孩子的嘴跟着哆嗦了两下,然后忍无可忍地哭着扑到西闲的怀中:“母后!”

小孩子撞了过来,好像是正撞在西闲的心头,颤巍巍地疼。

“泰儿乖,别哭,”西闲轻抚过泰儿的小脸:“别哭,告诉母后……你父皇怎么了?”

泰儿不想哭,却止不住泪,尤其是在母亲的怀里,连日的惶恐委屈,拦不住似的随着泪水倾泻而出:“父皇、父皇死了,母后……父皇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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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0820二更

西闲不去勤政殿, 没有别的原因。

只因为她已经猜到了赵宗冕多半是出事了。

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在感觉泰儿有事的时候,她想立刻去询问赵宗冕以得确认。

但是在隐约预感到他有事的时候,她居然不敢靠近勤政殿。

而是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似乎不去那里,他就会好端端地在殿内理政,而非她臆想的有什么不测。

那日街头遇刺, 泰儿给人带走。

当时泰儿不知道,自己所见那个长相俊秀看似温和无害的男子, 叫做尹西园。

那时尚且已暗, 泰儿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

尹西园进门,身后一名侍者送了一碗粥进来。

“小太子,这里没什么好吃的, 你就将就喝了这碗粥吧。”尹西园笑吟吟地。

泰儿警惕问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尹西园见他生得眉清目秀,粉妆玉琢, 气质灵透, 虽然年幼, 却毫无惊恐之色, 谈吐竟亦自有威仪, 心中啧然称奇。

尹西园微笑道:“你不认得我,不过我却见过你……在你很小的时候, 我还抱过你呢。”

“不可能,”泰儿斜睨着他,“小时候抱过我的是义父。”

“啊?”尹西园微微诧异,继而笑道:“知道了, 你指的必然是苏兄……苏霁卿,也就是现在太子的侍读是不是?”

泰儿见他竟然知道,略觉意外。

尹西园将那碗粥往他跟前送了送:“小太子,快趁热喝了吧,这里不比皇宫里,这个若是冷了,没有人再给你热去。”

泰儿瞪了他一会儿,终于捧了粥喝了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尹西园笑道:“看样子苏兄教的太子不错。”

泰儿吃了粥问道:“你认得侍读,那你是谁,你可知掳劫太子,是死罪?”

尹西园道:“我当然知道,我的名字跟皇后的名字一样都有个‘西’字,太子可以称呼我尹先生。”

西闲并没有跟泰儿提过尹西园,所以泰儿竟也不知,便道:“你既然知道是死罪,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趁早儿把我送回去,我还可以求父皇赦免你的罪过。”

尹西园仰头一笑:“太子,开弓哪有回头箭。不过你放心,如果皇上早答应我的要求,你就可以早点回去了。”

泰儿迟疑:“你……要父皇答应你什么要求?”

尹西园道:“我想让皇上答应,用他的江山,来交换太子,太子觉着……皇上会不会同意?”

“你放肆!”泰儿把粥碗往地上一摔。

外头守着的人听了动静忙进来探看,尹西园摆手道:“不要大惊小怪,他一个小孩子,又能怎么样?”

那人才又退了出去。

泰儿道:“你是想谋反吗?”

尹西园道:“不是谋反,只是夺位罢了,就像是皇上当初从太上皇手中夺位一样。”

“你胡说,父皇是有先帝遗诏的,你算什么东西?”

“当然不是我,”尹西园听他一句一句驳斥,越发诧异,“太子这样聪慧,不如猜猜,我是为谁?”

泰儿想了会儿:“难道是……文安王?”

尹西园拍手笑道:“小太子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真叫人刮目相看,你怎猜到是文安王?”

泰儿道:“现如今父皇的兄弟只他一个,这还用猜吗,是文安王指使你的?”

尹西园道:“这跟王爷无关,是我自作主张罢了。”

泰儿冷笑:“你真好大的胆子,敢用我来要挟父皇,你也太小看我父皇了。”

“哦?”

“父皇一定会找到你,救我回去的。”

“太子好像很相信皇上。”

泰儿昂首道:“那是当然,我父皇无所不能。”

尹西园诧异,继而大笑起来:“那好吧,就让咱们一块儿见识见识,皇上到底是否是‘无所不能’。”

他说着,忖度道:“不过在此之前,要委屈太子了。”

“你想干什么?”

尹西园看了他半晌:“我要送一样东西给皇上,这样他才能相信太子在我手中。”

泰儿道:“送什么?”

尹西园一指泰儿:“就先……要太子的一根手指,如何?”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泰儿,果然见小孩子立刻握住了双手,眼中透出惊恐之色。

“太子害怕吗?”尹西园自得地笑了笑:“十指连心,切断手指可是常人都无法忍受之痛。”

泰儿脸色发白,口中却还说道:“落在你这反贼手中,切手指又算什么?”

尹西园心中惊愕,面上却还带笑,手腕一抖,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极薄的匕首。

泰儿望着那雪亮刀锋,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后退,但他人小力弱腿短,又能跑到哪里去。

尹西园的目光在利刃跟泰儿之间来回逡巡,终于说道:“不过,也有一个法子……可以不用切太子的手指。”

泰儿闻听,松了口气:“什么法子?”

尹西园笑道:“或许可以另外找一个孩子,来代替太子,反正手指都是差不多的,倒是可以蒙混过关……太子觉着如何?”

泰儿张了张口。

就在尹西园觉着他会答应的时候,泰儿突然说道:“你要切就切,为什么要连累别人。”

尹西园的手一滑,刀子几乎从手中跌落:“你说什么?”

泰儿深深呼吸,挺了挺胸道:“本太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而且,不管你找别的谁,他们都是本太子的子民,孟子说‘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你要切我的手指就切好了,不用去连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