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闲笑道:“多久不曾见了,还是这么会说话。你这是头一胎,大概会辛苦些,以后就好了。”

陆尔思听到这里,突然眼圈泛红,有泪光隐现。

西闲问道:“是怎么了?”

陆尔思掏出帕子拭泪,道:“臣妾、臣妾……只是听了娘娘的话,突然想到一件难以启齿之事。”

西闲见她说到这种地步,知道事出有因,便询问为何为难。

陆尔思道:“娘娘说臣妾怀第一胎为难,可是臣妾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怀第二胎的机会了。”

西闲微怔,此刻便明白了陆尔思说这话的用意。

“你是指……”西闲微微迟疑,“是顾大人自请要带兵去北境吗?”

陆尔思听到这里,便站起身来,扶着椅子副手,便要跪下去。

西闲忙道:“不可如此,快起来!”

阿照身边两名宫女急忙过去搀扶,陆尔思却挣扎着跪在地上,道:“请娘娘容禀,娘娘天生聪慧绝伦,且又宽厚慈仁,自然知道臣妾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家夫君、顾恒他、从来不曾出过京城,虽然带过龙骧卫、禁军,但却不曾亲自领兵上阵过,如今虽是一片为国尽忠之意,但一来老夫人年事已高,二来,臣妾也怀有身孕,他却在这个时候狠心远行……臣妾每每想到此事,都锥心刺骨,日夜难安,又想到他也许一去不还,便恨不得随了他去。”

说着,便哽咽落泪不止。

西闲皱眉道:“你有孕在身,很不可这样大哭大伤,快打住!有什么话慢慢说就是了。”

“臣妾放肆,”陆尔思拭泪道:“臣妾只是想请皇后娘娘,好歹拦住顾恒,别叫他以身犯险,何况朝廷领兵的将领多的是,而他留在京城,也未必不能为朝廷尽忠尽心啊。”

西闲知道,陆尔思说的很对。

简直跟她心里所想的,不谋而合。

但是……陆尔思居然想让她拦阻顾恒改变主意?

西闲蹙眉沉吟。

顾恒向兵部请命,要亲去北境。——这件事还是西闲从泰儿口中得知的。

不管是顾恒本人,还是关潜,事先都没有跟西闲声张过。

西闲听了泰儿所言,本以为是他小孩子听错了,便特请了关潜前来询问,才知道是真。

西闲询问为何顾恒突然要离京,关潜只说道:“大概是他因为太子被掳劫,皇上又出了事,他自责于心,郁结无法开释,所以才宁愿如此。我也曾劝过他,只是不听罢了。”

那时候西闲出神,并不言语。

半晌,关潜道:“如果娘娘劝一劝,也许……他会改变主意。”

西闲才说道:“顾大人是向兵部请命,此事并不必经我的允许,何况他也并没有开口说过,我贸然干涉,似乎不妥。”

于是,竟没有插手。

没想到如今陆尔思也来求自己。

西闲想了一想,把答复关潜的那些话,又同陆尔思说了一遍。才又道:“我虽然有心帮你,但是这是外头男人们的事,且是朝廷正事,而且据我所知,兵部已经准了,这关头我去插嘴……尔思,你该明白我的苦衷。”

陆尔思给宫女扶着,颤巍巍起身重又落座。

听西闲拒绝,便着急说道:“如今皇上不在京内,内宫全是娘娘做主,而且臣妾知道,但凡上奏的、需要内阁跟辅臣决意之事,也多是经过娘娘过目才决策颁布的。就算如今兵部已经准了,但毕竟还未曾启程,尚可收回成命。”

西闲没想到她将话说的如此明白。

陆尔思所说不错,此事做起来的确不难,只需要随便找个理由,然后换一个合适的人替代顾恒便可,然而西闲所为难的,其实并不是朝堂。

陆尔思滴泪道:“自打顾恒请命,老夫人暗中不知落了多少泪,只是她老人家深明大义,所以不肯阻挠,但妾身……无法忍受夫君离京远赴那杀伐之地,生死未卜的,所以才厚颜来恳求娘娘。如今臣妾一身,顾家一身,都寄托于娘娘的恩典了。”

西闲见她声泪俱下,说的如此恳切。西闲本就不是铁石心肠,只是碍于一事,所以不愿在顾恒的事情上插手,如今陆尔思怀着身孕求到跟前,如何能够坐视。

西闲只得勉为其难道:“你且不要悲伤,我虽无法应允你。但此事我回头会询问关统领,看他是否能够从中周旋。”

陆尔思得了这句,便道:“臣妾先替顾家,替肚子里的孩子谢过娘娘了。”

陆尔思去后,阿照道:“娘娘,您真的要帮陆夫人吗?”

西闲道:“你不是也不想顾大人离京吗?”

阿照说道:“奴婢虽然觉着顾大人留在京内好,但是以大人的性子,一旦决定,只怕再难更改,且娘娘先前并不曾插手此事,如今又怎么好再行事呢。陆夫人分明是在为难娘娘。”

说了这个,阿照又道:“她是顾大人的夫人,本该是她劝住顾大人,如今却只来求娘娘。而且口口声声地说她有了身孕不愿意夫婿离京,但是娘娘也是有身孕的人啊,皇上也并不在身边,说话真是刺人的心呢。”

西闲道:“不要去计较这些,她是太过情急了才这般说的。”

西闲忖度了半晌:“你叫小江子去打听打听,看看小公爷在哪里,若得闲,便请他前来。”

小江子去了老半天,才回来报说,关潜现在不在宫内,非但关潜,苏霁卿都不在。

西闲无奈,又叫人去询问顾恒何在。

小江子跑到宫门口打听了半晌,正自绝望,突然发现顾恒单人匹马从宫外迤逦而来,小江子如见救星,招手叫道:“顾大人,顾大人!”

“小闲!”猛然一颤,赵宗冕整个人自梦中惊醒过来。

眼前是影影绰绰的火光,他试着想捉住他期待中的哪只手臂,却只扑了个空。

半晌,才有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外头响起:“鬼叫鬼叫的,又怎么啦?”

赵宗冕已经端坐起来,他定了定神问道:“什么时辰了?”

柳姬打了个哈欠:“才到寅时。”

赵宗冕道:“起身赶路了。”

柳姬一个哈欠未曾打完,便张大嘴呆道:“半夜三更的,能不能叫人睡个安稳觉?”

赵宗冕道:“不能。”说着,听风辨音,摸索着下地,捉住椅子上的旧披风兜在身上。

柳姬方才从外间进来,只穿着贴身袄子,见他动真格的,便说道:“皇上,奴婢知道您龙马精神,非同凡人,但您好歹也要顾及一下那些替您奔走的骡马,你还想累死多少马驴?我可没那么多钱来垫付。”

赵宗冕道:“以后加倍还你。快点,别磨磨蹭蹭。”

柳姬嘟着嘴抱怨道:“可你这奔命似的,到底是要去哪儿?越走越冷了,再往前可就是白山……那个不毛之地,极少人烟,您可别说,是想不开了,想去白山跳崖吧?”

赵宗冕道:“闭嘴。”

柳姬鼓起腮帮子,狠狠地瞪着他,磨牙说道:“我真是何苦来哉,干吗要把你从河里捞上来。”

赵宗冕正摸索着往外,因看不真切,身子便撞在了桌子上。

柳姬抿嘴一笑,恨不得他撞翻个跟头。

赵宗冕道:“你快点去赶好骡马,回头回宫的时候,朕可以带着你。”

柳姬一怔:“你说真的吗?”

“金口玉言,还能骗你?”

“那可不一定。你发个誓,奴婢才信呢。不然的话,以皇上您的性子,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我死了,还不知往哪哭去。”

赵宗冕皱皱眉:“那好,朕对天起誓,以后会带柳姬回宫……不会杀她。”

“名字说对了,我的名字是柳林莺,另外,还要补充,不得干涉我跟皇后娘娘见面。”

赵宗冕抬手指向她,仿佛要斥责,但最终却又无奈地缩手握拳:“好,我赵宗冕对天起誓,都答应柳林莺的话。不然……就让朕永远瞎着,行了吧?”

柳姬咂摸着,仿佛觉着不大满意,正想再行补充,赵宗冕喝道:“别得寸进尺!”

毕竟常在他积威之下,柳姬一个激灵,忙跳出门:“我也没说什么,您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啊。”

当初在冀州之外遇到那队缇骑,柳姬主张回宫,赵宗冕却附耳交代了几句。

柳姬无法,便出外撺掇了那一对老夫妇,只说怕是那大户人家派了来查问他们的,便自认是这对老夫妇的儿媳跟儿媳妇,进城给儿子治病来的。

柳姬又有一种易容的法子,三下五除二,把赵宗冕打扮的面目全非,以至于那缇骑竟然没有认出来,又看老夫妇白头苍髯,便并未详查,竟果然放行。

其实对柳姬来说,如果在那时候,赵宗冕武功没有恢复,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强行带他回京,也不是不能的。

但是柳姬心里自也有打算:她吃不准该不该把赵宗冕送回去,如果送他回去的话,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在她犹豫忖度的时候,赵宗冕已经渐渐地掌握了大局,他身上的筋脉正慢慢恢复,只是右手因为先前动了气劲杀人,未免又添新伤。

这阵子两人餐风露宿,有时候一天只歇息一个时辰,多半都是在路上,强悍如同柳姬,几乎都撑不住了。

她不知道赵宗冕到底想去哪里,这一路上她本有机会溜走的,可心里还有点念想,便只得跟着他而行。

如今这点念想终究给赵宗冕点破了,柳姬倒是松了口气。

如果真的许了她可以回宫,那就不必鬼鬼祟祟躲躲藏藏,可以正大光明大摇大摆,想来便扬眉吐气,这一路的辛苦仿佛也物有所值了。

又走了不到两天,便已经到了白山脚下。

因为北蛮犯境,幸而雁北这边有驻军在,一时倒是叨扰不到这里,只是听说北研那边已经给蛮子占领,不仅烧杀抢掠无度,而且时不时地残暴屠城屠村,百姓们望蛮人而色变,所以北研那片的百姓们都纷纷逃往雁北。

白山脚下甚是冷清,赵宗冕眼前白茫茫一片,却嗅到雪山那冷冽的味道,不由道:“终于到了。”

柳姬正欲问他到了哪里,突然间赵宗冕道:“有人来了!”

说话间,就见前方雪地里跑出几个人来,张皇失措,尖叫连连,仿佛背后有虎狼追逐。

柳姬正诧异,又听马蹄声响,原来是一小股前来探路的蛮人前锋,正在追逐着几名村民,其中一人张弓搭箭,一箭射穿了前头那老者的后心,望着老者往前栽倒,又大笑不止地向着那两个小孩子对准。

柳姬虽然手下人命无数,见状却也不仅出离愤怒:“畜生!”纵身跃起,往前掠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天使kikiathena扔了1个地雷(*  ̄3)(e ̄ *)

三更君么么哒!

柳姬:皇天不负有心人,宠妃位列有望啊~大魔王:其他三只麻将搭子或佳偶或怨偶的都有安排了,这个东西该配个什么给她呢?

柳姬:我的心永远向着皇上

大魔王:呸

柳姬:皇后要注意你的仪态,嫉妒让你丑陋大魔王:……

第201章 0826一更

柳姬一跃而起。

她的人不能即刻赶到, 纤手轻轻一抖, 腕底的暗器破空而去。

这些北蛮人是奉命来探路的,他们生性凶残,面对山野居住的村民,忍不住兽/性大发。

正在肆意逞凶之时,突然间前方雪地有道人影跳出来。

蛮人眼尖, 瞧着竟像是个美貌女子,北蛮人大喜过望, 纷纷打马直奔过来。

这幅架势, 就像是虎狼看见羊羔,要迫不及待地将对方撕碎。

可就在此时,扑面有什么东西破空射来。

头前两人来不及反应, 只觉着额头上一疼,天旋地转, 便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有一人当场折断颈骨而亡, 另一个却还在挣扎。

柳姬道:“也让你们尝尝厉害。”

这会儿身后赵宗冕道:“留个活口。”

生死关头, 那在前方奔逃的几名百姓已经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来不及跟柳姬说什么, 便又拼命往前跑去。

柳姬逆流而上,跟众人擦身而过之时, 看一眼地上那没死之人,有点遗憾地自叹道:“唉,终究不如啊。”

这一招柳姬是跟赵宗冕杀死成宗刺客学的,只不过赵宗冕一身功力非凡, 手劲当然也厉害无比,柳姬暗中偷偷练习了多次,现在看来,到底还是差的太远。

剩余的蛮人足有二十余人,见状纷纷围了上来,挥舞着兵器,口中叫嚣着柳姬听不懂的话。

柳姬这些日子给赵宗冕做牛做马,起早贪黑的赶路,给他布置一切起居事宜,又常常给他贬斥欺压,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

此刻看这么多蛮人围了上来,她非但不畏惧,反而正中下怀。

柳姬笑道:“来来来,老娘陪你们玩一玩。”

那些蛮人见她笑面如花,语声沥沥,早就神魂颠倒。

瞬间便有七八个人跳下马来,迫不及待向着柳姬扑了上来。

柳姬手劲虽然比不上赵宗冕,身手却是一流,毕竟是御选出来的杀手,腰肢一动,身形轻灵犹如鬼魅,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前掠出。

这次她连兵器都不用,杀性大发之下,五指并立,竟用指刀之法,尖尖的指甲比刀刃还要冷冽锋利,从最先冲上来的一人喉头掠过。

那蛮人脸上的狞笑还在绽放,喉咙已给斩开,鲜血一涌而出。

这却只是开始。

其他蛮人还未反应过来,柳姬身影如风,令人无法捉摸,出手如电,手指所到之处,像是勾魂使落下的鲜红一笔,收割着一条条人命。

鲜血把柳姬经久不染的手指瞬间染成了血色,好像是世间最血腥艳丽的蔻丹。

一口气杀了八个人,柳姬才收势站住。

她艳丽的脸上沾着血滴,雪肤衬着血色,显得格外妖媚。

心头的那股恶气也随着出了大半儿,柳姬垂眸看看自己沾血的纤纤手指,略有些满意地吁了口气。

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解决了这几名蛮人,其他在马上的蛮人都吓呆了。

终于反应过来,不由地疾声大呼,剩下的十几人竟不敢再靠前,把马缰绳一抖,转身像是要逃走的姿态。

柳姬笑道:“别跑啊,老娘还没玩够呢。”

正要去追,耳畔突然听到“嗖嗖”的声响,其中一个在马上的蛮人背后中箭,直直地从马背上扑摔下来,身体僵硬而亡。

这一箭像是信号,刷刷之声不停,箭无虚发,每一支都正中一个蛮人。

马上的蛮族人纷纷坠地,只有马儿拖着缰绳,受惊地跑了不见。

柳姬悚然回头,看向箭射来的方向,却是旁边不远的密林。

她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又见赵宗冕伫立原地,怕他目不能视物无法自保,便又倒掠回来,拦在他身前警戒。

赵宗冕却向着那箭射来的方向,道:“朕要见鹿公,速去通报。”

柳姬转头看向赵宗冕:“是什么人?”

此刻,那林子里树枝摇动,很快,就有一道极为魁梧的人影走了出来,目光炯炯,身上披着裘皮,手中还握着弓箭。

白山族人迎了赵宗冕跟柳姬上山,顺便带了那伤在地上的蛮人士兵。

那士兵给伤到了头,一路糊里糊涂,时不时地看着柳姬,嘴里发出惊恐地尖叫。

柳姬问道:“那蛮子在嘀咕什么?”

身材高大的白山族人道:“他们在说……你是白山里的妖魔,是女妖魔。”

柳姬嗤之以鼻,白山族人道:“妖魔都是很好看的。”

柳姬转怒为喜:“这还是句人话。”见那人身上的裘皮甚好,便凑过去道:“这是白狐狸毛,很难得啊。”

那人见她只穿着一件旧长袄,便一伸胳膊,将那长大的裘皮脱了下来,送到了柳姬手上。

柳姬大喜:“给我吗?”

那男子向着她点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柳姬立刻将裘皮抖开,穿在身上。

这皮草在白山族人的身上,只到膝盖,在柳姬身上,却俨然垂到了脚踝,柳姬甚是满意,笑道:“多谢多谢。”

赵宗冕虽然听见了她跟白山族人搭讪,却并不理会,他的眼前白茫茫一片,能看见山上厚厚的积雪,隐约也能看见大些的树干,但却无法看清楚。

如今他唯一的希望,便在白山之中的鹿公老人了。

耳畔听着柳姬的嘀嘀咕咕,以及那蛮人士兵的叫嚷,赵宗冕想到方才山脚下那小股来犯的北蛮先锋,这里已经是雁北军的地界,这些蛮人却如此胆大深入。

可见北境那边的战事必然偏向了北蛮人一边,所以他们才敢把手伸到雁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