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战事不利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朝廷没有拿出适当的决策。

难道顾恒关潜他们……镇不住了吗?

想到这一路而来所做的梦境,赵宗冕头一次有种心急如焚的感觉。

心神微乱,脚下便踉跄了,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棵树干上。

“皇上,你小心,这里的路可险要的很,你的眼睛看不见,一不留神滚到雪窝里去,或者从悬崖上掉下去,可是找都没地方找。”耳畔,是柳姬大笑加嘲讽的声音。

赵宗冕收敛心神。

但这队先锋斥候已经给杀的杀,擒的擒,无法回去,但马儿却逃走了。

想必北蛮人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而且还会继续派人前来。

也许这白山也很快不得安宁了。

跟鹿公老人的见面,确认了赵宗冕心中的担忧。

原来,这已经不是北蛮人第一次派士兵来刺探了。

有两次,他们甚至派人往白山上来探路,毕竟白山族人狙击了他们数回,引发了他们的注意,只是他们摸不透到底是何种势力,所以不敢贸然。

这次他们驱赶追杀村民,也是有意为之,本来想引白山族人现身,却想不到偏偏遇到了赵宗冕跟柳姬,竟又落了个被全歼的下场。

白山族中的女子引了柳姬前去,见她生得貌美,又会说话,都十分喜欢。

赵宗冕却被领着去见了鹿公。

经年不见,如今相逢,他果然成了鹿公口中的“陛下”。

只是……像是落魄的陛下而已。

鹿公的头发比先前更加白了些,见了赵宗冕,仍是将鹿杖放低,自己很谦恭地躬身垂首:“您回来了。”

就像是昨日才不见一般的熟稔口吻。

赵宗冕道:“老人家不必多礼,我的双眼已经瞎了。”

鹿公指了指旁边铺着兽皮的垫子,有一名族人上前,扶着赵宗冕上前坐了。

鹿公道:“陛下虽然勇武无双,气运鼎盛,但毕竟杀伐太过,如今双目失明,不过是怨念业障遮在眼前,让陛下受这些苦痛折磨。”

赵宗冕笑了笑,问道:“可有救治的法子?”

鹿公道:“陛下若是不来,便没有办法。陛下既然能够记得老鹿公,自然是有法子的。”

赵宗冕心头一宽,想了想,又问道:“我离开京城许久,鹿公可知道如今京内的情形?”

“陛下是在担心自己的亲人吗?”

“亲人……”赵宗冕喃喃,心底陡然有西闲跟泰儿,承吉承祥的脸庞出现。

——是亲人,不是他的皇后,也不是儿子,而是亲人。

身上突然有些发热,连眼底也有些涌动。

鹿公说道:“皇上既然担心,为什么会离开呢?”

赵宗冕沉默。

隔着帐子,外头是柳姬惊喜的叫声:“真的送给我吗?这么大颗夜明珠,怎么好意思啊?多谢多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宗冕笑了笑。

永延三年,兵部任命京城禁军统领、忠靖侯顾恒为钦差大臣,亲赴北境统查军情,监理抗敌之责。

因为北蛮的军情紧急,跟这件事相比,在同年年初发生的另外两件事情,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第一,是原本居住宫内的许充媛,自求出家,为北蛮的战事祈福。皇后几番劝慰无果,便许了她的请求。

另外一件,却是贤妃娘娘在开春之际突然患病,太医院抢救无效,以至于母子双亡。

镇国将军得知此事后,悲痛过度,也随着卧床不起,并主动意愿辞去官职,且上交兵权给朝廷。

臣民百姓们甚为贤妃惋惜,同时也敬佩镇国将军的开明忠义。

皇后更是命贤妃的一应殡葬礼仪,都随先前德妃的规制,并且指令内阁,因为镇国将军身体不适,便免他军职许其休养,且封为一等安永公,俸禄不变。

此事顺利过渡。

至于底下有什么暗潮汹涌,则只有当事之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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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君表示情绪稳定,发展顺利~

第202章 0826二更

就在镇国将军之事平息后不久, 文安王府就迅速得到了消息。

原本病着的文安王看来已经恢复了精神, 只是毕竟岁月不饶人,鬓边已经出现了星星华发。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镇国军突然就倒向了朝廷?”文安王拧眉。

身前的幕僚道:“回王爷,事出突然,我们在京内的人也没探查出究竟, 只听说是跟宫内贤妃出事有关。”

赵宗栩顿了顿,问道:“贤妃又是怎么突然出事了的?”

幕僚稍稍迟疑, 低着头道:“原先我们安插在宫内的暗棋, 都给清除了,所以究竟凌霜宫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

文安王拧眉道:“好端端地快要临盆了, 怎么会突然暴病身亡?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也许是因为知道了镇国军的企图,所以才用这种斩草除根的法子。”

幕僚说道:“其实京内也有不少这样的流言。”

“那可奇了怪了, 镇国将军不是蠢人, 绝不会就这么给人轻易拿捏住, 而且, ”文安王莫名其妙, 冷笑道:“如果贤妃是给皇后害死了,郭将军更该一鼓作气为女报仇才是, 为什么反而龟缩了?难道他也是个瞻前顾后、毫无血气的人。”

幕僚不安地说道:“王爷,也许这私底下,有咱们不知道的内情。”

赵宗栩有些焦躁,道:“这自然是肯定的, 但是为什么这些人办事如此不利……”说到这里,文安王叹道:“可惜了西园。如果有他在,本王自然如虎添翼,就不必为这些事烦恼了。”

尹西园决定动手之前,曾写了一封亲笔信给文安王,说明了自己一定会相助文安王完成大业。

只可惜夏庙一战,顾恒等做的干净利落,就算远远地有探子张望,却也拿不准结果到底如何。

又加上西闲散发的那皇帝“微服出宫”,去打仗了的弥天大谎,不免也让文安王惴惴忐忑,不明真假。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微服的赵宗冕毫无动静。

就连京城内发生了数起骇人听闻的朝官被杀凶案,他也并没有返回。

文安王虽然隔得远,却显然是个掌控全局的人。

他深知朝廷中的有些老臣,并不满意赵宗冕,而且当初泰和殿风波发生的时候,镇国将军等,就曾跟他暗通款曲,有些私下联络。

只是后来赵宗冕纳了几名朝中大臣之女入宫,其中便有郭将军之女,镇国将军跟文安王之间的关系才疏远了些。

后来郭家之女更升了贤妃,又有了身孕,那会儿文安王便知道,郭将军不会再是自己的助力了。

但这不代表镇国将军从此就对赵宗冕垂耳攒蹄、俯首称臣了。

恰恰相反,贤妃有了身孕,却让镇国将军有了另外一个契机。

假如贤妃所生的是个男孩子的话,那么,这社稷江山,倒还是有放手一搏的机会。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太子被掳劫。

皇帝下落不明。

文安王知道,镇国将军如果要动手,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只可惜先前林西闲言之凿凿,说赵宗冕赌气离宫,且随时都可能回来,一时把镇国将军给骇住了,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纸里包不住火,京内连生事端,皇帝却毫无音信,再加上顾恒离京……

就仿佛有人将玉玺放在了镇国军的鼻子底下,絮絮善诱。

文安王当然知道郭将军的心意,所以他暗中也叫人推波助澜地做了一些事。

比如安插在雁北军里的细作。

又比如镇抚司里的那具尸首。

以及京城内四处散播的皇帝已死的流言。

文安王毕竟很了解尹西园的作风,知道他心思缜密,一旦出手,绝不会毫无所得。

所以他一早就怀疑宗冕出事了。

那具尸首,也是他扔出来探路的。

镇抚司将尸首带回,秘而不宣,这已经算是一种心虚的姿势了。

文安王一举两得,一是为了确认赵宗冕的生死,二,是给郭将军报信——让他放心,同时提醒他,皇帝已经死了,正是动手的良机。

文安王远程窥伺,本以为镇国军会跟雁北军有一场轰轰烈烈的交锋。

到时候他们两股势力拼的你死我活的时候,文安王自然可以从中行事。

可没成想,敲锣打鼓,风雨欲来,筹谋等待了多日,传来的消息,却是郭将军自求辞官,献出兵权。

这简直如天方夜谭,令赵宗栩无法相信。

两位幕僚不敢出声。

顷刻,文安王按下杂乱无章的种种头绪,转而问道:“北境那边也没有消息?”

旁边一人道:“听说北蛮的进攻十分顺利,已经兵临绛州城下,如果绛州城破,再穿过合谷关的话,以他们的铁骑之能,只怕不出半月就能直奔京城了。”

文安王哼了声:“既然如此,是不是仍没有皇帝的音信?”

“半点音信都没有。”

文安王才微微释然地一笑,道:“很好,由此更可以确认了,西园临死所传的消息是真,也亏得林西闲他们能想出那样的烟雾,连本王几乎都相信了。”

“接下来,王爷想要如何行事?”

“如何行事?自然是入主朝堂,”赵宗栩踌躇满志道:“宗冕若在,我尚可忌惮,但他如今生死不知,又何必顾忌太多。”

幕僚迟疑:“但是皇上临去之前,安排了顾恒关潜等人掌管朝政、如今顾恒虽然已经离京,但镇北军也握在了关潜手中,再加上有雁北军在,只怕我们的兵力难以跟两军争锋。”

文安王淡淡道:“谁说本王要跟他们开战了,先前世子给他们囚禁误伤,本王回京探望,顺便……辅佐太子。想必没有人敢说什么。”

幕僚面面相觑,道:“但是,关潜若是要对王爷不利呢?”

文安王挑眉道:“好歹他也是本王的外甥,又能如何?且先前章令给皇帝赶了出京,连关潜成亲都未得以回京,偏又给他塞了那晦气的亲事,本王不信关潜就真对他一心一意了。”

“王爷英明。”幕僚们躬身。

文安王道:“当然,事情要做两面准备,本王虽孤身入朝,但封地的兵力也要调动起来,以防万一。”

“是。”

幕僚下属等领命行事,赵宗栩走到窗户边,往外看去。

越过重重山峦,那是京城的方向。

文安王心中一阵不安的鼓噪。

他已经等待了多时,耐心都要给消耗殆尽。

本来文安王是死心了的。

假如赵宗冕一直都在,那他半点机会都没有,但是偏偏,尹西园拱手送了这样一个良机给他。

赵宗冕若去,世间还有何人跟他争锋?

林西闲吗?

想到那女子纤弱清丽的容貌,赵宗栩心头一动。

他俯身,从桌子最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画轴。

那是一副没有完成的画卷,绿荫如云,山泉流溅,飞檐峭壁。

有几道袅娜身影在树荫底下,若隐若现。

但是本该是最佳角度的地方,却偏偏冒出了突兀的一笔。

那是当初在京内的避暑山庄里,赵宗冕的“画蛇添足”。

文安王盯着给他破坏了的画面处,眼前浮现的,却是那道翩若惊鸿的脱俗身影。

北境。

北蛮人这一次大举进犯,仿佛并不是只想吞没几个边境小城而去。

以前他们虽然也不安分,但往往是闪电般行动,在飞快地抢掠过几处城镇,掠夺够了物资后就会退军而去。

但是这一次,他们将战线拉的很长。

仿佛是变了性子,要开始持久之战,这幅架势,竟像是要鲸吞中原。

顾恒率兵一路晓行夜宿,赶到绛州之时,边境已经相继又有两城失守,逃难而出的百姓们纷纷扰扰,携家带口的冲进了绛州。

在路上的时候顾恒就听说军情如火,便命人去雁北调拨兵力救援,不料北蛮人这次果然是有备而来,他们的主力在绛州之外,但所联合的其他塞外五部,却侵入了雁北。

这一招叫人猝不及防,北蛮联合了塞外五部,原先毫无征兆。

顾恒等自然不知道,塞外五部虽然势力弱于北蛮,但因为天/朝强大,所以从来不曾有过觊觎侵犯之心,但是因为先前那场牛羊瘟疫甚是厉害,导致许多人在冬天挨饿受冻而死,又加上五部首领目睹了北蛮战事顺利,所以才也按捺不住,一起出兵了。

这也是北蛮人的聪明之处,他们因为上回吃过雁北军的亏,所以这次并不正面迎敌,反而叫五部之人拖延住雁北军的兵力,他们好趁机行事。

所以雁北军目前正全力跟五部联军作战。

虽然镇守统帅答应派兵,但等雁北军抵达,只怕绛州也早支撑不住了。

也得亏朝廷钦差来的及时,如果顾恒再晚几天来到,绛州的守军只怕士气消退,早就弃城了。

这日,顾恒来到城头上查看城外情形。

黑云连天,是个阴天。

寒风飒飒,透过铁甲钻入,冰寒入骨。

虽然已经近四月,但绛州之地仍是风雪连绵。

顾恒素来好洁,但此刻身上一件钦差的玄衣上斑斑驳驳,那是干涸了的血渍。

北蛮人已经连续两天攻城,好几次差点给他们攻破城门,幸而绛州是个古城,城池坚固非常,占有地理上的优势,易守难攻,又加上顾恒力主死战,稳住了军民之心,这才又多撑了月余。

但城中的粮草已经快要耗尽,只怕再也撑不了多久了。

可是城外的阴云底下,不远处就是北蛮人驻扎的营地。

这次他们是倾巢而出,放眼看去,一团团的火把之光,绵延不尽,可见他们的兵力何等的充足,偏偏战力又无比强悍。

这恐怖的令人绝望的一幕,对每个在城头上值夜的士兵来说,都是极大的挑战跟震撼。

因为粮草欠缺,顾恒半月没有认真进食,比先前离京的时候,越发形销骨立,脸色苍白如纸。

他不知自己能支撑多久,但在呼出最后一口气之前,终究是得站着。

当初在选择离京的时候,他就预测到了所有的后果。

求仁得仁,而他也是甘之如饴。

当夜,蛮夷大军发动了猛攻。

顾恒并未离开城头,只在城门的守备房中歇息,听了动静,便身先士卒提刀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