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终于抛开了所有顾忌:“罢了!”

双手一合,把西闲紧紧地抱入怀中。

玉泉水池内,林翼跟泰儿两人趴在池子边上,两个孩子皆都湿淋淋地,像是两只还没出窝的雏鸟。

目睹眼前这幕,泰儿呆呆地看了会儿,果断地举手把旁边林翼的眼睛遮住。

赵宗冕的确是回来了。

在顾恒脱离了危险后,赵宗冕便只带了几个近身随从,一路先行回京,只比八百里加急的传令官晚回了五六天。

关潜是最先得知消息的,所以先前在回西闲话的时候,才会是那样的反应。

甘露宫的内殿,西闲靠在床边假寐,顺便定神。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换了一身侍卫常服的赵宗冕走了进来,隔着四五步远停下。

西闲察觉,便微微睁开眼睛。

两个人四目相对,西闲双足落地,欠身行礼:“臣妾……”

还未说完,赵宗冕已经走到她身边,将她双臂扶住:“骂也骂了,打都打了,这会儿还装贤德,是不是太晚了?”

赵宗冕的声音里充满了戏谑。

西闲脸上微微泛热。

久别重逢,心里分明盼望了太久,但是真的见了面,却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赵宗冕缓缓地将西闲的手团在掌心里:“是怎么知道朕回来了?”

西闲道:“是猜的。”

“猜的这么准,还让泰儿假扮溺水?亏你想得出来。”

“是臣妾冒犯了。”当时泰儿假装的时候,那孩子演技太好,几乎把西闲也骗住了,几乎也忍不住大叫来人。

赵宗冕将她下颌微微抬起,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容颜。

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的柳眉凤眸,这熟悉的令人牵肠挂肚的眉眼,就像是月华一样,不论多久都不会变色,只会更加动人。

赵宗冕喉头一动:“小闲……”

不知为什么,赵宗冕这样唤西闲的时候,总有种格外温柔的错觉,像是有什么轻轻捶在心坎上,西闲忍不住“嗯”了声:“宗冕。”

赵宗冕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两下,又去亲吻那久违的香唇。

只是手抚在西闲腰间,动了动,却又停下。

“怎么悄无声息地又冒出一个小家伙,”他好不容易打住,在西闲耳畔低低地说。

西闲幽幽地扫他一眼,并不回答,只是默默地将他抱紧。

赵宗冕掩不住满面的笑意,道:“先前怎么不见你这么黏人?”

西闲忍笑,把脸埋在他的怀中:“宗冕不喜欢吗?”

“喜欢,”赵宗冕“咕咚”咽下一口口水,又悄悄说:“以后要记得养成习惯,朕更喜欢。”

西闲仰头看他,目光越过领口,往上,却又看见他下颌上新添了一道疤痕,西闲不由伸手在那处轻轻一按:“又是怎么伤的?”

赵宗冕道:“这个……不记得了。”

这一路出去,出生入死,刀山血海的,很难记清身上又多添了多少处伤痕。

他的须渣没有刮干净,硬而尖锐的须渣刺的西闲的手指疼疼痒痒的。

她却轻轻地从他下颌上抚弄过去:“这段日子在外头,必然吃了很多苦。”

西闲其实想问问赵宗冕,是如何从那两河之交中死里逃生的,也想问他是如何千里迢迢去了北境,想知道他是怎么越过重重阻挠跟草凶险的原大漠,带兵直捣北蛮王庭、最后驰援绛州反败为胜的。

但是有不太敢轻易启齿。

因为知道,这其中的艰难,只怕几天几夜都说不完,而她还没有听他亲口讲述,只是略一想象,就觉着心头抽搐。

赵宗冕笑道:“那些都不算什么,现在朕不是好端端地就在小闲身边吗?”

感觉那纤纤如玉的手指在下巴上蹭来蹭去,赵宗冕索性握住,放在嘴边亲了又亲。

这两日,关潜已经将赵宗冕离京后的种种,大半都向着他禀报了。

赵宗冕自然也知道西闲在其中有何等的不易。

西闲体恤他在外头九死一生、辗转奔波,但她有着身孕,还要统镇宫内宫外大局,关潜自己也说过,如果不是皇后在大事上做主,他们绝对撑不到如今。

“朕在白山的时候问过鹿公,他说这生死劫若是过了,以后就不会再有大的凶险劫难,”赵宗冕嗅着她手上天生的淡淡兰香,那千里漂泊的魂魄仿佛入了故乡似的安妥,“再也不会离开小闲了,也会照看着泰儿,承吉承祥……还有这个小东西的。”

他的声音传入耳中,在心头上萦绕,像是风过水面,掀动一层层涟漪。

西闲情难自禁地踮起脚尖,主动吻向他的唇。

赵宗冕俯首接了,如同鱼儿游弋呷戏,难舍难分。

良久,西闲突然想起一件事,因暂且仰首稍离开他些,说道:“还有、还有一事,得亲自跟皇上禀明。”

赵宗冕吻着她圆润的耳垂:“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2个地雷justsoso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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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打败大魔王的从来不是敌人,而是孩子啊~~大魔王义正词严地纠正:不,是孩子的妈!

后续把贤妃,文安王,没出生的小娃儿,还有一点小事料理妥当,要么明天,要么后天……就完结撒花啦~晚上不要等三更哈,期待大结局吧,么么哒~顺便记得收藏新文哦,收藏还不足三百,啊,好悲伤的感觉!

第209章 0830结局上

西闲要对赵宗冕所说的, 自然就是贤妃之事。

正如先前文安王所分析的, 郭将军的打算跟心理,跟文安王所说几乎如出一辙。

只可惜,万事俱备,镇国将军所等待跟仰仗的“东风”,却化为乌有。

赵宗冕“微服”, 实则是生死不知,京内流言纷纷那一阵, 郭将军自然是坐不住了。

虽然雁北军驻扎在城外, 内又有禁军跟龙骧卫,可如果镇国军拼力一搏,未必不能成事。

何况是在那风雨飘摇的时候, 就算朝野有议论,也可以打着“清君侧”的旗号。

毕竟赵宗冕久而未归没有消息, 顾恒关潜这些人“挟持皇后跟太子”, “把持朝政”, 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心存非议。

何况赵宗冕行事那样独断, 之前泰和殿前杖毙臣子, 令人记忆犹新。

所以郭将军有把握,自己一旦起兵, 朝中至少会有一半的文武官员会保持缄默,激烈反对的也许只有赵宗冕那些亲信,比如忠勇侯,英国公, 刑部尚书,青乡侯,魏指挥使,苏家等人。

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时不我待。

就在郭将军蓄势待发的时候,关潜来至将军府,带了皇后的口谕,请他入宫。

郭夫人等暗中劝阻,说是宫内一定安排了凶险的机关,也许是皇后跟关潜等察觉了异动,所以想诱使镇国将军入宫后再对他不利。

但镇国将军也是历经千军万马的,何况镇国军还握在他的手中,料想宫内不至于敢如何,他又特吩咐儿子,一旦他在宫内出事,便也更是师出有名,立刻叫镇国军动手,清理“奸佞”,颠覆朝政。

没想到就是这一进宫,事情发生逆转。

在甘露宫里,被西闲的三言两语,便将郭将军的万丈雄心、以及十数万镇国军的士气皆都灰飞烟灭。

西闲尚是贵妃的时候,赵宗冕就为她杖毙臣子,当时就有人称呼为“祸国妖妃”,虽然后来凤仪宫的事得以澄清,但毕竟阴影已经在朝臣心中烙印。

尤其像是郭将军这种封疆大吏,朝中老臣,更是心存芥蒂,无法轻易消除。

是日到了甘露宫中,郭将军按例朝见皇后,西闲倒是和颜悦色,温声请他平身赐座。

郭将军很少跟她这样同殿而处,亦不知她到底是何用意,只是带着三分傲慢跟七分戒备,道:“不知娘娘宣微臣进宫,有何要事?”

西闲笑道:“皇上离京,将军一贯忠恤体国,本宫甚是钦敬,且贤妃又为皇上孕育龙裔,更是劳苦功高,只是自打贤妃入宫,同将军亦是极少见面,今日得暇,请将军入宫,大家坐会闲叙些家常。”

郭将军挑眉。

说话间,贤妃已经进殿,原来她来的路上,就听说将军进宫,心中忐忑,不知何故。

父女相见,镇国将军却是以君臣之礼拜见贤妃,才又彼此落座。

镇国将军不知西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武将出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何曾惧怕过什么。

西闲道:“皇上不在京内,外面有将军操持,宫里也有贤妃辅助本宫,大家同心勠力,才能保社稷安定,也不至于叫人暗中窥伺,趁虚而入。”

郭将军听了这话,道:“娘娘指的是什么?”

西闲道:“就是先前在京内散播流言,意欲引发京城不安的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郭将军肃然道:“说起来,微臣也听说了一二,其实娘娘见谅,微臣也有句不中听的话,也怪不得那些人敢胡言乱语,皇上行事,向来离经叛道,自古以来微服出巡的帝王虽也有之,但像是皇上这般,半点也不让近臣知道就一走了之、且如今也没有丝毫消息传回的,却还是破天荒第一位。——如此,岂能不引发众人猜测,民心骚动吗?”

贤妃听他口吻咄咄逼人,几次想要劝阻,却又按捺。

西闲却笑说道:“将军说的是,皇上的为人跟他行事一般,都是让人琢磨不透,许是他先前带兵惯了,所以也惯了如兵法里所言‘动如脱兔,静若处子’,叫人防不胜防。不过,皇上为何悄然离京的缘故,本宫先前已经跟内阁各位辅臣们交代过了,至于皇上的行事,等他回来,本宫也会规劝,届时也请将军等不吝劝谏之语啊。”

郭将军隐隐冷笑:“娘娘的意思,微臣明白了,可到底皇上什么时候能回京?”

西闲道:“等北境平靖,皇上自会凯旋而归。”

此刻只是搪塞加安定人心的话,那会儿西闲怎会想到,竟然歪打正着呢。

郭将军自然也不会轻信这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听说近来朝廷奏疏,都是关潜等人在负责,太子年幼无法理事,常此以往,臣怕皇上还未回来,国已将不国了。”

“这话从何说起,”西闲笑道:“皇上虽在外,但满朝文武俱在,皇上的近臣心腹亦在,只要能够跟太子、本宫一体同心,政事不至于延误,又何来国将不国。将军这话,可不能传出去,将军是国之砥柱,这话可会搅乱人心啊。”

郭将军蓦地站起:“娘娘怕是乱了始末,搅乱人心的不是臣的几句话,而是皇上失踪在先,近臣弄权在后!”

他毕竟是贤妃的父亲,又是带兵的将军,微微动怒,气势惊人。

旁边坐的贤妃都不禁微微色变,几乎随之起身。

西闲却仍泰然自若,赵宗冕的气势不知比郭将军强多少倍,一来是西闲生性淡然,二来,也算是历练出来了。

西闲淡淡一笑:“一句话而已,将军何至于动怒?又或者,敢在本宫面前如此,是将军你本就没把本宫放在眼里吗?”

郭将军凝视着她,惊讶地发现皇后竟出奇地镇定,丝毫的惊慌失措之色都无,郭将军突然察觉殿门口处,是关潜隐现的身形。

郭将军冷笑道:“娘娘今日,难道是鸿门宴吗?可知末将不是那会逃跑的刘邦,若是安排了刀斧手,要杀要剐,末将不会皱半点眉头。”

贤妃忍不住道:“父亲,请慎言。”

西闲笑道:“将军快人快语,我倒是欣赏的。可知皇上跟将军的脾气也是差不多?不过你有句话说错了,你自然不是刘邦,本宫也不是楚霸王,这里不是鸿门宴,而是将相和。”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郭将军眉头一皱:“将相和?”

西闲道:“本宫也隐隐听说,近来有些人时常在将军府里进出,也许将军不知,其中还有很多自封州来的人吧?”

封州是文安王的地方,她这句话,意义昭然。

郭将军嗤之以鼻道:“娘娘说我跟文安王有勾结?”

西闲道:“当然不是,毕竟贤妃人在宫中,又有身孕,如果将军跟文安王勾结的话,将来可怎么算呢,文安王自然是不会容得下将军的。对不对?”

话糙理不糙。

镇国将军只看着西闲,却听她目光转动,看向贤妃。

贤妃脸色发白,今日格外少言寡语。

西闲道:“贤妃,你可还好吗?”

贤妃垂首:“多谢娘娘关切,臣妾一切都好。”

西闲道:“贤妃,你告诉将军,你会为皇上,生下一名皇子吗?”

贤妃的脸色更加雪白。

郭将军疑心她是要挟,便拧眉道:“娘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西闲道:“本宫的意思,就是将军的意思,如果贤妃生下皇子,皇上又不在宫内,将军自然可以只手遮天,改朝换代了。”

就像是把遮在众人面前的最后一层遮挡撕开,郭将军忍不住喝道:“娘娘!”

西闲置若罔闻:“可如果没有皇子,将军又怎么办?”

郭将军眼中透出怒气:“你想怎么样?要对贤妃不利吗?”他的胸口起伏,花白的胡须随着波动。

西闲直视着郭将军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将军忘了当初凤仪宫的事吗?我身为人母,从来不做那种有伤阴骘的行径,将军也不必先欲加之罪!”

郭将军怒意稍敛,又狐疑地看着西闲:“那……”

在他眼前的分明是个柔弱女子,目光却如此清冽冷慑,几乎令人不能直视。

西闲道:“本宫只是想问,若没有皇子,将军将如何自处?或许,你看不惯皇上,也看不惯本宫,甚至不喜太子,可将军若无其他皇子在手,这天下将是谁的天下,难道郭家要自立为王吗?”

“我绝不会做那种乱臣贼子的行径。”郭将军傲然道。

西闲笑道:“那仿佛只有拥立文安王了,可如本宫方才所说,要拥立文安王,以后贤妃如何自处?郭家也未必会见容于文安王。”

郭将军有些焦躁:“娘娘不要说这些没用的,末将怎会拥立王爷,自古来没有兄终弟及的说法,至于如今皇上,不也是因为有先帝遗诏吗?拥立王爷,名不正言不顺!”

“原来如此,对将军来说唯一想扶立的人,能够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就是贤妃肚子里的皇子了。”西闲面不改色,缓缓说道,“既然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郭将军疑惑:“您到底在说什么?”

西闲看着贤妃,淡淡道:“贤妃,当着将军的面,你把皇子……给他看吧。”

郭将军微怒:“娘娘!”旋即他发现贤妃的脸色大为异常,起初他以为是皇后对贤妃做了什么,但很快镇国将军就会知道自己是何等荒谬。

贤妃颤巍巍站起身来,抬手捂住双眼,泪自手底下流了出来。

她转头看向西闲:“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西闲道:“我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怎会看不出来。”

贤妃道:“你之前不拆穿,就是等今日吗?”

西闲的眼中并无矜傲,亦无自得,只是悲悯:“我大概能想到你也是身不由己。所以,在等一个合适的解决机会,让大家不至于都无法收场。”

听到一句“身不由己”,又听到西闲接下来几句,贤妃几乎失声嚎啕。

郭将军已经失去耐心:“你们在说什么?”

贤妃双膝微屈,跪在地上:“父亲,娘娘已经仁至义尽,趁着一切还来得及,收手吧。”

郭将军脸色一变,走到她的跟前:“娘娘在说什么……你有身孕如何可以跪倒……”突然他目光移动,看向贤妃腹部。

有身孕的女子,是不可能跪成这种姿势的,难道!

“没有身孕,也没有皇子,”贤妃的手在肚子上抚过,俯身贴地:“父亲若不收手,就只能为他人做嫁衣裳,而且还背负着逆贼乱臣的骂名了。”

西闲原先在江南僻居的时候,请孙姆妈照顾泰儿。

姆妈身为奶娘,各家门庭出入,自然是见多识广。曾跟西闲提过一件事,说是有一家妇人,经年不曾有孕,夫婿虽然疼爱,但夫家长辈每每想借故休妻。

家中为此事争执不休的时候,突然间这妇人便有妊娠之状,请大夫来诊脉,竟果然是喜脉!

于是合家大喜,认真养护伺候起来,如此过了半年,妇人的肚子不见很大,但是脉象平稳,换了几个大夫,都诊断正常。

眼见到了七八月份了,妇人的肚子还是不见长,可是脉息还是如故。后来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耄耋老大夫,诊断后指出,原来这妇人并不是真的有孕,而是因为盼子心切,所以才有“假孕”的征兆。

当时西闲听得新奇,孙姆妈却又说道:“其实,这不过是那老大夫心存仁厚,才没有拆穿罢了。”

西闲不知如何,姆妈道:“哪里的假孕能撑那么久,难道她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只不过是当初怕给休了,所以才吃了一味能够调整脉象的药罢了。老大夫知道若拆穿后,她自然就活不了了,所以才留了颜面。”

西闲也只是一听,觉着甚是传奇,并未认真记住。

但是她毕竟是生了三个孩子,如今又有孕在身,最熟悉孕妇的动作反应,可是跟贤妃相处,却总觉着她言行举止,很有违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