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真人的步伐越来越小,终是停在一株堪堪凋零的月季旁边。

冬日天寒,就算整个昆仑都笼罩在强大的禁制当中,就算温泉地暖,这些花儿还是全都凋零了。

“爹爹!”回廊转角边冲过来一个清甜的小身影,一把就将怀远真人抱住,“你不开心吗?”疑惑而担忧的女童声音。

“紫晴,你要记住,有些事情该做的便必须要做,无所谓对错。”苏怀远抚在女儿头顶上的手微微一顿,他咽下了下半句话——自然,也无所谓开心不开心。

叶青篱现在也无所谓开心不开心,白荒之行左右是逃不掉的,那积极面对才是正道。

她只有一个晚上的准备时间,怀远真人在时间上掐得很急,急到她就连回家去道别一声都做不到。趁着顾砚没醒来,她先是把厨房收拾了一番,又把储物整理过一遍。

日用的东西她一向都准备得很好,符篆和丹药她今天下山也买了些,虽然都不多,但她如今攻击、防御、捆缚、辅助四大类法器都已经有了,对符篆的依赖也就下降了很多。

符篆,通常是用在攻击手段不够凌厉,以及需要节省灵力的时候。

鲁云倒是在叶青篱身边走来走去,情绪很有些亢奋。

“叶青篱,你总算不用再整天窝在这鬼地方了,白荒啊,让我想想,看在那里能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踏云兽早不安分,它是流着麒麟血液,渴望战斗的灵兽,窝在山上的日子虽然悠闲,但过得久了,他也会腻。

“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保命吧。”叶青篱撇了撇嘴,好笑道。

星辰渐移,夜风渐缓的时候,顾砚终于将第三层的修为巩固好,睁开了眼来。

他的眼睛对上叶青篱,愣了愣之后,便偏过头去,鼻子里冷哼出声。

小破孩子闹别扭了,叶青篱笑吟吟地看着他,半弯着腰,逗他道:“不错呀,修为终于涨啦。好吧,看在你不是那么草包的分上,我就陪你去一趟白荒吧!”

顾砚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撑手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哼道:“你少自以为是,还不知道是谁照顾谁呢!”

他不等叶青篱答话,便游目四顾,绷着脸问道:“那个脸扭得像僵尸一样的人呢?你看到他没有?还有,我师尊呢?”

叶青篱侧头回想,脸扭得像僵尸一样的人她还真见到过一个,主要是那人丑得太有特色,就算顾砚只是这么简单一提,她都能对号入座。

“我从山下回来的时候,在云桥旁边跟他错身飞过,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他叫水乐冰。”顾砚冻详细解释,只横了叶青篱一眼,“他是来找你的吧?”

“水家的人?”叶青篱眉头拧起。

“肯定是找你的!”顾砚于是得出结论,然后很不满地说,“明明是来找你的人,反倒累得我帮你挡了灾!叶青篱,你能不能少惹点事?”他这话说得很有气势,奈何他身高不够,小脸又太过稚嫩漂亮,这样一本正经地抱怨下来,就只让人想要发笑。

鲁云在一边吭哧吭哧地笑了,可惜叶青篱没这个发笑的心情。

她只想苦笑——如此看来,她还真是沾了顾砚的光,得了他的人情。若非这孩子先前一闹,现在她的处境肯定会比要去白荒还要糟糕。而有了怀远真人的命令做幌子,那个畏罪潜逃的说法便怎么也安不到她的头上来了。

叶青篱对保护顾砚到白荒历练之事便多了几分真心,就算她如今早已与当年的“善良”无关,至少还需要做到恩怨分明。

“你也好好准备吧。”叶青篱轻吐一口气,“去白荒历练是首座定下的事情,时限两年。”你说得不错,这确实是师门任务,我没有拒绝的权力。明日卯时,首座便会带我们前去白荒,你既然醒了,我现在就要出去一趟,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

不等顾砚反应,她便自顾跳上鲁云的背,催它往赤脚道人的悬空茅屋飞去。

绕山飞过小半的时候,她碰到踩着腾云符正慢悠悠飞行的石萱。

石萱对着叶青篱挑眉一笑,又对她做了一个凝水术的手势。

叶青篱点点头道:“石师姐好雅兴。”两人错身而过,又各自飞往各自的方向。

星辉一明一灭,鲁云迎风飞行,夜色清幽。

那一整面的峭壁之上,险险伸出一段石桥,窄窄石桥的一端立着间茅草屋子。乌发如瀑的男子斜卧在茅草屋顶上,一手撑在耳后,仿佛看向了虚空,又仿佛已经睡着。

鲁云的飞行高度不够,叶青篱看不到邬友诗的眼睛。等他们飞得近了,邬友诗已经是双腿一错,整个人便如大鸟般从茅屋上跃下,然后他的招牌法器出现,化作一张大床,他便悬着双腿坐到上面。

“小师妹,一别数日,居然学会夜访师兄了!”邬友诗脸上挂着讨打的惫懒笑容,“啧啧,真是有情调,有进步,不错不错。”

叶青篱在他面前心情总是放松的,便也笑道:“师兄名字里头都带着一个乌字,想来是喜欢这乌溜溜的夜晚啦。”

“我是姓邬,加了右耳旁的那个乌,可不是乌溜溜的那个乌。”邬友诗的眼睛在星夜下显得格外明亮,“小师妹,师兄我既喜欢黑夜也喜欢白天,一年四季每个日夜就没有我不喜欢的。”

“师兄的日子,真是赛神仙。”叶青篱不由羡慕。

“哈哈!”邬友诗大笑,“哪里用得着赛神仙?我从来不跟那些只活在传说中的家伙相比!”他招招手。

叶青篱便让鲁云飞到他近前,然后从鲁云背上站起来,屈起右手拇指与中指,对他行了个道门礼节。

“邬师兄是神仙也不比的人物,青篱逾越,想要向师兄讨一个好处。”

“好处?”邬友诗挑眉望着她,只笑不说话。

叶青篱本来镇定的神色便开始隐隐有崩溃迹象,双颊也有些发热。无缘无故向别人讨要好处,确实很不应当。

她在心里顺了口气,才忍着初次开口求人的尴尬,继续说:“青篱已经决定要到白荒历练两年,这两年之间难免会无法顾及家中。青篱不求家庭兴旺,只希望师兄能在闲暇时对家母稍作关注,若是有什么危及家母安定生活的事情,还望师兄能够担待一二。“

一口气将话说完,叶青篱几乎不敢去看邬友诗的神色。

她们只是普通的师兄妹关系,平常略有交情可是也并不深厚。冒然提出要这位师兄帮忙照顾母亲的事情,确实太过唐突。

叶青篱若不是没有其他人可以请托,也绝不会想到要麻烦邬友诗。她入门时间短,又向来就不是擅长交际的那种人,所以朋友竟是少得可怜。抛开药谷中的齐宗明与莫雪不谈,跟她交情最深厚的陈容偏偏又是陈家嫡系。

身家背景也是组成一个人的重要部分,叶青篱从来就不认为,自己跟陈容交好就可以只看他这个人,而忽略掉他的家庭。哪怕陈容的人品再值得信任,他的肩上也还必须要担负着他身为陈家子弟所需承担的一切。

正是因为相信陈容的人品,所以叶青篱越发不愿意让他为难。

叶家和陈家的关系着实有些微妙,叶青篱必须注意着不能与陈容走得太近。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才好。

思绪这样一转,叶青篱抬眼看过去,却见邬友诗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自己,还是不答话。

“邬、邬师兄…”叶青篱这有些磕磕绊绊的声音一出口,她自己就先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邬友诗宽袖一指,蓝色的身影只是一晃,他便又从坐变成了站,脚下那张四角大床也迅速缩小成了小方盒形状。他立在方盒那不过半尺长宽的地方,袍袖迎风猎猎鼓动,整个人倏然欺近,抬手便在叶青篱左颊上轻轻擦过。

叶青篱愣了,只感到左颊上一凉,鼻间竹叶一般的男子气息淡淡一绕,这人的手已经滑过。留下的,是那指腹上偏凉的温度。

“真是滑腻温软,触指留香啊…”标准的花花公子台词。

“啧啧!”标准的花花公子神态。

邬友诗歪着头,手指放在自己鼻端,神情像极了戏文里正在调戏良家嫂子的纨绔。

叶青篱看他这样子,居然生不起气来,只是想笑。

“邬师兄,”她就差没捂着肚子大笑,但唇角也有些一抽一抽了,“你不去学唱戏,真是可惜了。”

邬友诗无赖的笑脸瞬间就垮了下来,摇头叹道:“小师妹真无趣,好端端地硬是浪费了这大好夜色。”他愤愤指责,“你应该要大叫非礼才对,就算不叫非礼,你也要梨花带雨或者含羞带怯,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还笑!还笑…”

“唔…”叶青篱捂着嘴,还是掩不住溢出的笑声,“哈哈!师兄你可真逗…”

“师妹你只管放心去白荒便是,”邬友诗忽然神色一正,“我既然认了你这个师妹,伯母那里我自然是要照料着。”

他转换话题太快,刚才还存着故意引开的意思,这下却忽然表示答应。叶青篱眨了眨眼睛,先是一愣,后是一喜,然后便觉得邬友诗的承诺很能令人安心。

“多谢师兄。”她再次行了个礼,有心想要再说几句加倍感谢的话,奈何在这样的时候,却偏偏口舌笨拙起来。她向来就并非口拙之人,只是越想真心感谢一个人,越是无法说出那些讨巧欢喜的话而已。

叶青篱心里想:“我要是在这个时候提出要给什么谢仪,只怕不妥。”

她已经将邬友诗当成了朋友,便觉得若是在这个时候把邬友诗的帮助说成交易,很可能就会把这个朋友推远。不说谢仪不代表不能感谢,叶青篱暗暗决定,从白荒回来以后,在长生渡里选些好东西送给邬师兄。

“行啦!”邬友诗拍拍叶青篱的肩膀,“这几天月亮不出来,天上星辰也躲了大半,你师兄我整日里就帮老头子守着这个破茅屋,实在寂寞得很。来来来,陪我喝几杯。”

叶青篱总觉得从邬友诗嘴里吐出的“寂寞”二字很是滑稽,因为无法想象这么阳光跳脱的人,也会“寂寞”。

想是这样想,她嘴里还是应着:“美酒我自然喜欢,鲁云也是喜欢的,不过师兄不是不喜欢喝酒么?”

邬友诗从储物袋里抛出两个酒坛子,叶青篱接着一个,鲁云则兴奋地咬住一个。

“我是不喜欢喝酒,不过给我家老头子一点面子罢了。”邬友诗自己捧着个酒坛大灌,那姿态间又哪有半分不喜欢喝酒的样子?偏他还嘴硬,“这酒最不是个东西,看我家老头子那副模样,全是喝酒闹的!”

叶青篱噗嗤一笑,仰头也将这灵气四溢的美酒灌下一大口。

入口甘洌,仿佛有一丝清凉的细线从人头顶直灌到脚底,让人整个儿都舒爽了个透,连元神都清明了许多。

叶青篱只觉得酒如甘露,灵力在这甘露的滋润下犹如滚珠,一颗一颗直落丹田,然后又活泼泼回转搬运。

确实是好酒,赤脚道人酿的酒,便没有不好的。

叶青篱心中羡慕,暗暗考量着自己在白荒中偷入长生渡酿酒的可行性。她从不打算让除自己以外的人知晓长生渡的存在,所以在白荒中要想进入长生渡,最重要的便是得避开顾砚。

可是白荒凶险,而顾砚的安危还需她照料,她的行动自由度很受限制,进入长生渡的事情就很有些麻烦。

“酒名甘露。”邬友诗伸手在叶青篱眼前晃动,“师妹为何出神?莫不是喝醉了?”

叶青篱的眼睛在星辉下晶莹如水,她那双眸子微微一转,笑了:“原来是甘露酒,果然酒如其名。如此好酒,不醉也难啊。”

“千万别夸,被老头子听到,他会得意忘形的。”邬友诗眉毛一斜,也笑了起来。

一坛甘露洒下来,邬友诗连打酒嗝,叶青篱的修为又得到巩固,元神更是活泼圆融,如珠滚玉。灵酒助人修行,效力可见斑。

一人一灵兽飞回绣苑的时候,身上都带着清冽的酒气。顾砚拨动裂天弓对着叶青篱射出一支光箭,箭势壮大,显然不忿她如此潇洒悠闲的样子。

叶青篱放出神意索,对着光箭一缠,组成光箭的灵力缠成了碎沫。比起水乐冰直接用手捏爆光箭的本事来,她还要借助尘嚣,明显技差一筹。不过他们的修为差距摆在这里,顾砚只哼了一声,道:“反应还不算太差,便准你和我同去白荒吧。”

这小破孩子原来是找场子来了,还真是半点也不肯伏低。

叶青篱并不着恼,只笑眯眯地点头:“你的本事也还不错。”这么一句夸奖,立时就显得两人的气度不在一条线上,明显,顾砚要幼稚得多。

小霸王虽然蛮横,却也着实是个心思灵敏的孩子,他觉出不对,脸色立刻绷起,收了弓严肃地宣告:“叶青篱,我从前是仗势欺人,不过你等着,要不了多久,我就会从仗别人的势,变成仗自己的的势!”

鲁云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嘿嘿笑道:“这小家伙自尊心还蛮强的嘛,这都多久以前被你骂的话,居然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这发个宣言还要脸红一下,难道他怕自己做不到?做不到就别弄出这副架势嘛,真是的…”

它嘟囔一声,准备又趴到它的香樟树下去睡觉。

叶青篱抿唇笑道:“我那时候骂他他也没反应,我还以为他没心没肺呢,原来是一直暗暗发狠,隐忍着呀。”

一个知错能改,只是嘴上不说的顾砚,总比一个听不进任何异议的顾砚要好相处得多。小霸王倒也没有恶劣到底,叶青篱觉得前景又光明了些。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便取出怀远真人新赠的那两件法器,大致炼化起来。

那件西风镇岳是防御法器,她最先炼化的便是这个。因为时间仓促,而且西风镇岳不能认主,叶青篱只是在法器中略略留下自己的气息,让自己适应了法器的沙化便将之放开,转而炼化起五色琉璃珠来。

天将破晓的时候,她勉强使得五色琉璃珠认主,整体炼化也达到一成左右。这个程度,堪堪足够她御使这件法器。

叶青篱便走了房门,在院子里做实验。

先是不用五色琉璃珠,一个金刃术下去,金刃直接射进地面尺深,她再用上五色琉璃珠施放金刃术,这一次金刃便射入了地面四尺三寸深。

别看只增加了三寸,这增进三寸所代表的力量却绝非简单十分之一的比例可形容。五色琉璃珠果然不负盛名,增幅能力非常强大。若是叶青篱还能再将这法器炼化得更深一点,威力定然不止于此。

不过限于她现在的修为,炼化法器的事情便不能急,初次炼化之后,更重要的应是长期不间断的温养。

卯时,怀远真人驾云而来。

顾砚推开房门走出,也不行礼便喊道:“师尊,我去白荒只能待两年吗?”

怀远真人和蔼地看着他:“那你想待多久?”

“最好是等我筑基再回来!”顾砚脸色发狠。

怀远真人笑着摇头:“你这孩子,也真是急进得很。也罢,总之不要低于两年,其余随你便是。”

“我不会辜负师尊期望的!”小霸王神情坚定。

怀远真人但笑不语。

叶青篱心里更是发狠:“两年不够?两年你要是还不回来,我就是用抢的也要把你抢回来!不信你两年就能强过我跟鲁云联手!”

一行三人再加一只灵兽各怀心思,随着怀远真人的云架渐渐飞出昭阳峰。

路过药谷的时候,叶青篱暗叹:“齐师兄,莫师姐,我终于还没能去看看你们。”

顾砚则忽然说:“师尊,我还没有同明慧师姑道别。”

怀远真人淡淡道:“我辈修士,莫做那小儿女之态。你明慧师姑那里,我自会同她说。”

顾砚便又绷着脸作出小大人的样子,果然没有小儿女态。

叶青篱腹诽:“原来这小家伙的黑脸,全是你给误导出来的。”在她看来,修炼已经是件足够清苦的事情,若是因为修炼,甚至要一个小孩子压抑自己的童真,那便是矫枉过正了。

不过顾砚这家伙的童真本来就所剩无几,叶青篱自然也没心思再跟他说什么小孩子要天真快乐之类的话。

云架飞出昭阳峰,几乎是擦着昭明城的上空飞过时,叶青篱一度也想请求怀远真人容她回家道别一番。但想到就连顾砚的要求都被压了回去,她到底还是忍住了话头,省得自讨没趣。

昭阳峰夜间禁止出山,不然她昨夜就回家向母亲道别了。

叶青篱想着:“山中无岁月,两年时间也并不太长,想必娘亲能够理解。既已请托了邬师兄,我也毋需太过挂忧。”

虽然是这样想,她到底还是含着淡淡的牵挂,随着云架越行越远。

昆仑山脉绵延十万里,若是有人能够俯视到整个神州大地,便能发现,整个昆仑犹如一挂弯曲的葫芦,纵卧在神州极西之处。

葫芦口在北方,葫芦底在南方,弯曲的边沿线,复杂的地形,造成了一挂昆仑,气候四地不齐。

昭阳峰正好自在葫芦腰最外围之处,虽是属于外九峰之一,却离昆仑中央的观澜峰和天柱峰并不远,只得一千里。而白荒却在昆仑极西之处,观澜峰以南六千里,其纵向七千里,横深没有尽头。

白荒是一片高原,茫茫浩土,可穷天地之极。

金丹期高手的云架,平均最低也能做到一个时辰行走千里。怀远真人这朵白云,乃是玄机三品的飞行法宝,更能在一个时辰间飞出两千里。

三个时辰以后,他们已经飞过了观澜峰,看够了俯瞰昆仑的景象。

其实看不出什么,因为云架的速度实在太快,而叶青篱和顾砚的修为不够,立在云上,被护罩保护着,除了感觉到两侧茫茫,脚下景物飞逝如电外,他们便只能稳住性情,静等目的地的到来。

观澜峰上,澜河依旧是从天池奔流而下,更远处,偶有灵禽飞过,却是仙家气象。

真正到达白荒的土地上时,叶青篱才能切实感觉到,这个地方为何称“白”,为何称“荒”。

白色的沙粒覆盖在这片几乎能够接触到天幕的高原上,绵绵延延,苍凉得没有边际。这是真正的荒野,看不到植被,也仿佛没有任何生灵存在其中。除了干燥的沙粒,刮骨的风刀,冰冷的空气,低垂的天幕,白荒之上,仿佛再没有其它。

天幕青淡,带着一种大片留白的墨色,映衬着无垠的白沙,除了壮观之外,便只叫人感觉到孤寂。

无边无际的孤独,这就是白荒,被世界遗忘的地方。

鲁云当先从云架上跳下,顾砚随后,叶青篱反而最慢。

她怔在当地,忽然有一种莫名的豪兴在胸中瓮瓮地酝酿起来。他们要去挑战的,是这片被世界遗忘的地方!

五十二回:天地四野合

西风犹如浪潮,一叠又一叠地呼啸过来。

怀远真人的云架早已消失在天际,苍茫的白色荒原上便只剩下这一高一矮两个人和一只灵兽。

白荒的上空没有阳光,云层低低的压下,不像要下雨,只是显得天与地之间的距离彷佛随时都能被压缩到零点。相传古有杞地之人总是担忧天塌,因而留下的那个成语 "杞人忧天" 也便带着浓重的讽刺意味。

可是在白荒,"忧天" 却并不显得可笑。

云色青墨,天低欲塌。

人的影子在这样穹顶般散射的光线下显得若有若无,空气乾冷,呼吸一口都窒压得人心口发疼。

这是极至压抑和极至开阔的矛盾结合,任何生命遗落在这茫茫荒原上,都难免要被这天地奇观所震撼。

两人一灵兽同时静默了许久,久到这天地间彷佛只剩下风声**时,鲁云喉咙里一个大咕噜才将这静默打破。

顾砚咳了一声,手上挽着裂天弓,将头一偏,道 :都愣着做什麽?走吧!

说话间,他踩着紧实的步子缓缓向前深入。前方,是神州极西的方向。

顾砚走得很慢,脚下透着明显的小心,脸上却充满了难以压制的兴奋之意。

" 急什麽?" 叶青篱撇撇嘴,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只将元神放出,小心感应周围的一切。她最先探测的是灵气浓度,细心感应之下,她大致能够判断,白荒外围的灵气质量尚且不到凡级二品。

修仙者全都对灵气很敏感,这里灵气稀薄,叶青篱光只是站着都觉得有些不舒坦。

她皱皱眉,看向前方仍在缓慢深入的小家伙,口气着实不善:" 喂!顾砚,你老早就说了要来白荒历练,对白荒有多少了解? "

因为事起突然,所以叶青篱对白荒的了解仅限于门派常识上的那一点。她知道从来就没有人走到过白荒尽头,也知道两千年前昆仑体修便已彻底没落-------从昆仑建派开始,白荒便是属于体修一脉的地盘,只是到如今,白荒仍是白荒,昆仑体修的传承却已彻底凋零。

十万年来,昆仑从当年的西陲第一大派,到如今的神州第一大派,中途也曾几经兴衰。兴旺的一直被人记住,衰败的便只能坠入遗忘。

" 这里灵气稀薄。" 顾砚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左手却指向西方," 外面什麽都没有,在这里呆着也没有意义。最少要深入十里,灵气才会上升到凡级三品,然后风刀开始剧烈。"

叶青篱拍拍鲁云的脖子,与它一同跟上。

" 走慢些,你还知道什麽,继续说。"

" 深入到三十里之后,白荒上的风就会变成巽风,巽风聚集得多了,就会产生一丝灵性。这种灵性会促使巽风自然攻击任何具备外来气息的生命体。" 顾砚小拳头一握,小下巴微昂," 考验,就从这里开始!"

他乌黑的眼瞳中彷佛闪着星辉,小脸上意气飞扬。

叶青篱将神识收束在身周十尺方圆,精神紧紧绷起,又问鲁云:"你感应到什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