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容的声音轻柔响起,带些诱导意味:“江前辈,若是五色沙聚齐,会发生什么?”

“毁灭,全部毁灭…”江晴雪的语声轻飘飘的,仿佛是落在风中的一片棉絮,“什么众香国?什么狗屁长生不老?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什么都没有了,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不…不对!”

她的声音蓦然一厉:“魅仙!还有魅仙!魅仙,我要你们全部跟这个狗屁世界一起陪葬!”

尾音凄厉,犹如饿鬼夜哭,却是越来越远,仿佛她这个人也在快速远去。叶青篱眯起眼睛,勉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江晴雪手持一件形似长枪的法器劈开狂风快速向着东方奔行。

她虽然不能飞行,那速度竟仍旧极快,不过两息之间,她在叶青篱眼中就变成了一个黑点,然后消失在一片绵延辽远的蒙蒙山色中。

远处的山体持续倒塌,有些大石轰隆隆滚动,直向着这边开阔处滚来,叶青篱竟因此而产生了一种“江晴雪被埋在那些山石中”的错觉。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她根本就没想离开这里,她想要的就是和魅仙同归于尽!”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严重,叶青篱只觉得骨头都快要散架,她先前本就没有痊愈的那些伤口又再裂开,硌在粗陋的土石上,仿佛要从她皮肉间一直锥疼到骨头里。她的头脑又有一瞬间恍惚,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左手手忽然被人给拽住。

来人十分粗鲁,扯着她手腕便往前一拉,那手劲儿大得几乎将她骨头捏断。叶青篱顾不得去管这人是谁,右手五指紧握着将碧水刀拔出来,一个借力就蹬地爬起,然后踉跄着往前面一扑,顺手就攀向这人。

这一扑一攀本也是受惯性影响,叶青篱却没想到自己居然扑了个空。

她张着的右手手便有些茫然地握着碧水刀,身体又控制不住向前倒去。

便在此时,她腰上一紧,又被人抱住,然后一个有些童稚的声音恼怒道:“你能不能站稳了?喂!”

来人语调一急,忽然抱紧叶青篱的腰带着她往右边三丈之外一跳!

这一跳恰恰跳过适才裂开的一条地缝,叶青篱又听到这人没好气地说:“怎么这么没用?你不要命了是吧?”

有这样声音,又会这样说话的人,除了顾砚还能有谁?叶青篱头昏脑胀,心里居然有余闲去想:“怪不得刚才没攀住,他比我还矮一个头呢。”

这念头只是电转而过,叶青篱迅速回归正题,一手撑着顾砚的肩膀站稳,顺势就晚霞腰用另一只手的袖子掩住口鼻,大口呼吸起来。她经脉中灵力滞涩,无法转为内呼吸,而这地震中风沙剧烈,在刚才那一连串动作中,她都是下意识屏住呼吸的。

这时候喘了口气,她第一句就问:“你现在的灵力还能动用几成?”

“顶多一成。”顾砚回答,话音未落间,又一条地缝直往他们脚下延伸开来。这次叶青篱没等他来抓,主动就抓住他手臂。顾砚带着她敏捷地跳开,一边表示不屑:“真修的体力实在太差了。”

其实真修的体力并不差,只是不能动用灵力的真修就如那被拔了牙的老虎一般,相比起剑修和体修而言,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只能任人宰割。

“现在这种情况,其实要比最开始好多了。”

说话间叶青篱又再直起了腰,她眯着眼睛,朦胧的视线中看到鲁云纵跳着一边闪躲地缝,一边奔行过来,心中便稍稍安定。更远处是陈家众人散乱在风沙里,叶青篱看不大清楚他们的动作,只能隐约知道陈家修士当中,除去剑修和那几个归元期修士以外,大多数人也同她一般,几乎是站都站不稳。

在这种环境下,剑修和体修确实大占便宜。不过体修一脉自两千年前起变已在昆仑绝迹,而陈家这一批修士当中,剑修是极少的。

蒙蒙的风沙中,眼见鲁云的身形越来越清晰,叶青篱心中一喜。

偏又有一道裂缝延伸过来,顾砚带着她再次跳跃,口中问:“叶青篱,我想追过去看看江晴雪那边的状况,你去不去?”

“你去看她做什么?”

“这鬼地方出不去了,不问她问谁?”

两人快速对答间,又连着纵跳开好几处裂缝。顾砚在意向着鲁云的方向跳去,偏偏这些裂缝延伸得越来越快,双方总是差着几丈的距离难以汇合。

“顾师弟,除非魅仙死绝,否则江晴雪又怎么会说出答案?”

顾砚凶狠道:“那我就帮她把魅仙全都杀光!”

魅仙们并非体修,也非剑修,她们除了能够点妖寄魂之外,并不比普通的真修强大到哪里去,顾砚在这种环境下这么一说,倒也并非是大话。

叶青篱忽然产生一种说不出的透悟,原来归元期不等于神坛,倘若迷信修为,就只会被修为压到,永远也看不到本我。她脑中有灵光一扭如飞羽,忽然撩动那扇神奇的大门:是不是所有止步于归元期大圆满的高手,之所以踏不出那临门一脚,就是因为参不透修炼与自我之间的关系?

所有修士都知道,境界不同于法力的堆积,所以不论是谁,不论如何根骨上佳,若是没有悟性,就永远都看不到更高处。

可是这个“悟”字有如迷障,人人所悟尽皆不同,又有哪一道之悟,才能叩响大道门扉?

“顾师弟,”脑中无数念头纷闪之间,叶青篱伸出手,“江晴雪曾说,只有我这里才能收纳五色沙,你将已经炼好的四色晶沙给我如何?”

顾砚反握住她的手,一团团的细沙就从他袖中滑下,落入叶青篱掌中。叶青篱心神相引,勉力引动一丝灵力沟通乾坤简,瞬间就将那四色晶沙转入长生渡中。在她想来,虽然江晴雪的话十句里头往往有五句是假的,不过这个时候没有头绪,试试将五色沙引入长生渡中也无妨。

何况这五色沙已经缺了一色,料来翻不出什么大的差池。

一念之差,她脑中便如翻转明镜,元神在泥丸宫中闪光,忽然瞧见一片宏伟的山色虚影扑面而来!

八十二回:青简现

一念之差,她脑中便如翻转明镜,元神在泥丸宫中闪光,忽然瞧见一片宏伟的山色虚影扑面而来!

她的右手仍与顾砚交握,身体在震动不休的地面上摇摇晃晃,被顾砚带着跳过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缝。而这个时候,她的五感仿佛被剥离,只一齐投入元神之中,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几乎被那座虚幻的大山给压到。

叶青篱尚未及惊骇,忽就感到元神被一股不知来自何处的力量狠狠一扯!

恍惚间,她的元神在一片虚无处翻了个滚,猛就撞破一层无形壁障,然后她便只觉眼前大亮,所有一切都开阔起来。

“这…”控制着元神身躯的叶青篱站起身来,惊讶地张大了嘴,“长生渡?”

还没等她去思考刚才那一番异力怎么会把自己扯入自己的私人空间,陡然就有一道空间裂缝在长生渡里显现,然后是一团黄蒙蒙的巨影自裂缝中飞速射出。这一团巨影犹如大山,瞬息之间就凭空涨大数倍,向着叶青篱当头压下来!

“居然追到了这里来!”这个念头只来得及在她脑中一闪而过,瞬间就跟着她的元神一起被那大山狠狠压到了地上。

惶恐、绝望,如此不给人分毫准备的死亡之气带着叶青篱在灰飞烟灭的当口打了一个转——所有修士都知道,倘若只是肉身死亡而元神未灭,那是算不得真死的。而即便肉身存活,但只要元神不存,那这肉身也不过是行尸走肉,此人也将与死无异。

元神的灭亡,显然要比肉身死亡可怕得多。

叶青篱面临过数次生死一线,可没有哪一次如这次一般让她心悸。

所以当她那差点就被压扁的元神回转神志时,她还有些难以置信:“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元神被挤压得几乎不能动弹,只隐约感觉到身体上方蒙蒙洇着一团黄色暖光。她硬挣着动了动,却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泥土的湿润厚重气息,压得她那本来不用呼吸的元神之躯都有一种几乎要窒息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挣扎了多久,仿佛是无限漫长,又仿佛才过了一瞬间,叶青篱有些茫然地想:“元神无形无质,这一压虽然没将我压死,但我又要怎么才能出去?”

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哎呀!我可真傻,元神既然无形无质,那还有什么不能透过的?”。

此念既起,她身周的枷锁就好像是冰雪遭遇烈阳,不多时便消融了个干净。叶青篱心念一动,调动元神犹如烟雾、又如水滴一般渗入了上方那一座巨山当中。

便似春雪终归大地的怀抱,只如大旱遭逢甘霖,叶青篱仿佛身化成了无数水汽,缓慢地在厚重大山中游走。

游过缝隙,绕过阻碍,沾染了一身土石的气息,带着勃勃生机,终于重见天日,落入无边光明。

叶青篱的元神重聚,终于看清楚刚才压到自己的那座大山究竟是何形貌。

原来这东西就如尖锥一般,上细下宽,底座也不过是方圆五丈,高约五十尺。这一团土黄色的小山包其实远远算不上巨山,只是因为适才当头压下,底部挡了叶青篱的视线,才让她产生一种这山影无限巨大的错觉。

此刻这小山包就落在长生渡里至归原的中央,所幸叶青篱的灵药一直都是围湖而植,尚未生长到那平原中央去,否则又得废掉好大一批灵药。

她定下了心神,先看过这小山包,然后游目四顾,紧接着便又在千液湖上看到了漂浮的一团蓝沙,藏炎峰上的则是红沙,破云崖上的是金沙,万木山上的自然是绿沙。

五色沙被转入长生渡,居然就各自找到了定位。叶青篱正想要飞到蓝沙旁边去看看,那中央的小土包上忽然产生四道绝大吸力,猛就引得四色晶沙嗖嗖嗖嗖疾飞过去,然后啪啪啪啪地镶嵌在土包四面。

叶青篱恍然:“这是刚才在外面被吸入虚空裂缝中的土晶!”

还没等她去想那土晶怎么会自行飞到长生渡里来,小山包顶端便自轰然裂开!

一卷青色竹简自山中翩然飞出,那竹简悠然展开,长约一尺,上面隐隐浮动着叶青篱看不懂的奇异文字。

“乾坤简?”她惊骇之极,第一反应便是将元神遁回肉身,然后直窜丹田,去查看那一直落户在自己丹田中的乾坤简。

却见丹田中灵力滚动如珠液,一圈圈散发着柔和白光,而灵力组成的灵液小湖中,自有一卷青色竹简在其上悠然沉浮,缓慢吞吐着灵光。这一卷竹简却是卷成了一团,上面青色绑带打着的蝴蝶结儿清晰可见,没有半点要展开的样子。

“乾坤简还在这里。”叶青篱轻舒一口气,“那长生渡里的那个又是什么?”

她正要再次将元神遁入长生渡中,却忽然觉得左手列缺穴上有如针扎般刺疼了一下。紧接着一道吸力自她泥丸宫中传出,她元神遁行,回归正位,五感方又重新传入她意识中。

“叶青篱!”顾砚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快醒醒!”

叶青篱睁开眼来,先是看到顾砚乌黑如星幕的眼睛,然后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没等她眨眼,顾砚已经拉着她直起了身,两人的距离拉开,叶青篱的视线又近及远,也看清了周围全貌。

她以惊无可惊,见怪不怪的心态将身周大致状况在一息之内收入眼底。

这已经不再是在那一片破败的众香国中了,她的头顶是星空,脚下是虚无,四周是蒙蒙光晕也照不到底、没有边际的黑暗。星幕中漂浮着一册展开的青色竹简,那竹简上则闪耀着无数她怎么也看不懂的金色文字。

叶青篱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又看到鲁云就在自己右前方不远处漂浮着,它四肢虚化,叶青篱可以感应到它的意念,她移动不了。

左边则是陈家一众修士,他们也是大多或者茫然、或者莫名其妙,也有一些表情沉静的,只有陈凤山的眼神特别古怪。

还有五个魅仙和范书明,以及江晴雪,他们则处在叶青篱的正右方。

八十三回:且试三题

叶青篱一眼扫过之后,在心底迅速整合出一些资讯。

首先,他们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异力被转移到了这片神奇的虚空中,而这个异力的来源很有可能就是那卷青色竹简。

联想到这卷竹简也曾在长生渡中出现,并且跟五色沙有着莫大关联,而这竹简本身又同乾坤简极为相似,仿佛一脉相承。就可以想见,这东西很可能就是承载众香国的钥匙或者门户。

就如同叶青篱可以通过乾坤简进入长生渡,这一卷青简当中自然也可以藏着一个众香国,那么如今青简现身于此,是否就是因为众香国中五行节点被毁,且有长生渡做引导的缘故?

叶青篱下意识就出动元神去沟通乾坤简,果然就发现此刻乾坤简封闭,已经无法再联系到长生渡。

她心中仍有疑问,比如说众香国是否已经崩塌?这一卷青简的出现是不是因为五色沙最后尚缺一色没有炼成的缘故?倘若五色沙全部炼成,众香国毁灭,这卷青简又会如何?

当然此刻情势不容叶青篱多想,这些念头也就只在她脑中一滚而过,来不及深究其然,更无法进一步探究其所以然。

其次,她见魅仙从六个变成了五个,心中不免就猜测那没有进入此间的魅仙已是丧命在江晴雪手中。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在因为空间的置换而产生种种惊疑,只有江晴雪仍然一脸仇恨,目光紧紧钉在那几个魅仙身上,仿佛这星移斗转也无法令她在意分毫。

叶青篱想,要不是这空间奇异,将所有人的行动都限制在一定范围,只怕江晴雪那边早已是继续跟魅仙大打出手了。

她这思绪转过,不过是数息时间,高悬在星幕上的那一卷青简忽然轻轻震动了一下。只这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但见那竹简一侧如有性灵般慵懒舒卷,紧接着,竹简上就落下一个个泛着金芒的篆字。所幸是篆字,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懂了那文字的意思。

“入我门来,无非悲喜。三试定缘,生死自负。”

十六个篆字懒懒散散地自星幕上铺陈而过,仿佛是在神坛上俯视众生,不够霸气,但额不容违逆,平白就叫人感觉到一种隐忍在内的骄傲冷凝。

不过三息的时间,那十六个字又自消逝在星幕上,显然,它也并不在乎是不是有被人注意到。

叶青篱忍不住去看顾砚的反应,便见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青简,那乌黑的双瞳之上蒙着一层说不出的光辉,仿佛与这没有边际星幕互相倒映,透过了时间空间,要去向那无人可知的神秘当中。

“啊…”

忽然一声惊异的低喊从陈家众修士那边传来,叶青篱转头看过去,就见一蓬半透明的暗金色光芒笼罩在陈家一个弟子身上,而他脸色古怪,恍似畏惧又恍似欣喜。陈家其他修士却都在一股强大斥力之下被迫与他隔开至少五丈,无人能近他身侧。

那一蓬暗金光芒飘飘洒洒,源自星幕上的青简,待那修士仰头之际,便又有一个个篆字从青简上飘落而下。

“一问,澜河源头有五蕴灵珠,澜河尽头有良田万顷,尔居河中,取灵珠耶?取良田耶?”

这个问题出乎所有人意料,那陈家弟子更是结结巴巴了好一会,答不出话来。让他难以回答的自然不是这个问题,而是这个问题出现的方式。当此一刻,所有人都产生疑问,莫非那青简当中果然存在器灵?

相传法宝的品阶高到一定程度是可以产生灵性的,但那样的灵性通常都只是朦朦胧胧,却无法凝聚成真正的灵识。而但凡能产生既定逻辑思维的法宝,至低也是仙器级别。

人说仙器有灵,其有灵之处便在此间。

整个神州修仙界已有十万年未曾传出有人飞升的消息,自然,仙器在神州大地也是绝迹多年的。只有十大秘境,相传为上古神器所化,不在此列。

此刻这处神秘所在,却出现了一卷疑似仙器的竹简,这如何不让修仙者们震惊失态?仙器的存在已经足够让所有修士忘记处境,忘记现状,从而产生强烈的占为已有的欲望,这一刻,修士们望向那青简的目光都炽热起来。

“倘若这青简是仙器,那我的乾坤简…”叶青篱的心情最为特意,她说不上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是了,乾坤简若不是仙器,又哪里能有那样的神奇?又怎么能让我独拥长生渡?”

她因为有着乾坤简在手,所以对这青简的在意程度也就远远低于其他人,所以她脑中还能清醒地想:“此物不同于乾坤简,要想平白得来根本就不可能。先前所言‘三试定缘,生死自负’,只怕就是大考验了。”

这念头一过,她心头就是一跳:“不好!”

仿佛是要印证她的预感,就见虚空中的那一排篆字忽然转了圈,意肉眼难辨的速度猛地拧成一股,倏就转成闪电之状,以沛然草匹之势瞬间劈在那被金芒笼罩的修士身上!

电光皎皎,仿佛龙蛇相击,刹那间就将那陈家弟子劈成了灰烬。

虚空中的所有声音都似乎在这一刻被剥离,只余那细细的劫灰幽幽飘飞,散落进那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中。

此间众人,没有哪一个是那见识浅薄的,就连年纪最小的顾砚,也是心性坚韧,眼界非凡。死亡或许在他们眼中都不算什么,但刚才那一道闪电所代表的意义却并不仅仅是死亡那么简单。

这一刻,“三试定缘,生死自负”这八个字的含义在众人眼中格外清晰起来,前面那一试题一闪电仿佛就是在告诫众人,这不是玩笑不是儿戏,这是真正的生死自负!在一定时间内未能答题是死,那若是答题不合那青简之意,是否也是死?

没给众人过多思考的时间,青简上的金芒再次一闪,忽又笼罩住一个陈家弟子,然后将周围之人排开,青简上又再飘下那一道试题:“一问,澜河源头有五蕴灵珠,澜河尽头有良田万顷,尔居河中,取灵珠耶?取良田耶?”

五息的时间,至为简单的问题,两可的答案,哪一面才是生?

八十四回:死路活路

漆黑的天幕深不见底,只偶尔星芒闪耀,点点碎洒,说不出的神秘。

众人神情不一,多数的目光都落在被青简选中的那人身上,只见他身量高瘦,双手捏拳,嘴唇微微颤抖着,却是强抑了惊慌和紧张。

他穿着昆仑筑基弟子统一的蓝袍,虽是修为不高,不过能来此处,就证明他已是同辈弟子中的佼佼者。此刻那金芒将他笼罩,其他人都不免去想:“他会怎么回答?如果是我,又该怎么回答?”

五息的时间,仿佛是抽离了空气的窒息,每个人的心脏都压得紧紧。

有陈家弟子面露不忍,还有陈家弟子一脸悲伤。

“我选…”他将手微微抬起,又放下,眼看时间就要过去,终于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五蕴灵珠!”

星幕都仿佛震动了一下,金色流光再次从青简上洒下,然后扭成一条细线。

众人的心不由得提起。

细线在虚空中一扭,眼看着仿佛要化为闪电之时,却又再次展开,形成一排文字:“二问,既取五蕴灵珠,则澜水河干,赤地十万里,生灵为之遭劫,天下五行混乱。如此,尔将如何自处?”

众修士刚才稍稍放下的心又重新提起,如果说第一个问题只是让人难以抉择的话,第二个问题简直就是诛心了!

叶青篱也忍不住想:“如果是我,要怎么办?”

她看向鲁云,一人一灵兽心意相通,鲁云眨了下眼睛,兽脸上神情矛盾。显然,它也同样拿不定主意。

那个陈家弟子顿了一顿,几乎是紧赶着说:“我…我再将灵珠放回去,引海水倒灌,崔云布雨。”

他只有五息的时间,没有人会愿意毫无缘由地放弃生命,所以这个答案也在众人意料之中。青简既然问及“如何自处”这样的问题,那顺着回答也算是保守的做法。

众人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便见虚空中的那排字首尾一扭,再次变幻:“尔既取灵珠,又思放回。出尔反尔,意志不坚。殊无担当,要尔何用?”

一句话便如一道惊雷,既敲打在众人心神之上,又在瞬间扭成闪电,无声劈过,适才被金光笼罩的男子便在这雷电之下遗落劫灰,身死冥冥。一切只如那无声的戏剧,叫人莫名感到不真实。

然而沉重的死亡阴影还是覆盖到了所有人的心上,就连一直显得不在状态的江晴雪都转了视线,神色凝重起来。

生死面前,无谓真假,只有前路。

便见那一道有如神灵之手的金芒再次掉转方向,这次却是落到了魅仙那一边。

陈家众修士俱都若有若无地松了口气。

金芒一指,这次被隔离出来的却是诗灵和范书明!

这一人一魅仙原本就相靠着站在一起,此刻被同时笼罩,众人俱觉得既在情理中,又有些出乎意料。

也许,在青简的判断中,范书明已非独立个体,他只是诗灵的奴隶而已。

顾砚低声道:“做人如他,枉活一世。”

叶青篱看向他,又见他抿着唇面色沉静,仿佛适才并未说过那一句话。

而这一息间,青简又再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诗灵虽然负伤未愈,神智却并未模糊。有了前面两人的教训,她这次几乎没有犹豫,就回答道:“我选那万顷良田!”

虚空中的金色篆字一扭,变幻成了:“良田万顷,可活生灵无数,尔取此物,做何规划?”

这个“做何规划”显然要比先前那一个“如何自处”温和得多,众人神色复杂地看向诗灵,便见她脸上微露笑意,答道:“我将之分成三份,一份建立广厦,一份种植灵药,一份引水相绕,与天下同道共享之。”

这个答案不说中规中矩,却也迎合了青简适才所言的“可活生灵无数”。

诗灵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显然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

便见那金色的文字再次一扭,又一个个地飞出排列:“虚情假意!不知本心为何物,长生何用?”

电光霹雳,没等诗灵有任何反应,猛就对着她和范书明一起劈过来!

生死一线之际,范书明高声道:“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可报天,我取良田,自建药圃助我飞升,她与我何干?”

那闪电的速度其实也不算太快,只是众修士的行动能力被限制,纵是归元期高手也无法闪躲。范书明这一声显然早有准备,竟堪堪在闪电到来之前将话说了个完整。

众人方才明白,他虽然是以诗灵奴隶的身份出现,本质上却也不见得就真的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闪电一扭,自诗灵身上穿过,范书明身边一空,这个侮辱了他两千年的魅仙就化成了灰烬,散落虚空。任她如何修为高深,这一死亡,也不过是劫灰一撮,便连元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来时无物,去时空虚,果然是“长生何用”?

范书明那僵硬了很久的脸上终于破裂出一丝表情,半是茫然、半是无措,唯独没有解脱和仇恨。

旁人窥不到他的心思,只是看他过了青简的第二题,不免又猜测起这第三题是什么。

事实上,有人打前阵探虚实,对其他修士而言,也算是是个便宜。

金色的篆字很快又再次排开:“三问,尔既目标明确,可知为何飞升?”

这个问题可就宽泛得很了,自来有无数修士为此探究不息,说到底,就是“道”的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