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熙忽然击掌赞叹:“此间大妙!”

引路的年轻男子终是忍不住面有得色,点头道:“我们永乐教坊跟别处自是有些不同的。”

赵熙听得这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转头看了叶青篱一眼,忽然低叹道:“可惜、可惜…终归是可惜了。”他的言下未尽之意虽然含蓄,他身边这个两个却都是心思通透的玲珑人物,只听他说了可惜二字,便已是明白他的意思。

永乐教坊终究是风尘之地,不论这所在打的是教坊名号也好,装的是清雅脱俗也罢,这都改变不了其风尘之地的本质。

倘若叶青篱是织晴本人,只怕难免就会被他言语伤到。

引路的白衣男子皱了皱眉,忙又堆上笑脸,对赵熙道:“赵公子,往左过去不远便是采荷居,荷意姑娘自采新叶烘了花茶,早等公子许久了。”说着话他就暗暗冲着叶青篱打眼色,看那样子是要她赶紧回避。

可惜叶青篱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对这里全不熟悉,只怕乱走会惹来更多麻烦。

就这么犹豫了片刻,那边赵熙已是笑道:“赵某来此处,要喝也是喝织晴姑娘的茶。那位荷意姑娘,我与她素未谋面,她又何来等我之说?”

这种地方,所谓“哪位姑娘在等谁人”之类的言语,说白了就是老鸨的制式奉承之词,虽然此间接待之人是个看似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可也改变不了这话的本质。如赵熙这般人物,对这点道道又如何不知?他偏偏故作纯直,这话着实就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了。

“赵公子对我们晴姑娘还真是上心啊。”白衣男子有些讪讪地笑了笑,又抬手做引,“晴姑娘的观晴阁在这边,赵公子请。”

叶青篱轻吐口气,一言不发地顺势跟在后头。

沿着碧湖走了摸约百尺,前方便现出一段精致回廊,三人沿着木阶而上,顺着这之字形的回廊走入景园更深处。

渐渐便有芬芳扑鼻而来,一栋三层的小阁楼出现在众人眼前。从回廊上下来,再转过一面照壁,就见小楼前花色鲜丽,甚或有蝴蝶飞舞其中,一股透着女儿馨雅的精巧俏丽之感瞬间就充斥了三人的感官。

叶青篱甚感奇妙,她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此间景象虽然并不奇异,可这带着强烈女性色彩的柔美细腻却是她此前从未接触过的。从她记事起,修炼便占据了她生活的绝大部分,如今她虽是花信年华的少女,可整个人却清凌凌有如竹节,正是豆蔻梢头,偏偏不知花开何物。

赵熙着意做了个轻嗅的动作,颜色极深的眼睛微瞥,似笑非笑地看向叶青篱,那表情充满了若有还无的暗示意味。

叶青篱忍着心里的不自在,面无表情地回望他。

赵熙又扬扬眉毛,开口道:“晴姑娘这观晴阁倒是照料得与你本人颇为不符。”

叶青篱心头一跳:“他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我不会将住处打理成这般模样。”

这时候那阁楼一侧的小门后走出一个人来,老远看到三人站在那楼前的花园边上,就匆匆蹲身行了个礼,又自另一边小路快步离去。叶青篱看的分明,见那是个十几岁的小丫鬟,便也没怎么在意。

引路的年轻男子却颇为不喜道:“这小丫头忒不懂规矩。”

“小姑娘胆子小,也是可以理解的。”赵熙笑了笑,轻拂衣袖上前一步,弯腰去摘那开在一株枣树旁边的粉白色月季。

他摘了花,用两指捏着递到叶青篱面前:“晴姑娘,容在下借花献佛如何?”

“多谢。”叶青篱弯了弯唇,伸手要去接花,那手指刚一舒展,赵熙却又将拈花的手收了回去。

“晴姑娘,红粉赠佳人,不需我为你将花簪上么?”赵熙将这月季在修长的手指间把玩,那神态真是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你进我退,你退我追,他仿佛十分热衷于这样的游戏。叶青篱虽然心境稳固,不会轻易被他搅乱心湖,此前却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这时候便着实有些招架不住的感觉。

她索性以静制动,干脆静立原地,只是微笑。

赵熙唇角微抖,笑道:“晴姑娘,听闻姑娘轻盈如风,能于荷叶之上伴月而舞,我赠姑娘红花,姑娘赠我一舞,如何?”

叶青篱只笑看着他,仍是不说话。

会跳舞的是那位织晴姑娘,可不是她,倘若她修为未失,这荷上作舞倒也不难,可现今她所寄居的乃是凡人身躯,她又哪里知道织晴荷上舞的奥妙所在?不过这事儿她能推得了一次,却定然难以推掉两此三此,所谓荷上舞,倒也是个大麻烦。

她现今接受麻烦已成习惯,手上还捏着那绢花纸条,心里想:“我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自保清白不假,但究竟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能离开这画中世界,却也是我不可松懈的问题。”

正当她思绪转动着,又想“是将沉默进行到底,还是找理由拒绝”时,回廊那边忽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低呼道:“大公子,大公子!”

赵熙的眉头一挑,眼瞳颜色蓦然一深,转头喝道:“慌张什么?”

来人转过照壁,垂着腰躬身走到赵熙面前,惶恐地说:“大公子,六…”他的眼睛悄悄瞟向叶青篱,待见叶青篱也望了过来,他又连忙收回目光,然后使劲儿对着赵熙使眼色。

赵熙轻哼一声,眼睛微眯,目中寒光凛冽:“他又闹事的是吧?好!很好!我倒要看看他能自以为是到什么程度!”

话音刚落,他的神色迅速转换,到面对叶青篱时,又是满面风流可亲。

“晴姑娘,在下家中有些杂事要处理,欣赏姑娘舞蹈的机会怕是只能留到下次了。”他含笑凝睇,语气颇为遗憾。

叶青篱暗暗松一口气,脸上仍然不动声色,也笑道:“公子正事要紧。”

赵熙点点头,也地旁边一直没怎么出声的白衣男子微颔首,转身便大步离去。

正当他的背影要消失照壁转角时,他忽然一侧身,手一扬,手上那朵月季便凌空对着叶青篱激射而来!

叶青篱的目光紧随那花朵移动,身体的反应能力却终是不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月季在眼前放大。隐约间,有暗香袭来,一股劲风刮过她额头发际,吹得她额前几丝刘海轻轻舞动。

极细微的一声响在叶青篱耳边回荡,等她眼睛眨动之时,那一朵月季已是落在她乌发上那随意轻挽的堕髻之上。

“晴姑娘的荷上舞这便先记着吧!”赵熙大笑,“红粉仍是该赠佳人,香!真香!”

声音远去,人也不见踪影。

叶青篱估计自己的脸色快要黑成锅底了,跟这个赵熙一比,乌友诗那点惫懒无赖劲儿,全都成了温文有礼的表征。赵熙这才是真正的无赖,叶青篱所认识的一众昆仑弟子,每一个能在这方面比得上他这个凡尘中打滚的家伙。

“唉…”忽一声叹息响起,“织晴,我看你还是想想怎么回绝张六公子吧,这个赵公子可比张公子强势多了。他如今既然有意,只怕你躲不过去。”

叶青篱转头看向这个同在教坊中的男子,见他处处为自己着想,心里不由稍稍一暖,笑容便不自觉柔和真切起来:“无妨,他这样的人,左右不过是寻我游戏罢了。”

“便是游戏才恼火。”白衣男子苦笑。

九十一回:豆蔻梢头晚

“也不知这位赵公子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叶青篱眸光一转,“你识人不少,想必已是看出一二来了吧?”

她问的自然是那引路的白衣男子,她既不知这人姓名,也不知往常时候两人是如何相处的,此刻见这人没有告辞离去的意思,便只能信口引动话题,先撑下去再说其它。

“看起来不是普通的贵介公子,也许是修仙家族的人。”白衣男子望着叶青篱,目光隐有怜惜悲悯之意,“织晴,他这样的人就算偶尔涉足风月,那手段也非我等凡人所能理解。你既然心知他是在游戏便好,可千万莫要陷了进去。”

大概在他看来,如赵熙那般品貌的男子,又惯有风流手段,一旦对谁刻意用心,便没有几个女子能真正做到坚守不动。

叶青篱心里感谢他的好意,笑道:“我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每日提醒自己注意。”

“其实身陷此地,这些道理是人人都懂得。”白衣男子轻叹道,“从前难位纯莲姑娘,在我们水国三城红了将近十年,风月场中打滚,何种人物没有见过?最后却还是被一个书生骗财骗色骗了心,落得个裸身过市,万人唾骂,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这可真是…”

叶青篱听他略略惆怅地将此话说来,暗里却不免有种别样惊心动魄的感觉。仿佛这人间至为鲜血淋漓的一幕,在没有任何色彩勾勒的情况下,就忽闪闪闯入了她的眼前。

她既觉此事太过遥远,又觉有无限紧迫之意压在眉睫。

“我…”叶青篱笑了笑,“前车之鉴便在眼前,不管是这个赵公子,还是那个张六,我通通只将他们看做人性木偶,你…且便放心吧。”

白衣男子终于笑了起来:“人形木偶,你倒是会说!也罢,这些话说多了你定是不爱听的,说与不说,你都知晓。身处此间,别的什么都能卖了,只这颗心…”

他伸出手掌,仿佛要按到叶青篱胸口,在手伸到一半时,他又惊觉不妥,忙就将手往上一扬,最后轻轻落在叶青篱脸颊一侧。

指腹若即若离地刮过,他笑道:“这颗心是不能卖的,留着给自己,便是此生最大的财富了。”

叶青篱一时只觉得周围气氛都有些怪异,她强忍着才没有后退和将情绪表露出来,只静静回望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白衣男子却又触电般将手收回,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勉强笑了笑道:“你都回来了,小雯那个丫头也不赶紧来接你,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织晴,你且好生歇着养足精神,晚间十三娘回来,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你。”

话音刚落,他就匆匆转身,快步走了,只又给叶青篱留下更多疑问。

也不知道那个十三娘,又是什么人物?

叶青篱定定心神,缓步自花丛间走过,步上台阶,便轻轻推开这阁楼正前方虚掩的雕花门。

门还没完全打开,就有一个人影窜到了她的面前。来人个子娇小,一把抓住了叶青篱的手腕就将她往门后拉。

嘎吱一声,门又被关上。

拉住叶青篱手腕的这人便改将双手扶住她肩膀,上上下下紧张之极地打量她,一连串话更是从嘴里蹦豆子似的倒出来:“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哎呀,你身上这些污痕是怎么来的?这头发都乱了,怎么也没人给你梳梳?”

没等叶青篱回话,她又将手放开,自己轻轻扇了自己一脸颊,懊恼道:“也是,姑娘你一个人出去,哪有人给你梳头?都怪我,我就不该答应你装什么病!唉!唉!刚才那个什么赵公子带头走过来,可把我吓死啦,这人我赏赐远远的见过一面,他在街上被一个人冲撞,还没说话身边就冲出来一群打手,把那个人打得可惨…”

她叽里呱啦说着,叶青篱听得心中一动,连忙问她:“你认识那个赵熙?他是什么人?”

“不认识,我哪里认识他?只是远远看过一眼而已,原来他叫赵熙呀!”这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她小手半掩樱唇,一脸的惊讶夸张,“姑娘你是没看到,他身边的人气势汹汹的,把那个人揍得半死,他还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一句话都不说。那样子真像个…对!就是笑面虎,可吓人啦!”

叶青篱暗暗苦笑,赵熙可不就是个笑面虎么,他刚开始出现的时候就是一副温柔佳公子的模样,伪装得不知道有多到位。

而眼前这个小姑娘,大概就是织晴的那位贴身丫头小雯了。

小雯拍了下白生生的小手掌,又愤愤道:“姑娘,我刚在外头可看清楚了,那个尚羽可真是贼心不死。他自己觊觎姑娘的美貌,就将天下男子都贬低到了臭水沟里。那个赵公子怎么样我不知道,张六公子对姑娘你可真是一片痴心,若是有他赎身,姑娘你便当真是能跳出火坑啦。”

叶青篱便知道,原来先前引路的白衣男子名叫尚羽。她听着又有些惊讶,小雯这丫头看着长得秀秀气气,说话倒还真是不客气。

她却不知,不论小雯原本品性如何,在这风月场所里打滚了几年之后,就算原来是只纯良的小绵羊,如今也该学会长处犬齿了。

小雯拉着她便往里间走,这阁楼正厅不大,陈设素雅简单,只是摆着不少盆花,三面都开了花窗,阵阵幽香随着微风飘荡,让人身处其间十分舒服。

没走几步,她们就从正厅走过。侧门里是个小小的茶水间,一个小炉子摆在正中,旁边是一条小凳子,地上放着个小蒲扇,火炉上的水壶口冒着热气,听那声响,水是快开了。

叶青篱没想到自己进来会看到这般景象,这景象当然不稀奇,只是别有一股温暖宜人的味道,像极了她尚在家中之时,烧水那个小厨房里的摆设,让她忽然有种恍惚之感。

小雯咋咋呼呼的,又惊叫一声:“哎呀,这水已经是八成沸了,我只要七成沸的水呢!”

叶青篱没及去问她这七成沸的水是用来做什么的,就见她将炉子上的水壶端开,又拉了叶青篱转过西侧一个门,继续往里走。这里间却是三面封闭,连窗户都被紧紧关着的。一个屏风立在门边,转过了屏风,便有个小浴池出现在她面前。

浴池不过五尺宽、七尺长,四面都挂着半透明的纱帐,池子里的水冒着热气,熏得周围氤氲一片,朦朦胧胧叫人心里都滋长出几分暧昧旖旎来。

这浴池一侧靠墙,沿墙那一端又伸了一截牡丹花形的出水口出来,此刻那水阀应是被关着的,只零零碎碎偶有水珠从上滴落,并无大股水波流泻。

叶青篱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浴室,她平常是爱干净,但洗澡时多半也就是一个大浴桶解决问题,顶多每次洗澡时多换几桶水。她可从来就没想到过,一个浴室竟也能做得这般风光魅惑。

小雯拉着她走到浴池边,风风火火地说:“姑娘,我估摸着你这个时候回来,早叫人烧好了热水倒在这池子里。那边炉子上的水沸了八成,待我再烧一壶,为你泡茶去乏。”

原来那七成沸水,是泡茶用的。

叶青篱刚想叫她别这么麻烦,她一个转身就是急匆匆地跑了。

呆立在浴室中央,叶青篱再看看边上摆的软塌、矮桌、箱笼,真是哭笑不得。

她心里压着事,此刻也确实一身脏乱、疲乏得很,便解了衣裙,沿着浴池边上的台阶缓缓踏入池中。一边跑着热水,一边是终于找到了机会将手中纸条打开。

这纸条被她连着绢花一并捏在掌中已是许久,这时候皱皱巴巴的,甚至被她掌心汗水弄得有些濡湿。她将绢花仍到水池边上,一手捏着纸条一端,另一手将之展开。

一手俊秀飘逸的古魏隶书便出现在她眼前:“致晴字,三月水城芳菲,然余深羡北国冰雪,恨欲飞身赏之。奈何无花解语,飘絮漫天,身如囚笼,仓皇欲出乎?”

没有落款,言语间的内容也仿佛见头不见尾,叫人看着迷乱得很。

叶青篱无奈地笑了笑,这种中途接手她人人生之事果然是障碍重重。也许织晴本人来看这纸条会看得很明白,可惜换了她,却直到现在都是两眼一抹黑。

不过这留言之人措辞文雅,字迹端正有力,看这言辞字迹倒是个知书达理的人物,她估摸着这人有六成的可能是那所谓的张六公子。

至于这人为何留言不署名,大概一来是怕留名惹麻烦,二来则是这字迹明显,织晴应该识得。

想来他不直接将纸条递到织晴手上,却叫她亲自到桥头小贩之处想取,也是有着要保密的意思。而为何要保密?叶青篱想来,这人既然出身大户,那同一个风尘女子交往过深可不是什么好事,回避些倒也正常。

可这般说来,又有很多不通的地方。

比如说倘若连递个纸条都要这般麻烦,那此前那人又是如何同织晴相识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就算是被家里拘着,自己不能到这风月场所来,他身边总还有小厮下人,要送句话进这永乐教坊,也不见得就是什么难事。

而织晴身边也有小雯,她却为何不叫小雯到桥头去取这纸条,偏偏自己亲自过去?不但亲自过去,她甚至还是独身而行?小雯装病不能陪她,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就叶青篱今天在外头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来看,织晴上街一趟可真是跟走一遍酷刑差不了多少。

叶青篱不是织晴本人,又心智坚毅惯受磨砺,听到那些污秽的言语都很不舒服,何况织晴这个本就身份不堪的凡尘弱女子?只是过了半天本属于织晴的人生,叶青篱对这个女子就有了说不出的怜惜。

她此刻的处境同样不堪,所以她心底的怜惜真真切切,透着股难言的悲凉。

由此可见,除非是他们两个都不希望这纸条上的内容被其他人知道,否则他们没有理由这样做。

哪怕——这个其他人,是他们身边最亲近的人。

忽然间,叶青篱心中一动,忙又将纸条放到眼前仔细看过一遍。见上面写着的“余深羡北国冰雪,恨欲飞身赏之”,以及“身如囚笼,仓皇欲出乎”等语,心跳猛然就加速起来!

这可不就是明明白白地在暗示私奔么?

叶青篱忍不住刷地从水池中站起,晶莹的水花四溅,各种思绪在她脑中翻滚起来。

“我跟不跟他走?这可是个好机会!”

“但若是就这样走了,先不说能不能成功,难道我进入这画中世界一趟,就是为了跟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双宿双栖?”

这想法着实叫人恶寒,叶青篱打了个冷颤,忙又蹲身泡进热水中,无奈地否决了这个方案。

“这人…真是那个张六?”

“若是织晴没再跟旁人有这样的牵扯,大约真就是张六了。”

“但是,张六不是要给她赎身么?难道是因为赎身没有希望了,所以才要私奔?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麻烦可真是越来越大啊…”叶青篱摇摇头,“不过他这样行事,看似是隐秘,其实漏洞很大。也不知那小贩有没有看过这纸条上的内容,他措辞虽然隐晦,不过只要是稍稍知道这些事情的人,便不难猜出。”

想了想,她就觉得这个张六行事稚嫩,只怕是个有点死读书的人。

而这种人,往往就代表着执拗、一根筋。

“痴情于一个烟花女子,不顾门第现实,一心效仿那才子佳人,可不就是一根筋么?”叶青篱苦笑。

她以前在昭明城中行走的时候,偶尔也会在茶馆听人说书,有时候就说书人说到风流才子同风月佳人的痴情故事,也会引来不少叫好声。但水都知道,这种事情听听便罢,真要沾上,还是免了的好。

也或者,只要没有这“痴情”二字,做点风流事儿,也无伤大雅。

叶青篱自打经历过左凌希的事情,再见识过江晴雪的疯狂之后,就对罗珏曾言那“情字有毒”一说深信不疑。

那时候她还只是懵懂少女,如今她眼界日长,对曾经的所见所闻也就有了更深的感触和理解。

正思索着,轻轻的脚步声又自门外传来,然后愈来愈近。

小雯捧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整齐叠着一套素色衣裙。

“姑娘,你的衣服我先放在这里,这水就要凉了,你快擦了身子上来吧,奴婢这就去给你端茶来。”她说着话,放下了托盘,又快速转身离开。

叶青篱注意到小雯大部分时候都是自称为“我”,只偶尔称“奴婢”,想必她同织晴的关系是很好的。便是这样好的关系,织晴都不愿意将私奔之事给她知晓,可见这私奔若是泄露,后果该有多严重了。

不过片刻,小雯又端着个红漆的小茶盘过来,上面的青瓷茶杯被掀开了盖子,袅袅茶香幽幽飘荡。

叶青篱在心里犹豫了片刻:“我跟织晴不同,我对这里全不熟悉,这丫头若果真是忠心耿耿,那我在此间立足,还需大大仰仗她才是。这个事情…这个事情还是不瞒她为好。”

“小雯,”叶青篱目光几转,露出笑颜,“你先把茶盘放这里吧,带我穿好衣服你再过来。”

小雯半掩小嘴噗哧一笑:“姑娘你还害羞呀?你这身段,奴婢哪里没看过?快起来吧,让奴婢为你擦身。”

叶青篱只觉得这仍然带着微温的水忽然就变得凉嗖嗖了,她抿了下唇,轻啐道:“不知羞的小丫头!快出去吧!”

小雯这才笑嘻嘻地说:“好啦,知道你如今一心都是张六公子,还偏要跟我来这一套。我出去就是啦,你可快些哦。”

叶青篱目送她背影离开,轻轻松了口气,看来刚才那笑骂的语气没有错,小雯也没察觉到丝毫不妥。

等小雯的背影完全消失,叶青篱就从水里起身,快手快脚地扯过旁边一块白色茧绸,擦起身子来。她这才注意到,织晴的面容虽是同自己极为相似,可这身段却相差极远。

如果说织晴的身段有如熟透的蜜桃、盛放的牡丹,那叶青篱本身就只不过是朵连花骨朵都只刚刚长成的小梨花。

相似的五官,不同的气质,不同的身段,便造成了叶青篱只是个清灵如竹的修仙者,而织晴却是个可以颠倒众生的红尘女妖。

其实光从五官上来说,她们这般模样并不足以让人惊艳颠倒,但一个人的美貌从来就不单单只是以五官而论的。美人之美,在其神魂,美人之艳,在其风韵,美人之魅,在其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美人之韵,更在其腹内凤华。

真正会品赏美人的,不单单看其面容,更赏其眼神、品其十指、爱其幽香、醉其娉婷袅娜。

跟织晴一比,叶青篱不止是差得远,简直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织晴无疑是极品美人。

叶青篱低头间见到这身子肌肤胜雪,凹凸玲珑,几乎就连自己都要脸红了。

她可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风光,这一下就有点愣神,刚才的思绪被压到一边,控制不住地想:“原来织晴是长成这个模样的,原来女子的身形竟能长到这般模样…”

好不容易压下了脸红心跳,她先前积蓄起来的那点紧迫感不自觉地就被减去不小,她又忍不住去想:“我以后难道也会长成这样?”

这个想法让她愈加脸红,忍了又忍才终于忍不住呸了自己一声,紧接着就觉得好笑。

其实女子都爱美,她这一刻遐想并不为过。

正脸红间,小雯的声音又在外间响起:“姑娘,你穿好没?”

叶青篱忙放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翻开衣服便快速穿好。

小雯准备的这套衣物从里到位俱是素雅,叶青篱看了之后便觉得舒服,待得衣物上身,她先前那点不自在也就自动消去了。毕竟她本质上还是个修心多年的修仙者,不至于因此就扭扭捏捏个没完没了。

“小雯,”穿好衣服鞋子后,她随口喝完杯中之茶,便自走向外间,“十三娘若是过来,我该如何应对?”

她虽然决定了要对小雯吐露一些事情,但在这之前还是想要稍微试探试探。

那个十三娘她只闻其名就感觉很不好应付,因此也想要先多多知晓一些关于此人的信息。

小雯见她出来,就自盖住炉子,往正厅走去,一边说:“那个老女人一心就想靠着姑娘发财,今天要不是她被城主叫到府上待人献艺去了,姑娘肯定没有那么容易出去。就怕她回来以后知道姑娘今日外出,会逮着借口叫姑娘接客呢。”

叶青篱又开始觉得后背冷飕飕的,这“接客”二字真是碜人得很。

她叹道:“也不知这一次该如何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