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虚空中猛地传来一声震天怒吼。

叶青篱只感觉到自己身后升起了一股森寒如玄冰的滔天剑意,那剑意昂然如怒涛翻滚,挟着劈天之势,汹汹然向着她的背后袭来!

剑气尚未凌身,叶青篱就已经觉得浑身冰凉,整个人仿佛被置身于深海漩涡当中。庞大的天地之感带着无可匹敌的决然意志,似要将她连肉身、带灵魂、乃至于精神也一齐尽数摧毁。如此威势之下,叶青篱的存在便被压缩得无限渺小,她就好像是卷缩在海底的一棵幼苗,一动也不能动,只能被迫等待着这场灭顶之灾。

这就是子虚期人物的剑意!

瞬息之间,叶青篱惶惶然明悟,原来这就是高手剑意的可怕!

相比较起这股剑意沛然莫匹的强横,叶青篱从前见过的哪怕是天纵奇才如顾砚印晨之流,他们的剑意都显得何其稚嫩幼小。而先前向他们攻击的那两道剑光,更是连剑意都不曾蕴含——很显然,那时候隐藏在暗处的跟踪者们确实是在逗着他们玩儿。又或者说,他们无意要取叶青篱性命,只是想逼着她去找叶千佑而已。

这甚至算不上阴谋,而是阳谋——即便叶青篱知道他们的目的又能如何?除了去找叶千佑,或遂了跟踪者的心愿,或请得叶千佑出手对付强敌,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正常情况下确实是如此,只是他们看轻了叶青篱的意志,也低估了她的底牌。

于是一切超脱预计,于是片刻之后,叶青篱就不得不承受几个子虚期人物羞恼愤恨之下的怒火。

后不后悔?

叶青篱没有犹豫,没有动摇,她不后悔!

纵使利剑加身又如何?纵使敌焰滔天又如何?双重天劫都过来了,还有什么能够阻挡她的意志?

这一刻,叶青篱的内心无比坚定。

冥冥之中,她丹田里的莲台正中悄悄裂开了一道缝隙。乾坤混沌双简微微颤动,从进入她的身体起就一直只是静谧而又缓慢吞吐灵力的乾坤简中更是骤然倒卷出一股浓郁灵气,豁然冲出她的丹田,迅速附着于她经脉骨骼之上。

叶青篱所不知道的是,修士的神通之所以独一无二,却是因为神通是“道”的产物,因“道”而生,也会因“道”而死。

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道,这道若是能坚持下去,那神通的威能也会随道而涨,这道若是迷失消亡,那神通亦将不复存在。所以神通如此难得,而就在刚才,叶青篱于动念之间已经经历了一场关于道涨道消、神通存亡的考验。

只见天际寒光大盛。

挟裹着天地之威的强横剑气轰然落在了叶青篱身上!

这道剑气带着森寒阴冷,犹如寒冰巨浪的剑意,于瞬间又化成了无数道毫针般的细小剑气,沿着叶青篱的皮肤血肉,深深扎进她身体之中。

很显然,剑气的主人要的不是将叶青篱一击毙命,而是用一剑化万剑,要生生将她折磨至死。

而这些细小的剑气看似分化万千,威力却也毫不含糊,一旦进入了叶青篱的身体,所过之处就立即粉碎了她的经脉骨骼。她伏在鲁云背上,气息奄奄,仿佛已经瘫成了一团软泥。

鲁云愤怒而痛苦地咆哮出声,周身骤然冒出血光,速度竟于片刻间又提升了老大一截,整个身体化为流光,倏忽间再度前进百里。

他同样也受到了剑气袭体,但他是灵兽,天生肉身强横,纵然叶青篱修炼了破玉凝髓功,在肉身的坚韧之上也不如他。况且叶青篱已经承受了大部分的剑气,而鲁云体内又有一只奇异剑灵相护,因此虽然受伤,却不致命。

但这样的结果已经足够激起鲁云骨子里的凶性,千钧一发之际,他不惜燃烧全身精血,亡命奔逃。

片刻之后,天幕愈低,白荒的天空遥遥在望。

白荒中汹涌冲击防线的妖兽远远闻得灵兽的血腥之气,一时间更加躁动。

抗击兽潮的众多中低阶修士抬头望向那天空中带着血光踏云飞来的高大灵兽,不由个个瞠目,议论纷纷。

一道森寒剑光衔尾追来,向那灵兽步步紧逼,却显然有高人御剑于千里之外,誓要斩敌万山之中。身泛血光的那只灵兽虽然逃得惊险,却是昂首挺胸,威武傲然。有眼尖的修士发现那灵兽背上甚至还伏着一个青衣人,顿时深感这灵兽忠心护主,可嘉可叹。

“糟!”白荒的边缘,周慧心顺手斩杀了一头铁背蜈蚣,望天惊呼,“那是叶师姐的灵兽!”

她正要通知不远处的书院同门们,忽然间只看到鲁云的身体猛地向下一压,那道从千里追来的剑光便斩了个空。

周慧心暗暗松了口气,正要向鲁云欢呼鼓励一声,却只见他避开那道剑光之后,紧接着就摇摇晃晃地向下坠落,竟是眼看就要落入兽潮当中了!

二三零回:慧剑横空

苍莽白荒,天幕之低垂便如铅汞灌身,沉重肃杀。

数不清的妖兽扑杀嘶吼,在这一刻却不及那天际破空划来的一抹剑光。

剑意森寒,所过之处大地凝霜,仿佛是有万年冰山被轰然推到,最后一泄千里,化成洪涛屠戮人世。众修士纷纷躲避,有修为较低的练气期修士被这森寒剑气远远一照,立时就是经脉僵化,然后被身边的人手忙脚乱拖了开去。

周慧心抿了抿嘴唇,虽然飞身退开了,却有怒火在心,不吐不快。她收回自己新得的极品法器乱音钟,一手插腰对天脆生生地骂道:“昆仑境内,什么魔怪也来撒野?这般嚣张行事,简直就是视我昆仑如无物,视天下高人如木雕泥塑!诸位师兄,轰他!”

她身后响起一声长笑,一道剑光挟着电光雷霆,冷不防就从她身侧擦过,带着奔雷的轰隆之声向那飞来的森寒剑光迎去。

却是万剑忍不住出手了。

周慧心拍手称快,只见那奔雷剑上紫气氤氲,天空中雷云聚集,两相应和虽不及那森寒剑意之势大,却别有一番头角峥嵘之感。万剑遇此敌手早就显得格外兴奋,他双瞳中紫光闪烁,仿佛隐聚了一双雷电漩涡,他的飞剑在这双瞳照耀之下,铿然清鸣,蓦地与那道森寒剑意迎头撞上。

“小辈!尔敢!”遥远的天际猛然炸响一声怒喝,这怒喝声响在云头,滚滚而来,竟似春雷惊蛰。

众人神为之夺,周慧心年纪轻修为低,更是头晕目眩,这一下就被震得口鼻渗血了。

那道沛然莫匹的森寒剑意不闪不避,径直被奔雷剑撞上,却只是微不可查滴轻轻一偏,而万剑的飞剑则尤似被寒冰冻伤,顿时向下一沉,挟着残余的雷光轰隆隆就掉在地上。

昆仑剑修一生只修一剑,剑如人心,剑如命性。万剑此刻飞剑被伤,顿时便痛得好似挖心,立时脸色一白,一大口鲜血也随之从他心肺间被咳了出来。

江寒上前一步扶住他,同时剑诀一指,背后飞剑立时出鞘。

呛然一声!

飞剑轻吟,他那一柄溯月刀从他背后异象的光影中飞出,竟如一道孤峭的人影带着清辉跨月而来。飞剑所过之处,仿佛月光奏鸣,大江拍岸,荡起一片说不出何等美妙的歌声。

那一道森寒强横的剑意被他飞剑光华一照,竟稍稍缓得了几缓,仿佛也被清冷月色给感染了,顿时便多出了几分吟风赏月的衙役似的。

旁边的印晨却是剑光一裹,倏地向着鲁云坠落的方向遁去。

周慧心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连喘了好几口气,又紧张地看向印晨。

白荒妖兽在于声势浩大,杀之不竭,实际上这些外围妖兽的品阶一色的不超过黄级二品,最高的修为也就是筑基期,只需大量低阶修士便可在此形成防线。而此刻骤然飞来的那道剑光,却是剑意超卓,锐不可当,白荒边缘的众多修士一经散开,自然是无一人可以与之抗衡。

也只有玉磬书院的寥寥数人念及同门情谊,一见鲁云和叶青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追杀,立时出手相助。

稍远处的众修士中,却有一个女子悄悄拉住了身旁少年欲动的步伐,冷笑道:“这几个人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拿这幅小鸡蛋壳似的身板去碰那硬石头?”

少年涨红了脸,薄薄的嘴唇抿着,恼道:“姐姐,连周慧心那个小丫头都知道要帮着叫嚣几句,万剑师兄还出手了,我怎么也不能龟缩在这里吧!”

那女子顿时放开他的手,轻哼:“行,那你去,看谁又感激你!”

少年迈出的脚步便又犹犹豫豫地顿住了,显示心内难定。女子唇角微微勾起,传音道:“你这个笨蛋,真当万剑师兄是要帮那叶青篱?他不过是个剑痴,见猎心喜这才主动出手罢了,叶青篱是死是活又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少犯些傻,白荒虽然偏远,可毕竟也是在昆仑镜内,现今又因为妖兽暴动而大受关注,你真当我们那些师长们都是死的不成?”

他们这边正说着话,却不知道暗处有几双眼睛早将众人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魏予伸手指点:“齐世英心胸狭窄,齐子明心志不坚,魏雅,这一期的玉磬书院就培养出了这么一些货色?”

从来都是一副雍容清贵模样的魏雅微微皱眉,唇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笑容:“大哥,齐家近年只这两个资质最高…”说话间,一片薄薄的玉牌在他掌中化出,他微扬手,手掌间灵光闪动。

斜刺里却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魏予摇头道:“且等等。”

他深沉的双目中神光闪烁,紧紧盯向叶青篱和鲁云坠落的地方。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不过是数息间的事情。

江寒的溯月剑不过多阻得那剑光数息,而这数息之间,印晨堪堪在铁背蜈蚣群中找到了叶青篱,正要用剑遁将他们带离。

但他的速度终究是慢了一线,那道夹杂着滔天怒火的森寒剑意终于无人再阻,挟着熊熊之势,仿佛陨石天降,向着靠在一起的两人一灵兽砸来!

印晨神色镇静,目光如水,只是轻轻向着背后一划,他的飞剑便轻盈跃出,正正挡在那道森寒剑意之前。

这是慧剑。

这道剑光却有不同于绝大多数的飞剑,它既轻盈且沉静,不骄不躁、不忿不怒、不盈不亏,不锐利,但也不怯懦。

慧剑横空,便似沟通了冥冥中一片难言的空间,带着一股指引人心的力量,微一划动,那道森然迫来的冰冷剑光竟似是撞错了方向一般。那飞剑的剑尖微微一斜,本来是要刺向叶青篱,于这一刻却斜刺里擦过,猛地在铁背蜈蚣群中横冲了近十丈远,带起了无数妖兽嘶吼,和一地的蜈蚣尸体。

“好小辈!”御剑之人暴怒。

那剑光腾地一跃,转而又向叶青篱刺来。

此刻的印晨脸色惨白,显然适才的那一剑对他而言负担绝对不轻。

眼看着敌剑将至,再无可挡,印晨却反而左跨一步,紧紧挡在叶青篱身前。

他的慧剑横在胸前,轻盈颤动,如有性灵。

二三一回:剑心通明

当那一道森寒凶戾的剑光斩下,印晨横剑站在叶青篱身前时,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

或者说,很多人,很难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修仙者拥有比凡人更加强大的力量,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力量,他们往往比凡人更加惧怕死亡。当长生不死成为修仙的最高动力,又还有什么比死亡更为可怕?

叶青篱也不敢说自己已经达到了不惧生死的境界,至少,倘若今日人物置换,换成印晨在她面前被人追杀,她就无法像印晨一样,毫不犹豫,以身相代。

救人是一回事,明知不可为还一意搭上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凡事衡量一个值与不值并不是什么错误,至少在这之前,叶青篱一直是这样做,并且从来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可是在这一刻,当她察觉到身前之人是印晨,并且对他的举动心存疑问时,她忽然就羞愧了。

印晨站在那里,叶青篱甚至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身量高挑,身形清瘦,虽然只看背影就让人觉得他气度不凡,但他轻轻轻巧地站着,却全没有半点金丹期修士的气势,浑然不似是在直面死亡,倒像是世俗间的名门雅士在携友踏青。

他的动作太过理所当然了。叶青篱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脑中却不自主就浮现出了他那张明亮温润、微带笑意的脸庞。十分奇异地,叶青篱在这一刻竟然并不担心印晨是否能够挡住这一剑。仿佛印晨的理所当然也在这一刻感染了她,让她顺理成章地忽略了一切危险,只余平静、安心。

虚空之中,魏予惊道:“他的慧剑,竟已达到了如此境界。”

慧剑,通明之剑。

剑心通明,无惊惧,无阻碍,无过去,无未来。

只见现在,也只有这一剑,剑随心动,所以心之所指,剑之所向。

印晨身围渐渐浮起一股清澈通透的气息,在白荒这昏暗的天空下,便似一股清泉荡入红尘,洗涤了污浊,从而另立了一片天地。

这是印晨的剑意,剑意成域,剑意笼罩之下,便是他所主宰的地界。

自上而下横空斩来的那一道森寒剑光在这通明剑意之下不由得微微一滞。

便是这一滞,剑光气势顿减。

印晨的脸色却由白转红,那红色犹似胭脂,染在他的两颊之上,衬得他双瞳愈加明亮,也衬得他的眼神愈加清澈,他仿佛能解析对手剑意的组成,看透这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明了一切虚妄与真实。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双方修为相差一个大境界,印晨灵力不如对手,元神不如对手,但在剑意的修为上却出人意料地独特与强大。

许多修士被这剑意感染,阻杀妖兽的动作都不由得放缓下来,忍不住纷纷将目光投注过去。

这是令人惊艳的一剑。

印晨右手剑身斜指,剑尖微微上翘。倘若有目力极好的人,就可以看到那剑尖上有一点微光恍若萤火,那点萤火在白荒外围凛冽的罡风下轻轻颤动,其频率密集似雨,若是多看,心志稍稍不坚的人都会觉得心摇神曳,仿佛便要随着那点萤火一同起舞,然后在烈焰的包裹之下zang身于一场不可回头的盛宴中。

这一剑通透、简单、酷烈。

那道宏大森寒犹如深海玄蛟的剑光昂首袭来,印晨指尖微微一弹,飞剑离手,剑指七寸!

亢昂——!

白荒的天空下乍然响起一声高亢龙吟。

罡风吹拂之下,众人只觉得那道森寒剑光竟恍惚化成了一条通体冰寒的玄色蛟龙。那龙头昂天,粗犷的龙身颈背相交之处却是鲜血纷洒,原来是被伤了七寸!

蛟龙怒啸,猛地一扭身躯——龙摆尾!

“啊!”周慧心掩嘴惊呼。

只见那两剑相交之处,印晨的慧剑恍如一片轻薄枯叶,颓然下落,而那道森寒剑光却在尾端之处猛地炸开,瞬间便有无数道森寒细小的剑光向着他劲射而去。

噗!噗!噗!

众人仿佛于同时听到了无数声利剑穿体的声音,紧接着印晨的身体轻轻晃了晃,他脚下微跄,后退了一步。

一步之后,就像是定格的画面被骤然打破,然后才有数不清的细小血花从印晨的白衣之上绽开,最后开遍他全身,染成了一幅说不出何等奇诡艳丽,惊心动魄的画卷!

叶青篱伏在鲁云背上,怔然看着眼前这一道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身影,虽然极力克制,但心中的不解之意却是越来越浓。

为什么?

她何德何能,何以可以令他如此?

这番舍身相救之恩,叶青篱何以为报?

难道慧剑所在,修的不是斩情绝缘,空明大道?

与此同时,那些细密犹如毫针的剑光在穿透印晨身躯之后,却仍然余力未消,紧接着又猛然扎进了叶青篱的身体!

她全身攒痛,经脉之中寒气肆虐,四肢越发冰凉无力。然而她的心口却凭空生出了一丝暖意,这丝暖意微弱却强韧,缓缓下行之间,又落入她丹田。

叶青篱恍惚间似乎听到了一声冷哼:“小辈!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

叶青篱顿觉有股怒火从丹田猛烈烧起,那团怒火一与那股从心口下行的暖意相遇,便似火遇着了油,轰地胀大,紧接着便猛烈地席卷了叶青篱全身。冰火相遇,顿时在她经脉中形成了一股剧烈的风暴,炸得她经脉寸裂,几乎无法自持。

叶青篱的怒火愈加狂烈。

凭什么!那人凭什么说不自量力?

就凭他藏头缩尾,卑劣狭隘,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就算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强弱之数谁又能定?印晨之慧剑,风光霁月,又岂是那等小人所能理解?

叶青篱虽也不解,却恍然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利欲不是唯一。所以,并不是所以的事情都可以简单用“价值”二字来评判的。这在当年,对叶青篱而言是再明白不过的一个道理,到如今,竟反而在她心中模糊了。世间尘垢蒙蔽双眼,即便是修仙者也逃不脱这十丈软红,可是修来修去,难道修掉了所有是非恩义,就可以成仙?

那为什么,十万年来无人飞升?

一点微光在叶青篱丹田中轰然炸开,乾坤简微微颤抖。这个时候,叶青篱不知道的是,原本盘坐在她泥丸宫中海心孤岛上的冥绝竟猛地跳了起来。他紧张地捏住自己胸前宝珠,双目微微阖起,紧张地问:“小澜,你醒了?”

无人答他,乾坤简的颤抖却愈加剧烈,一股透着蓬勃生机的灵气迅速从乾坤简中渗出,一大部分渗进了她丹田中那朵枯萎的莲台,一小部分却进入她的经脉,无声地滋润着她被寒冰与烈火同时肆虐的身体。

九品莲台轻轻摇曳,第二层花瓣缓缓舒张了开来。

二三二回:枯荣八相

叶青篱犹然记得与印晨初次相见的场景。

那时候她在搜妖塔中看不清前路,只是一步一步随着诸事的推压懵懂行进。在数十个被幻境所困的修士中,她随手一提,抓到了印晨,然后对其施救,从此结缘。

颜若春晓,这是叶青篱对印晨的第一印象。

胆大、心细、狡狯、聪明、敏锐,绝非善茬——这是叶青篱在当时给印晨的定义。

彼时,她轻率地定义了一个人,又岂能想到,有朝一日,这人为救她一命竟甘愿利剑加身,百折不退。不是早已说好,救命之恩灵花相抵,印晨不欠她麽?

为什麽?

印晨白衣染血的背影在她身前摇摇欲坠,无人能知他此刻所思所想为何,自然,他也不会回答叶青篱那只是低回在心间的无声问询。

白荒天低欲塌,无数妖兽的嘶吼声此起彼伏在这茫茫荒原上。叶青篱的眼前仿佛仍然亮着印晨那宛如清泉,无所挂碍的一剑,她的心中却来回回荡着一句话∶“小辈不自量力”

什麽叫做不自量力?

以三系灵骨的平庸资质妄图追寻天道,是否不自量力?

以无权无势的卑弱之身妄图夹缝求存,是否不自量力?

以艰难增长的低微修为妄图掌控命运,是否不自量力?

如果这些都是不自量力,那麽她必将不自量力、一意孤行到底

天生万物皆有寿数,练气修行本就是逆天之道,她连天都敢逆,又还有什麽是不可逆、不敢逆、不能逆的?

一道巨大的莲华虚影再度从叶青篱身后徐徐显现,冉冉升高。已经舒展开的第二层花瓣在白荒外围的狂猛天风之下轻轻一摇,忽地猛烈旋转起来

九品莲台九层莲华,自下而上每一层皆有花瓣八片,如今这第二层的八片花瓣正自旋转,眼看着转速越来越快,渐渐连成模糊一片,原本趴在鲁云背上的叶青篱豁然就转头看向身后,双目中华光显逸,猛地射向那花影的中央

顿时便有八面虚影从莲台中四散跌出。

八片花瓣幻化成了八张人脸,每张人脸皆有不同表情∶喜、怒、哀、乐、忧、思、悲、恐——这样的八张脸或笑或哭,或垂首或蹙眉,八种不同的表情在白荒上空四散飞舞,轰然掀起一股巨大的情绪风暴,几乎要将附近左右所有生灵淹没。

一切说来缓慢,实则这所有变幻却不过是在片刻间。

片刻间风暴来袭,片刻间那些之前被印晨打散的剑光就在虚空中齐齐往上一聚,然后猛地被拉入了这八相莲华中

枯荣八相,跌宕红尘,谱写轮回。

八张人脸好似组成了一只巨大的轮回之盘,用无比激烈的情绪做武器,在虚空中转动、碾磨,然后一点点吞噬那些剑光。身在白荒的众修士只需微仰头,就可以看见无数的剑光好似被捏住了七寸的游蛇一般,在八相莲华的轮回世界里盘旋、挣扎,却最终只能无力地被碾成齑粉

“哈哈哈…”

“呜呜呜…”

或哭或笑的声音同时夹杂在巨大的风声与妖兽的嘶吼声中,宛如百鬼呼喝,似众生悲歌,最后形成一道沛然莫匹的法力浪潮,以席卷万物之势冲击在众人心间。

有修为稍低之人已经开始跟随那八张不断变幻情绪的巨脸起舞,还有些灵智略开的妖兽停下奔跑的步伐,对天长啸,竟在眼角滴下泪来。

遥远的天际蓦然传出一声惨叫∶“嗷——”

“好小辈你…”他的声音骤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