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自然不知这些,他的身体在叶青篱将手按上他后背时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他轻轻吐了一个字:“好。”

“好”什么?叶青篱正不解,就见这黑袍人忽将遁光速度减缓,紧接着就有十数个圆盘状法宝从他手中飞出。那些法器甫一脱离遁光,便如离线的利箭一般四散飞去,然后自行跳跃虚空,很快便鸿飞冥冥。不见影踪。

叶青篱来不及感叹他的大手笔,下一秒便感觉到一股绝大的吸力从黑袍人肩背处传来。然后她体内的灵力便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被吸得滚滚流泻而去。乾坤简在她丹田中嗡鸣颤动,一股股经过初步炼化的灵气从中绵绵流出,很快汇聚到叶青篱的经脉中。又传入黑袍人体内。

剑遁的速度便又骤然加快。如流星般呼啸着划过虚空,再经过两次跳跃,黑袍人忽将剑诀一换,叶青篱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度恢复视觉时,四周景象便已从虚空通道中的扭曲斑斓变成了一片澄净青空。

至此,从他身上传来的那股绝猛吸力终于停歇。

叶青篱将手从他肩背处缓缓放开,一边平息了身体里翻腾不休的灵力,就见黑袍人将遁光一降,两人从半空中落至地面。

这时候虽是隔着遁光。叶青篱也已将四周景物大致收入了眼中。

这是一条被修筑得十分宽阔的驰道,驰道两边树木青翠。绒草茵茵,间或有细碎的小野花点缀其中,倒是一派春光明媚的好景致。前方不远处,却有一座线条精致的城池轮廓隐隐浮现,不少修士从城门处进进出出,显出了一派从容的繁华。

黑袍人转身面向城池,温声道:“叶师妹,前方便是连城派十六主城之一的枫晚城。我已放出十三只附灵盘,此物能够模仿你我二人气息。或能迷惑夜帝明一二,再拖延一些时间。你我入城如何?”

原来他之前扔出的那些圆盘竟是赫赫有名的附灵盘。

他说得太过随意。然而附灵盘实则是非常难得的东西。此物没有具体品阶,全看制造的材质和手法来区分功效。按照黑袍人的说法,这些东西竟连夜帝明都能迷惑一二,可见其造价之高。他一扔就是十三个,不能不说是大手笔。

叶青篱沉吟片刻,道:“大隐隐于市,便依师兄所言。”

她索性取了面纱,想了想之后,又换上一个垂纱的小斗笠戴上。这个垂纱斗笠也是一件小法器,论其材质,当然远远比不上夜帝明给的那块面纱,顶多只能阻挡筑基期以下的神识观察。但也正是这样,反而更不容易惹眼。

左右叶青篱也并非什么名人,只要不是被夜帝明发现,便是被其他人看出真实容貌,也算不得什么。

至于夜帝明给的那块面纱,她顺手便收进了长生渡。因为这东西是夜帝明给的,叶青篱担心他会在面纱上留什么印记,所以干脆收入长生渡,有空间的阻隔,想必以夜帝明如今的实力,还无法透过乾坤简感应到长生渡里的东西。

“如此,走吧。”便听黑袍人低低的声音响起,然后他微转身向后看来。

叶青篱便发现,他的面具也已经被取下,而面具之后的那张脸——这竟不是叶青篱本以为的,她所熟悉的那张脸!

浓眉方脸,挺鼻星目,这是一张乍看起来英挺十足,仔细观察却又会令人觉得仿佛随处可见,实则泯然众人的脸。

此刻,这张脸上带着温和的神情,黑袍人微笑道:“师妹装扮甚好。”

至此他方散去遮掩两人身形的遁光。

驰道上偶有路人飞落、走过,见到突然出现的两人,也无人过多关注。在修真界,像这种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事情实在太平常了,叶青篱和黑袍人得以混入人群,直入枫晚城。

枫晚城虽是连城派的十六主城之一,入城的门槛却并不高。叶青篱和黑袍人只是各交了十块下品灵石的入城费,就各获得了一块可在枫晚城中逗留三日的资格令牌。

枫晚城十分美丽,城中遍植红枫,素有“一城胭脂、四季不落”的美称。此刻虽是四月末,寻常枫叶尚未挂红,但枫晚城中却是轻红燕燕,繁盛不衰。然而叶青篱并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思,黑袍人同样如此。两人一入城,便往城中最热闹的方向走去。

“叶师妹,走过前面那个街市口,就是枫晚城东区的赏罚殿。”黑袍人指点路径,对枫晚城竟是异常熟悉。

叶青篱原是默默跟随,片刻后忽而叹道:“师兄对此地如此熟悉,想必是早便做足了功课。”

黑袍人并不停顿,只是微微笑道:“师妹说的是。”

二四五回:追逃之间

叶青篱与黑袍人遁入了枫晚城,这一切夜帝明自然不知。

“第十二个!”他捏碎了一只附灵盘,至此,心中的怒火已经烧到顶峰。

堂堂天下第一高手,居然被两个小辈如此戏耍,简直是奇耻大辱。夜帝明心中怒火愈烧,行动上反而愈加冷静。从黑袍人带着叶青篱破空逃遁,到他们的气息被分化为一十三股,再到夜帝明顺着这些气息印记一路追踪,到此时已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看似不长,但若是用来隐藏形迹,却也足够了。

神州之地如此广大,夜帝明的修为也毕竟还未通天,一旦这两个人藏入茫茫人海中,他还能为了追踪他们两个而将整个神州都翻过来不成?夜帝明只是号称天下第一,但实际上这片神州浩土之内究竟隐藏了多少不世出的高手,谁又敢说自己就一定半个不差地清清楚楚都知道?

至少在这片土地上,就很有几个地方是连夜帝明都心存忌惮的。

夜帝明踏步虚空,飞速追踪到第十三只附灵盘,因为心中早有准备,所以在追上最后一只附灵盘却依旧不见叶青篱踪影时,他也没有失望。

十三只附灵盘,十三股消失的气息,叶青篱和黑袍人必然是藏在其中一股气息中隐遁的。夜帝明撮指掐算,眼前却是一片模糊,显然是有人施了什么手段掩盖气机,令人无法查知他们的具体方位。夜帝明微微冷笑,他反手取出一只罗盘,并指掐诀,口中低诵:“二十八宿,列居四方。子午数合。为我指路!”

罗盘嗡嗡颤鸣起来,一股股晦涩的灵力波动从罗盘中隐蔽地传出,指针疯狂转动,直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却是怎么也定不下方向。

夜帝明怒哼一声,拖着罗盘的那只手掌中心蓦地涌出一股强大的灵力,他另一只手指诀变幻:“窥天识地,吞行阴阳!”天空中风云汇聚。倏忽变幻。隐约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震,然后发出了人耳难以分辨的碎裂声。夜帝明手中原本疯狂转动的罗盘指针猛然顿住,便指了东南方向。

枫晚城中,正与叶青篱一道在赏罚殿寻找任务的黑袍人忽然脸色一白,叶青篱正察觉到他气息有变,忽然就被他拉住了手腕,然后耳边响起了他的传音声:“叶师妹。计划有变。”他们的原计划是在枫晚城寻一个队伍,再接一个需要多人完成的任务,借着队伍来掩盖形迹。

可没想到夜帝明这么快就破解了他设置的重重迷障,一旦被夜帝明寻到了枫晚城,就算他不知道他们所在的具体位置,以天下第一高手的修为。要把他们找出来,未见得就很难。

黑袍人简单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变化,叶青篱沉吟道:“要出城吗?”

黑袍人轻叹道:“不能出城。”

叶青篱轻轻转动手腕,将之从黑袍人掌中挣脱开来,缓声道:“不如你我分开。”

分开来会有很多好处,当然最大的好处是,叶青篱只需要寻个隐蔽的地方,然后在夜帝明找到她之前往长生渡里一躲。夜帝明就算修为再高,只怕也没法找到一个已经躲到异空间去的人。再者说,他要是真能有这样的本事,这乾坤、混沌双简也不会到现在还好好地在叶青篱身上呆着,早被夜帝明抢走了。

可惜事情不会这样简单。被夜帝明穷追不舍的正主虽然是叶青篱,倘若她跟黑袍人分开走。夜帝明会当先追捕叶青篱也是必然,但假若叶青篱这时候消失无踪。夜帝明固然是找不到她,黑袍人却会成为他下一个靶子。

叶青篱还做不出这种自己逃命,却将为救她而置自身于险地的恩人丢到一边做挡箭牌的事情来。

便听黑袍人道:“也不可。”他不知道叶青篱有长生渡,这时候说不可,自然是一片好意。

叶青篱隐隐叹息,她忽然想到,假如这个时候是邬友诗处在她这样的境地,是不是会暗暗腹诽一句:“兄弟,你这不是给我添乱么?”紧张时刻,她的精神却奇异地放松,甚至是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笑容,道:“那师兄有什么打算?”

黑袍人尚未答话,却忽闻这赏罚殿中爆发出一阵整齐的欢呼声:“城主威武,恭喜城主!”

人群涌向殿中心巨大的任务台,站在环形任务台后面的执事修士朗声道:“请诸位分列排队,不要拥挤。城主有令,大典当日开秘境,凡参加大典者都可进入,不限人数!”赏罚殿中原本拥挤的人群便渐渐分出队列,修士们仍然欢呼着,不时有人高声赞美着枫晚城主,各种谀词不断涌出,好好一个修真者开办的赏罚殿,倒像是个凡间的菜市场。

“这…”欢呼声来得太突然,叶青篱说不上是吓了一跳,却也被惊到了。她环顾左右,思维一时间转不过来。

黑袍人却暗暗松了口气,他一边传音:“叶师妹,我们也来排队。”说话间已是快步走到最近的一个队伍后面站好。叶青篱一头雾水地跟在他身后,也站入队伍当中。

耳边仍然可以听到各种议论声:“听说这次要开的是天水秘境,据传天水秘境通往东海,海底各种奇珍,都是我们沧澜大陆上不曾有的。”

一人感叹:“每举行一次双修大典都开一次秘境,也只有枫晚城主能有这样的大手笔。”

叶青篱更觉莫名,黑袍人仿佛能够看出她的不解与不适应,适时解释道:“枫晚城主的性情十分…风雅。”他说了一句,却顿了一顿,才又道:“他原本已有八个双修伴侣,这百年来也举行过八次双修大典。每举行一次大典他都会开放一个小秘境,任由参加大典的修士们进入寻宝。这是他第九次举办双修大典,手笔虽大,却也是他的老习惯了。”

神州之地,最有名的秘境有十个,人称十大秘境。除此之外,各种有名无名的中小秘境更是多不胜数,但这个“多”,却也只是相对于神州这十万年修真历史而言。十万年来,秘境再稀有,也早不知被修士们翻出了多少个。而实际上,甭管什么“境”,但凡摊上一个“秘”字,那都是顶顶难得的。

君不见枫晚城主的双修大典这百年之内都已经举行了八个,修士们一听闻他还要开第九个,还是激动成这样么?

叶青篱默然了又默然,才终于说出一句:“枫晚城主,果然好…风雅。”

由此,她不得不联想到张兆熙。倘若此时跟她对话不是这个面目陌生的黑袍人,而是鲁云,叶青篱肯定还会再感叹上一句:“怪不得张兆熙是枫晚城主的弟子,原来是一脉相传。”

修真界讲究实力为尊,实力强大的男修士养着一堆侍妾,实力强大的女修士带着一群面首之类的,都不是什么稀奇事。洁身自好或者感情淡漠的有,好色风流荤素不忌的自然也有,但像枫晚城主这样,有九个双修伴侣,而非九个侍妾的,还真是稀有。须知伴侣不同于侍妾,通俗点来说,那就是伴侣是妻——修真界再怎么讲究实力为尊,十万年发展下来,礼法道德这个东西也是存在的。你一妻多妾也就罢了,居然弄出九个身份并列的妻子来,这不是荒唐是什么?

所以黑袍人评价他为“风雅”,着实是口下留情,为他做了粉饰的。

黑袍人又道:“连城派风俗与我们昆仑不同,师妹就当看个稀奇好了。”

确实是个稀奇,如昆仑境内,有双修伴侣的修士都是稀有,有侍妾或者面首的修士更极少,昆仑宗旨虽不名言禁欲,但昆仑弟子大多注重修持,不涉情爱也是事实。连城派的风气开放成这样,着实是土生土长在昆仑的叶青篱难以理解的。

叶青篱强自坦然,忽而问道:“枫晚城主将开秘境,师兄是否早已知晓?”

黑袍人道:“有耳闻,只是此前并不肯定。”

叶青篱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早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选择枫晚城,却原来是因为天水秘境,可见这人从一开始便已将一切计划好。而从叶青篱被夜帝明掳走,到黑袍人现身,此间间隔只有四日,这短短时日内,他既要将人找到,又要做出这样周全的计划,还要将时间掐得这样准,却不知是废了多少心力。

或许他唯一算漏的,便是长生渡的存在。

叶青篱双目微敛,心中忽然跳出一个念头:“他果真不知道长生渡的存在么?”

她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内里却并无犹豫:“不论你是谁,就算天下人都猜到了我拥有天地山河册,长生渡也只会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当然,鲁云和珠珠不算,珠珠是一缕孤魂,等待着千年后的轮回,鲁云则是伙伴,在叶青篱看来,他们是一体的,不分彼此。

而有些秘密可以与人分享,有些秘密却只能属于个人,还有些秘密,哪怕是正被人一层层地往外掀着,也必须死守住最后的防线。

叶青篱掌心中微微濡湿,忽地,她身上一冷,便感觉到有什么在自己身上扫过,仿佛被毒蛇盯视,一片粘腻。

二四六回:神魂之战

叶青篱僵立着身体,不敢有分毫异动。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扫过的神识犹如水波漫延,片刻间便满布了整个赏罚殿,然后一路流淌,瞬间席卷整个枫晚城,这是夜帝明的神识这绝对是夜帝明的神识!

如此气势,如此强大,如此嚣张,如此目下无尘,视枫晚城如毂中之物,他甚至分毫没有掩饰自己神识的意思——在修真界,用神识肆意查探他人,本就是一种十分无礼的行为,而用神识肆意扫视一座城池,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无礼能形容的了。这是挑衅,是侮辱,是碾压。

这般绝对挑衅的姿态,总不会是枫晚城主忽然走火入魔,用这种无礼的手段来宣告自己对枫晚城的控制权吧?

显然,不止是叶青篱一个人感觉到了这股忽然扫过的嚣张神识,整个赏罚殿中的人,甚至是整个枫晚城中的人,都感觉到了这股神识。

前一刻还在喧闹不休的赏罚殿忽然整个儿一静,瞬间,就像是人人都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切声音戛然而止,一切动作归于僵硬。

枫晚城不是普通地界,作为连城派的十六主城之一,其城主修为很早就已经到了归元期大圆满。除此之外,枫晚城还有两王四使,这六人也全是归元期高手。同时,枫晚城中遍布法阵,神识的力量被极度削弱,一般的金丹期高手,在城中能将神识放出百米都算是金丹中的强者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有人敢、有人能如此嚣张地对着枫晚城做出这般挑衅行径,可想这挑衅之人又该何等强大。

排在叶青篱身前的黑袍人忽地转过头来,他的目光投注在叶青篱身上,一直显得温淡隐忍的双眼中微微现出些惊讶之意。他眉间还有隐约的忧虑未曾淡去,双目同叶青篱视线相撞之时,却蓦然转换神色,又透出了几分温柔宁静的安抚意味。

如此微妙的神色变化令叶青篱有一瞬间怔愣,她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有错,但等她回过神来之后,却奇异地发现,适才紧绷的心绪已悄然放松。就在那道刚才嚣张扫过的神识扫过去又再度扫回来时,她甚至还能十分应景地微蹙眉,然后若无其事地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此时,大多数人也都回过了神,只是之前喧闹的场面却不复再来。众修士的神色大多是或惊疑、或忧虑,也有些人面无表情,还有不少互相对视交流,却并不出声的——叶青篱估摸着,他们大约是在传音。

叶青篱不知道藏神期巅峰高手的神识究竟有多强大,但就目前来说,夜帝明应该是还没有发现她的。

夜帝明的神识延伸速度奇快,便如一只巨大的八卦网一般笼罩在枫晚城中。一经罩定,组成这只八卦网的所有丝线便一轮又一轮地来回转动起来,不过数息间,这些神识丝线已将枫晚城来回扫视了十数遍。

人群越发静寂,隐约的躁动却像是潜藏在平静水底的暗流,默默蓄势,静待爆发。

能够修仙的人谁也不傻,僵硬诡异的气氛如此持续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却无人出头去质疑这忽来的挑衅者。当然没人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去当那个出头鸟,你等着别人踩雷的时候,别人也在等着你踩雷。如此这般,夜帝明的神识在枫晚城大刺刺地来回扫了不知道多少个回合,竟是如入无人之境,没有遭到分毫抵抗与反击。

气氛越发诡异,依旧无人出声,私下里的传音交流却越来越多,多到以叶青篱的修为神识,都能隐隐感觉到空气里因为传音而引起的灵气震动。整个枫晚城就如一张被拉满了弦的弓,异变一触即发。

忽地,枫晚城上空传来一阵有如雷震的巨大“轰隆”声,这声音从半空中散开,传入全城,一瞬间,甚至震得大地都抖了几抖。刚才还在城中肆虐的神识丝线受此一震,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般,猛地在半空中颤了颤。

有人终于按捺不住,猛地冲出赏罚殿的大门。

叶青篱站在骚动的人群中,轻轻抿了抿唇。她转头看向身旁,黑袍人冲她微微颔首。

还不等她有所回应,殿外的半空中却传出了一道堪称优雅的和缓男声不知是那位道友大驾光临枫晚城?小城景物粗陋,不足欢悦,失礼之处还要多请道友海涵。”

“城主”赏罚殿中有人欢呼,更多的人冲出殿门。叶青篱与黑袍人也随众而出,一齐抬头看向半空。

枫晚城主的声音虽是从半空中传出,空中却并不见他的身影,反倒是夜帝明一袭靛蓝衣袍施施然悬浮在枫晚城上空最中央的位置。他双手负于身后,淡淡道我需要找一个人。”

“不知道友要找的是何人?罗某忝为枫晚城主,若是道友要找的人就在这城中,罗某这里倒是能出些薄力。”枫晚城主的声音依旧优雅,仿佛真当夜帝明是远道而来的好友,半点不曾计较他用神识挑衅枫晚城的事情。

叶青篱笼在袖中的双手悄悄紧了紧。

便听夜帝明道只是一个小朋友罢了,城主好意,某必有厚报。”

叶青篱悄悄叹了口气。

“篱笆。”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是不是见他们没有打起来,很失望?”

“鲁云”叶青篱惊喜地在心中轻呼了一声,“你醒了”鲁云重伤之际,是夜帝明将他放在了真如定气袋中调养,得亏夜帝明多少还有点高手自尊,当时并未在真如定气袋上做什么手脚就将鲁云爽快地还给了叶青篱,否则若是有鲁云做威胁,叶青篱不敢肯定自己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干脆地与夜帝明对抗。

鲁云却是老气横秋地赞叹着真是好手段,好本事。”

叶青篱从喜悦中收回心神,疑惑道什么手段?”

鲁云道你注意到刚才半空中的神识震荡没有?那就是枫晚城主在和夜帝明交锋。他一个归元后期,居然能够引得夜帝明神识受伤,哪怕是极细微的轻伤,也很了不起了。”

叶青篱惊疑道这可能?”

鲁云轻哼道不可能,这位枫晚城主手握着不知数的中小秘境,可不是个简单人物。这人一定有秘密,说不定人家的修为不止归元后期呢你以为刚才夜帝明神识忽出的时候,全城之人是为什么都被震住了,以至于没一个跳出来反抗?哼,这就是枫晚城主的手段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让人不知不觉就被牵引了心神。刚才虽说是那位城主在与夜帝明交锋,实际上却是他用了特殊法门引动了全城人的意念,这才得以与藏神期高手抗衡。”

叶青篱听得脊背发寒,她不由问道难道我刚才的意念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位城主牵引了?”倘若真是如此,那这位城主未免太可怕了些。

鲁云尚未回答,便听那枫晚城主的声音再度传出既是如此,还请道友到城主府来一叙,如何?”

夜帝明道很好。”他一步跨空,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想是去了城主府。与此同时,他那漫天遍布的神识也如潮水般涌退,瞬间被收回。

至此,满城之人才仿佛真正被解了定身术一般,重又鲜活起来。各种议论四下纷纷,片刻间便形成一股股喧闹的声浪。

赏罚殿内,此前宣告天水秘境即将开启消息的人又再度扬声诸位道友,城主有令,大典提前举行,天水秘境明日开启。入口只开放一日,当日到者皆可进入,一个月后秘境大门再开,诸位道友便可带着收获满载而归。有意报名者速来排队,不要拥挤,不要拥挤”

人群再度欢呼,殿内之人匆忙排队,殿外之人又匆忙涌入殿内。

叶青篱站在赏罚殿门口,被汹涌的人群挤得一再后退,最后甚至退出了广场,不得不退入旁边一家门店中,这才躲过了被人流推攮的尴尬局面。

然而这个时候,她却不再觉得眼前场景特异有趣了,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涌上她心头,让她心生警兆,极度不安。这种不安并非是被夜帝明追捕所致,却是因为枫晚城古怪的气氛而起。

“这简直…简直就像是…”她想了许久,却也想不出恰当的形容词。

鲁云凉凉地接口是不是很像一群被驯化的愚民?”

“对没错”鲁云的形容实在贴切,叶青篱却并没有心中疑惑被解开的畅快之感,反而更觉迷雾重重,焦虑难安。

叶青篱早将真如定气袋收在长生渡中,鲁云伤好后便已自行从中跳出。他略有些烦躁地在千液湖边踱着步子,苦恼道这位城主是个迷惑人心的大高手,枫晚城被他经营多年,这里面的玄机就是我也…咳咳,不能够完全看透。”他说着,又颇为愤愤地用爪子刨了刨地,哼哼道不过要不是他不简单,夜帝明估计也早就来硬的了。”

“不过夜帝明毕竟是藏神后期的绝顶高手。”叶青篱苦笑道,“枫晚城主就算是不简单,不也对他妥协了么?哪怕是换了个更能保存颜面的方式,那也是妥协。”

她一边传音,忽然觉得不对:“咦,鲁云,师兄呢?”

二四七回:脱身之法

适才的混乱拥挤过后,黑袍人竟是不见了踪影。

叶青篱不敢放开神识去扫视,只能凭借肉眼四下找寻,却怎么也看不到黑袍人的影子。

鲁云懒洋洋地道:“不见了就不见了,什么人物?你就非得找到不可?”

这话听着莫名有点酸不溜丢的味道,叶青篱好笑道:“人家特特地跑来救我,为此不惜跟天下第一高手对抗,我就是再没良心,也不能不在意他的安危不是?”

“哼!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呢,藏头缩尾的!”鲁云的尾鞭在地上甩地噼啪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篱笆你可得小心着点,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你蠢不要紧,到时候别说我跟你有契约,我可不想丢这个脸!”

叶青篱早就习惯了鲁云的怪脾气,知道他其实就是嘴硬而已,便也习惯性地点头听教:“没错没错,鲁云最是聪明,我都听你的。”

鲁云哼哼道:“那是当然,我的血统最高贵,岂是你们人类可比!”

叶青篱的意念一探进长生渡,便见到他踮着四爪尾巴乱甩的得意小模样,那可真是,怎一个骄傲了得。

一缕笑容便在不知不觉中爬上了叶青篱的脸,连带着她沉郁了许久的心情,都因此而明朗了不少。

最终,叶青篱找不到黑袍人,便只得返身回到了赏罚殿内的排队大军中(仙渡247章节)。以枫晚城修士对这位城主的奇异狂热,她这个时候要是不去排队,那反倒是异类。至于黑袍人的去向,叶青篱虽然挂心,此刻别无它法,却也只有且走且看了。叶青篱更愿意相信的是,以那人对枫晚城的熟悉和他本身莫测的修为,不论他是不辞而别,还是被迫陷入了什么尴尬境地,他都能够保全自己。

当然。前提是他不要碰到夜帝明。

如此这般,叶青篱便不由感叹:“天下第一高手也跟块牛皮糖似的讨厌。若是能一次性将他解决该多好。”

鲁云的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便“嗤”地笑了:“那可是天下第一的牛皮糖,能有那么好解决么?少白日做梦了!”

很显然,鲁云不是一只知道客气委婉为何物的灵兽。好在叶青篱向来承受力强大。也没什么不适应的。一人一灵兽便一边讨论着解决夜帝明的办法,间或斗斗嘴,足足够了近一个时辰后,叶青篱才终于从队伍末端排到了前段。而此时,她的身后又排了一段长长的、一直拖到赏罚殿门口的队伍。

好在这次的报名程序终于顺利完成,叶青篱拿到了一块“秘境传送符”,这小东西,也就是这次进出天水秘境的凭证了。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叶青篱离开赏罚殿后,就准备在城中找个客栈住下。以待明日秘境开启。

只可惜她低估了枫晚城的繁华,虽是正值论剑大会召开期间。众多修士远赴昆仑,可枫晚城的常驻人口竟依旧不下百万。有鉴于此,叶青篱差不多寻遍了大半个枫晚城,直到天色入夜了,却还是没能找到一家有着空房的客栈。叶青篱忍不住感叹:“估计要不是枫晚城人太多,夜帝明也不至于来回用神识扫了那么多遍,都没能将我找出来。”

“这个你不止得感谢枫晚城人多,还得感谢枫晚城主用特殊手段模糊了夜帝明的神识。”鲁云嘿嘿笑道,“天下第一高手又怎么样?这里又不是他的主场。除非他敢直接对枫晚城来个全城灭绝,不然他要想在这里找到你。就非得先过枫晚城主那一关不可!”

叶青篱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在幸灾乐祸?还有,你对那位枫晚城主似乎很是推崇?”

“他有本事嘛!”鲁云倒不避讳,“也谈不上推崇,不过佩服还是有点的。再说人家现在正给我们挡着灾呢,夸他几句也不亏嘛!”

“就是不知道枫晚城主和夜帝明会达成什么协议…”叶青篱说着,脚步忽然一顿,“鲁云,你看,那是个什么地方?”

此时的枫晚城中已是遍地灯火,满城枫叶在夜色灯火下更是显得绚烂纷靡,艳丽无匹。叶青篱所指的那一处正在她脚下这条大街的左拐方向,那是一条深巷,巷中花灯高挂,错落别致,行人谈笑往来,放浪肆意。叶青篱只是在巷口略一驻足,却收获到了无数意味不明的目光。

鲁云郁闷到不行,哼道:“篱笆,你成心的吧,我在长生渡里,能够通过你感应到外面的动静都还得还多亏我神魂灵敏,又怎么可能看得到你指的是什么?”

叶青篱低笑道:“是我疏忽,既然看不到也就罢了。”

她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转身便在街上随意挑了间专卖法衣的铺子。

因她上次在化物斋卖了参天果,得到四万中品灵石,后来虽花去不少,此刻囊中倒还是丰盈的。她便在那铺子里挑了好几套中品法器级别的法衣,其中男女款式各半。然后她又特意买了两套上品法器级别的法衣,也是男女款各一套。自从轮回法衣损毁以后,叶青篱就深感自己法衣太少,连个替换都没有。而普通质地的衣裙也不是不能穿,但总归没有法衣方便,她现在不缺灵石了,当然不需太过俭省。

至于法宝级别的法衣,叶青篱不是不想要,只是法宝这东西实在难求,以她现在的处境,不宜考虑这个问题。

叶青篱便在那法衣铺子里将那套男式的上品法器级法衣换上,又随便买了个遮神识的半脸面具戴着,然后梳了个男式的发髻,这般摇身一变,再出门时,顿时便成了个高深莫测的翩翩佳公子了。

而她顶着这身打扮再往之前看到的那深巷里走去时,自然也就没有人再用奇异的目光看她。

叶青篱便堂而皇之地进了——青楼。

青楼是连城地界的特殊产物,至少在昆仑派时,叶青篱是没有见过青楼的。但对她青楼却并不陌生,究其原因,自然还需归到她曾经的那段特殊经历上。

因此叶青篱对青楼虽然没有好感,但对身在其中的青楼女子,却总有几分复杂感觉。而枫晚城中的青楼与岐水城青楼相比,却又不是一个等级。枫晚城青楼中的清倌红倌们,竟全是修炼者!当然。来往其中的寻欢客们,也全是修炼者。

叶青篱便叫来老鸨。在修为最低的红倌当中,挑了一个最会打扮的,一同进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