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围观众人忙问。

“那就是…”这人穿着身补丁搭补丁的道袍,头发乱糟糟束着,面相上看去摸约三十左右。他拖长了声音,吊足了众人胃口,这才得意地说道,“告诉你们。这可是第一手独家消息。先说,大家都知道,昆仑为什么被称作神州第一大派吧?”

便有一片失望的嘘声响起,有人不屑道:“装模作样,这种问题也好拿出来问,还第一手消息呢!行了赶紧回家睡吧,真当咱们修为低就好糊弄了?”

那人也不生气,只是端起一碗劣质的灵酒,笑眯眯抿了一口,道:“昆仑之所以被称为神州第一大派。不仅仅是因为它的藏神期高手最多,剑修最强。传承最久远,还因为,它拥有十大秘境其中之二,搜妖塔和五行台!今天咱们要说的,就是这个搜妖塔的事儿。”

“什么事儿?”有人好奇地问了一句。

这个说着消息的人便着意将声音压了压:“这个搜妖塔啊。它在昨儿晚上妖气大泄,据传。那第一层的封印,很快就要被破开了!”

“嘁!”有人质疑,“你刚刚不也说了,昆仑的藏神期宗师在神州各派中最多,就算搜妖塔的镇妖封印有所松动,又能翻得起什么浪来?还不得立马被各位老祖们镇压住?”

“前面不是说了吗?仙器出世,又有神秘高手在晴川一带到处杀人。这不,昆仑的藏神期宗师们就坐不住啦,出门去喽!”说消息的人一摊手,“等着吧,搜妖塔镇压不住。一旦第一层封印被破开,后面的二层、三层、四层五层什么的。还会远吗?嘿嘿,搜妖塔里的老妖怪们可不是现在北苍山脉的小妖们能比的,他们要是跑出来,那才是真正的群魔乱舞,乐子大了!”

说话间,这人又灌了一口劣质灵酒,然后摸着下巴笑了起来。

他这厢正自笑得古怪,却不料一阵呵斥声忽就从酒肆门口传出:“让开让开!什么人胆敢在昭明城散布谣言!当我们城主府是死的吗!”

本来围着他的众人连忙挤挤攮攮地退向两边,想要给昭明城的城卫队让出位置。

便在卫队修士即将穿过人群之时,角落里中一个顶着破皮小帽的大眼少女忽地伸出一只莹白的纤手,一把将补丁男子扯出,随后步子几转,便消失在这小酒肆中。而众目睽睽之下,围观众人竟诡异地无一人注意到此景。直到城卫队修士恼怒地问起人在哪里时,众人这才恍惚反应过来——咦,人居然不见了!

酒壶子街的背面,补丁男子恬着脸满嘴讨好:“嘿嘿!小十七,哥哥错了,真错了,你别生气。”

十七瞪着晶亮的大眼睛:“你是谁哥哥?嗯?”她伸手对着补丁男子扣下一个大脑瓜镚儿,哼道:“臭老五!当我不知道你啊!唯恐天下不乱的混账家伙!不过…”她又将双拳互握,捏得骨头嘎嘣作响,“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老五?现在姑娘我一指头都能戳死你!这次是我好心救你,再有下回,就你这张管不住自己的臭嘴,被人撕了都活该!”

被称作老五的补丁男子立马便垮了脸,可怜兮兮:“十七…”

魔鬼巷边,构制精巧的一座宅院里,萧闲摩挲着酒杯的手指轻轻一放,笑道:“下九流中虽然怪人不少,但他们的消息的确是向来最准的。”

酒壶子街和魔鬼巷原本便相邻,萧闲虽是坐在院中凉亭里,以他高深莫测的实力,要清楚听到旁边的谈话,却是再容易不过。

他的对面坐着两个人,红衣,面色苍白又阴冷的是寂灭宗宗主,玄甲,一脸深沉肃杀的则是窥天宗宗主。这两人身上都带着浓重的魔气,显然远比萧闲更像个合格的魔门宗主。他们是昨日黄昏时分接到消息应邀来此的,三人在这个凉亭中已经互相对峙了将近一整个日夜。

显然,另外两人都没料到,在这种近似于谈判的场合下,萧闲居然还会有心情去旁听低阶修士和凡人们的谈话,而这一听,竟还真让他听出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寂灭宗宗主仇枯雨阴森森地一笑:“萧闲,想要我们为你开启轮回殿,你也得拿出点诚意来。光只是割让本次落宝阁份额,和送出七霞沼泽,这手笔也未免太小了些!”

窥天宗宗主宗易则突兀地吐出一句:“窥天宝镜本就是我宗圣物。”

他的话虽有些没头没脑,但在场两人对他都无比熟悉,知道这人向来沉默寡言,也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你就算给我找回了窥天宝镜,那也不过是把原该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算不得一个好报酬。”

萧闲却轻轻笑了笑:“两位老友,原来都不曾听闻搜妖塔之事?”

仇枯雨和宗易确实不会像他那样无聊到去听低阶修士和凡人的壁脚,因此对他之前突然说出的那句有关下九流门人的话,也同感莫名。此刻又听他提起搜妖塔,仇枯雨便舔了舔嘴唇:“老萧,咱们也是多年交情了,你心心念念的那点事儿,咱也不是不知道。不过不是哥哥我不通情理,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不如这样,你再提供给我一万颗玄级妖兽精魂,开轮回殿的事儿,哥哥一准儿支持你!”

宗易则道:“《阴阳天书》。”

意思是,让他答应开轮回殿的条件是,要再加上《阴阳天书》。

两大魔头都一致默契地避开萧闲所说的搜妖塔之事,只因他们早已达成共识,在谈话之时,第一要务便是避免由萧闲引导话题。因此三人牛头不对马嘴地交谈了将近一个日夜,却依旧是什么都没说定。

便听萧闲叹道:“天书三卷,其中上下两卷为二位所得,中卷却早已散失多年,宗兄所提之要求,着实令人为难。”

仇枯雨阴测测地笑道:“谁不知道老萧你的消息是全魔门最灵通的,你当真不知《阴阳天书》在何处?”

宗易道:“十年前,昆仑。”

仇枯雨道:“不错,老萧,据说你早从十年前开始潜伏昆仑,然后一呆就是五年,这五年里,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两位以为,萧某能做什么?”萧闲轻嗤,“两位难道不知,你们挑拨连城与昆仑的计划之所以进展如此顺利,却也有萧某之功么?”

仇枯雨便打了个哈哈:“老萧勿怪,我们可没有质问的意思。”

他端起酒杯,手指轻点,正欲再说些什么,一道肉眼难见的传讯灵光忽自天外传来,只一瞬间便落在凉亭外。

仇枯雨伸手一招,将这灵光捏在掌中,然后他的脸色陡然变了。这一变十分迅疾,片刻后他恢复平静,便又露出他那招牌式的阴冷笑容:“很好,《阴阳天书》有消息了。”

宗易道:“说。”

萧闲亦侧目。

仇枯雨咬牙道:“有个神秘人,自昨日一早起,便开始屠戮我寂灭宗…以及老宗你窥天宗的门人。从金丹期开始,一直到子虚期,而刚才,鬼刀和左煞去找他讨说法,鬼刀被杀,左煞则被放了回来。左煞说,这人最后那招控制阴阳、颠倒五行的手法,似乎跟《生死天书》上记载的某些法诀十分相似,很像是出自传说中的《阴阳天书》!”

宗易的眼睛亮了。

萧闲静默片刻,道:“我记得,鬼刀晋级归元中期也有五十年了吧。”

仇枯雨恨声道:“归元中期的也说杀就杀,果然是好手段!这人如此不将我魔门放在眼中,老萧,你跟我和老宗走上一遭,一万玄级精魂的事也便作罢,开轮回殿的事,我不会再有意见。”

二四二回:先到者谁

至此,距离那次仙灵之气大泄,已经四日。

对陈容而言,这便是距离上次收到印晨的传讯,已过四日。

当时印晨飞剑传书,是这样说的:“陈师兄,白荒突现神秘高人,青篱师妹深陷其手,当日比剑之约,而今只得暂且作罢。他朝有时,当再续约。印晨,愧书。”

那一日陈容路过试法台,印晨追出百里,用言语一再相逼,终于使得陈容应下比剑之约。当时约定的时间是四月二十五日,下弦月出之时,地点则是在白荒边缘。但如今白荒已被妖兽占据,再不是曾经一片荒凉的不毛之地,实则并非合适的比剑场所,而叶青篱被掳,印晨干脆解约,则更显得人事变幻,世事无常。

印晨传讯的那日,正是四月二十四日。陈容知道印晨的意思,他虽未明说,但其言下之意却清楚表明了,他不能践约的最大理由在于,他要寻找叶青篱。救人如救火,这个时候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耽误,曾经的比剑之约,自然只得暂时搁置了。

不可否认,收到传书的那一刻,陈容心情是复杂的。

对一个剑修而言,承诺有多重要,他再明白不过。更何况印晨是后起的天才,他对陈容这个曾经在昆仑剑修中有着特殊地位的“术剑”,其实是存在着那么一分执念的。也或可以说,这是每一个天才对曾经在同一领域攀上过高峰的“前辈”的执念。

而越是如此,越发显得这样一次比剑之约对印晨的重要性。但在这种情况下,印晨却为了寻找叶青篱而主动放弃了这次比剑,两相对比,由不得陈容不多想一分。

就好像是,突然发现,自己珍藏在心底,妥帖收藏的某件秘宝,原来早有他人觊觎的那种感觉。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但总归不那么令人痛快。当然。这些细微的情绪变幻,终归是敌不过在他得知叶青篱被掳消息时而生起的那些担忧。当时。陈容从岩浆遍布的地底世界迈出,久违的阳光洒落大地,他被暖日映照,却遍体生寒。

晴川。一个和悦而美好的名字。但这个美好名字所代表的地方。却实在并不美好。

晴川曾经也是名副其实的,她原本是澜水河畔大片平原的总称。澜河从观澜峰顶始发,顺流三千里,在晴川左近有一个极大的拐弯。每年汛期来时,河水满溢,滋润了这一片土地,便形成了草木丰泽、土壤肥沃的晴川。

但三万年前,一场无人知晓始末的大战使得澜河改道,晴川左近一带便由此赤地千里,生机几近灭绝。再后来有大片魔魇在此滋生。吞吐生灵精气,更使得晴川生机恢复困难。到如今便成了一个有名的魔魅之地。其间妖兽和魔魇交杂而居,各种有毒植物遍地丛生,天空之上终年魔气飘荡,若非此地仍属昆仑辖区,倒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极为适合魔门弟子修炼的好去处。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昆仑大开方便之门,准许天下修士入境,共襄太虚盛会之时,魔门弟子便多有流连晴川。在此修炼。

这给夜帝明的猎杀计划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但在他踏足晴川的一日之后。神秘高人在此地大肆屠杀修士,就连归元期高手亦未能幸免的消息终于传遍四野,至此,众修士争相退出晴川,魔门众人也纷纷藏匿起来。

这一天,东元城人流激增,其中多数修士都是从晴川而来。陈容在边缘地带静默片刻,却逆着人流迈步踏入了晴川。

晴川中心地带的一小片矮树林旁,叶青篱正在生着火烧烤短尾虎,夜帝明则负手站立一旁。

此间看来还算安定,但就在数刻钟前,夜帝明于此烧毁了一片噬魂树妖,同时诛杀了一个归元中期的魔门高手。

那是归元期,不是练气期,那是世间少有的高手,不是路边的大白菜,可在夜帝明手下,他的生命却脆弱得与路边随处可以收割的大白菜仿佛没有什么区别。

修仙九境界,越到后期,每一个境界之间的实力跨度就越大,藏神与归元一对比,便仿佛是天地之别。更何况夜帝明早已是藏神巅峰,一只脚踏进了出尘。

因此当夜帝明改变策略,诱惑她说“交出你的宝物,我许你修到归元”时,她依旧不紧不慢地在烤肉上洒着调料,只笑道:“前辈,晚辈即便是修到了归元期,在您这里,也不过同样是个挥手即灭的弱者。这买卖,可不划算。”

夜帝明道:“二十岁前修炼到金丹期,其实不算什么。高阶的修炼,不是早期可比。”

叶青篱却不接他的话,只道:“据说前辈您早已修炼到了藏神后期,且不论您这些年是否有再进一步,只说您此刻,您是否便觉得,天下间已经没有谁能够令您称弱了?”

夜帝明目光微转,平淡地示意叶青篱继续。

叶青篱便道:“定然不是,毕竟你我头顶之上,可还有个天呢。前辈,天道面前,你我同是弱者,便是谁强上了半分,又有什么意义?”

夜帝明淡淡道:“若无意义,你为何还要修行?叶青篱…看似是结丹期修为,可是却没有金丹,这滋味如何?”

叶青篱转着烤肉的手骤然一顿。

夜帝明却不再言语,仿佛适才言语不曾出自他口。

“没有金丹…”叶青篱忽笑道,“没有金丹,焉知不是脱去窠臼,以便能走前人未走之路,见前人未见之道?”言罢,她从储物袋中取出调料,逐一洒至手中烤肉之上。初说这句话时,她未必没有为了反驳夜帝明而反驳的意味,但言语出口之后,她心底却忽有明悟。

丹碎莲华生,这原不是她本意。甚至于那九品莲台中已经开启的两个神通:星落如雨和枯荣八相,也并非全由她心意而生。神通生成之时,叶青篱恍惚触摸到了什么,又仿佛全然未知。然而这一切虽然懵懂,却依旧自然而然地来了。

修士修行,其追求长生的最终目的虽称逆天,但在过程中,却又讲究处处顺天而为。顺其自然,在某些时候方能契合天道。

叶青篱正感觉着丹田中的莲台轻柔转动,花瓣摇曳,忽就听得一人的声音自不远处清清淡淡地传来:“叶师妹说的正是,上古修士,本无功法,亦能凭一己之力与天地抗争,终至开辟出如今的修行之道。但谁又能肯定,金丹大道便一定是能够指引我辈踏上终途之道?”

二四三回:剑步流光

晴川的天空略显灰暗,时有阴风吹过,带起一片或远或近的魔魇悲啼之声。

夜帝明转身看向后方,淡淡道:“竖子也敢妄言先贤,说到底,不过是无知者无畏罢了。”

“无知者无畏并不可怕,怕的却是知道越多,畏惧越多。”随着这有如冷泉滴落般的清淡声音自远而近,一人从矮林后方缓缓走向近前,“不知前辈以为如何?”来人身形修长,一袭玄黑衣袍,以金色面具覆脸,面具边缘呈两端上翘的树叶之形,露出了他线条流畅优美的下巴。说话之后,他薄唇微抿起,竟无端端给人一种诚恳的感觉。

叶青篱心头一跳,视线落到来人的面具之上。

只见这人肤色白皙,黑袍黑如星夜,金面灿若朝阳,三种极端的颜色冲撞在他身上,不知怎么,就叫人心口压力陡生。仿佛此人的身体里硬生生拘着一道狭刃的寒光,虽未出鞘,却无时无刻不逼人侧目。

夜帝明对此却浑不在意,他撮指轻弹,但闻铿然一声响,便有一道锋锐的灵光猛然射出!

“不如何。”随手挥出致命杀机之时,夜帝明犹自轻描淡写地说,“无畏,是需要资本的。”

那黑袍人距离夜帝明仍有近二十米的距离,夜帝明指尖弹出的灵光却仿佛在这一刻穿梭了时空,挟着凶戾的死亡之气,当空一划,便猛地射至黑袍人身前!

黑袍人将身一侧,却仍然未能快过这藏神巅峰高手的随意一击。

霎那之间,只见血光迸射,夜帝明的灵光已将来人左肩射了个对穿!

那一击,原是对着他心口射去的,这黑袍人侧身闪躲之时,虽未能完全躲过杀机,却到底是避过了要害,没有在这一击之下当场毙命。

这一日间,夜帝明移步杀人。便连归元中期的高手也不过是在他手上多走过了几招,眼前黑袍人能在他的突然袭击之下避过要害。在神州大地也算得上是个高手了。

夜帝明微微颔首:“有几分功力,怪不得如此狂妄。”

然而他仍未在意,适才一击他不过是随手挥出,既无招式也无法诀。仅仅只是纯灵力的冲撞而已。便是能避过几分,也算不得什么。至少在夜帝明面前,这远远算不得什么。

叶青篱的神色却凝重起来,夜帝明不知道来人是谁,她却隐约间已有猜测。

即使来人戴着面具,气息仿佛也有所改变,但不论是他的身形还是声音,都给叶青篱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她再次转动手中的烤肉,似有意若无意地适时说道:“前辈,短尾虎最美味的不是它的大腿肉。而是其背部中间五寸之肉。烧烤短尾虎,调料固然不可缺少。但最重要的,还是烤出其原汁原味。这一串虎肉已经烤好,前辈不妨尝尝。”

她轻盈起身,将手中金黄喷香的短尾虎肉递向夜帝明。

夜帝明便转过视线,只是静默地看着叶青篱,却不伸手去接那烤肉。

叶青篱一挥手,便有一套百年清心木制的桌凳凭空出现在夜帝明身前,她又从储物袋中取了一壶流霞酒,放好玉杯玉盘玉筷。她将烤肉放到玉盘上。五指轻轻一动,最初级的金刃术从她指尖射出。只是轻轻几旋,那一大块的烤肉便轻轻松松被切割成数十块薄片。

然后她将酒斟好,顿时便有一股醇厚缠绵、仿佛晚霞静谧绽放的气息和着诱人的烤肉香味一齐飘出。两种味道纠纠缠缠地混在一起,竟奇异地给人一种繁华流泻、无尽怅惘的寂寥之感。

夜帝明略见赞赏地点点头,然后从容坐下,举杯轻酌,执筷缓食。

这两日都是叶青篱在服侍他的饮食起居,倘若不论他们掠夺者和俘虏的关系,乍看起来,两人还真像是一对有师弟子服其劳的标准师徒。

当然,这得忽略叶青篱时不时冒出的,那些油泼不进的反讽之语。

谁也没有再理会那个忽然现身的黑袍人。

夜帝明是一击不中便不屑再理会,他不是杀人狂魔,来人既非他刻意针对的那些寂灭宗和窥天宗门人,他自然也懒得多造杀孽。而叶青篱则是在用行动无声地拒绝着来人的靠近,希望他能明智地选择离开。

只可惜来人并没有表现出他平常善体人意的一面,他只是轻轻拈碎一颗疗伤的丹药,将那足有寸许方圆的伤口稍作止血,然后继续迈步向前。看那动作,竟仿佛是在郊外踏青,因偶遇了友人,于是兴致随来,要与人搭桌共食一般。

他的步伐并不快,可短短二十米,要接近也不过是片刻间的事。

夜帝明依旧静坐品尝美食,叶青篱却忽然掐了个法诀,那指诀一转,便有一蓬凌厉的剑雨快速聚集在那黑袍人身前。

剑雨无常!

没有丝毫停留,漫天雨剑猛地射向来人,带起一片细雨密集破空的嗖嗖之声,气势汹汹地誓要斩敌!

眼看着来人便要被这凶猛的打击覆盖,他脚下忽然一错,然后他的步伐再度一动,下一刻,他竟似是直接跨越了空间的距离,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夜帝明和叶青篱的近前!

剑步,流光!

来如名剑出鞘,去似流光无迹,无影无形,恍如岁月。

剑雨无常的攻击,自然便被他轻松甩在了身后。

夜帝明轻饮一口杯中酒,终于正眼看向他:“昆仑,剑修?”

来人温温淡淡地说:“昆仑,剑修。”

夜帝明道:“你修的是什么剑,为何藏头缩尾?”

来人微笑道:“前辈指的可是这个面具?”他伸手,左手修长的五指轻轻搭在面具边沿上,又道,“戴这面具的也不止晚辈一人,想来,或是今春假面之风盛行,晚辈不过是凑个热闹而已,前辈要看晚辈的真面目吗?”

“噗…”却是叶青篱忍不住笑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是实在没想到,这人居然还会说玩笑话。

不错。不止来的这个黑袍人戴着面具,夜帝明也是戴着面具。她也覆着面纱的。听来人这一说,再看看此间三人或戴面具或戴面纱的场景,不知为何,竟别有喜感。

夜帝明可不觉得喜感。但他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道:“接我三招,如若不死,你可以离开。”

很显然,他对面具下的这个人究竟是谁并不感兴趣。也或者说,以来人的分量,还不足以让夜帝明对他面具下的真面目感兴趣。

来人沉吟片刻,和声道:“前辈,请出招吧。”

夜帝明微抬手指,还不待旁边的叶青篱看清,就见原本在他手上的两根玉筷已是倏然出现在黑袍人的咽喉之前。

杀机。立现!

电光火石间,便见黑袍人背后的长剑铿然出鞘!

那剑光当空一跃。竟如离弦的利箭一般,在半空中那道无形弓弦的作用力下,猛地斩向那两支疾若迅雷的玉筷。

他这竟是要硬碰硬么?

叶青篱一惊,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十指便忍不住动了一动。

便见那飞剑同玉筷猛地冲撞在一起,强大的灵力于此刻四散迸射,黑袍人一连退了十步,唇角有鲜血逸出,叶青篱受到他们对战的余波冲击,也猛然向后倒跃而起。

夜帝明坐在原地。仍是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手指,那一双玉筷便如一把剪刀般对着黑袍人的飞剑当空一绞。黑袍人的飞剑被这双玉筷绞开。却在空中灵巧地一转,猛又冲向那双继续向他咽喉飞来玉筷。

叶青篱在旁边道:“两招了。”

夜帝明仿佛不曾听到,却忽将手掌一抬,五指虚空抓起。

便见半空中现出一只巨大的透明手掌,那手掌如山岳一般,以凝重而不容闪躲的气势向着黑袍人压去。

这个时候,黑袍人的飞剑被玉筷所阻,已不能回援。

而谁都知道,剑修一生只修一剑。这一剑的攻击力固然强绝,但若是不能以剑制敌,这之后等待剑修的便只能是被碾压、被粉碎!

一瞬间,杀机四溢。

巨大的手掌当空罩下,瞬间便要将手掌下渺小的人影拍成粉碎。

叶青篱无法再忍耐,她忽将双手一合,十指瞬间交缠,施了一个无比复杂的手印。

便在这一刻,原本神情惬意的夜帝明脸上忽然一僵!

他感觉到,一股忽如其来的麻痹瞬间从他心口向着全身漫延,不等他反应过来,这种麻痹就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感官。他欲待调动灵力,藏神巅峰的澎湃灵力在他身体里自如流转,却无法将这种麻痹缓解分毫。

一切只发生在顷刻间,这一刻,夜帝明甚至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黑袍人却已敏锐的感觉到了他的不适。

巨掌之下,原本微垂着眼帘的黑袍人豁然抬眼。他手中剑诀一指,那柄原本正同玉筷纠缠的飞剑便向着叶青篱挟裹而去。剑光拖曳了长尾,犹如流星般优雅地在空中划过,猛地将叶青篱一裹,便带着她翩飞而去。与此同时,黑袍人的身形一晃,挣脱了巨掌的束缚,一步跨入飞剑的遁光之中。

飞剑划破青冥,带着两人迅速遁入虚空。

原地只传来夜帝明猛然挣脱束缚的愤怒低声:“竖子也敢欺我!”

夜帝明袍袖一拂,他身边的桌凳灵酒瞬间被甩落在地。夜帝明犹不解恨,灵力一震,便将这些东西震成齑粉,粉尘四散飘飞,有些落在晴川干燥的地面上,还有一些却落在他的衣服和皮肤上。

他眸光沉沉,举步跨入虚空。

虽然黑袍人是用的虚空遁术将叶青篱带走,对于夜帝明而言,要顺着那些被破开的虚空印记将人追踪到,却并不困难。

二四四回:远遁枫晚

虚空通道中,一切景象都被空间切割得光怪陆离。黑袍人带着叶青篱一路破空,眨眼间便将无数的空间节点甩在身后。叶青篱微微眯着眼睛,越发肆虐的空间风在她身侧呼啸而过,带起一片令人心惊胆寒的尖锐啸声。

叶青篱仿佛能够听到自己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心跳声。

“师兄,”她左手迅速转动,结了一个法印,右手飞快按到身侧的黑袍人肩背上,同时在心中呼唤乾坤简,试图从中获得更多灵力以传给黑袍人,“夜帝明中了我的五毒密咒,我不知道可以将他拖延多久,但短时间内,他的神识应该会受到限制。”

不错,正是五毒密咒。

这个被记载在《玄天真解》中的禁法,曾经得到的注解是“慎练”,然而一旦练成,却往往能在最隐蔽处发挥出绝佳的逆转效果。

当初在众香国的时候,叶青篱就是用五毒密咒结果了涟漪的性命。那个时候涟漪是归元期,而叶青篱是筑基期。

虽说那时候的涟漪早已身受重伤,其本身也完全没有同夜帝明相比的资格,但叶青篱这个时候要的,也并不是伤到夜帝明,她只是需要阻他一阻,为甩开他而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有长生渡中取之不竭的极品灵药做后盾,有破玉凝髓功锻炼而出的强悍肉身做承载,叶青篱的五毒密咒,早已修炼到了极高的一个境界。若非五毒密咒的施展太重时机和布局,她又何至于一再被人追袭,狼狈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