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帝明轻嗤:“你强词夺理。诡诈狡辩,不过是既想得到,又不愿付出代价罢了。你用机缘之说掩盖你本身的自私狭隘,又有何资格谈论天道?”

“任何生灵,但凡存世,都必将有其自私一面,晚辈也不例外。”叶青篱道,“圣人尚且有喜有怒,何况我辈修仙者,也不过是走在寻仙路上。比凡人多些力量,才称修士。自以为同凡人有了区别而已。我不斩七情六欲,我有难舍之人、难舍之物、难舍之事,但我同样有良知,有底限,我问心无愧。又何惧因果?前辈,您如此致力于打击晚辈的道心。可是因为您本身道心迷惘,不知前路为何?”

双方一来一往,叶青篱始终微笑,夜帝明却在不知不觉中从最初的平淡无波,到后来渐渐产生了各种细微的神情变化。再到叶青篱的这句话一出,夜帝明忽然便怔住了。

“前辈,您站在高处。前人走过的路您已是几乎走到尽头。是否因此,您反而寻不到路在何方?”叶青篱的声音渐渐轻柔,“前辈,您为何不回头看看?”

夜帝明便缓缓侧头,仿佛当真是要回头去看看来时之路。

叶青篱浅笑粲然。不轻不重地凝视着他。

眼看着他便当真要望到后方了,他那一直按压在叶青篱丹田上没有动静的手掌中心。忽然便有灵力一吐!

就在此刻,变故陡生!

夜帝明豁然将视线转回,双眉一敛,沉声道:“你很好!”

沛然浩瀚犹如海浪奔腾的灵力乍然掀起,猛地将叶青篱挟制住,轻而易举就从她身外侵入,占据了她的经脉,束缚了她本身的灵力,然后蜂拥入她的丹田。

不过片刻间,叶青篱原本就已残留不多的灵力尽数被驱赶离开。夜帝明的灵力堂而皇之攻城略地,占领江山。双方在修为上的差距实在太大,叶青篱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终将灵力包裹住乾坤简,然后直接就在她的丹田中炼化此宝!

如此毫无顾忌,夜帝明身为第一高手的骄傲,至此方才直接显露!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叶青篱额角细汗不住滑落,又不住生起。

图穷匕见,最后关头,只看这一场豪赌,究竟谁胜谁负。

没错,所有这一切,不论是初始的试探、拖延,还是叶青篱后来以大道做垡,以言语攻击夜帝明的行为,通通都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垂死挣扎”。

实力差距如此之大,叶青篱从答应夜帝明,请他出手救治印晨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失去双简的心理准备。但即便如此,她依旧不甘、不愿。不论如何,她都要做最后的努力!因此,才有了这一场看似胸有成竹的抵抗。而事实上,却连叶青篱自己也不敢肯定,倘若夜帝明直接强取,是不是就当真无法撼动双简器灵本身的意志,从而将他们从她身上夺走。

这是万般无奈之举,但这也并非全无依据。

至少叶青篱有一句话没有说错,那就是发现双简存在的高人,远不止夜帝明一个。

除了叶千佑,还有江晴雪!

叶千佑或许是因其身为叶家老祖,而不愿取后辈之物。但江晴雪却跟叶青篱没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同样没有分毫抢夺的意图?甚至,关于乾坤、混沌双简本名为天地山河图册之事,叶青篱还是因为偷听了江晴雪同玉璇真人的谈话,这才知晓的。可以说,对于天地山河册的了解,江晴雪很有可能,要比叶青篱这个现任主人还深得多!

那为什么江晴雪却并不觊觎这双至宝?

江晴雪曾经夺舍过魅仙,也曾疯狂地想要拉着叶青篱、顾砚和陈家众修士同魅仙一起覆灭在众香国,以此来为她心目中早已死亡的“叶千佑”陪葬。叶青篱可不相信,江晴雪会是什么信奉“取之有道”的良善之人。

当然,假若江晴雪这个为情疯魔的女人,不强取叶青篱宝物的理由是因为她是叶千佑的后辈,那么叶青篱此刻就只有甘愿认输,而再无它话可说了。

痛!

这是叶青篱现在唯一的感觉。

全身经脉都被外来灵力充塞,丹田中更像是有超级飓风过境,叶青篱痛得几乎以为连这躯体都不是自己的了。这种痛甚至不比当初她在周天星辰大阵中分裂神识之痛来得稍轻,那是叶青篱经历过以后,就再不愿回忆的痛苦!

如今同等的痛楚再度降临,叶青篱无法反抗,就只有强迫自己清晰记忆。一如当初,她强迫自己清醒着分裂神识一般。

“如果直到最后,终究只能分离,那我也要清醒地看着你们离去。”

“假如今日不死,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朝我也必将你们寻回。”

“今日之痛,谁加我身,他日定要百倍报之!”

叶青篱终于在心底呼唤:“冥绝!小澜!”

夜帝明不知她心念变幻,他放纵灵气接触到乾坤简以后,忽然就进入了一种说不出何等奇妙的情境。

那是一种无比轻灵的感觉,那是许多年来,苦苦在藏神后期与出尘初期边缘徘徊的他,再也没有过的放松感觉。

萧闲看错了,夜帝明其实并没有真正进入出尘期。他的这种状态,虽然比之藏神期要强上太多,却又没有切实踏入出尘的门槛。若是需要一个境界来明确表明他此刻的状态,那可以称之为“伪出尘”。

这是一个看似强大,有时候却又无比脆弱,仿佛海市蜃楼、梦幻气泡一般的境界。

若非如此,夜帝明也不会在白荒深处结庐数百年。若非如此,真正能够修炼到出尘期的人物,道心该是何等坚定,又岂能因叶青篱的几句言语而产生动摇?

不得不说,这是叶青篱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

因为如果是一个完整状态的夜帝明,他即便隐居白荒,也未必会忽生好奇之心,将她和印晨掳到近前,自然,也就发现不了叶青篱的秘密。

这一切,叶青篱自然不知。同样,夜帝明他自己身在劫中,也是不知。

他此刻便只觉得自己仿佛到了仙境,仙境中有奇花异草无数,亭台楼阕数间,还有高山流水,仙鹤衔枝,又有仙乐翩翩,伴随仙人起舞。

一个胡子拉碴的白衣老道盘腿坐在流水之旁,手持一根竹竿,正自悠闲垂钓。

夜帝明恍惚走近,老道忽然回头对他咧嘴一笑。

“臭小子,想吃鱼,还不快给为师生火去!”

夜帝明惑然:“你是我师傅?”

“去去去!少装疯卖傻!我不是你师傅还是哪个?”老道顿时吹胡子瞪眼。

夜帝明更为不解:“师傅…你…不是已经坐化三千年了么?”

“臭小子!”老道破口大骂,“什么狗屁三千年!你道心都被狗吃了不成?居然敢咒你师傅我死!”

“我真的记错了?不对!”夜帝明眼神骤然一冷:“我师傅早已坐化,你究竟是谁?”

他身上灵力汹涌,仿佛随时准备暴起伤人。

老道却全做不见,只是哈哈大笑:“光阴虽逝,我道仍存,谁敢说我不是我?夜元熙,你改了名字就当真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么?”

最后一声,宛如惊雷乍响,晴空霹雳。

夜帝明心神一晃,猛地从那奇境中跌出。

便在此时,昆仑东南的群山间骤然爆发出一股仿佛能够震动神州空间的力量。

夜帝明大惊,按在叶青篱丹田上的手猛然收回,紧接着他袍袖一挥,一把卷起叶青篱,便遁入了虚空。

二三九回:天下第一

三天后,夜帝明带着叶青篱出现在晴川外围的东元城中。

晴川位于昆仑极东南的方向,三日前,夜帝明正是在昆仑山脉东南群山中与乾坤简交锋,从而泄露了大量的仙灵之气,引起神州震动,无数高手观望。他当时虽然带着叶青篱避走虚空,却并未如许多人猜想的那般远离昆仑,反而在昆仑周边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离当时灵气泄露点不远的东元城。

东元城中永远都充斥着一股来去匆匆的急躁气息,因为地处望川泽和晴川之间,无数修士每日出入两地或猎妖取宝、或除魔卫道、或历练自身,自然也便带动了东元城独特的繁华。

只是此间杀伐之气极重,比之昆仑其它属城的秩序井然,东元城就好像是硬生生镶嵌在一片明珠中的灰暗阴影,刺人眼球,偏偏无法拔除。

进入东元城之前,夜帝明在脸上套了一个银灰色半脸面具,又递给叶青篱一块面纱。叶青篱原来的轮回法衣已在天劫中损毁,她就随便换了一套浅蓝色衣裙,然后乖乖将面纱戴上。这面纱与夜帝明的面具一般,皆有隔绝神识的作用,虽非法宝,不能炼化认主,却也不是凡品。

叶青篱现在被夜帝明挟持在身边,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干脆平心静气地跟着他,且看这隐世高手最后能做出什么来。

所幸乾坤简果如叶青篱所猜测的那般,轻易不能被强行炼化,那么只要夜帝明心存顾忌,不敢随意对她下杀手,她就还有着与之周旋的机会。

进城之后,入耳所闻。多还是有关三日前那场震动的。

甚至还有人挥着手上的玉简,大张旗鼓公然买卖情报。

“最新消息嘞!三天前有仙灵之气在关雎峰周围泄露,现在已经被证实那是仙器即将出土的预兆,关雎峰行情看涨,道友们看好喽!”

“关雎峰群山地图在这里,只要十块下品灵石一份,走过路过别错过嘞!”

叶青篱见这人吆喝得起劲,不免就多看了几眼。那人也是灵巧,一感应到叶青篱的目光,立马就颠颠地跑过来。唱了肥喏,笑眯眯道:“道友。可是要买地图?”

叶青篱见夜帝明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便递过十块下品灵石,也回以微笑道:“道友可是下九流门人?”

那人看着二十出头年纪,一身灰麻布般的道袍,头上道髻歪歪斜斜。见了灵石便笑得格外欢畅。

“道友也知道下九流?”他麻利地收灵石,给地图。“道友既然知道下九流,那也该知道,咱们下九流的信息永远是最准的,所以…嘿嘿!”他笑得满脸期待,似是在问——道友,是不是有生意要关照啊?

叶青篱发现,这人的眼睛也同十七姑娘一般。仿佛会说话。也不知道是刚好相似,还是下九流门人全都练着一双巧目。

她便问:“道友可是确定那三日前泄露了仙灵之气的仙器仍在关雎峰周围?关于此事,不知昆仑众位老祖有何反应?”

“承惠,五十下品灵石。”麻衣道人并着双手捧到叶青篱面前,笑得愈发欢乐。“这是下九流的规矩,请先会账。”

五十下品灵石对如今的叶青篱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她爽快地付了,就听这人压低了声音道:“仙器的确是有仙器,不过有没有被带走嘛…我只告诉道友,除了关雎峰上的前辈们在周围走了一圈,上面的那些高人…”他用手指了指天,“一个都没过来。”

叶青篱谢过他,一转头就看到夜帝明正目光微沉地望着自己,一脸的若有所思。

叶青篱回以微笑,全不在意他的打量。

夜帝明轻哼一声,袍袖一拂,径自往前走去,叶青篱便同麻衣道人作别,识趣地跟上夜帝明。

犹听麻衣道人略微扬起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卖关雎峰群山地图嘞!十块灵石一份,走过路过别错过!”

另一个焦急的女声打断了他:“清风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别卖了,三娘的病又发作了,快跟我回去!”

便听那名叫清风的下九流门人回了什么,叶青篱没在意,却只觉得后来出现的那个女声十分熟悉。她待要回头去看看来人究竟是谁,忽就听身旁的夜帝明问:“叶青篱,你的那对宝物,是仙器?”他虽是随口发问,但叶青篱已经感觉到,自己周围的空间似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锁,如此,他们的对话旁人必是无法听去的。

“晚辈原也不知他们是什么,不过既有仙灵之气,想必便是仙器了吧。”

“这些仙灵之气,你可是无法动用?”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叶青篱不甚在意道:“只是暂时的而已。”

夜帝明便又轻嗤了一声,稍顿后,他忽然问:“你可知我是谁?”

“这个问题,晚辈曾经问过前辈,”叶青篱道,“前辈的回答是,数百年过去,您已经遗忘了自己的名号。”

夜帝明默然片刻,轻叹道:“但在之后,有个人告诉我,我是夜帝明。”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叶青篱脸上,不曾稍离。

就见叶青篱怔了怔,忽而恍然道:“原来是天下第一高手,夜前辈。难怪…”难怪什么,她却没说。可这言语间的未尽之意着实引人遐想。

夜帝明倒没在意她那言语间些许未尽的嘲讽之意,只是再度静默片刻,又问:“在你眼中,天下第一高手算是什么?”语气之中,竟是有些怅然。

“天下第一。”叶青篱将这四个字咀嚼了又咀嚼,“大约…谁打败的高手最够分量,谁就是天下第一吧。但是,今日您是天下第一,却不等于明日您还是天下第一。前辈…”叶青篱古怪地笑了笑,“天下第一,注定是要被无数后来者打败的,没有谁,会是永远的天下第一。”

夜帝明的目光陡然一凝,紧盯住叶青篱。预料中的气势压迫却没有到来,夜帝明不过片刻便又收回了视线,低叹着道:“你说错了,会被无数后来者打败的,他就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所以,这个世上,其实没有天下第一。”说话之时,他在街市上缓步行进,每走一步,他周身淡漠的气息便是一敛,待到最后一句话说完,他便仿佛是从天外走回了人间。

这时,对面正有一个浑身血腥味,似是刚从晴川猎杀妖兽回来的修士疲惫地走来。他目光随意地从夜帝明和叶青篱身上扫过,最后落到左前方不远处一间客栈的牌匾上,显然并未在意两人。

叶青篱正思索着夜帝明话中的深意,自然也未在意这街上随便走过的一个路人。

却不料夜帝明忽然望向那人,问道:“你是寂灭宗弟子?”

那人愕然回视,略带残忍地一笑,舔了舔嘴唇道:“你是何人?我便是寂灭宗门人又如何?”他已经是金丹期,也常被尊称一声“真人”,被人称作“弟子”,还依稀是百十年前之事。这一刻,他觉得眼前问话之人若不是脑子进水想自找死路,便是被什么古怪的东西给附身了。

只可惜,他今日遇到的是夜帝明。

夜帝明不答,只是一抬手,一道灵光自他掌中迅疾射出,一瞬之间,还不待那人反应,这道纯粹由灵力压缩而成的光剑便已射至他咽喉间。

血光便在这一瞬间从此人咽喉处乍然迸裂,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临死前的惨叫,便已颓然倒地。

“不如何,”夜帝明至此方道,“只是寂灭宗门人,恰好可以杀上一杀。”声音轻描淡写,杀金丹便如杀鸡屠狗,不费吹灰之力。

整条街的喧闹便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生生扼住,于此时戛然而止,满场皆惊。

夜帝明仿佛不曾看到众人惊骇的目光,又对叶青篱道:“是不是天下第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能杀人。”

这一句话又同之前他跟叶青篱对话时一般,被他用灵力束缚住,只得叶青篱一人可以听见。

但叶青篱这时已全没心思去分辨夜帝明的话是对她个人说,还是对所有人说了。她后背冷汗涔涔,便似是自己也被人乍然扼住了咽喉一般,一时间想发声又发不出。

夜帝明轻轻勾了勾嘴角,转身移步,向那死去的寂灭宗门人之前所看的那间客栈走去。

叶青篱方深吸一口气,再度跟随而上。

这一日夜帝明当街杀人,便似是开了杀戒一般,但逢寂灭宗与窥天宗弟子,不问缘由,不管地点,弹指便杀。当真是视人命有如草芥,那行事作风竟比魔门中人还要肆无忌惮,放纵张狂。

有时候碰到修为低于金丹期的,他甚至会要求叶青篱动手替他杀人。叶青篱拒绝从命,他倒不勉强,只是道:“你以为你不动手,便不算是杀人么?观人有性命之危,能救而不救,你与杀人何异?”

二四零回:谁在局中

昆仑,观澜峰。

从请出仙器镜花水月后,至此已经是第三日。

伏元真君轻轻将手中拂尘从镜花水月的镜面上扫过,轻叹道:“可惜印晨当时元气未复,精魂疲惫,否则有他做引,也不至于直至此刻仍未找到那人。”

罗克敌道:“那人实力之强悍,竟能屏蔽镜花水月的追踪,其修为只怕已经超越藏神巅峰了。”

巍巍昆仑,神州第一大派,所拥有的藏神期高手也通共只得一十四人,这其中藏神初期九人,中期五人,而藏神后期,却是一个也没有。这一十四人,或坐闭死关,或外出游历,或秘境探险,此时现身前来主持昆仑事物的竟只有三个。其中伏元真君是藏神中期,罗克敌为藏神初期圆满境界,还有一个秋池云却是晋级藏神不超过百年,在一众藏神期大宗师中,算是后进。

秋池云惯来形容轻佻,此刻却难得地脸色凝重起来:“天下有名有号的人物当中,这般修为的,只有一个。”

罗克敌沉声道:“夜帝明!”

便在此时,一直安静侍立在旁的印晨忽而上前行礼道:“三位祖师,弟子请求再开一次镜花水月。”

秋池云转眸过来,看着印晨笑道:“哟!小家伙糊涂了吧,再来一次,就你现在这幅身板子,能受得住嘛?”他对印晨颇有好感,总觉得这个修习慧剑的后辈弟子身上透着一股难得的明澈之气,因此很是愿意维护他。

这也是印晨的机缘,昆仑之大,只算内门弟子都有八万之众,其中天才何其多,印晨向来算不得最出色。可能够与门派藏神期高手们相交,并得其青眼的,在他们这一辈弟子中,目前却还只有他这一个。

“回祖师爷,弟子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印晨声音轻灵,言语间亦带笑意,“况且能够亲近镜花水月的机会可不多,便是为了配得上仙器的高贵,弟子也会努力突破极限的。”

原本静立在云池旁,镜面上一片迷蒙的巨大仙镜忽如灵蛇般轻轻扭动了一下镜身。然后那镜面上迷雾一散,便有无数繁花在其中竞相盛放。花开锦绣。璀璨鲜妍,虽只是镜中虚影,却能令旁边众人仿佛嗅到花香,继而心旷神怡之。清脆的笑声从镜中传出:“哎呀呀,小印晨你这是什么话嘛。人家知道自己高贵,但是你就这样直接说出来。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秋池云笑骂:“你这个自恋的破镜子,知道不好意思就赶紧拿出你的手段来,别整天想着出工不出力!”

镜子委屈:“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家伙实力不够,哼!哼!”

伏元真君淡淡道:“秋师弟,罗师弟,既是要再开一次镜花水月,这便布阵吧。印晨。你站到中间来,这一次若仍是寻不到夜帝明,便…作罢了。”

印晨神色微微一凛,一边调整神魂与灵力,一边快步走到指定位置站好。

这里没有蠢人。包括印晨,秋池云和罗克敌都能听出。伏元真君没有继续说出口的是,为了一个虽然前程看好,却并未真正进入昆仑核心的弟子,而对天下第一高手紧追不舍,实在并不必要。

至于昆仑的脸面——夜帝明虽是公然在白荒掳人,但在他们追过去的时候,却当先主动退避,又留下了印晨,这举动本身便已是一种示好。他既然早将台阶摆好,昆仑这边倒也没必要太过不依不饶。总之人也找了,叶青篱留在玉磬书院的引魂玉册上又显示着她此刻生命状况良好,也便够了。

用伏元真君的话来说就是:“世间一切皆是机缘,不可强求。”

伏元真君不知道的是,他所认为的道,恰好就对应了叶青篱和夜帝明之间此刻的暗流。

强求,这正是世间无数高手都逃不掉的一个妄念。

一个人,但凡有所求,便当是心之所往。既是心之所往,倘若求不得,能够做到不强求的又能有几个?

至少夜帝明做不到,他不但做不到,更因为他修为的强大,使得他之“强求”显得格外可怕。

“第二十二个。”当一日间,夜帝明从进入东元城起,到进入望川泽,又辗转仙门嶂,凡间窥天宗与寂灭宗弟子便出手灭杀,至此已是杀到了第二十二个人。他对叶青篱说,“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叶青篱冷笑道:“你自杀你的人,与我何干?”

夜帝明道:“你毁诺在先,若是你之前依约交付代价,我此刻便会闭关炼宝,而不是四处行走。我若不四处行走,又怎能遇到这许多寂灭宗与窥天宗门人?若是不遇,自然也就不会有他们此刻的杀身之厄。”

这样的歪理简直能把一个正常人都给绕得思维混乱,但叶青篱也不是吃素的。她掰开来反驳:“说到底,晚辈当时在白荒,却没碍到前辈什么。前辈不掳人,自然也不会有交易之事,前辈不掳人,更不会引得我门中长辈出手,前辈此刻也不会避走望川泽。便是来到了望川泽,遇到这两宗之人,前辈若不出手,晚辈还能逼你动手杀人不成?”

夜帝明道:“你倒是不能逼我杀人,但你可以令我不再继续杀人。”

“想当然尔,”叶青篱轻嘲,“这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错。”夜帝明道。

“人间灾厄无处不在。”叶青篱道,“您高估我了,我拯救不了天下。”

夜帝明微微笑了:“你不是说,你有良知,有底限么?我便只是想看看,你的底限在哪里。”

不可否认,即便是境界不稳定,处在“伪出尘期”的夜帝明,其目光依旧犀利得可怕。纵然他颠倒黑白,神魂错乱,可他的一言一行,却反而越发血淋淋地直刺人心!

而作为触动夜帝明心中魔鬼,引出寂灭宗和窥天宗门人一场大杀劫的罪魁祸首之一的萧闲,此刻却发了信符,邀约两宗宗主“共商秘事”。

谁也不知道,他这一局棋,却是从当初私闯五行台起,便已经摆开。

魔鬼巷中,萧闲亲自动手斟了三杯五花珠玉酒。

他向两宗宗主举杯,凤眼轻睨。

二四一回:风云聚啸

这一年的四月,似乎注定了风起云涌。

先是昆仑召开论剑大会,神州群英齐聚首,而许久不曾真正开启的太虚剑冢亦投下虚影,引得不少修士得获上古剑灵相伴。后有论剑群修集体渡劫,以至于剑冢上空的试法台崩塌,而昆仑山脉大龙震动,乾坤位移,紧接着多年来生灵绝迹的白荒竟爆发了兽潮——谁都知道,这是要变天了。

可冥冥之中,那一只命运的大手却仿佛仍旧觉得刺激不够似的。

就在妖兽暴动的三日之后,昆仑东南群山之间又突兀地爆发出一股强烈的仙灵之气。当时仙乐隐隐,宝光弥天,由不得众人不去猜测,这会否是有仙器出世,从而天降异象。

在这些一个更比一个眩人耳目的大事件光芒影响之下,比如晴川一带突现神秘高手,窥天宗与寂灭宗多名弟子惨遭杀害,又比如连城门下多番与昆仑弟子发生冲突,以致死伤近百低阶修士之类的事情,便不是那么引人注意了。

“嘿!什么试法台塌,妖兽暴动,又什么仙器出世,昆仑和连城要反目之类的消息,早过时咯!”昭明城的酒壶子街上,酒肆连片。一人眉飞色舞坐在一家酒肆门口,对着一群凡人和低阶修士,说得唾沫横飞,“知不知道,现在最新最火爆的消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