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之前,面对那子虚期强者射向叶青篱的致命一剑时,印晨同样也没有那个实力,他却为何要挺身而出,阻拦到底?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为什么?

这个问题,直到此刻叶青篱依旧没有答案。或许要想知道答案,只能去问印晨。但此刻印晨重伤昏迷,显然是无法回答她的。

“印师兄…”叶青篱骤然长叹一声,苦笑道,“我不如你,其他书友正在看:。”她还有一句话未出口,那便是,“我不值得。”

她不值得,相比起印晨的风光霁月,相比起印晨的毫不犹豫,她此刻的挣扎,显得如此卑劣,如此软弱。

数年来仙道洗练,就在她以为她已经足够道心通明之时,现实的突兀转折,再次给了她深刻的一击。从前不论是在周天星辰大阵中,还是面对青简三问时,亦或者是在撷英三阵中,她尽管备受考验,可那些考验,通通都不如此刻直击人心。世间极艰难事,极痛苦事,她都做得,忍得,可这一刻取谁舍谁,她却难以须臾定心。

哪怕此刻那神秘人是要她挖眼断手,甚至以命抵命,或许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受了,但要她用天地山河册来换那人出手,她却无法不挣扎。

人说世间艰难唯一死,却不知死去一了百了,怎及得生之苦难。

只因有生,才有无数**,无数不舍,从而生出无数矛盾,无尽孽障。

换,还是不换?

这一刻,叶青篱站在这白荒深处,凝视着印晨静默的容颜,无人能够答她。

亦无人能够借她慧剑,斩杀妄念。而拥有慧剑的那个人,正神魂冥冥,生死难知。

这一次,这个谜题,唯有她自己方能取舍!

此刻,轻轻松松甩出难题,致使叶青篱直面心底所有软弱的那个人,却悠悠闲闲跨过虚空,几步间到了数十里之外。作为一个踏足巅峰多年,又隐居多年的绝世高手,不论是印晨,还是叶青篱,于他而言都不过蝼蚁而已。他自然不会在意蝼蚁的生死,更加不会在意蝼蚁的挣扎。

他连自己的名号都可以忘记,这世上能令他在意的,又还有什么?或许,也不过是那恍似看得见,实则摸不着的天道罢了,。

现在,便有人用那天道的影子诱惑他。

“夜帝明。”来人一袭黑袍,负手站在这白荒深处的巽风与霜刀之中,显然是早已等候在此。他见有人跨空而来,便微眯了狭长的凤眸,将目光投注。

“你是谁?”他的眼中无悲无喜,“如何知晓我是夜帝明?”

“某萧闲。”来人淡淡一笑,“想必夜前辈不知萧某名号。”

“我的确不知。”夜帝明沉默片刻,言语间带着些许微淡的惑然,“我果然是夜帝明?”然后他又微微颔首,“不错,似乎果然是夜帝明。”

夜帝明的言行动作殊为可笑,这世上哪有人连自己是谁都需再三确认的?又不是那无知的痴儿。

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夜帝明身上,却无人敢说他可笑。即便萧闲是行事向来狂诞的魔门惜花宗宗主,也同样不敢在这个时候觉得夜帝明可笑。

“坐忘尘俗,蜕凡出尘…”萧闲轻轻一叹,“夜前辈果然已经在出尘期徘徊,既是如此,那萧某手中这一卷天书交换给前辈,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天书?”夜帝明疑惑。

“不错,”萧闲道,“三卷无字天书,分生死、阴阳、命轮,萧某手中所有,正是《阴阳天书》。”他缓缓抬手,反掌,那掌中托着一卷帛书,帛书表面丝光泛华,洁白如新,虽一眼看去其上空无一字,但不论是萧闲还是夜帝明,都能感觉到这帛书上隐藏着的莫大力量。

那是一股仿佛能够牵动天地间所有灵力、元气的力量,令人观之心惊。

萧闲托着这卷天书在手,便是白荒的巽风和霜刀都仿佛要避其锋芒,不敢再往他身边刮去,其他书友正在看:。

夜帝明的目光从天书之上转移到萧闲脸上,仿佛是要看透什么:“早听闻天书三卷,论述阴阳死生,命轮天道,乃是天下第一宝典,你既有《阴阳天书》在手,竟不思研读,反而想要换给我?”

萧闲淡淡道:“天下第一宝典,配天下第一人,岂不正好?”

“这不是理由。”

萧闲道:“如果再加上夜前辈的鸣凤双刃呢?”

“鸣凤双刃?”夜帝明仿佛是在回忆什么,“鸣凤双刃,依稀是我早年使用的法宝。”他恍然,随即又摇头,“你要用《阴阳天书》换我的鸣凤双刃?不对不对,鸣凤双刃虽然是用祖凰尾羽打造,但要想换得《阴阳天书》,似还不够。”

“夜前辈太不洒脱,”萧闲亦摇头,“前辈只说愿不愿换便成。”

夜帝明依旧疑惑:“天书你都不要,却要鸣凤双刃,你竟不思天道不成?”

“夜前辈,人人所求不同。”萧闲混不在意道,“天道于我如浮云,大道孤苦,焉知飞升之后是何模样?还不如人间繁华,潇洒一世!”

“既然如此,”夜帝明点头,“那便换吧。”

萧闲便反手一推,那天书骤飞出去,疾如流星。

夜帝明五指微张,轻轻接住,又听萧闲道:“夜前辈,这天书的另两卷,《生死》和《命轮》,却是在魔门寂灭宗与窥天宗两宗宗主手中。”

他轻轻弹指,鸣凤双刃疾射而出,萧闲袍袖一卷,接住了这对威名赫赫的法宝。(未完待续)

二三六回:咫尺天涯

夜帝明回到的木屋的时候,正看到那个名叫叶青篱的小修士侧身从床边站起。

这一次,夜帝明并未直走虚空,而是走的正门。

他推门而入,一抬眼,便与另一双有如水沁,黑白分明的眼眸正正对上。

夜帝明有一瞬间的恍惚,多少年了,他与尘俗隔绝,忘情弃念,再没看过如此充溢了各种复杂情绪的眼眸。他被称为天下第一高手,惯来通透人心,此刻亦无法彻底解读这双眼中所包含的,究竟有哪些意念。但是这又如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计较与谋算、不甘与抗拒,皆是虚妄。不论旁人心中所思为何,对他而言,都不存在任何意义。

“前辈。”他看到这个女子施了一礼,姿态一如初始之恭敬。

夜帝明坦然受之。

他并不言语,等待着猎物自动奉上他的战利品。

“晚辈有两件至宝,”他听到这个女子说,“不知前辈所要的,是哪一件?”

叶青篱缓缓言说,神情姿态要比夜帝明原以为的平静太多。

夜帝明道:“虽是两件至宝,但其珍贵程度既不分轩轾,你若要救他性命,自需一并奉上。”

然后,夜帝明就看到,对面女子那张强作平静的脸上裂出丝丝沉痛之色。虽然她很快又再度收拾好了表情,可她眼中更为复杂的色彩却让夜帝明知道,她心中翻滚的情绪只怕是要比适才更加激烈不知多少倍。

就在夜帝明以为她终要出言拒绝之时,却听她道:“前辈,晚辈的这两件至宝,虽然跟随晚辈已久,晚辈却因修为限制。并不能真正领悟其妙用。只是在其中一件至宝中,晚辈养了一只灵鬼,并与其有约,定在千年之后放其轮回。前辈若接收了晚辈的这两件至宝,便请将这个约定一并延续。”

夜帝明认定她要拖延时间,便道:“天下间能温养灵鬼的器物再多不过,既是你的约定,我为何要替你接续?你将灵鬼取出,另行温养便是,我不阻拦。”

“如此…”就听面前的小修士轻轻一叹。“也好。”

她将手按到丹田之上,手中灵光闪动。便有一个虚淡的女子身影凭空显现在她身旁。

那女子神情中犹带茫然,其面容却与叶青篱出奇地相似。夜帝明不免多看了一眼,就见她忽而扑到叶青篱身上,将头埋到她的肩颈上,身子瑟瑟发抖:“篱笆篱笆。那是谁,好可怕!”

天下第一高手的灵压何其强大。哪怕他已刻意收敛,如珠珠这般纯粹的魂魄之体依旧无法承受。

叶青篱抬手轻抚珠珠鸦青的发顶,温声道:“珠珠不怕,待我暂换一个居所于你。”她伸手轻轻一指,珠珠便身化轻烟,在半空中略一盘旋,紧接着就钻进了她手腕上的一只碧绿手钏中。

将珠珠转移进四象无极鼎所化的手钏中后。叶青篱又道:“前辈,晚辈的这件至宝中自带着一个储物空间,待晚辈将其中物件另做转移如何?”

夜帝明道:“我适才离去一刻,时间颇为充足,不论你要转移什么。也都尽够了。”

他脸上并无表情起伏,眼眸中也不见喜怒。然而他的每一句话却都似有若无地直击人心,其中隐藏的锋锐恰恰昭告了这个隐居多年的绝世高手,其内心深处视天下如无物的绝顶骄傲。

叶青篱再也控制不住身体的自然反应,前额后背冷汗直滚。

恰在此时,便听印晨痛苦地闷哼一声,然后他身上寒气大盛,他原本微弱的呼吸却在此刻急促起来。

叶青篱猛地转头去看他,就见他惨白的脸色骤泛潮红,浓重的寒气从他身体里蜂拥着溢出,一片片细小的冰霜凝结在他皮肤上,不过片刻间,就覆满他全身。乍看去,倒似是他身上忽然结出了一层冰霜之甲。

“印师兄!”叶青篱连忙上前探他脉门,却刚一碰触到他的手腕,就被他体内外溢的寒性剑气给狠狠扎了一下。

这剑气之狂暴,使得叶青篱的手指上瞬间就破开了好几道口子,而一直到这些口子里有鲜血渗出时,叶青篱才感觉到那钻心的疼痛绵绵袭来。

叶青篱心惊肉跳,她深知自己破玉凝髓功的强悍,若是寻常剑气,只这么轻轻一擦,要想在她身上破出伤口那是绝不可能的。就是偶有受伤,如这类的“皮外伤”也会瞬间自愈,又岂会使这痛楚绵长难消?可见这剑气的厉害,也可以想见印晨此刻状况之危急。

“前辈!”叶青篱捏紧了指尖受伤的那只手,鲜血从她指缝间一滴滴渗出,“那两件至宝皆有器灵,晚辈不能决定他们的去向,只能退开神识,前辈自取吧!”言罢,她遍布全身的神识便如流水般顺着她的经脉一路倒流往上,最终全部缩回泥丸。她微阖双目,静待神秘人的行动。

良久,预料中心血剥离的痛感没有如期到来,叶青篱睁开双目,却见眼前不知名的神秘前辈抬手虚按,有一道道肉眼难见的沁凉灵气从他手中源源流出,最终落到印晨身上。而原本在他身体里肆虐的寒性剑气此刻便如见了猫的老鼠一般,在这股灵气的驱赶下节节败退,不过片刻就消散了大半。

叶青篱还未来得及惊喜,就见神秘人骤然收手,然后五指微屈,方向一转,却是按到了她的丹田之上。

叶青篱豁然抬头,便望入了神秘人深不见底的双眼之中。

“你…”夜帝明问,“后悔吗?”

最终,叶青篱没有来得及回答,只因天柱峰的方向,忽然腾起了三股势可接天的浑厚灵压。

这三股灵压之强大,竟可穿越万里,透过灵气混乱狂暴的巽风地带,一直穿入白荒深处!

昆仑,天柱峰,玉璇真人垂首肃立,咽下了将要脱口的轻叹。

明月真人一袭蓝袍,跪在天柱峰第二指节的接天台上,虔诚叩首:“多谢老祖愿救我徒,明月以剑立誓,此入剑魂海,不突破至归元,绝不回还!若晋归元,当为昆仑戍边百年。如违此誓,我剑必断!”

“罢了。”虚空中传来一声恍惚飘渺的轻叹。

又有另一道沉厚的声音道:“白荒本为昆仑辖下,白荒深处竟有高手隐藏,我等却浑然不觉,此事本就该追究到底。”

“一个不满二十岁,一个不到二十五岁,便都结了金丹。啧啧…”最后响起的声音颇为轻佻,“便是放到整个神州,也算是绝顶天资。如此后辈,也不知哪个藏头缩尾的家伙,说掳便掳,真当我昆仑是纸捏的么?”

他的声音一路远去,待得尾音消散之时,人竟已至白荒上空。

如此速度,在许多人眼中当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奔腾在白荒大地上的一众妖兽尽皆伏首,众多参加论剑大会,在此猎杀妖兽的后辈修士更是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全体肃立当场。

夜帝明收回了按压在叶青篱丹田上的手,忽而轻笑:“来得好是时候。”

他虽未能就此将天地山河册取出,看向叶青篱的眼神却分明如同在看一件已经到手的法宝。

在这一刻,叶青篱竟然觉得,不论乾坤、混沌双简是不是还在自己身上,只要自己仍在这神秘人掌控之下,那双简就如同他人之物一般,不算归她所有。

又听这人缓声问道:“你是否早有料到,你门中长辈会追至此处,赶来救人?”

叶青篱道:“不算很肯定,但的确有所猜测。”

“不错,”夜帝明道,“我行事并未避人,昆仑派中也有几个高手,自然不能对此视而不见。只可惜你百般拖延,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可觉遗憾?”

偌大昆仑,泱泱神州第一大派,在这人口中竟不过得一个“也有几个高手”的评价。

叶青篱苦笑:“想必不论我怎么拖延,都在前辈掌控中。晚辈所言所行,在前辈眼里,大概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她言语自嘲,却心如刀绞。原来,在绝对实力之下,弱者可以弱到如此程度。便是强如天地山河册这样的仙器,到了她的手里,也敌不过真正至强者的一个手势。

而她甚至,连丝毫反抗的动作都无法做出。

夜帝明道:“我原本是想要会一会你们昆仑那几个老家伙的,只是今日恰得了一个重要信息,如此,倒不如暂且避开,来日再会。”

顿了顿,他又道:“你可猜一猜,看那几个老家伙会不会追击过来。”说话间他轻轻弹指,一只蚌形法宝射出。这宝蚌见风就长,倏忽化作成人大小,蚌嘴一张,全不等叶青篱反应过来,便将她包裹其中。摄走了叶青篱之后,这宝蚌又轻轻一摇,自行缩成常人的半个巴掌大,在半空中轻巧地划了一个弧,飞回夜帝明手中。

当昆仑三大藏神期宗师深入白荒,发现那座安然静立在巽风中的简陋小院时,便只见到院中昏睡的印晨,再未有其他人影踪。

二三七回:你,后悔否

印晨的伤势已经被夜帝明治愈大半,至于他体内残留的那些许寒剑气则完全在他本身承受范围之内。

一道温和的灵气从他天庭灌入,在他体内轻巧地流转一圈,最后汇聚于他泥丸中心。印晨被这灵气一激,顿时微皱了眉头,又过得片刻,才终于醒转过来。

醒来后,他尚未来得及看清身周景象,就感觉到一股几可令人窒息的威压盘旋在左近,紧接着,一道沉肃威严的声音响起:“印晨,你可知掳你来此之人现在何处?”随着话音落下,不等印晨回答,这股威压又如从未来过一般,迅速消退得不留痕迹。

印晨才刚刚半撑起的身体微微一晃,他顿了顿,再度勉力起身,只见眼前站立着三个瞧不出深浅的人物。

中间之人身穿道袍,手持拂尘,虽然肌肤红润,却是白发白须,有着一副在修仙界各派高手中少见的老人样貌。而最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不是他这见老的容颜,却是他那双淡漠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澜的眼眸。

在他左侧立着的一人则是凤目修眉,面如冠玉。虽为男子,偏生了一副艳**人的好容貌,比之印晨的颜若春晓,他却可称是色如秋月。看他头束玉冠、腰缠金带、足登锦靴、身佩香囊的模样,竟不似道行高深的修仙之人,倒像人间风流王孙。

只有负手站在道袍老者右侧的那人最具高手气质,这人身材高大,方脸浓眉,只在原处随意站着,便似渊渟岳峙,又如云海怒涛。气势逼人之极。适才放出威压,又刻意将威压收敛的人,也正是他。

印晨却仿佛没有感觉到这三人的高深之处,他端端正正地坐起,双手自然摆放在膝上,清亮的目光微微扫过四周,之后微笑道:“不知三位前辈问话之前,可否先告知印晨三位的身份?”

“罗克敌!”低沉的声音响起,站在道袍老者右侧的男子微微皱眉。

“偏你老罗事儿多!”道袍男子左侧的锦衣人声音轻佻,“行啦。这个小娃娃能知道什么,看他这般重伤初愈的模样。怕是连怎么来到此处的都不知晓呢。那贼人跑得倒是快,还将叶青篱一并带了走,倒是留了这个小家伙在此处,也不知是个什么意图,其他书友正在看:。”

道袍老者拂尘轻扫,却是当先转身离开。他两步间便自屋中消失了踪影,只余飘渺的声音袅袅不退:“罢了。回去开启镜花水月进行追踪吧。印晨的身体里残留过那人灵力游走的痕迹,以他为引,当能令镜花水月施展千目之术事半功倍。”

锦衣人闻声,不满地嘟囔道:“这都多少年了,伏元你这个老牛鼻子还是最会摆架子。老罗,人你带回去,本座我也先走一步啦!”他一步跨入虚空。几乎是以比伏元真君更快的速度消失在木屋中。

罗克敌便将袍袖一翻,以袖里乾坤之术骤然卷起印晨,随即紧追离去。

三人都没有在意印晨脸上一闪而逝的震惊,及其眼中随后泛起的思索之色。

叶青篱不知道门派的三位藏神期大宗师为了追踪夜帝明,居然准备开启镇派仙器镜花水月。她被夜帝明从那蚌壳状法宝中甩出来的时候。犹自头晕目眩,待得稍稍平息。又听夜帝明问:“你现在后悔了吗?”

叶青篱在半空中翻了个滚,落在地上时又连连退了几步才堪堪化去那一甩的力道。她站稳后微抬目,撞入眼帘的便是夜帝明那双淡漠中微带疑问的眼睛。这双眼中的疑问之色是如此纯粹,纯粹到叶青篱觉得,这个不肯告知她姓名的神秘高人之所以一再提出这个在她看来有些废话的问题,确实不是在恶趣味地消遣人,而是实实在在想要知道答案。

是的,夜帝明虽然问得没头没脑,叶青篱却还是能够清晰地明白,他所问的后悔与否,指的正是之前叶青篱答应用双简换取他出手救治印晨之事。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我…也不知道。”叶青篱苦笑,将这个“不知道”在唇齿间轻轻碾磨了片刻,又淡淡地扬了扬唇角,“我不知道有没有后悔,但是如果重来一次,我大概,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其他书友正在看:。”

虽然眼前神秘人的修为无疑深不可测,虽然叶青篱清楚明白,自己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但在数次转折沉浮之后,她却忽然觉得,眼前之人并没有她原以为的那样可怕了。

这种“不可怕”并不是来自于对方的宽宥,事实上,夜帝明行事,一直都是看似和缓实则凌厉的,从头到尾,他也没有分毫改变行事风格的意思。这种“不可怕”却是来自于叶青篱忽然明澈的内心——生比死苦,那是因为生有太多愿望,死比生苦,则是因为死将失去一切愿望。

生亦何欢?死又何惧?

当一个人不畏生,不惧死的时候,世上也就没有什么再能令她害怕的了。

叶青篱或许还没达到这个境界,但她却明白了,人生在世,必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有所为之事,即便不可为,亦要为之,若是有所不为之事,即便付出绝大代价,也绝不可为!

印晨当时舍命救她,毫不犹豫,换在同等情境之下,叶青篱或许无法用同样的心情来回报他,但在印晨因她而重伤垂危的时候,她也绝对做不到只为一己之私,便置重伤的救命恩人于不顾。这是为人的底限,倘若有那一天,她连这点最后的底限都失去了,那即便求来了仙道,大约也不过是那巅峰上的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况且,绝情弃念,将自私冷漠发扬到底,就一定能够成仙?

还是那个问题:那为什么,在这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行其道的修仙界,却十万年来无人飞升?

仙人仙人。欲成仙,先为人,若是连为人的基本准则都抛弃了,又怎么成仙?

固然,叶青篱对天地山河册有太多不舍,对巧取豪夺的夜帝明有太多愤恨,对这桩不对等的交易有太多挣扎,可在印晨生死一线的那一刻,她还是选择了答应那个交易,好看的小说:。

叶青篱对上夜帝明犹带疑惑的眼眸,忽然笑了:“前辈。您是否无法理解我为何要说,即便重来一次。我将依旧做出同样的选择?”

夜帝明并不言语,只是颔首示意叶青篱继续说下去。

叶青篱却道:“前辈您的每一句话,每一次行动都往往致力于打击在我内心最脆弱处。那么您是想摧毁我的道心,还是通过观察我的反应来印证什么?”

夜帝明的眸色顿时微微一深。

叶青篱又道:“如前辈这般的高人,想必早已存世不知道多少年。人间的沧海桑田。在您眼中,大约也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所以您大概不会想到。我当时所思,其实只有一条,我不能让印师兄因为救我而死去。我不否认,我那一对连您都要动容的宝物,在我心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位置,而直到此刻。我对他们,依旧深怀不舍。”

她口称“他们”,其实心中所指,早就不单纯是乾坤、混沌双简,还包括了双简器灵。冥绝和小澜。

即便小澜从未正面出现过,但在叶青篱感觉里。他那模糊又温暖的影像却一直存在。是他,陪伴着最初的叶青篱踏上了茫茫求仙途,是长生渡,用花开四时、枯荣同聚的奇景指引了叶青篱最初修行的方向,是乾坤简,在每一次灵气的吞吐交流中告诉了叶青篱,她不孤单。

这种慰藉,是即便鲁云,也不能给她的。

“因为这对宝物太过强大,所以他们在我心中,不是器具,而是师长,甚至是依靠。”叶青篱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这种依靠,让我心中充满了勇气,也充满了软弱。前辈,我要感谢您,是您让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在我自己不够强大的时候,宝物再强,也不过是蒙尘明珠,徒惹遗憾。”

夜帝明似有所悟:“所以,你才舍得放弃这对宝物,而选择救你的同伴?”

“不,直到现在我依旧舍不得,。但是印师兄是为救我而受的伤,我不能让他因此而死去。您早就说过,我需要为此付出代价,我也深以为然。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就能得到的。”叶青篱直视夜帝明的双目,微笑,“前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连凡人都懂的道理,您想不透么?”

这一刻,夜帝明从这个小修士透净的双眼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是一道仿佛急于探求什么,却又苦求不得的影子。

夜帝明知道,他求的是天道,他求不得的也是天道。

“如果你想一语双关,告诉我不该强求的不可强求。”夜帝明再度微扬唇角,极为难得地笑了,“那我也同样可以告诉你,飞升之道、成仙之道,本就一条打破规则,逆命长生的强求之道。你不可以强求,是因为你实力不够。而我实力足够,所以可以强求。”

他上前一步,伸手再度按到了叶青篱的丹田上。

叶青篱却依旧微笑:“不,前辈,逆命长生和君子有所不为是不同的。您,强求不了的。”

夜帝明豁然望进叶青篱眼眸深处,双方四目相对,叶青篱缓缓道:“前辈,发现晚辈身怀至宝的高人,从来不止您一个。但是您知道,为什么这对宝物至今依旧完好地存在于晚辈身上吗?”

二三八回:言语做刀

“前辈,您今年,不知道超过了三千岁没有?”叶青篱含着笑意,轻轻道,“我今年,却还只有十七岁呢。”

夜帝明手掌上本欲吐出的灵力顿时微微一滞,不知为何,他心底竟生出了些许隐约的难堪。这使得他冷哼了一声,绝顶高手的威压乍然一泄。

就见叶青篱脸色骤然一白,又听她说:“三千年,如此漫长,这一对宝物都没有选择您,而十七年,如此短暂,晚辈却能得拥至宝,可见机缘之事,与实力的确无关。神物有灵,可自行择主,前辈尽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强行从晚辈这里将这一对宝物逼出?”

眼看夜帝明脸色越沉,叶青篱又道:“当然,您也可以直接杀了我,如此自能切断晚辈与这对宝物的联系。但还是那个道理,神物有灵,若是主人逝去,他们自会遁走藏身,隐匿形迹,以待下一个有缘人。前辈,您还是得不到!”

昆仑东南群山,空旷的荒野间,叶青篱微微抬头,与夜帝明相视。四周山影逶迤,双方却犹如处身在逼仄的方寸狭地。

夜帝明道:“如此,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遵守承诺?”

“晚辈从未承诺过将主动献宝于您!”叶青篱依旧微笑。

夜帝明步步紧逼:“原来你早便有意要玩弄文字陷阱,可是天道之下,你以为自欺欺人,便是圆满?”

“是否圆满从不重要,晚辈只是要尽最大的努力,保全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样做,难道不应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