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睡了一觉,烧退了,明天就能来上学。”邵子丰道,“他一听不用补作业,就睡得踏实了。”

苏馨道:“我接这个班也没多少时间,对孩子们不是很了解,不过我查了出勤记录,发现邵佳宁好几次周一发烧请假,去问了他小学的班主任,似乎小学也有这种现象,只是上初中后似乎情况变得严重,请假频繁,是什么原因呢?”说完看着邵子丰,等着他的解释。

邵子丰“哦”了一声,儿子是好像经常生病,难道每次都是星期一?他没在意。有时候自己出差应酬,把儿子往父亲那里一丢就是一个月半个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儿子老是要在星期一请假,难道想赖学?

苏馨皱皱眉头,一个不是很称职的父亲,既不细心又粗暴,想起邵佳宁苍白的小脸,愈发觉得孩子可怜。

邵子丰在公司里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谁敢对他皱眉,现在这个小苏老师,却皱着眉等他回答,他掩饰地干咳了一下,只好道:“我平时比较忙,经常把佳宁扔给他爷爷,对他的身体状况不是很了解。”说完了觉得自己倒也确实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恕我直言,”苏馨坦率地看着他,心里对这个父亲很是失望,“我认为佳宁并不是或并不只是身体的原因。心理上可能也需要引起我们的重视。”

危言耸听!邵子丰不悦道:“苏老师以为佳宁有什么心理问题?”

“对不起,可能我措辞夸张了一点。”苏馨看出他的不悦,这样的家长她不是没碰到过,一说孩子心理有问题便矢口否认,觉得名声不好,唯恐戴上精神病的帽子,看来对面这位也一样。她心里叹了口气,只好换了话题迂回地问:“佳宁每天作业做到几点?”

“我在的时候看他几乎都要到12点多,初中好像作业一下子多了很多。”

“这是我想讲的第二个问题。”苏馨道:“邵佳宁的字写得很慢,每次课堂作业都完不成,考试的话后面的题目都来不及做。现在你说他家庭作业要做到12点,那真是太晚了,一般我们初一的学生9点或9点半差不多都可以做完了。”

邵子丰皱起了眉头,难道儿子确实有问题?他不是讳疾忌医的人,便道:“字确实写得很慢,我有时在旁边看到,催着他写快一点,可就是快不了,一笔一划,一个字写错了叫他涂掉也不肯,非要修正带改,太仔细了。有时候我都火得想撕了他的作业本!”他这个爸爸也是当得很烦恼的。

“我在想,邵佳宁字写得慢、周一要发烧,还有平时会做的题目一考试就做得乱七八糟等等,是不是和他精神极度紧张有关,家里是不是给了他太大的压力,比如要求考试多少分,排在第几名等等?”苏馨探询地看着邵子丰。

邵子丰想了想,“也没有。考试要家长签字的时候我才会知道,考的差也从来没责骂过他,都是他自己在给自己找压力。”

“那他就是太懂事了,孩子太懂事了让人心疼,他们本该无忧无虑,哪怕考试挂了红灯也转身就忘,这样虽然我们当老师的会头痛一点,但那才是真正的童年。可惜现在的孩子童年越来越短了。”苏馨感慨道。

邵子丰点点头,他暗暗地观察着苏馨,光洁的额头,秀丽的眉眼,看着挺年轻,能说出这样一番言辞的确实是爱孩子的老师。他很为自己儿子庆幸,刘敏达说得对,太年轻的老师自己还是孩子呢,怎么会疼孩子,30出头的老师当班主任最好。

“我查过了,他以前在小学里成绩很不错,基本在前十名的样子,到了初中后一下子掉下去可能有点接受不了吧,看着表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这孩子很要面子的。邵佳宁爸爸,我这么想,佳宁周一老是生病,会不会是一种潜意识的上学恐惧?”苏馨的脾气,不把问题讲清楚不肯罢休,不管对面的人红着脸还是黑着脸。

“那怎么办?”邵子丰脱口而出,当即有点窘,他很少这样没主意的时候。

苏馨笑起来,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你当了老总手下员工一大堆任你呼来喝去,却是拿自己的孩子毫无办法。她笑的时候很好看,眉眼弯弯的,邵子丰想,这女孩子倒确实适合当老师,这样笑的时候再顽皮的学生看了恐怕也会乖起来,又甜又温柔,让你很愿意听她讲话。

“孩子这个时候是长身体的重要阶段,所以每天作业做到12点是不行的,第二天最迟6点40要起床了吧?”苏馨见邵子丰点点头,继续道:“睡眠时间都不足7个小时,这样会影响第二天上课的质量,恶性循环,于身心两方面都不好。现在作业和考试已经变成他最大的心理负担,带着这样沉重的负担读书只能事倍功半。所以我想和几位任课老师沟通一下,让他自己选做作业,认为需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些简单的重复的作业就不要做了,有的作业看懂了也不必写上去,先保证他的睡眠时间,你看可以吗?”

邵子丰点点头。

“身心健康,首先是身体的健康,有好的身体才能支撑强大的灵魂!”苏馨觉得自己说得真文艺,中文系的毕业生总在不知不觉中耍花腔,便自嘲地笑笑,继续道,“我们一步一步来,我会找时间和他谈,让他不要太把考试当回事,你也多和孩子谈谈吧,关键是让他放松。现在是孩子成长中很重要的时期,有些看似小事,却会影响他的一生。”苏馨想,邵佳宁这样的情况,跟家庭其实很有关系,母亲不在身边,父亲不知道怎样关心孩子,她得点拨他一下,不管他爱不爱听。

邵子丰看着苏馨,这是启文走后第一个这么关心他孩子的人,他周围所有的人都只是不断地买各种昂贵的吃的穿的用的东西给佳宁,从来没有想到去关注一下孩子的精神状态,包括自己,忙于工作,担心一下后也没怎么当回事,只有对面这个人,点点滴滴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还为他今后的人生在考虑。

“邵佳宁小学成绩不错,初中一时跟不上也很正常,许多孩子都这样,因为课程的衔接不是很好。这个也不用着急。”苏馨迟疑了一下,“你一定平时工作很忙,最好请个家教辅导一下他的家庭作业,看看有没有效果。”

邵子丰点点头。看来有些事情是他疏忽了。

苏馨很有挫败感,这样一位父亲,如此不在意,一场谈话下来除了抱怨儿子字写得慢,也没说出什么想法,这样的沟通还真是困难啊,邵佳宁已经在一个很敏感的边缘,家里再不重视他的心理发展,迟早要出事。

邵子丰看着苏馨认真的模样,不知道怎么把购物卡送出去。只好站起来告辞。离开时无意中回头,看到苏馨正拿出一罐牛奶喝,他想她肯定还没吃饭。佳宁真有他说得那么严重?他觉得不至于,作业拖拉罢了,胆子小罢了。这时的他,并不知道儿子有多少问题在那里。

五、佳宁失踪

“邵总,佳宁还没出来。”司机小陈在电话里道。邵子丰晚上有应酬,让小陈把邵佳宁接回家。

“车子停在老地方吗?”邵子丰看看表,7点多了,学校5点就放学了,这孩子到哪里去了?

“在老地方,我不敢到学校去找,怕佳宁到了找不到我。”小陈着急道。

“你等在那里,我联系一下他老师。”邵子丰赶紧找出苏馨的电话拨了过去,可电话铃响了半天,也没人接,这个班主任到底在干什么,学生丢了还不接电话,!邵子丰愤愤地继续拨号码,拨到他几乎要把手机摔了,终于等到一声“喂”。

“苏老师,我是邵佳宁爸爸,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邵子丰不悦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机放在包里没听见。”苏馨一迭声地道歉,“有什么事吗?”

“佳宁到现在还没回家。”邵子丰道,“学校里有什么事吗?”

“没有啊,今天正常放学,邵佳宁也不是值日,我走的时候教室里没人了。”苏馨竭力回忆着今天班上发生了什么事。

“哦,那我再找找他吧。”邵子丰搁了电话,初中不是幼儿园,幼儿园老师要把每个孩子都交到家长手上才算完成了工作,初中放学铃一响,就是孩子自己的事了。他转身交待了刘敏达一些事,又和客人作了解释,便匆匆离开了酒席。

苏馨接到邵子丰电话的时候刚骑车到自己家楼下,听了电话一分钟也不敢耽搁,赶紧给平时和邵佳宁比较合得来的几个学生家里打电话,都说不知道。苏馨想想自己的课上没发生什么事,便给任课老师打电话,今天数学英语都是上新课,科学是讲评单元试卷,邵佳宁的成绩是中下,难道他是为了这个不开心?

苏馨调转车头往学校赶,邵佳宁都是家里汽车接送的上下学,并不像其他学生那样骑车,他没上车说明人应该还在学校。

天已经黑了,路灯早亮了起来,马路上人并不多。苏馨有点踩不动车,她今天是特殊期第一天,肚子疼得厉害,又没吃饭,感觉身上冒冷汗,不知道是虚弱还是紧张。她想起以前,多少次学校里有事,都是许志远开车把她送过去,不管多晚都会等她一起回家,现在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奔波,眼眶不知不觉酸了起来。

门卫大爷看到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忙开了门。苏馨问:“大爷,我们班一个学生不见了,学校里还有没有人?”

大爷道:“操场上我看着没了,教室里都黑着灯,应该也没了吧?”

苏馨问门卫借了个手电筒,便骑了车进去,这个学校从老城区迁到开发区,占地面积是原来的3倍,环境打造得非常好,教学楼、行政楼、体育馆科技馆图书楼一应俱全,一前一后还有篮球场和足球场,校内还有花园、小山坡等等,不过现在,苏馨真是埋怨他们蔡校,圈那么多地干什么,她要找邵佳宁简直像海底捞针。

邵子丰使劲按喇叭,市区禁鸣喇叭,可是前面的车纹丝不动,马路堵得像个大停车场。他看看时间,半个小时才走了三个路口,D城大厦在市中心,寸土黄金地,可现在他恨不得大厦是在郊区,让他的车能呼啸而去。他不断地看时间,一寸一寸地往前挪,除了自己,他不知道还能叫谁帮他去找儿子,不敢告诉父亲和大哥大姐,那会引发一场家庭地震。如果启文在,启文就能先赶到学校去找孩子,佳宁如果有妈妈在身边,大概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想。自从启文走后,他无法再相信感情,他所有的感情都在第一次婚姻中消耗殆尽。他流连花丛,却没有一个女人能留住他的心。

苏馨打着手电仔仔细细地在校园里搜索,万籁无声,校园内不算暗,外面马路上路灯的光线照了进来,大楼的门厅里的灯也都昏昏地亮着,但是太静了,树影斑驳,只有她急急的脚步声落在上面,她害怕起来,有点毛骨悚然。“邵佳宁!”她壮起胆叫了一声,声音传出很远,落在不知何处,好像被淹死了一样,她吓得不敢叫第二声。

走上小山坡,亭子里没人,她向四周看了看,空旷寂寥,月亮边有一片乌云,看着很狰狞的感觉,她赶紧垂下头,山坡上挤挤挨挨的小灌木丛,她刚才急冲冲地跑上来,现在要下去却有点慌。这个季节,应该还有蛇吧?她觉得浑身都在冒冷汗。邵佳宁会到哪里去呢?她拼命地想,他胆子小,进这个学校不久,不可能跑到并不熟悉的地方,最熟悉的地方就是教学楼,难道自己走了以后他又从哪里转回了教室?苏馨突然想起那天邵佳宁盯着高期期坐过的窗台的眼神,迷茫而复杂,还有点向往,他在向往什么?坐在那个地方就会引人注目、有人关心?苏馨被自己的答案惊了一下,赶紧冲下山坡往教室跑去。也许邵佳宁在大家都走了以后又返回了教室。

苏馨三步两步跑上楼梯,推开一(3)班的教室门,一个小小的身子正蜷缩在窗台上。她打开灯,竭力压住自己的惊喜,轻轻叫了声“邵佳宁!”

邵佳宁听到声音一哆嗦,回过头来,看到苏馨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

“苏老师!”他一骨碌跳下来,飞快地跑向苏馨,一头扎进她怀里,“我害怕!”

苏馨被他撞得向后跌去,眼看着要摔倒,突然旁边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她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惊魂未定地转过头去,是刚刚上来的邵子丰站在她身后,“苏老师”。

苏馨借力站稳了身体,搂住邵佳宁道:“邵佳宁,你把苏老师吓坏了。”她又饿又累,担惊受怕,现在就像突然一个宝物失而复得,止不住泪水盈了眼眶。想起邵子丰还站在身边,赶紧抬手擦了一下眼睛,松开邵佳宁道:“快,你爸爸急坏了,快跟爸爸回家去。”

邵佳宁抬起头来,看着邵子丰。邵子丰满身满心的焦虑在看到儿子后都松懈了下来,柔声道:“佳宁,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回家去?爸爸和苏老师都很担心你。”

邵佳宁仍偎在苏馨身边,看看邵子丰,又看看苏馨,低下头去。

苏馨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对邵子丰道:“先带他回去吃饭吧。”

邵子丰这才注意到苏馨,额头上都是汗,头发都粘在了一起,脸色苍白,眼睛湿漉漉的,从自己打电话给她到现在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她就这样一直在找吗?感动、歉意、怜惜,他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感觉。

“快回去吧,听老师话。”苏馨轻声地劝着邵佳宁,她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只好扶着旁边的讲台。

邵子丰拉了儿子的手,“走吧,先跟爸爸回去,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又对苏馨道:“苏老师,我先送你回去吧,我的车在下面。”

苏馨摆摆手道:“我骑车来的,你们先走吧。”

待父子俩一离开,苏馨一屁股坐到课椅上,整个人虚脱了一样,她用胳膊肘支着头,微微闭上眼睛,不歇一会儿,她是走不下这三层楼了。

邵子丰走到校门口,回头往远处看,教室里还亮着灯,他想起苏馨苍白的脸和满头的汗,心里有些不安,便对邵佳宁道,“你在门卫爷爷这里等一下,爸爸上去看看苏老师,她找了你一晚上,可能现在身体不好。”

邵佳宁点点头,乖乖到门卫室去了,邵子丰快步朝教学楼走去,刚走到楼下,见教室的灯熄了,然后听到苏馨疲惫的脚步声,一级一级地下楼来。他想了想,返身回去。

六、又见故人

苏馨慢慢地骑了车回家,刚想开保安门,旁边走出一个人,“馨馨!”

声音太熟悉,她不敢相信地回过头去,是许志远,她的前夫,站在她面前。

“志远?”她脱口叫出了声,“你怎么在这儿?”

“我从北京回来了。”许志远看着她,皱起了眉,“你怎么了?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白?”他上前一步,抬手去摸她的额头,抓到一手的冷汗,又去握她的手,冰凉得让他心慌,“馨馨,发生了什么事?病了?”

“没什么。”苏馨抽回自己的手,“一个学生不见了,现在找回来了。”

许志远看看天色,苏馨最怕黑了,估计在校园里找学生找得害怕,生气道:“学生家长呢?这么大人了,放了学还要老师管啊?”

“家长也急得在找。”苏馨有气无力道,“我要上去。”她累得不想说话。

“好好,”许志远揽过她的肩,让她半靠在自己怀里,开门进去。苏馨也不挣扎,倚着他慢慢走进电梯间,许志远的眼里有了笑意,这个娇气的女人,平时不爱锻炼身体,稍微一动就累得不行了。

两人进了屋,许志远让苏馨到沙发上躺下,然后走进厨房,“还没吃饭吧?我也没吃,煮点面条好吗?”

“好。”苏馨道,“志远,先给我烧壶水泡杯姜茶,我肚子疼。”

许志远熟门熟路拿出电水壶把水烧上,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捋捋她的头发,轻声问:“那个来了?”

苏馨微红了脸,他们离婚了,这么私密的话好像不应该再出现在他们之间。不过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许志远低头轻轻吻上她的额头,“脸红什么,我是你老公啊。”他的唇就这样一直停在她的额头,久久不愿离开。

“志远,我脸上全是汗。”苏馨不安道。

许志远没有应声,两年了,他再一次回到这个地方,吻上她的肌肤,忽然就觉得是早上才分开一样,现在是晚上,下班了,他们又在一起。

“志远,水开了。”电茶壶在鸣叫,“给我泡姜茶去吧。”

许志远的吻落在苏馨唇上,温柔缱绻。

苏馨慌忙推开了他,坐起身来,无奈道:“志远,我们离婚了。”

许志远顿了一下,站起身来,“你躺着,我去给你泡。”他从柜子里拿出红糖姜茶泡上,又跑到卧室里拿了两个枕头,抬头看墙上,结婚照的镜框已经不在了,留下极淡的痕迹,三年的恋爱,五年的婚姻,仅留下一个空空的零。

当初镜框挂上去的时候,苏馨问他,“万一时间长了,这挂镜框的小铁钩生锈烂了,那不是掉下来要砸到我们脑袋?”

他搂着她笑,“生同衾死同穴,许志远生生死死要缠着苏馨!”他还记得她快乐幸福的笑声。

他抹了一把脸,让自己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抱起一床小被子,走出房间。

苏馨闭着眼躺在那里,他怎么又从北京回来了?两年了,他结婚了吗?这样想着,她不敢睁开眼睛。

“起来,先把姜茶喝了。”许志远坐到她身边,把她扶起来,环抱着她,“我冲了满满一杯水,不会太甜的。”这是她的习惯,她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苏馨听话地一口一口喝着,一股热流从食道里慢慢流了下去,浸透她的五脏六肺,让她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喝了一半,许志远把杯子接了过去。她从来都只喝得下半杯。

“躺一会儿,等我煮好面条叫你。”许志远把枕头给她垫舒服,小被子盖上,想了想,走过去,脱下苏馨的两只袜子,轻轻地用手揉搓着她的脚,冰凉的脚,慢慢地暖和起来。

自己是多喜欢这种感觉啊,又细腻又体贴,仿佛她是他的孩子,被他含在嘴里一样。苏馨的眼泪渐渐渗出眼角,她不敢张开眼睛,不敢看许志远脸上的温柔神色,她会更加心痛。

等到两只脚都被搓得暖暖的,许志远才站起身,替苏馨盖好被子,他看到苏馨眼角的泪,看了好一会儿,才去了厨房。

番茄鸡蛋面,红黄白,很诱人地冒着热气,苏馨走到桌前,高兴道:“太香了,我闻着就馋了!”

许志远从厨房拿出一小罐辣酱,打开放在苏馨面前,“你啊,煮个面条那么麻烦吗?弄得好像多少年没吃了似的!”说着便住了口,以前他们俩在一起时,冬天晚饭多是煮面条吃,因为苏馨总是很晚才从学校回来,他舍不得她再为他忙,总是说吃面条,面条热乎乎吃下去暖胃。苏馨抬头看着他,两年没见,他还是英俊帅气,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沉静,大家都在变,变得更能适应生活。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许志远也坐了下来,拿筷子把面划拉开,苏馨喜欢喝面汤,所以每次煮面总要放好多水,渐渐地他也习惯喝面汤,又鲜又烫,暖透人的四肢。他看着苏馨,正端着碗喝汤,那么乖巧,垂着长长翘翘的睫毛,白皙的脸渐渐有了点红晕。他第一次见她是他们几个同学去师大看新年汇报演出,师大音乐系是出了名的美女系,他同学正在追其中一个美女,看完演出一帮人在小面馆吃宵夜,恰好苏馨寝室几个也在那里,她端了碗喝面汤,喝着喝着抬头冲对面的杜倩倩调皮一笑,被他看到,从此魂牵梦萦。

“馨馨,你好像瘦了。”他低声道,把自己碗里的番茄挑出来给她。

“没有,我还觉得自己胖了点。”苏馨道,“不过你这样说我还是很高兴,省得去减肥了。”

“减什么肥啊,当心减没了。”许志远笑道,“我们馨馨天生丽质。”如果不是天生丽质,他堂堂D大的高材生也不会苦追三年。

“你怎么去了北京2年,花言巧语一点没收敛!”苏馨瞪他一眼,“回来休假?”

“不是,我从总部又调回来了。”

苏馨愣了一下,“哦”了一声,继续低下头去吃面。想了想,抬头道:“有房子吗?要不把那套出租的房子收回来?”许志远在婚前买过一套房子,结婚时她父亲给他们买了现在这套,原来的那套一直出租,离婚时许志远把两套房都给了她。

“有住的地方,那套房子别收回来了。”

苏馨笑道:“我可以养活自己,不用你这么替我打算,拿房租补贴我。”

“我知道,蔡校收议价生狠着呢,你们一中的老师个个私囊鼓得很!”许志远笑道,“我还是愿意有套房子养着你,这样我晚上才睡得着。”

苏馨心里微微发酸,嘴上强道:“大男子主义什么时候才改得了啊,都快建国60周年了!”

许志远含笑看着她不语,眼里透着欢喜。苏馨心里不安,问:“今天怎么会来这儿?”

“想你了,想来看看你,本来想下班到学校接你出去吃顿饭,后来有事耽搁了。”

苏馨面不改色道:“这样为我煮面条,我领情了,欢迎你回D城。”

“馨馨,我现在坐在这里,你就不能说欢迎我回家?”许志远盯着她的眼睛。

苏馨转开了眼,好半天才开口,“志远,这句话我已经没有资格说了。”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许志远看着面色郁郁的苏馨,叹口气道:“吃吧,糊了就不好吃了。”

俩人不再说话,各自默默把面吃完,许志远起身去洗碗,苏馨也不拦他,以前他也舍不得她做,她在他面前总是心安理得地懒着。有一个问题,心里不断地在问,可是问不出口,她看着许志远的背影,心口慢慢地疼起来。

许志远回过头来,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便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坐下,“馨馨!想问我什么?”

“没什么?”苏馨慌乱道,“你住得离这儿远吗?早点回去吧。”

“好。”许志远站起来,走到门口,转过身把苏馨搂在怀里,“馨馨,好好休息,等我安顿下来,再来找你。”今天,其实是他回来的第一天,晚上他要去住酒店。

七、难回从前

苏馨躺在沙发上,觉得怎么躺都不舒服,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以前她对许志远描述这种感觉,“那种微酸的桔子吃多了,牙根好像浮起来,咬下去的时候不着力,又发飘又难受。”许志远会给她捏手臂、捏肩膀、捏腿捏脚,然后长吁短叹:“我怎么娶了个这么娇气的老婆啊!”苏馨便窝在他怀里偷笑:“后悔了吧?赶紧休了吧!”“娇妻娇妻,娇气才是娇妻嘛!”许志远总是这样说。后来离婚了,慢慢的好像这种症状轻起来,有几个月都感觉不到了,可是今天这种感觉又回来了,苏馨得出结论,她的很多娇气的毛病其实都是许志远宠出来的,曾经,他对她多好啊,以后,他也会这样去对另一个女人吧?她不敢问他结婚了没有,有没有女朋友,这辈子她都问不出口,那好像是在剜她的心。

餐桌、厨房都干干净净,许志远把一切都收拾整齐了才离开的。她起身去洗澡,今天出了一身的汗,热水冲一下解解乏。还在幻想什么呢,一切都结束了,就算许志远对自己余情未了,就算他想让她说“欢迎回家”,她也不能说,因为说了,徒增伤感而已。

洗完澡出来,看看手机,有两个未接电话,是邵佳宁的爸爸,她赶紧回拨了过去。

“苏老师,”邵子丰接起来,“你到家了吗?”他想起她苍白的脸色,一直不放心。

“到家了,邵佳宁还好吗?”苏馨觉得自己这个班主任有点不称职,这么长时间没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学生的情况,愧疚道,“对不起,我刚刚有点事。”

邵子丰以为她是指刚刚没接电话的事,便道:“没关系,女孩子都这样。”

都这样?都怎样?苏馨有点莫名其妙,只好问:“问了孩子到底为什么了吗?”

“他不肯说,现在在做作业。”邵子丰道,“我这个当爸爸的真是失职。”

苏馨明白了他打电话来的目的,“我明天放学后找他谈谈吧,稍微要晚一点,你让司机等一会儿。”苏馨迟疑了一下道:“其实带个手机就好了,可是学校规定不能带,我明天去跟校长说说看。”今天这样的事情要是再发生,她也有点吃不消了,估计校长也会吃不消,现在的形势,学校什么最敏感?就是学生的安全问题,她明天得拿这个去跟蔡校谈判。

“谢谢苏老师。”邵子丰道,“今天把你也累坏了,身体没事儿吧?”

“没事儿,”苏馨道,“我是老师啊,应该的。”

邵子丰很想问问她吃饭了没有,她一个人累成这样,恐怕没力气去做饭,但是这么平常的一句话,好几次到了嘴边都说不出口,总觉得太亲近了,只好闷闷地搁了电话。

他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儿子正在认真地做作业,台灯下他的背影显得瘦弱孤单,不知道别的孩子做作业时是怎样的情况,也许有母亲在一旁温柔相伴,遇到不懂的地方会一起商讨,可他的儿子,看似锦衣美食齐全,却是金丝笼里一只孤单的小鸟,自己应酬繁忙,他不懂的作业平时不知如何在应付?他走了过去,儿子听到响声,停下笔转过身来。

“佳宁,上了初中是不是功课难多了?”他摸摸儿子的头。

“嗯,小学的作业都做得出,现在的有些做不出。”邵佳宁有些奇怪父亲突然问起功课,他的印象中,父亲只会在成绩单上签名。

“做不出怎么办?”

“随便做,第二天老师会讲的,还可以问同学。”

邵子丰心头涌起巨大的不安,他竟然那样地疏忽了儿子,还以为自己做得很好,“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