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知道,与爱情最密切相关的那个词汇原来不是天长地久而是朝夕善变。

被完完全全不留余地地舍弃,傅青城正直心灰意冷。

成池却也莫名闲了下来,关心起他这段儿女情长。

“被甩了?”一直形容温润的成池也有如此不善解人意的时候,一分缓冲都不带,直入正题。

“没有。不过哥,我如果被你这么一咒灵验了的话,你得对我的幸福负责!”

她没有说分手,于是他便如此相信。他和她,总不至于再也无关。

成池也只是笑笑,“批准你蹭一辈子饭,多养你一个人又不算什么。我们孩子都打算生一堆,这个也可以让你随便挑一个养养看!”

只是不再拉倪珑出来在他眼前秀恩爱。

**

从半夏到立秋,傅青城等了卫如苏整整三个月,却依旧未得只言片语。

她仿佛真得决心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只要她不想,他便不能再窥探半分。仿佛只是他一个人动情,此刻便应该一个人平静。

此前再多牵绊,都换了此后再也无关。

那段日子里,他摸透了她家门前那段路灯坏掉的街道上每一个坑坑洼洼。深浅不一的踩下去,如同自己那颗归期不定的心悬而未决。

每一次带着期冀而来,微暖的心却在又一个长夜过后重新坠入冰窟,周而复始,痛甚于死。

长期的远离傅宅终于让深居的傅云聪出山。林止推着傅云聪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傅青城已经做好了舍身就义的准备。

“和你叔叔怄气,打算也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您别吓唬我了,我几斤几两您还不知道吗?爷爷——”他习惯了傅云聪的脾气,坦荡地讨好。

“别叫得这么好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真是我亲孙子。我们傅家怎么会生出来你这样满脑子只剩情爱的男人。”

那般多的嬉笑嗔骂,后来都换了老爷子在他眼前跌下楼梯的破碎画面。

那般粗噶沉重的声音,如同砸在他的每一寸骨肉之间,每动一分,都如再世为人。

最后的画面里,傅青城简直被傅云聪挣扎醒来拼凑出的笑颜刺瞎了双眼。

傅云聪临终的每一分安慰,都化成更硬的刺扎在他心上。

一帧一帧的慢镜头,连同他臆想出的她步步远离时的背影在他脑海里重合,每一个不眠之夜,都要跳出来作祟。

后来倪珑曾经劝过他,去看一看长眠的傅云聪,他却始终迈不出那一步。无论傅云聪临终前如何安慰,都不能减轻他心头沉重的枷锁半分。

仿佛一动,那二十多年的亲情就会瞬间在他眼前倾塌,再不如初。

那段时间,傅安年忙碌地几乎难沾地面。种种隔阂加在一起,傅青城在某个夜深难眠之际从傅家旋梯上下来看到父母过世后就被锁起来的旧房间里亮起的灯光,第一个念头其实是转身就走,却被身后即时传来的推门声钉在原地。

几步之距而已,傅安年思忖几秒,声音再低沉不过:“现在冷静了?”

隔着这样晦暗的光线,傅青城依旧能看清傅安年眼底的无数血丝,因为在他眼中那完全复制而来。

悲伤和自厌深入骨髓,渐渗渐疼,傅青城将傅安年如刺的眼神全盘接收。

“想说对不起?”

傅青城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刺向自己的下一句会是什么,下一秒却只看到摔碎在自己脚边的旧相册里,那一张已然泛黄的全家福。

那时,他尚有父有母有爷爷。

他微微弯□,佝偻着捡起边角破碎的老相册。

那是母亲的遗物。

时光背后的真相,就这样被摔出了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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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没有任何一种被时光掩埋的秘密被挖出来的时刻不伤筋动骨。

初雪来临的那天,傅青城在傅宅院子里一动不动站了很久,仿佛雕像。

直到傅安年的车灯映亮了满目雪光。

他移动着僵硬的身体到了傅安年车前,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立即问:“小叔,你为什么终身不娶?”

傅安年皱眉看他一身银装素裹:“外面很冷,进去再说。”

再说?

先是沉默,后是执著:“不遗憾吗?无妻——无子。”

听着身后传来的问句,傅安年的步速依旧匀称,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连同他坚持的沉默。

此去经年,始终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刻曾经错过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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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经风霜洗礼。

傅青城在离开傅宅回公寓的路上就开始头重脚轻。

旧照片,翻山越岭得来的种种线索,以及现在被他攥在手里的那一纸报告…

浑浑噩噩开了门,扑到洗手间后水声足足响了半个小时,依旧没能肃清满腹污秽。挪到床上的瞬间几乎就已人事不知。

从卫如苏的不告而别到傅云聪的猝然离世再到募然被揭穿的身世,数月来的心力交瘁,彻底榨干了他用来硬撑的最后一丝气力。

最后,还是久久得不到他音信的季念琛上门把烧得没了意识的他丢到医院。

成池带着倪珑去看他的时候,他只剩低烧缠绵不断,却是整宿整宿的失眠,气色差到了极点。

“考验我们承受力呢?都像你这样,随便发个烧就能死人。”

倪珑掐了掐成池的胳膊:“阿城,你别听他瞎说。不过,需不需要我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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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其实他很少会怀念卫如苏。

除了失眠时不能自已的跳出她的身影,他偶尔怀念,也是希望她过得不幸福。

就此病愈出院后进了倪珑的诊所。

他的病例只叠了数页,梦靥与失眠依旧猖狂不已。命运的车轮却再次碾碎了他那颗仅仅表面尚且安宁的心。

成池死了。

那个命都可以给他的哥哥毫无预兆的离世。

**

二十余年的人生,再没有一年比那一个春夏秋冬更无四季轮回的感觉。

仅余寒彻入骨,冬凉一种。

那个时侯,傅青城最早到医院,成池还维持着最后的清明等着他出现。

成池躺在走廊里孤零零的推床上,浑身浴血。

那一刻的哀恸几乎不能自持,心脏瞬间裂开无数细纹,傅青城的眼泪啪嗒一滴落在成池满是鲜血的掌面上。

“你是个男人,怎么——能掉眼泪。”成池微微一笑,还记得数落傅青城。

“如果——我是说如果,帮我给——小珑找——个好男人。”

“别人再好,倪珑也不会想要。”

“阿城…”

“我求你活下来。”求你。

“…”

如此僵持,最终还是他败下阵来。

“你放心”,傅青城艰难地吞咽,“只要我还在”。

他看着那个历来温润的男人异常坚持的握着手机,艰难地维持语调平稳,对着那个尚不知半分的女子说:“在做饼干?”

“烤糊了我可不吃。”

以至于后来倪珑在距离那张白布一步之距的时候,哭喊着退出去,揪着傅青城的手问:“不是他对不对?他刚刚还打电话教我饼干烤的好一点,就在刚才,你不信翻我手机,一定是搞错了,搞错了!他怎么敢留下我一个,怎么敢…”

成池的死,带走了他最后的眼泪,以及笑容。

该如何忘掉。

“批准你蹭一辈子饭,多养你一个人又不算什么。我们孩子都打算生一堆,这个也可以让你随便挑一个养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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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到成池的葬礼,倪珑在无休止的自我封闭中已然崩溃。她本是心理医生,任何的劝说切入点于她而言都没有任何作用。

直到,那个募然被发现的小生命的存在。

倪珑就此活了过来。

所以后来孩子被诊断发育不善,必须引产的时候,傅青城简直无法想象倪珑知道后的结果。

那是她生的希望,不能够被剥夺。

他一拖再拖,选择隐瞒。

拖到倪家那边无法遮盖,必须要给孩子一个亲生父亲,他上。

拖到倪家要求完婚,那一纸布告登上了报纸。

终于,还是被倪珑从妹妹倪端那里给撞破就此消失。

他的承诺,最后被扯碎一地。

然后是长久的搜寻,直到他随卫如苏置身英国,接到倪端的那通电话。

仿佛认识成池和倪珑就在昨天,却已是永远。

她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带着自己不能出世的孩子,寻成池而去。

******以下倪端视角******

他用一抬眸的时间闯进她的生命,又用一转身的时间离她远去,她却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忘记吗?

从小习惯了受人青睐,倪端曾对着为她打架的两个男孩子吼:“我又不喜欢你们,你们这么兴师动众的挂彩干什么,指望我心疼?开玩笑!”

其中一个男孩子又瘸又拐的身影成了很久之后倪端依旧记得的画面,因为那年稚嫩的声音随意的一句“诅咒”,最终应验。

“倪端,你以后也会喜欢人的,可他一定也不会喜欢你。”

不过倪端这一生,从未承认过她喜欢傅青城。她恨他倒是确实。所以那句诅咒,姑且算是应验了一半。

初次见傅青城,是在酒吧里。姐姐倪珑当时的男朋友刚刚回国,姐姐跟着出去玩,她不想早回去听父母吵架,于是打了个电话让姐姐过来接她。

丝毫没有浮躁气氛。

炫彩却不浓重的光影间,清朗的声线带着那首《好久不见》强势地钻入她的耳朵。

她隔着人群和闪烁地光影仔细地描摹那人的轮廓,终于在他抬眼间,看清了他的面容。

倪珑见她愣在原地转身叫她,她艰难地挪着步子,唯恐一不小心,听不清他的声音。

好久不见是吗?于她,只是相见恨晚。

傅青城逆光而来到她们这边坐的时候,倪端才听清楚自己漏掉了心跳一拍。

她一直等啊等,等到姐姐向大家介绍她,终于等来了他的一个微笑点头,也只是一次微笑点头。

那天夜里,她躺在床上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仔细地研究“一见钟情”,以及“喜欢”这两个词。外带自己的魅力分析。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不喜欢她的,爱哪儿哪儿去。

也真的是这样,倪二小姐有自己的骄傲,再也没有接触过姐姐男朋友的那个圈子。

直到后来,历来喜欢睡懒觉的倪珑起了一大早,匆匆塞了块椰奶面包就要出门,她才唤住多问了一句:“姐,你这么着急去哪儿?”

“去医院看个朋友,怎么,有兴趣吗?要不要一起?是个帅哥哦!你见过的,傅青城。”

倪珑也只是说了说,她却又被这三个字勾出了压抑已久的心绪,直到倪珑夜半而归。

她琢磨了一段时间,练了很久的已经显得很自然的语气和问题,还是随着倪珑房间门的闭合声落了地。

却没想到,此后在倪珑那里会如此频繁的听到那个名字,以及见到那个人。

她问,倪珑就随意三言两语的打发掉她。

对于他来看心理医生,她骤然生出无限好奇。甚至到倪珑的诊所悄悄偷出他的病例,然后又给塞回去。

再见到他,她就开始主动搭话。比如等在诊所门口,搭他的车回家。他记性很好,知道她是倪珑的妹妹,她次次炮制,次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