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理一理。卫子慕是卫彦池的私生子,被抱回卫家养大。他母亲疯掉之后外出遭遇车祸,车祸的另一方就是傅青城的父母。

傅安年排斥如苏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知晓她的父亲是谁,关联上那起要了青城父母命的车祸。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似是故人来>>

鲜红的颜色刺激了女人脆弱的神经,她崩溃的速度让久经沙场的护士同样惊震,急速按响了紧急求助铃,也同样将傅青城落定的思绪扯得零碎。

是他的大意。

卫子慕脸上血色流失的很快,傅青城触到他掌心的冷汗,将他低弱的那句“别惊动我姐”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若是不惊动,后果只怕他承担不起。

*****

相思从起床之后就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守着电话。

卫如苏不了解他的心理活动,劝他离开电话旁也被完全无视,一时摸不着头脑。

相思做事执拗起来和某人很像。知道再劝下去照旧会是无果,她也不再坚持。

一台电话而已,被盯得再多,也不会生出几个洞来。

拨了傅青城的电话几次都没有得到回音,卫如苏也就在相思一旁坐下来,捧着本《老照片》闲散地翻阅。

别样的世态炎凉,透过黑白的影像从时光之远穿越而来。卫如苏最看不得那些望夫石般的女子倚在弄堂里往外张望的空洞神色,最后还是“啪”一声将书扔到一旁,捧起相思的脸来看。

相思剥掉她伸过来搭在他小酒窝上的手,义正言辞:“你又来破坏我的贞操。”

贞操?

“谁教你的?!小小年纪懂什么贞操。我是你妈,作为一个男同胞你在我肚子里从里向外看我的时候,我有说过什么吗?”

“舅舅教我的,我坐在他腿上他就嫌弃我。如苏,你念给他听好了,呵呵。”相思笑得像是机械般的银铃,嘴巴却咧得很大,做了个鬼脸出来,很快又关心起他的电话来。

末了想起什么来,咬着手指问卫如苏:“阿城有没有打你电话找我?”

卫如苏顿时苦脸:“这个真没有。通报一下行情,你爹连我的连环call都给无视掉了。”

顺便食指一伸,点着相思的额头把他靠过来的脑袋给拨了回去。

正巧门铃叮咚,相思蹦跳着欢欢喜喜开门去了。

卫如苏慢吞吞跟过来,只见久未露面的长安立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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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军区医院在闹市中的轮廓,还未从车上下来,卫如苏的腿霎时开始发软。

傅青城正送医生出病房,一抬头就对上满面冷色赶过来的卫如苏。

“他怎么样?”

傅青城拉起她一条胳膊搂她入怀,拍拍她的后背,掌心轻缓地磨蹭:“已经没事了。”

卫如苏从他怀里挣脱开来,推开病房门。

卫子慕还在安睡,脸色因失血而惨白,是她从未见过的羸弱模样。这是她从小疼爱的弟弟,一路细水流长,长久的相依为命。

她坐在病房里等了很久,直到卫子慕从安睡中悠悠转醒,笑弯了双眼:“姐。”

卫如苏看着他,很想敲敲他的额头,还是忍住了,只是伸手拨了拨他被冷汗打湿的刘海。

“从小你就怕疼,还怕苦”,卫如苏盯着一旁还在缓慢输入他身体里的药液,接着说,“怎么办,上天这么偏爱你,好像一样都逃不过去”。

卫子慕笑得勉强:“我长大了,不要把我当成相思。”

“相思比你强,他才不会怕。木头,对不起。”她后半句说得尤其缓慢。

末了却又进行了补充:“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来算一算这笔账。别以为我会轻饶你。之前说得好像要跟我陌路一样头都不回就走,现在又这样躺在这里刺激我的泪腺。你把我生龙活虎的弟弟弄到哪里去了!!”

*****

卫子慕再度安睡之后,卫如苏就悄声从病房里退了出来。

果然,傅青城就在病房外面立着,门神一般。

她无视他快步往楼梯口走过去,知道他一直在后面慢慢跟上来。到了无人的角落里,募然转身冷冷地看着他。

傅青城对于她的反应并不意外,看着她并不利索的走路姿势,笑着伸手在她面前晃晃悠悠:“你该不会第一句话就准备兴师问罪?”

卫如苏别过脸去,而后回转过来继续冷冷地打量他。

“为什么瞒着我?!我以为他回了伦敦,我告诉过你我联络不到他。那个时侯你就知道他的下落对不对?我那般着急你就那样无动于衷!”

她双眼圆睁,樱桃唇翻动吐出的话急速却再清楚不过。

傅青城垂下快要触到她肩头的手:“我就知道你会生…”

话却被她接过来彻底打断:“你英明神武。我打探木头母亲的消息至今得不到回音,你却已经知晓一切安排这出母子相见。那把剪刀要是插在了他的颈动脉上你要我怎么办?!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弟弟,上一次碰面还是我逼他离开,如果事情更糟糕一点,那会是我这一辈子最惨烈的回忆!”

她原本距他只有一步之远,他此时靠近,她却又退开半步出来。

“都说完了吗?”他适才还沉如深潭的双眸此时从深处泛了些笑意上来,“都是我的错,是我做法欠妥,自以为是。我不该瞒你,也不该擅自窝藏他在我家里,更不该自作主张帮他查询身世,也不该草率地带他去见他的母亲。”

卫如苏挡开他拢过来的手臂:“你哪里有错!你现在还是可以说得这么云淡风轻。那是我的弟弟,是我的亲人!!!”

傅青城继续耐心地哄,她却照躲不误:“我才知道在你眼里我是这么不堪。”

他依旧温和地笑,笑得卫如苏察觉自己的无理取闹,脸色一时更加阴沉,气呼呼地瞪他:“离我远点儿,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她话落手就推上楼梯口的木门,却被伸手突然伸出来的手捉进了那人熟悉的怀里,捆得严严实实,半分动弹不能。

男人别扭地沉声:“气死我算了!免得活着受你折磨。卫子慕如果不认识卫如苏,对我而言就是路人甲。这辈子我都不指望你有良心了,别乱动,以为我不会生气吗?我还没气够呢!”

卫如苏任他抱在怀里,看着男人黑着脸依旧柔和的线条,心软的一塌糊涂。

她的无可奈何,哭笑不得,言不由衷,首当其冲,都叫傅青城。

也只有这样一个人,会永远站在她身后,任她挥霍牺牲,从回忆之远,到地久之长。

“我说你差不多了吧!松手,我要去看着木头。”

这次她一挣扎,没有受阻,刚在前面走了两步,却突然离开地面被傅青城打横抱起。

“不记得自己脚上有伤吗?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哪怕有再多未知艰险,这一刻卫如苏只觉得时光静好,身体里的某个地方怦然而动,快要跳出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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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傅青城接相思到医院看望卫子慕的时候,小家伙也像他妈妈一样瞪着他。两只眼睛圆圆的,看起来灵气十足。

果然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怪我今早没有叫醒你?”傅青城笑眯眯地看着儿子。

原以为是无心之失,难不成是故意的。相思没了笑眯眯回应地心情,随意扔了几个字过去:“不确定。”

傅青城俯下、身将他抱起来,小家伙越长越快,坐在他手臂上他能明显得感觉出重量来。

“舅舅受伤,如苏很难过,过会儿我们笑得开心点好不好?”

傅青城笑笑揪了揪儿子的耳朵,话搁在相思耳朵,柔声商议。

能体现人生价值的大好时机,相思当然不会拒绝。

“那阿城你难过吗?”

软软的童声递了过来,傅青城碰碰他的额头说:“男人的难过不能让人轻易看出来,免得像你妈妈那样的女人跟着难过。”

相思点点头,阿城也难过的话,他就也开心地笑给他看。既然看不出来,那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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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病房,卫子慕还没有醒。

相思高兴地扑进卫如苏怀里。看到儿子一味无声笑得春光灿烂,甚至有些淫、荡的色彩,卫如苏瞄准那个颀长的身影狠狠瞪了一眼。

一定是他教坏的。

傅青城深深叹了一口气,留下“小、人”和女子在病房里,悄声退了出去。

傅安年也在数日前从南山转移到军区医院里,卫子慕这边暂时尘埃落定,他该到傅安年那里去守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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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异层,但是病房相隔并不远。

傅青城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里面却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不是不心慌,跑到护士台那边去询问,知道傅安年只是出去了,才觉得骨头里都渗出疲惫。

慢慢往病房里走回去,刚刚拐过病房区的大门,就瞥到傅安年从电梯里出来。那个在身旁搀扶住他孱弱病躯的人,完全让傅青城意外。

显然,傅安年也看到了他。

“来了”,傅安年注意到傅青城的视线一直扫在身旁那人的身上,冷静地克制自己声音里的情绪,“我们回去再聊”。

那人却适时松开傅安年的手臂:“正巧,时间也差不多,我该走了。”

“也好。”

傅青城几步近身到傅安年身旁,给他支撑。看他依旧冷清地与人道别,两个人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

他不问,傅安年也就不说。面上的平静下,脑海和心脏间却各种翻腾。

扶他躺回病床上,傅青城才开口:“医生说你不适宜走动。”

“这话我当年也曾经对老爷子说过。不过话是说出去了,他却从来不听。我现在才知道,气力越少的人,越想挥霍。今天不多走走,下一次真的不能预知什么时候能再次走出去。能够安心健康的老去真是求而不得的福气。”

“小叔”,傅青城刻意地停顿,“你还年轻,至少要等我成家立业”。

傅安年募然笑了起来:“其实这一病也好,不然我们真是有几年没能平心静气地好好说些什么了。”

很明显的苦笑,傅青城心里的弦突然断掉一根,摇摇晃晃不知要坠往何处。

“你业已立,我已经不用等。至于成家…”傅安年的话也断了,“有些事我总不能带进坟墓里去,如苏来问过我,我知道你也已经了解了卫家和我们的牵扯。你霍叔叔今早过来告诉我,你急匆匆找他送了个从宁园接进来的病人。呵,宁园是什么地方…阿城,你怪我吗?”

他说得不疾不徐,是这些年他对傅青城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语气也是最为柔软。

这样子的傅安年,傅青城完全无法抗拒。

傅青城起身离开床畔,望着窗外风景,五味杂陈。

“您安心养病,若是能多活哪怕一天,我就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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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病房门走出来,在廊道的尽头却发现有人在等着他。

傅青城呼吸困难,一步一步向那个已经呼出的答案靠近。越发体会到世事难料这四个字的含义。

心底的伤疤被逐个剥开,数米之外是他尚没有相认的生身父亲,数米之近,是曾经剐在他心上的那个身影。

这一生曾经与相爱的人分离天涯海角数年之久,曾经觉得一个人的日子不过如此,曾经在狭路相逢之后燃起星星点点的期冀又被全盘浇熄,曾经所接受的世界被全部推翻,都没有这一刻那些层层从心底涌上来的心灰意冷。

“我们聊聊。”顾念迎着他冰凉的目光提议。

相近的身高,此刻看来相近的轮廓,傅青城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该拒绝,却又痛恨眼前此人的冷静沉着。

“聊什么?”傅青城只能凉而别扭地回应。

“都好。不过首先,我得自我介绍一下。你只知晓身为卫如苏工作伙伴的我,还不知晓我母亲和你叔叔的交情。其实早该私下正式会面的,我是顾念,也是黎歌的儿子。”

傅青城凉凉地看着他,似乎听到的这些话全部无关痛痒。

顾念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果然没有意外的表情。那么你是不是也知道…”

“抱歉,”傅青城打断顾念的话,“我现在没有信心听你说完每句话,先走一步”。

回到卫子慕那边,卫如苏却不在。

相思滚到了床上去,紧挨着卫子慕躺着。两个人四只眼睛在他推门的时候,齐唰唰向他看过来,滑稽无比。

*****

卫如苏见卫子慕醒来,就从病房出来准备去为两大一小采购食物。

拖着不利索的脚刚走来走去,着实觉得不便。等她拎着大包小包重新回到医院,在住院部的花坛边找了个横排木椅作为临时休息点。

真像是错觉,她好像听到顾念那个阴阳怪调的声音在叫:“卫如苏…”

“卫如苏…”

真得不是错觉。她逆着光寻声看过去,只见顾念大摇大摆地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