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么算来,他大抵是老头子唯一牵肠挂肚的人,而他在这浩浩浮尘中,唯一在身边的亲人,也只有老头子了。

虽然和老头子见面的时间很少,感情也算不到多深,但好歹血浓于水。

阮音书就在这一晚,忽然明白,原来程迟对一切感情那么淡薄,不是没有原因的。

破碎的家庭,随波逐流的人生,不被约束,也没有被呵护。

连亲人都离他那么远。

“你也别摆出那么惆怅的样子,”程迟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其实也不算什么好处都没有。”

“有什么好处?”自由?有钱?

“起码我打架打的挺好。”

“…”她怀疑他脑子打傻了。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打架这么狠?”程迟道,“还不是从小程河培养出来的。”

弯月隐在若即若离的云层后,今日的夜空没有星星。

阮音书抬起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不过你现在已经离开他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程迟笑着瞥她一眼:“是么?”

“会的,”她嘟囔着,像自己给自己打气,“会越来越好的。”

明明感觉没出来多久,可转眼就入了夜,到了八点。

阮音书早就不抱着能顺利回寝的念头了,毕竟今天事发突然,又是第一次出来,她自己都忘了学校还规定了门禁。

两个人启程回去,坐在出租上,程迟还差一点报了一高的地址,幸好阮音书悬崖勒马,让司机调头往耀华开。

在车上,程迟还心情颇好地数落她的包扎技术:“你看你这胶布,贴了这么多道,不知道的以为你在缠木乃伊。”

他看起来并没有为之前的事困扰,阮音书也不甘地小声还嘴:“我第一次包,当然没有经验。”

“以后大概也好不到哪去,”这人贫兮兮的,“你说就你这样的,没人要怎么办?”

“你别老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你觉得不好,说不定有人觉得好呢。”她看着窗外景色。

程迟:“我觉得…还行吧,勉强能接受。”

那语气,仿佛恩赐:要是以后你没人要的话,我勉强也能接受。

阮音书一眼洞悉他的想法,回头说:“你放心,我不会没人喜欢的。”

“…”

好不容易到了学校,阮音书先下了车,程迟在钱包里拿零钱的时候,听到司机笑问:“怎么,跟女朋友吵架了啊?”

他递上一张红的,钱包塞进口袋里,不知是听到了什么词,心情不错地蹭了蹭鼻尖,勾唇道:“没有,好着呢。”

程迟转身要走,司机在后面喊:“还有二十块没找你!”

“不用了,小费。”

现在的司机,还挺会说话。

阮音书往校门口走去,被程迟一把拉住:“你往哪走?”

“回宿舍啊,不然呢?”

程迟摇头:“跟我来。”

几分钟之后,站在宿舍旁边的围墙前面,阮音书陷入了沉默:“…”

“你才是,这带我来的哪儿啊?”

“翻进去啊,”他讲的干脆,“我教你。”

她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要,我回去走大门了。”

最糟也不就是被扣学分,总比翻墙要好。

程迟耸肩:“那你要想好,说不定你的三好学生就这么没了。”

犹豫再三,阮音书停住脚步:“可是墙这么高,我怎么过得去?”

“这还高啊,”程迟笑了,“要不是看这个又低又平,我还不敢带你来,怕你受伤。”

她眨眨眼:“我俩要是被发现了呢?”

程少爷笑得春意摇漾:“浸猪笼吧。”

“…”

她走到墙底下抬头往上看,正在踟蹰的时候,忽然感觉他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开始加速,一阵风掠过似的她身边——

还顺便把她也给拦腰抱了起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坐在了墙上。

程迟先跳下去,然后从一边抓了个椅子来,踩着椅子示意她下来。

“赶紧的。”

阮音书也怕被发现,一颗心跳得砰通砰通,一咬牙一闭眼就往下栽,投进一个…怀抱里?

程迟双手张开,以示自己的无辜:“你这主动投怀送抱,我可消受不起。”

她嗤一声捶他肩膀,然后跳下了椅子。

偏偏这人还在她身后看热闹似的问:“好学生第一次翻墙,感觉怎么样?”

她当然想说不怎么样,可回到宿舍临睡前,想到这一幕,忽然觉得有一点的刺激和新鲜。

好像是他在,她才敢那样。

相信他不会让自己被发现,自己也不会一脚踩空。

///

模式化的日子总是走得特别快,很快,耀华的月考就到来并且结束了。

考完之后程迟照例给老头子电话,照例是管家接:“怎么了少爷?”

程迟非常简明扼要:“这次月考我没去,但是想在一班的分班名单里看到我,有什么办法吗?”

管家:“…我问问。”

过了会,管家电话打来:“不好意思,校长说耀华的分班一直是流动的,没有铁座椅这个规矩。少爷如果想去一班的话,可能还是得自己考。”

程迟:“那…楼?”

管家:“耀华不缺楼,去年才翻新过一次。”

意思是,我们家捐楼也没用,铁座椅这套行不通。

“…”

“行,我知道了。”

眼见着铁座椅估摸着也不行了,程迟心道要不算了也成,至少自己平时在楼梯间也能碰着她,偶尔路过也能瞧她一眼。

直到——

看到耀华几周一次的体育课,一班进行的课程是男女混合乒乓。

阮音书或许是乒乓打得不错,身边围着一堆男生,偶尔也实战,碰上打得好笑的球,大家都笑得很开心。

不行,不能算了,还是要去一班。

就在二班这么混的话,岂不是跟她脱节了。

到时候连话题都没有,那才是真他妈完蛋。

两个人达成了某种默契,一天结束后会在食堂见面,于是当天下午,程迟问她:“这次月考,你们班最后一名多少分?”

阮音书从卷夹里翻出成绩单来找,这才道:“572.”

“…”

程迟又道:“如果我想到这个分数,每科要考多少?”

“你等等啊,我回去帮你算算,明天告诉你。”

第二天是周日,下午两个人去了学校门口的咖啡馆,今天邓昊和李初瓷他们也会来,说是要来“探监”。

阮音书和程迟先到,没过一会,邓昊也来了。

阮音书在一边戴着耳机写题,程迟手里拿着一本书,邓昊猜应该是漫画吧,毕竟程迟怎么会在咖啡厅看书呢。

当邓昊看清楚程迟手里捏着的英语封皮时,还很有点不可置信:“现在的漫画书,封面都开始走这种风格了吗?”

程迟不堪忍受质疑,把手里的英语书一摔,扬头。

“老子为爱学习——怎么,没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为爱学习·暴躁你程哥,惹不起惹不起还是50个红包包,等我忙过这阵前面的一起发哇=3=

奋力想x10

老子为爱学习。

邓昊没想到有一天这种话能从程迟的嘴里说出来。

于是他就握着自己手里的那个平板跟程迟对视,眨了眨眼, 觉得有点尴尬。

…怎么说呢, 他他妈本意是来找程迟打游戏的。

现在是什么意思, 干扰人家为爱做学霸吗?

阮音书扯下耳机,从被轻音乐充斥的世界里出来,看着邓昊:“邓昊来了?坐吧。”

“欸, 好的好的。”

邓昊赶紧答应着,扯了把椅子坐下,坐下之后又拍了拍腿。

怎么有种参观新人新房的感觉呢。

邓昊来了之后,李初瓷和李漾也一起来了。

当时阮音书要走,李初瓷是最舍不得的,聚会上还差点泪洒当场。

毕竟是好友离开, 她感觉自己一下变得特别孤独,不过好在这阵子也适应了。

太久没见,几个女生当然是忙着叙旧聊天, 李初瓷抓着阮音书的手扯东扯西。

“哇你简直不知道, 八班的xx和xx早恋被发现,差点全校通报。”

“上次时亮国旗下讲话嘴瓢, 把沟通交流说成交通沟流, 有人当场笑出猪叫,被罚了五千字检讨,好惨。”

“程迟走了之后学校安静的像个假的,连邓昊都不来上课了,你说邓昊是不是那个啊…”

邓昊咳嗽一声, 敲敲桌面:“我可听得到啊李初瓷,你别随便混淆我的性取向。”

李初瓷吓得肩膀一抖,“我只是说你是不是生病了,你在想什么?”

后来阮音书也说了自己在耀华这边的事,不过在耀华的日子乏善可陈,寥寥几句话就能概括。

都是新时代好青年,聊了一两个小时就开始聊学习了,阮音书把自己的笔记本拿出来:“听说耀华三轮复习都挺好的,你们看看我的笔记,有没有一高老师没讲到的地方,可以拿去复印一下。”

女生这边在交流笔记相关,邓昊一个人寂寥地打了几局游戏,感觉没意思,转头去瞟程迟。

纨绔小少爷哪会这么快就改过自新,正在一边出神一边记英文,笔在他指尖来回乱转,几乎要翻出花来。

邓昊:“学没学多少,笔倒是转得挺好嘛小伙子。”

程迟敛了眸光瞪他一眼,又把自己手下的英语书摆了摆。

“别摆了,”邓昊还在教唆,“你就是摆成十八叠罗汉,还不是不想看。”

程迟眼尾凛光一闪而过,启唇,邓昊正以为他要骂自己了——

谁知道他点点阮音书,却是道:“邓昊打扰我学习。”

邓昊:?

阮音书看了一眼情况,把桌上的糕点递给邓昊:“给,吃点零食吧,让程迟抓紧学,他可是立志要进一班的人。”

邓昊:??

“一班要多少分啊?”他拿了块华夫饼,蘸了点巧克力酱。

“六百二十二吧。”

“噗——”

邓昊差点直接喷了。

六百二?程迟?这什么惊天珠穆朗玛峰啊??

程迟指了指邓昊背后:“外面有喷泉,要不你去跟它一起对喷。”

“等等,”邓昊扶住程迟肩膀,“六百二,你是认真的吗?”

程迟:“我看起来很像在讲笑话?”

邓昊有点为难:“真挺像的。”

“你赶紧给我滚,”程迟目光落在门边,“打扰老子兴致。”

邓昊抬手酝酿着:“我也不是打消你积极性啊,但是…第一个目标要不还是定少一点,学习讲究的肯定是循序渐进,我觉得要不我们先定个小目标,三百七吧。”

程迟盯着他,像盯着火锅旁边刚上来的一盘猪脑,就差把“老子的目标是学习吗?”几个字刻在眉心了。

邓昊一想:是哦,你是为了去一班泡妹子。

可是转念再一想,忍不住说出口:“但难道换一个目标,分数就会自己变高吗?”

阮音书代为回答:“不会。”

程迟从不考试,所以成绩怎么样她也未可知,刚刚本来随便带了几本书,想看看他知识点掌握得怎么样,但后来她发现自己真的错的离谱——

不是说假的,他真的没学过,物理这个技能,大概是老天爷给他开的天窗。

每本书都可以扔给他看,因为什么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

还要等考过一次,阮音书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邓昊嫌自己一个人玩太无聊,程迟偶尔放空也不理他,他就只好搬了个板凳到女生这边来蹭吃的。

看着程迟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书,勉勉强强小打小闹,邓昊回忆道:“其实我觉得他也不会考得特惨烈吧,毕竟他初一初二那会儿成绩还可以。”

“还可以的定义是什么样的?”

“中等偏上吧,”邓昊咬着夹心饼干,“那时候他虽然也在外面玩,但成绩方面过得去,偶尔发挥好了还能出现在红榜上。”

李初瓷没想到:“还有这种往事?”

阮音书:“后来呢?为什么…”

为什么就不学了?

邓昊:“家里的原因,跟他爸闹得很不愉快。不过也是,我要是在他那个家里,哪还有心思学,每天练武都够我受的了。”

邓昊讲的模棱两可,但因为前段时间在他家看见的事,阮音书自己也差不多摸清了个大概。

家里真正闹崩应该就是他初一初二的时候,母亲改嫁,父亲终日家暴,少年心理防线节节溃退,终于完全走上了另一条路。

这样多年之后,他也能笑着说一句“我爸啊,教会我最多的就是怎么打架了”。

是一种属于少年的,正面而无声的对抗。

她咬了咬下唇,目光顺着看过去,他正在看课本,难得收起那份骨子里涌出的乖戾和消极。

她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刚遇到他的时候,觉得世界对这个人未免也太好,天生优渥尊贵,一张好看的脸,模特一样的身材,不怎么念书也能是个物理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