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吉菩萨道:“这事后来佛祖也懊恼不已,称自己心魔未定,一时冲动脱口而出。他曾与观音菩萨言道,当初许这第八个愿,只是冀望所有神佛能坚定修行,弘扬佛法,广持慈悲之心,才能保西天灵山永固。”

郭瞑海道:“如果是这样,也是顺理成章,佛祖为什么要懊恼?”

灵吉菩萨道:“你不知道,这西天灵山本身所蕴含的强大灵力有相当一部分就是来源于佛祖的这八个愿望。佛祖依靠自身与天地丝丝缕缕的联(河蟹)系,透过许愿契约,通过自身遵守来交换天地对灵山的保护。一旦契约被损,则灵山根基可忧。”

郭瞑海突然道:“佛祖许的前七个愿望中,有否说到要秉持慈悲?”

灵吉菩萨敏感的看了他一眼道:“没有。”

两人都心知肚明,现在的慈悲只不过是西天的幌子而已。而如来也确实先知先觉,一手建立暗杀星组织的他如何会许下这么一个可笑的契约来束缚自己的力量。

灵吉菩萨继续道:“所以这些契约不可轻许,也不可乱许。第八个愿望为西天埋下了致乱之源,只是当时无人察觉。灵山建立的第六万三千六百年,灵山的两个佛之间不知什么事情起了争执,大打出手,各祭法宝。两大法宝力场发生猛烈撞击,连累了灵山也受到巨幅震动,根基开裂。后来佛祖紧急出现,平息了这次斗争,并且立下规矩,不准在灵山擅用法宝,沿用至今。”

郭瞑海默不作声的听着,这一段于情于理都没有什么不妥,佛祖做出的决定也很正确,但是天生敏锐的直觉却不断的提醒他,这段话里面潜藏着什么尖锐的矛盾,而佛祖做出的那个决定也绝对不仅仅是为了防止事件重演那么简单。

恐怕……这次巨幅震动还对灵山造成了其他的伤害?

灵吉菩萨又道:“但是这次事件的余波还远远没有结束,斗争的第五天,一位高阶神佛突然跳了出来,以血在灵山第九重的九根天柱上各自写下了九个大字,震惊了整座灵山。”说到这里,灵吉菩萨微微一顿,看向郭瞑海。

诸多问题的郭瞑海此刻异常的安静,他聪明的知道,那个佛的称号,还有那九个字是这次事件的核心秘密,灵吉菩萨不说,他自然也不会问。

在西天,如果你的地位跟你的情报并不“门当户对”,那么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见郭暝海无异议,灵吉菩萨继续叙述道:“佛祖紧急下令捉拿,却发现他已经不知所踪,而且他法力强大,一般的佛和菩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因此四大菩萨和三大佛全部出动了,搜遍了整个西天,连天庭也找了,却毫无发现。”

“就这样纷纷扰扰了数十天,大家精疲力尽,不得不结束了这次捉拿行动。就当大家以为他已经畏罪潜逃,事情终将告一段落的时候,他却突然在一个公开的宴会上出现,面对着目瞪口呆的大家,宣告自己将破坏佛祖的第八个愿望,撼动灵山根基。”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已经将自己的魂体从窍壳中抽离出来,制造了灵山第一个空魂。刹那间,天摇地动,灵山开裂,所有胜景,几乎毁于一旦。什么安详宁和,都化为一片尘土。三佛四菩萨紧急联手开法阵,勉强护住了灵山的本脉。”

“后来,佛祖千辛万苦,不惜动用自己的大量修行,重新建立了现在这个灵山固若金汤的结界。整件事情才终于真正的完结了。”灵吉菩萨简略得不能再简略地结束了这个惊心动魄的灵山历史。

郭瞑海沉默了片刻才道:“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灵吉菩萨道:“不知道,再也找不到他了,把魂灵抽离窍壳这事谁也没做过,也许做了就是个死。”

郭瞑海想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问出口:“菩萨,能否告诉弟子为何那人要破坏佛祖的第八个愿望?”

灵吉菩萨并没有预料中的惊奇,只是淡淡地道:“不知,谁也不知,不过或许有一个人知道。”

郭瞑海道:“是欢喜佛?”

这下子灵吉菩萨惊奇了:“你怎么知道?”

郭瞑海道:“弟子猜的。欢喜佛千方百计地把这个宝鼎保护起来,想它复活,必然对这事有一定的知悉,才敢冒险为之。”

灵吉菩萨叹道:“你说得没错,他们俩是兄弟。但这事,无论佛祖怎么询问,欢喜佛咬死了自己不知,从未对外界透露过一点风声。要不是今天宝鼎这事暴露了,连我也相信他是真的被弟弟所累。”

什么?郭明海心里暗暗惊讶了一把,这两人竟然是兄弟?

他隐隐的觉得,这一点将来会是自己可以大做文章的转折点。

通过灵吉菩萨的讲述,郭瞑海还解开了自己长久以来的一个疑惑。

如来法力通天,根基深厚,灵山全部的人加起来也未必是他对手,这样的神居然能够在闭关修行的时候被一个什么假如来给封闭住了,神秘尊者说的这个理由郭瞑海一直都不相信。

但现在他有点相信了,他认为这件逆佛之乱也许就是今天灵山剧变的根源,为了修补西天的契约,如来耗费了大量功力,法力大减,一直无法恢复,才会不停的闭关,才会被人趁虚而入。

但逆佛之乱这件事还有着太多未解的玄机,比如那人为什么要制造空魂,制造空魂跟之前两佛相争有没有影响,以及为什么现在变成了一个宝鼎,为什么那宝鼎会落到孔雀佛母的手上,还有清静慧和他后面的人为什么也在偷偷摸摸的想得到宝鼎。

郭瞑海不是一个喜欢管是非的人,与自己的性命和任务无关的,他都漠不关心。

但现在不同,灵山里面处处是陷阱,时时有危机,他必须尽可能多的打听,尽可能安全的管,灵吉菩萨想它展示了握有他人的把柄是如何可以轻松得去的各种各样的胜利。

郭瞑海相信,只有某个物体蕴含了巨大的诱惑和不容抵抗的利益,才会让人趋之若鹜,爱不释手。

欢喜佛可以用兄弟之情来解释他为什么要保护这个宝鼎,但是清静慧和他后面的人显然只能用另外一个理由来揭示他们的动机,那就是——这个宝鼎里面隐藏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知道了这个秘密,会让你获得无比巨大的利润。

这个利润是什么郭瞑海不知道,也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但他明白一件事,一旦他成为除了欢喜佛和清静慧两方之外知道宝鼎秘密的独立第三方,他将拥有无与伦比的威胁两家的优势。

这个诱惑太巨大了,不仅可以帮助自己逃出须弥山,可以帮助自己见到日光菩萨,甚至可以让自己平步青云,更快更接近灵山最高统治者的那个宝座。

郭瞑海下决心不惜代价也要弄懂这个秘密,下定了决心的他跪伏在地对灵吉菩萨道:“既然事情的原委已经全部说清楚了,请菩萨允许我前去面见清静慧菩萨。”

灵吉菩萨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冷静地道:“你见他为了什么?以什么名义去?”

郭瞑海道:“这个时候会去见他的只有菩萨的人,所以用什么名义去并不重要。弟子见他是为了帮助他分析弹劾菩萨的利弊,让清静慧菩萨明白,两家都安好才是最大的好。”

灵吉菩萨当然知道郭瞑海说的是什么,但是他仍然不太放心:“你有信心说服得了他吗?”

郭瞑海笑道:“菩萨,我们既然无意中猜出了宝鼎的部分秘密,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中。无论清静慧菩萨最后同意不同意,他都不敢将这事向欢喜佛告发,对我们来讲没有任何损失。他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须弥也有资本陪他玩到底,毕竟这天理在佛祖这边。”

第五十二章妙舌生花

天理在佛祖那边,权势也在佛祖那边。

灵吉菩萨沉默了许久,任大殿里面的滴漏声清晰可闻,一点一滴,在这岁月长驻的青山绿水中象征着虚妄的流逝。

“去吧。”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灵吉菩萨终于艰难的吐出了这个字,随即便轻轻闭上了眼睛。

已经记不得多少年前,他也曾经看到过这样一幕,只不过,主角不是他。

一个从小和自己一起修行,几乎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友,灵吉菩萨一辈子都记得,自己是如何看着他一步步的走向深渊死崖。

身化粉尘的那一天,灵吉菩萨读懂了他眼中绝望缠绵的无奈。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灵吉菩萨发誓,自己绝不会重蹈他的覆辙,不论代价是什么。

为此,他舍弃了坚持了一千多年的慈悲、爱心、怜悯和温柔,取而代之的是残酷、冷血、背叛和阴险,再无(河蟹)耻再卑鄙的事情他都干过,就只是为了让自己远离记忆中恐怖的那一天。

但,世事原本就是一个轮回。

等到自己终于来到被记忆封闭的这一天的时候,灵吉菩萨才蓦然发现,自己放弃的那些都是白费,因为走不走到这一步根本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神佛,也不过是被命运摆布的棋子。

成也好,败也好,自己已经在悬崖的边上,只是掉下的迟早而已。

成了,欢喜佛忌惮自己,清净慧不敢弹劾自己,只不过保得片刻安宁,但纸包不住火,宝鼎一旦东窗事发,自己必然被牵连。

败了,不论是欢喜佛还是清净慧那边,将很快要自己的命,不留一点余地。

这西天,一直都是你死我活的战场,灵吉菩萨早就做好了死的觉悟,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郭暝海哪里知道灵吉菩萨的心里波澜起伏,还暗自惊讶于他的镇定从容,磕了一个头道:“那弟子去了,尽快回来给菩萨带好消息。”

灵吉菩萨感受着郭暝海的身影消失在黑暗深处,几乎都要瘫软下来,郭暝海带走了他在西天争宠斗骄的全部热切之心。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灵吉菩萨想起这段往事,仍忍不住的后怕。

他终于明白,以郭暝海的城府和手段,在哪个时候,是根本不可能赢过他的。

之所以赢过了,是因为郭暝海的性格里面有他无法做到的一点,他懂得利用人心的弱点无限的夸大恐惧,而他自己从来不懂得恐惧。

增加对方的心理负担而保持自己轻装上阵是一个权谋高手追求的最高境界,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吱呀”,沉重的木门轻轻的打开了一条小缝隙,一个稚嫩的脸庞露了出来,小沙弥奶声奶气的道:“菩萨请尊者进来。”

门外,站着的郭暝海微微的一笑,看来清净慧菩萨早已有所准备,否则,不会在自己只通传自己的名号之后,不问派系不问师门就直接让自己进来。

郭暝海跟着小沙弥在迷宫一样的走廊东绕西拐,来到一间很小很简陋的净室面前,小沙弥停住了,朝郭暝海合十施了一个礼之后,转身离去。

郭暝海见这净室里面云雾缭绕,上面悬着一块青匾,上面用古朴的文字写着:“远心斋”,虽然外表简陋,但看这通体隐藏的气势,显然是主人起居之主室。

“须弥派你来做什么?”从里面传出一个低哑沉稳的声音。

郭暝海转头见四周无人,才道:“菩萨不觉得这话题在净室里面讨论更好吗?”

净室里半天不闻声响,良久才道:“尊者之流,焉可污我净门?”

郭暝海知道清净慧是在借侮辱之机贬低他,激怒他,可惜郭暝海从来对三十六计免疫,此刻只是轻轻一笑道:“若是有关生死,便是沉沦恶鬼,我想菩萨也会让他进来的。”

“放肆!”那声音显然有点怒了:“我让你进来,已是大发慈悲,你居然敢出言顶撞,毁诋宝地,我现在就可让人拉你出去,鞭打致死。”

郭暝海思忖着:清净慧这家伙老是在拿腔作势,妄图尽量拉开他们两个的距离,虽然说这实际上不会对郭暝海产生任何自卑的心理负担,但是让清净慧菩萨感觉良好高高在上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

要动用一切可能打压的手段向对手施压,这是郭暝海推崇的“往死里打”的内涵之一。

既然这样撕扯不开吃亏的只是自己,还不如以退为进拆穿他的花招,想及此处,郭暝海转身就走:“既然这样,打扰菩萨了,属下立刻离去,奏请哪位菩萨再来登门拜访。”

“站住!”果不其然,清净慧喝止住了他。

没想到郭暝海居然可以坦然转身离去,原本想好好羞辱一番,折他气势的清净慧反而发现自己下不了台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比起灵吉菩萨亲来,他宁愿跟这个听都没听过的尊者讲话。

郭暝海停住了脚步,但是仍然背对着他:“菩萨有何指示?要么让属下进来,要么属下去请别人?”

反而变成郭暝海逼自己了,清净慧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直接出法宝把这个尊者打死,但他确实很想知道灵吉菩萨找自己要说什么,好报告给那人知道。

“你……我就大发慈悲,让你进来。”窘了半天,清净慧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不怎么体面的台阶下。

郭暝海这才从容转身,进入净室,等到慢慢适应了满眼的烟雾,这才看见一个身着柳叶挽袖僧袍的人坐在前方,并没有端坐莲台,只是随意的坐在一张檀木椅子上,家常的打扮,手拿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声,似乎在默读经文。

郭暝海开口道:“灵吉菩萨……”

“等一下,”清净慧阴冷的开口:“我大开慈悲,让你进这里来,不代表你可以目无尊长,目无礼仪,尊者见菩萨该行什么礼,西天没有人教过你吗?”

郭暝海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怎么又是想煞人威风的老伎俩?刚才挫了他一下,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这样的蠢物,要不是背后有人,根本走不出眼下这步妙棋。

这种简单至极的招数,郭暝海当然不会上当:“菩萨,我话还没说完。灵吉菩萨本该亲自前来,奈何佛祖圣诞,他走不开,所以托我前来,因此,我今日所言,当是灵吉菩萨所言,我之举止,当是灵吉菩萨举止。既然代表灵吉菩萨,那么给菩萨行礼似乎于理不合。”

说着,郭暝海拿出了灵吉菩萨给自己的那枚令牌,以证实所言非虚。

若是灵吉菩萨知道他竟然擅自全权代表须弥山,只怕要气得吐血。

这一番话,纯粹是瞎扯乱编,任是再天大的事情,也没有一个尊者可以等同菩萨的道理。

换作是别的神佛,只怕是笑掉大牙,但郭暝海看准了清净慧没见过多少大世面,又是个斤斤计较的小心眼,一定会被唬住。

清净慧脸上尽是半信半疑的神情,盯着令牌看了许久,才道:“你……你要说什么?”明显绕开了这个问题,等同于认可了郭暝海的说法。

灵吉菩萨毕竟在西天浸淫多年,根深叶茂,不知道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不知道多少神佛跟他同仇敌忾,就算这次能弹劾成功,也不可轻视,尤其是礼仪这个根本问题,不能让人抓住小辫子。

清净慧自觉自己分析得当,浑不知早已中了他人的陷阱。

眼见这个菩萨竟然如此不济,也不知道怎么爬到这个位置上来的,郭暝海登时改变了心思,原本只是想让他主动撤销弹劾,现在说不定还能趁机探探宝鼎的虚实。

“菩萨让我带给你一句话,宝鼎若能回复峥嵘,西天则当重归逆佛之乱。”郭暝海直接开门见山的端出来来意。

“什……什么?!”佛珠猛地掉在了地上,散乱的珠子撞到了墙壁,随即四散飞开,耀眼的光泽转瞬即逝,然后消失不见。

郭暝海冷静的看着眼前眼嘴大张,一副惊愕不知所以的清净慧,一字一句的重复道:“菩萨让我跟你说,宝鼎若能回复峥嵘,西天则当重归逆佛之乱。”

清净慧的身子有些颤抖,他想站起来,但终究没能成功:“他……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实在是太震惊了,事实上不能怪他,任是哪个神佛,处在这种境地,都不由得不心惊胆战,敌人抢先知道了最机密的情报,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宣判了本方的死亡。

就连郭暝海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在欢喜佛那里碰上了曼沙尊者,如果不是曼沙尊者知道宝鼎的真正存放地点,如果自己不是有命逃离通圆宫。

这一切的巧合机缘,只要有一个不齐,今天的自己,就不能站在这里畅谈宝鼎的秘密。

清净慧自然想破头皮也不会想得到郭暝海是这样得知宝鼎的秘密的,但郭暝海也没打算告诉他:“灵吉菩萨说了,意思你懂。”

清净慧喘了一口粗气:“不……我是问,你们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

他连掩饰都没有掩饰,抵抗都没有抵抗,就直接承认了郭暝海所说的是真的,实在是因为郭暝海说得太准太确实了。

郭暝海一扬眉道:“纸包不住火,为什么我们不能知道?”

“瞎扯!”清净慧不可自抑的怒吼了一声:“这个消息全天下只有四个人知道,连佛祖都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拿到的?”

盛怒之间,清净慧浑然不知自己说漏了嘴。

第五十三章赤凉图骥

四个人?不包括如来?郭暝海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

清净慧和他后面的人是两个,欢喜佛是一个,一共三个,怎么会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是谁?

这事事关杀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虽然不知道清净慧这样的蠢蛋为什么会卷入此事,但是他后面的那个厉害主子不太可能让更多的人知晓,而欢喜佛兄弟情深,更不可能告诉第三者。

但现在欢喜佛和清净慧两派相争,没听说过还有另外一个派系掺合的事情,莫非这神秘的第四个人是中立方?

但现在肯定不是追根究底的时机,他必须装出知晓这起事件全部内幕的样子,才能完全的威慑住清净慧,保全须弥。

郭暝海沉吟了片刻,才道:“现在多了两个人知道,我和灵吉菩萨。不过你放心,我们和第四个人的立场是一致的。”

这是虚晃一枪,郭暝海试图用“非此即彼”的逻辑来判断第四方的立场是否属于中立。

这样的做法有点冒险,然而郭暝海一早已经认定第四方的态度,因为宝鼎冲突已经趋于白热化,而第四方始终不显山露水,证明他不打算为了宝鼎而抛头露面。

能作出这样立场的,只有对宝鼎利益置之度外的中立方才能做到。

只不过郭暝海生平谨慎,没有证据证实,只是逻辑推断出来的事情,只要有验证的机会,他不会放弃。

这是保证自己能够作出更准确的下一步决策的关键保障。

而今天,恰恰验证了他这条定律亘古不变的真理性,帮助郭暝海更进一步的接近了真相。

听到郭暝海的这句话,清净慧明显愣了一下,抬起头来,一双眼眸竟然散发出前所未见的精光:“你说什么?”

任是傻子也知道,刚才那句话肯定出了差错,郭暝海面对那一双四射的精光,毫不畏惧的迎了上去:“我是说,我们和第四个人的立场一致。”

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不能退缩,退了,气焰正盛的对方会立刻把你戳得稀巴烂,所以只有拼死的进攻,再找余地转圜。

果然,清净慧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郭暝海!”

郭暝海纵然已经有心理准备,还是不禁吃了一惊,自从进入西天之后,除了一开始的接引尊者因为翻过名录知道他的俗名之外,其他人都已经按照西天的风俗,称呼他作“立证”了,连灵吉菩萨都不知道他的俗名叫什么。

深居简出的清净慧突然叫出这个久违的名字,无意中给郭暝海的内心带来了一阵震荡。

郭暝海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清净慧,在清净慧的下一句话没出来之前,在他没搞清楚对方的来意之前,他聪明的选择了不作回应。

清净慧的语气也温暖不到哪里去:“郭暝海,你还记得你是从哪里出身的吗?”

郭暝海笑笑:“想不到菩萨竟然能为我一个小小的尊者的出身劳心劳神,当真是属下之幸。”

清净慧淡淡的道:“由不得我不留心,因为赤凉寺进西天的人,仅你一个。”

郭暝海详装不解道:“赤凉寺也不过凡世一介小庙,菩萨为何如此在意?难道是因为它是日光菩萨的寺庙?”

清净慧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绕开了日光菩萨的话题,一字一句的道:“因为,只要是赤凉寺出来的人,绝对不会跟那个人的立场一致。”

什么?!郭暝海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往日的伶牙俐齿消失不见,生平第一次尝试了哑口无言的苦涩滋味。

只要是赤凉寺出来的人,绝不会跟那个人的立场一致?!

照这样的逻辑推断,那个人应该是日光菩萨水火不容的死敌,才有可能出现誓不两立的对峙。

诡异的事情就在这里,日光菩萨是神秘尊者给郭暝海伪造的派系,也是郭暝海熟悉的重点。

在进入西天之前,他花了最多功夫和精力去研究日光菩萨的派系,发现这的确是一个最适合自己混入西天的保护罩,因为日光菩萨支系与世无争,全无死敌。

现在清净慧突然跳出来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不啻于揭露了三个晴天霹雳:第一,日光菩萨也卷入了宝鼎事件,说不定药师佛也卷入了;第二,日光菩萨其实有敌人,还是矛盾尖锐的敌人;第三,既然第四个人跟日光菩萨立场对立,那就证明他不是中立的,因为中立的对立面————还是中立!!

一连串与实际掌握情况完全不相符合的谜题顿时让郭暝海手足无措。

幸好,久经残酷训练的他也不过发愣了一瞬间就立刻恢复了思维能力,他的经历,他的荣誉,都不允许他再让这种容易让别人置自己于死地的脆弱时刻出现。

然后,立刻的,郭暝海快捷无伦的思维速度发现了一系列的疑点。

首先,如果日光菩萨也卷入了宝鼎事件当中,那么知道宝鼎的应该是五个人,而不是四个人,所以排除日光菩萨知道宝鼎之事的可能。

其次,郭暝海注意到了清净慧说话当中的细微差别,当自己追问他留心赤凉寺是不是因为日光菩萨的时候,清净慧的回答是“只要是赤凉寺的人”,而非“只要是日光菩萨的人”。全西天都知道赤凉寺是日光菩萨在凡尘唯一拥有的寺庙,清净慧这句无意中说出的话里那细微的差别,更进一步证明了日光菩萨跟宝鼎没有关系。

最后,既然日光菩萨跟宝鼎没有关系,那么第四方立场中立的判断也无法推翻。

就这样顺藤摸瓜抽丝剥茧下来,郭暝海发现自己得出了一个完全矛盾的结论。

赤凉寺跟宝鼎事件有关,而日光菩萨与此无关,但赤凉寺等于日光菩萨,除了日光菩萨,赤凉寺这个不起眼的小寺庙跟西天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暝海几乎要再次糊涂了。

清净慧看着郭暝海久久站着,没有答上一句话,嘴角边出现细细的笑:“你吃惊了?”

郭暝海坦诚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