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不再逗弄他,笑眯眯地望了他半晌,盯得皇甫容脸色越来越不好意思,她大笑,“我养了这么多天的‘病’也该养好了,皇甫,准备马车,我们去方家走一遭。”

如获大赦地吐一口气,皇甫容立刻转身去准备。他低头盯着手上那朵花,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苦笑一声,只能塞在衣袖里,花香轻微,几不可闻。

京城也就那么大点地方,弦歌到方家没花多少时间,她站在方家门口开口说要见方子晗。那管家惶恐,老爷向来不喜欢二小姐和七王爷来往,不过,他也没胆子把这个七王妃晾在门口,急忙进去通报,不多时,就请弦歌进门。

皇甫容正欲跟上,弦歌阻止道,“你在这儿等着吧,我很快就出来。”说完,她跨步进入,跟着那管家七绕八绕的,最后停在方子晗的房间前,门开着,可以清楚地看到方子晗坐在里面。管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七王妃,二小姐就在里面。”

弦歌颔首,步伐优雅端庄,迎着方子晗的视线微微一笑,“方二小姐。”

方子晗目光不善,情绪表达得很明显,她不喜欢这个女人。“你找我干什么?”

弦歌的神情严肃起来,“二小姐应该已经知道悠扬的事情了吧,所以,希望你帮着劝劝太后和你爹,把悠扬救出来。”

方子晗愤愤地盯着她,冷笑,“我为什么要帮你?”却见弦歌不为她的语气又干扰,无动于衷。她心情更加不愉快,“我早劝过了,七哥一关进去的时候我就去找爹,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方子晗立刻下逐客令,“所以,你来找我也没用,快点滚吧。”

弦歌叹气,“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不过,方小姐,还是希望能再劝劝方丞相。”她迈开步子向外走去,忽然站停,回头一笑,“方二小姐,若是你真能把悠扬救出来,或许悠扬会因为感激而娶你做侧室。”

方子晗一怔,然后缓缓眯起眼,“会吗?”

弦歌继续笑,“方丞相不愿救悠扬,不就是因为无关紧要吗?若方小姐坚持要求嫁给悠扬,或许方丞相就会尽力了。”

方子晗盯住弦歌的眼,勾起唇角,像是自嘲又像是蔑视,“符弦歌,你了解你的夫君吗?对七哥来说,想要用内疚和感恩的情绪胁迫他就范,那肯本是天方夜潭。七哥的生活随心所欲,他的确怜香惜玉,却也是最薄情寡义的人!”

这个小女孩不好哄呢,弦歌叹气,“那么,方二小姐不会再劝方丞相了吗?之前发生了暗杀事件,我实在很担心他。”

方子晗咬唇,“我想救七哥,这点不用你说我也会去做,但是,爹不听我的。”

弦歌用诱骗一样的口吻,“若你坚持嫁给悠扬,绝水绝食,闭门不出,说不定方丞相怜惜之下就会同意,然后就会努力营救悠扬。”顿了顿,她笑道,“我也会帮忙的。”是啊,帮忙把这件事在京城传播开来。

方子晗沉默不语,盯着地面看。

弦歌微笑,“那我先行告辞。”

方子晗抬眸盯住她的背影,像要盯出一个窟窿。“符弦歌,即使你现在是七哥的王妃也不要太得意,七哥的喜新厌旧是出了名的。”她像泄愤一般,又像示威一般,喊道,“不论如何,七哥第一个喜欢的女人是我,他的初吻也是我的!”

弦歌脚下一颤,装作没有听见,继续端庄优雅地向外走去。

皇甫容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很快看到弦歌出来,急忙上前询问,结果吓了一大跳,“王妃,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像要去杀人一样,不过,理智以为不要说比较好,他把后半句话吞下去了。

弦歌哼哼一笑,“皇甫,把方子晗要嫁悠扬的事情,吩咐暗探传出去。还可以添油加醋,说凌悠扬旧情难忘,方子晗是他的初吻对象和青梅竹马。”

皇甫容诺诺不语。

弦歌深呼吸一口气,“先上马车吧,我们路上讲话。”

“是。”

“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皇甫,当时和陆务惜勾结的那个官员,就是写密函的那个官员应该是悠扬安排的吧?”

“是。”

“马上把这个官员的家属给藏起来。”弦歌闭目冷笑,“我现在就等着太后出手,她唯一握住的把柄就是我给她的那封密函。哼哼,她当时吃进去的,我要她原封不动地吐出来,加倍奉还给轩王府!”

“是。”

接下来是的日子里,朝廷风波不断,太子派别的官员和非太子派别的官员处处发生争论。大家都以为,在太子的推波助澜下,才让一个皇子受伤,一个皇子蒙冤,三个皇子关禁闭。于是,本来站在中立立场的一些官员也开始看不惯太子的作为。造成的情况就是每天都有大量的奏折递到玄崆帝手上,每个政治观点都有不同的人故意唱反调。太子忙得头发都快白了,玄崆帝也烦得受不了。

皇宫深处一处幽远的宫殿里,凌悠扬闭着眼,翘着脚,嘴里还哼着小曲儿,窝躺在软塌上,笑容隐约。

玄崆帝跨进这宫殿,一眼就看见这画面。他上前几步,看见凌悠扬桌前还有一副正画了一半的美人图,图中之人正是符弦歌,他笑道,“怎么,你就这么思念自己的王妃?”

“父皇知道儿臣的思念,怎么不放儿臣回家呢?”

玄崆帝坐在他身旁,冷笑,“朕现在放了你,你就会回去?”

凌悠扬眼也不睁,“莫非父皇终于决定和皇祖母对着干了?可惜金口玉言,您当时说了由皇祖母决定,现在反悔也迟了。”

“哼,你别激朕,若没有朕,说不定你还真病死在那牢房里了。”玄崆帝道打量着这儿子的面色,可惜什么也没看出来,“悠扬,老实说,那刺客应该是你的人吧?”

凌悠扬笑道,“这天下还有父皇不知道的事?”

玄崆帝道,“你非得这么和朕说话?这样的态度……等到惹火了朕,你就完了。”

凌悠扬睁开眼,笑眯眯,“父皇现在应该还不会让我完了的,是不是?”

玄崆帝眯起眼,许久,他哈哈大笑,“悠扬,说起来,你娶的媳妇儿很有趣,朕问你,你是以什么标准选的?”顿了顿,他盯住,“你是想选一个和你共享天下的女人?可以帮你运筹帷幄的女人?”

凌悠扬笑道,“哪有您说的那么复杂,儿臣喜欢她,所以就选她了。”

“哼哼,”玄崆帝没好气,“你一直被关着,现在会有这样的局面,至少有一半是符弦歌干的吧?”

凌悠扬笑容更盛,自豪道,“我选的女人很聪明。”

玄崆帝怀疑地望着他,“你是真心喜欢她的?”

凌悠扬反问,“我看着像是在玩吗?”

玄崆帝黑色的眼眸中闪烁出睿智算计的光芒,“悠扬,朕一直都在放纵你,虽然这其中有利用的成分,不过,你也得承认,若是没有朕的帮助,你活不到今天。”

凌悠扬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玄崆帝继续道,“你的所作所为超出了朕的预期,说实话,看着你成长,朕感到很欣慰。我会选择靳朔成为太子,是因为他比你稳妥。现在的极东国是数一数二的强国,只需要稳稳的传承下去就行了。虽然你比靳朔聪明,比他有才华,比他有心计,不过,你玩心太重。”他骤然止住了话,认真地望着凌悠扬的瞳孔,“你从来都把这天下当成一场游戏吧?”

凌悠扬忍不住笑了,风华洋溢,“即使是游戏,我也很认真地在玩这场游戏,甚至把命都赌上了。”

玄崆帝颔首,“悠扬,靳朔有能力把这皇朝继承下去,可若由你来,朕不放心,你绝对会惹出风波来。”

凌悠扬笑眯眯地装无辜,“什么风波?”

“对你来说,赢得皇位只是一小步,你还想征战天下,对不对?”话说到最后,语气已成了质问。

凌悠扬笑得淋漓尽致,“父皇,一个皇帝最大的成就应该就是统一天下,父皇不觉得吗?”

玄崆帝盯着他看,每次看这个儿子都像是云里雾里,不过他说的这句话的确说到自己心坎里了,对这个儿子真是又爱又恨啊,玄崆帝叹气,“朕不赞同,长年的征战太过劳命伤财。不过,你若真有能耐赢过靳朔,朕也不会刻意阻止。悠扬,朕并不迂腐,皇位之事,有能者居之,不过,你娶的王妃,朕很不满意。”

凌悠扬笑道,“没关系,王妃是我的,不是父皇的。”

“朕以为,你会迎娶雀南国的长公主,却没想到你娶了符弦歌。符家是什么?符家代代忠臣,符弦歌的名声朕也听过,这样的女人,绝对会为了雀南国而背叛你!”玄崆帝站起身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悠扬,你若真能登上皇位,这种女人做了皇后,朕怎么会放心?她有足够的能力在背后砍你一刀。再加上,你是真心喜欢她的,朕更不允许!”

凌悠扬坐直了身子,敛起笑容,眼珠子闪亮闪亮,“她这一次,不是放弃了自己的立场来帮我吗?”

玄崆帝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几乎要气得吐血。那日他在御花园一直想不透凌悠扬的行为,敢情你就是为了证明一个女人的真心?玄崆帝复杂道,“总之,只要有她在,你就放弃这皇位吧。”

“好啊。”凌悠扬答应地很干脆。“江山虽好,但我更爱美人。”

玄崆帝狐疑地望着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离开,他真会这么容易放弃?走到门口,突然想起冷立的事,他本等着看那幕后黑手的动作,却没猜到是这么个结果。“悠扬,老实告诉朕,冷立的事,是你设计陷害的吧?”

凌悠扬无辜地眨眼,“父皇,虽然儿臣有点儿野心有点儿玩心,可你也不能这么冤枉我呀?”

玄崆帝眯眼看着他。凌悠扬无畏地回视。

最终,门关上了,只余凌悠扬一人坐在软塌上。

凌悠扬微笑,笑得原形毕露,“弦歌,我等着你来救我,别辜负我的期望。”

我给你机会了解我的势力,我给你机会了解我的野心,我给你机会选择,顺势帮助我或者毁灭我。

不过,貌似,是我赢了。

呵呵,你果然喜欢我,不,应该说,你果然爱我。

小胜

这段日子京城的时局千变万化,连空气都是紧张的。各种明争暗斗接连不断,朝中的臣子皇子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根据凌悠扬手下暗探的消息传来,方子晗纠缠方丞相,让他爹一定把凌悠扬给救出来,“女儿说过,非君不嫁。他若死了,女儿陪他一起死。”这句话,楞是让方老丞相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结果传到太后耳里,直接传话给方丞相,“子晗若一定要嫁给他,方家就当没这个女儿。”

另一方面,就在昨日,有人在京城荒郊发现四具被掩埋的尸体。据说,是有几个小偷想去荒僻点的地方埋藏自己偷来的财宝,想等风头过了再挖出来,结果却发现四具尸体。这件案子经过层层审查,结果发现那四具尸体居然是凌启明的属下,偏偏这些死尸身上没有凌启明的令牌,于是这案子一下子就和七王妃被刺杀的那事联系起来,马上有人提出凌启明是被冤枉的,意在为他伸冤。

弦歌坐在院中的凉亭里,皇甫容站在她面前。微风拂过树梢头,惹得弦歌的发丝轻轻飘扬,她手里拿着皇甫容带来的各种信息,仔细翻阅,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情形相当不错,虽然有些事情出乎意料,但大体走向还是在计划之中。

皇甫容静静地望着弦歌,看着她漫不经心的表情,开口问道,“王妃,您这几日一直都没有采取行动,没关系吗?”

弦歌浅笑,“皇甫,该做的我已经做了,何必我出手?看别人对峙就行了。”顿了顿,她举起眼前茶杯轻抿,笑意在眼中泛滥,“况且,现在太后还没出手,我无事可做。”

皇甫容思忖,“那皇太后若不出手,王妃就按兵不动?现在的局势大利于轩王府,一旦时间过去了,等到时局逆转,那就迟了。”

弦歌的声音轻柔似水,“我说过,我一直都在逼她出手。那一次我不过给她一封密函,甚至还是为了和她合作……她却连这样都容不下。皇甫,太后的忍耐力没那么好,她的控制欲太强,看看她一直以来的作为就是了,她绝对容不下有人脱离在她控制之外的。”

皇甫容迟疑半晌,终不再言语,微微颔首。

“而且,凌启明他们都开始采取行动了,我何必画蛇添足?”弦歌巧笑嫣然,“你看看那四具尸体,你以为你真有这么巧的事?你以为凌启明被关起来后,他的下属和谋士会什么也不做?那你未免太小看他们了。”

皇甫容道,“他们的确替我们省下不少力气。”话音一落,他才发现自己说的是“我们”二字,以为大不敬,急忙想道歉,却见弦歌根本没啥反应。皇甫一顿,复杂地垂下眼。

弦歌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么微小的问题,继续翻阅手上的资料,目光清明,忽然,她眼神一滞,连带着身体也是一僵。“连冷立的消息也有了?”

皇甫容颔首,低声道,“冷立似乎没有回头投靠太子的意思,他一直向着远离京城的方向逃亡,似乎想离开极东国。”

弦歌的眼睛盯在资料上,轻轻一叹,“他向的是东北方向逃跑,那是越觅国的方向。”她半阖双眼,细嫩的双手还放在那册子上,“冷立遭到悠扬的设计,一开始还想伸冤,结果反而被太后利用……或者说,从他发现太后和太子对自己的态度后就已经寒心了。这样乱的时局,他只是当权者手中的棋子罢了。他敢对我出手,就已经没想继续效忠这个国家了。若我没有料错,他投靠的地方应该是越觅国。”

皇甫容沉默片刻,“冷立心高气傲,会离开也是意料之中。”

弦歌的目光投向远方,望着那青葱欲滴的枝枝蔓蔓,悠悠道,“他的这种举动也算是为自己伸冤了,别人都道他和陆务惜串通,即使真在极东国失势也会逃向雀南国,他却偏偏不。”像是联想到了其他人,弦歌的眉目间添上忧愁,“皇甫,武将只是当权者手中的利刃,狡兔死,狗肉烹,一旦边疆平息,他们的命也不会长久,除非此时他们愿意搅和到朝中的勾心斗角里去。可是,真正胸怀壮志的英雄,又有哪个会喜欢漆黑的政治斗争呢?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被朝中同僚的阴谋诡计害死。”

皇甫容望着她的眼眸,柔声道,“王妃,符雪迟背后有整个符家在,不会像冷立这样的。”

弦歌轻笑,自己表现地太明显了吗?都到这个境地了还在担心符家。或许,等悠扬出来以后,自己该抽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皇甫,如果悠扬无法登上皇位,如果他无法帮助游牧族自治,你还会效忠于他啊?”

“……”皇甫容骤然沉默下来,不发一言。

“你答不出来吗?”弦歌笑吟吟地望着他,黑眸灿若星辰。

“我会帮助殿下,虽然胜败尚且不知,不过,我对殿下有信心。”皇甫容微垂双眸,望着地面,“所以,属下希望王妃也能尽力扶持殿下。”

弦歌没有回答他,随意搭在纸张上的手渐渐用力,将那纸角握在手心之中。她的唇角掠过一丝笑容,缥缈如风中纸鸢,在漆黑夜幕中苍茫漂泊,无人可挽留。闭了闭眼,她换了话题,“皇甫,和陆务惜私通密函的那官员是叫韦跃吧?”

“是。”

“韦跃的家属都已经藏好了?”

“是。”

“我让你传给韦跃的话你都传了?”

“请王妃放心,一切都照着您的吩咐办了。”

“嗯。”弦歌微笑,“现在,就等着太后出手了。”如今冷立不在,一旦凌启明被放出来,那军权十有八九又会交到凌启明手上,再加上凌悠扬的事情,方家和太子的麻烦,这样的不利局面,皇太后想不出手那是不可能的。可惜,即使现在为冷立翻案,那个男人也不会回来了。

果然,多日后,在玄崆帝下令释放凌启明后,皇太后出示密函,一时间又是风起云涌。此时,弦歌正在自家院子里赏花品茗,接到圣旨宣她入宫时,她不慌不忙地跟着使者离开,明眸皓齿,礼数周全地找不出一丝破绽。

王者威严,令人不敢逼视。玄崆帝的身体虽然不好,可病态并不能掩盖住他的霸气,望着桌前一身白色锦衣的女子,衣袂飘飘。果然好气势,果然好相貌,他眯起了眼,可惜,这样的女人却偏偏姓符,最重要的是,他那个原本万事不上心的儿子却对这个危险的女人动了心。唉,想不到他活到这把年纪还要做棒打鸳鸯的事情,但若等他去了,这朝中又有何人可以压制凌悠扬?难不成真要由符家的人在这极东国中搅起惊涛骇浪?

玄崆帝对这个儿子一直怀着份歉疚,从凌悠扬的才华显露于世的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利用这个儿子牵制方家,害得凌悠扬处处被人迫害,甚至在他最需要母爱的时候将宁贵妃打入冷宫。不过,凌悠扬的能干出乎他的意料,真的,他曾经真的想过要将皇位传给悠扬,但后来渐渐发现,从某方面来说,凌悠扬并不适合皇位,他不是一个可以安定的人。

“符弦歌,今日传你入宫,是想让你看看案子的审判。”玄崆帝朗朗道,“悠扬的案子,朕亲自来审。”

周围站满了各位皇子,以及几位朝廷重臣,方丞相自然也在列,皇子中惟独缺了凌悠扬。太后坐在垂帘之后,透过帘幔看着眼前这一幕。

弦歌笑答,“多谢。”

“哼,不用急着谢。”玄崆帝盯住她看,“也许今日最后的结果会对轩王府不利,你和悠扬都会有牢狱之灾。”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盯在弦歌身上,目不转睛。弦歌只是一笑,不卑不亢,抬头挺胸,“儿臣静待父皇还轩王府一个公道。”

玄崆帝看她一眼,喊道,“宣韦跃进来。”

韦跃在朝中的职位是太史领,说起来,这个官职只是负责编修历史,指定历法等工作,和朝中的争斗牵不上关系。韦跃向来是个低调的人,一直保持中立立场。所幸,他的官职并不惹人注意,也没有被哪个党派邀请过,也没有得罪过谁。

韦跃已过而立之年,面颊清霍,颇为文人墨客的气质。“参见陛下。”

玄崆帝直接把密函扔在韦跃面前,“韦跃,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哼,枉费朕这么信任你,你做了什么好事?”

韦跃面目平静,那封密函看也不看,直接认下,他下跪道,“罪臣辜负圣恩,不仅通敌判国,而且陷害冷立,罪该万死,但凭皇上处置。”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认罪,还认得这么平静,在场之人俱是一愣。

玄崆帝打量他,一时间接不下话,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做这事有什么好处?背后有人指使吗?”

韦跃不动声色,坦然回答,“是七皇子的命令。”

玄崆帝怔了怔,他眉心微微一皱,转眼望向弦歌,“这话你怎么说?”

弦歌落落大方道,“父皇那信是如何得来的?”一步一步按着计划走,她一定要把太后从那帘子后面拖出来。千般安排,万般计划,都是为了今天这最后一着。

玄崆帝不语,气氛有些诡异。弦歌面带微笑,耐心地等待回答。不多时,太后在帘子后面缓缓开口,“是哀家给皇上的。那日你在哀家宫里看见冷立,其实他是将这密函交付给哀家,希望为自己伸冤。可惜,哀家当时并不十分相信,想等查明再说,却不想时局变化地如此之快。”

弦歌当时传出去的流言是在皇太后宫中看到冷立,皇太后想杀人灭口,结果凌悠扬带人闯进宫殿。那时候是为了向旁人解释御花园一事,也为了败坏太子和太后的名声,想说他们收留叛徒,意图不轨。这样的做法效果不错,当时民间也好,朝廷也好,风评都是一边倒。

可今天,太后索性利用这个谣言,当众承认,并反倒一耙。

弦歌冷静地很,淡淡道,“父皇,韦跃说什么,您就信什么吗?儿臣发誓,轩王府绝对没人做过这种事,悠扬没做过,我也没做过。”

“七王妃否认得好快。”太后在帘子后面冷笑,“不论如何,皇上应该先把韦跃和符弦歌押下去,细细审问才是。”

屋内一片沉默,玄崆帝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见弦歌开口,直直盯住韦跃,“为什么要诬陷轩王府。”

“罪臣绝无半句谎言。”

“父皇,儿臣有话要禀告。”凌启明跨前一步,“儿臣因遭受冤屈,所以一直在查探各边的情况,本是希望能为自己伸冤,结果却发现了一些事情跟本案有关。”

玄崆帝挑眉,“说来听听。”

“韦跃府中并无家眷,他的家眷似乎被某个人抓起来囚禁了。”凌启明声音响亮,说话时,眼睛直射帘后的太后,“所以,儿臣以为,迫于家眷的安危,韦跃所说的并非实话。”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弦外之音大家都听得懂,太后也有些坐不住了。

弦歌微微勾起嘴角,昙花一现。

凌启明走到韦跃面前,“韦大人,发现这事以后,我已经派人保护你的家眷了,不会有问题。所以,再问一遍,你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吗?”

韦跃身体一颤,神情中有了松动,“我……我……”他突然转了身子,对着弦歌连连叩头,“七王妃,对不起,罪臣诬陷了你。若能保得我亲人安全,韦跃愿以死谢罪。”

弦歌面色庄重,将他扶起,“韦大人不必行此大礼。”

玄崆帝看着眼前这出戏,心情复杂。朕该怎么说呢?他们在朕眼前说的做的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虽然朕也想扳道皇太后,虽然儿女出色聪明朕很高兴,不过,太出色太聪明了也是一种麻烦。若在这里顺了他们的意思,以后还不无法无天?可是,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朕也不想就此放过太后。

凌启明对着玄崆帝,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帘子,“父皇,这件事情您打算如何处理?还有,儿臣前些日子被陷害的事情也请父皇给个交代。”他目光如炬,几乎要刺穿那层帘子,“或者该说,请皇祖母给孙儿一个交代!”

唉,这些孩子也不容易。玄崆帝尽量往好的方面想,嗟叹不已,他们辛辛苦苦地布局,说起来,也是太后先对他们下手。有些事情也不能追究得太厉害,真把每件事情都大白于天下,恐怕谁都下不了台。这个世间,本来就有黑又有白,朕也算不得什么好人,朕的职责是治理国家,而不是在这里审案子。这次的审判,就当给这群孩子一个奖励吧?“太后,您不说几句话?”

太后冷笑,心底一片冰凉,大局已定,到头来,她还是掉到别人挖好的坑里。“皇上做主就行了,哀家能说什么?”

玄崆帝点头,“这样吧,这些日子事情多了些,朕会查清楚的,在此之前,就请太后到皇家寺院去修身养性。”

太后闭上眼,心中突然袭上一股岁月不饶人的感觉,老了,毕竟还是老了。脑中浮现的画面,居然是三十多年前,桃花马,石榴裙,她飞扬飒爽地骑在马背上。

她斗了三十多年,争了三十多年,到头来,依旧是一场空。她历经三朝皇帝,曾经以为,做妃子不够安全,所以她争皇后的位子,结果发现,皇后废与不废也是由皇帝做主,所以她争太后的位子,好不容易争到了,好不容易坐稳了,却落到今天这地步。

是因为她的野心吗?不,皇宫这个地方,从来不看你有没有野心,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能力。她能说什么?她不是早就应该明白了吗?

“哀家先走一步,后面的,皇上自己看着办。”

太后缓缓向自己的宫殿走去,看着枝头翠绿,看着蓝天白云。每个人看到她都是毕恭毕敬的,都得尊称她一声太后,可是,人心难测,世道无常。

那个叫符弦歌的女人今日胜了自己,或许,将来有一天就是她的败局。

三十多年前,她也不过是个刚入宫的女人。她在这里生活了太久,久到都快忘了自己是谁。太后停下脚步,目光遥望远方,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身后跟随的侍女也止步不前。

“茴香,哀家的名讳是叫什么来着?”是啊,从没人敢叫她的名字,连这个都忘了。

侍女茴香赶紧下跪,“奴婢怎敢直呼太后名讳?”

身份尊贵的皇太后微微一笑,只是唇边的笑容有着苦涩,有着自嘲。也罢也罢,反正,她只是这座皇宫里历朝下来的某一任太后而已,记住的事情就交给史官吧。不知道,后世会怎样说她这个皇太后呢?

或许,能记住的,也只有名字而已。

缠绵

凌悠扬被关的宫殿在皇宫深处,弦歌走了好一段路才到达。宫殿内外空无一人,宫外的角落甚至有杂草丛生。天色还很亮,只是阳光已经被遮住了,白云一大团一大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