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望着他,不说话。

凌悠扬的笑容下隐现冰冷,他把玩着弦歌黑色的长发,绕在手指打圈儿,“弦歌,我是不是应该感谢皇甫是个太监?若他不是,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爬上床了?”

弦歌惊诧,怒目而视,挥手就想一巴掌扇过去,在终究还是停在他脸颊旁。

“怎么不打?”凌悠扬捏住她的下巴,黑眸深邃,“朕说错了吗?难道你用的不是美人计?”

他说“朕”!他竟然说“朕”?!弦歌挥开他的手,冷声道,“皇上惊才绝艳,到最后得出如此结论,臣妾佩服。”

听到她如此语气,凌悠扬再也装不下去,狠狠道,“朕的皇后果然好手段,连不是男人的人都能迷了去,能把朕最忠心的下属都收为己用,朕甚为佩服。”

弦歌闭上眼,“彼此彼此。”豁然睁眸盯在他脸上,“凌悠扬,如果我不能为你舍弃一切,你就永远无法释怀。”她站起身,手指点住他的心脏,“那么,你扪心自问,你做得到吗?”

凌悠扬气噎,所幸,他脑袋里还有几分理智,恶狠狠道,“我能为你死。”

弦歌笑道,“我也能。”

“我希望你幸福快乐。”

“我也一样。”弦歌淡淡道。

“我可以为你抛弃皇位。”

“嗯,我知道,我很感动。”弦歌的语气平平淡淡,可眼神却是狠厉的,“我的确瞒着你骗了你,可原因是什么?不是你欺瞒在先吗?”

凌悠扬高声道,“我不觉得我有做错!”

弦歌笑了,“我也没有做错。”

两个人对视许久,沉默许久,凌悠扬挥一挥袖子,离开,“从今日开始,你不许离开这里!我会对外宣称你在养病。”

弦歌向后一靠,仰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白色的帐缦,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可是,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别离

凌悠扬很生气,非常生气,简直气炸了。

他对弦歌几乎是有求必应,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即使是这次对雀南国的举动,最初他的想法是武力解决,可弦歌不同意,所以他耐着脾气顺着她的意思签署了三国和平协议。当初她就为了雀南国而欺骗他,如今又是这样。

她究竟有哪里不满?她最关心的不是符家吗?他的行动明明就没有伤害符家。她在意的不是百姓吗?所以他不采取武力,采用这种温和的方式。她究竟为什么要和他作对?凌悠扬长长叹一口气,他恨死那个女人了,他很生气,甚至愤怒,可是,他竟然无法讨厌她。看到她笑容的时候,他居然反射性地就想揽她入怀!该死的,符弦歌这女人肯定天生是他的克星!

若不是他在雀南国还有其他的探子,若是他一直都通过皇甫和他们联系,恐怕他会被瞒到最后,连自己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凌悠扬将弦歌软禁在寝宫,可顾念到弦歌的想法,知道她最宠爱那个笨小鬼,每天都会让奶娘把凌楠抱到弦歌身边。凌悠扬虽然没法对弦歌做什么,可毕竟憋了一肚子火气,硬是忍着不去见那个可恨的女人。

最倒霉的还是在他底下办事的官员,这两天,再迟钝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极东国的皇帝陛下心情极度不悦。以前的奏折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弦歌批阅,如今把她幽禁起来,凌悠扬只得亲力亲为。既然有这么多笨蛋陆陆续续地送来给他解气,他当然要善加利用。

于是,凌悠扬翘着腿坐在御花园,让上递奏折的官员自己把奏折上的内容念给他听。凌悠扬半阖双眼,神态看上去倒挺安详,“大声点。”

可怜的官员哆哆嗦嗦地加大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唉,”凌悠扬叹气,“你昨天咬到舌头了?还是被你夫人咬的?怎么口齿如此模糊?给朕重新念一遍。”

官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皇上,这已经是臣念的第三遍了。”您老心情不好,敢情拿我们这帮臣子开刷?据说李大人上午回去的时候,是黑着一张脸的,原来如此。

“哦?会顶嘴了?”凌悠扬似笑非笑,“给朕重念。”

圣明难违,官员只得老老实实地重念一遍,为了不再被挑毛病,他一字一句读地极为清晰。

“唉,不行啊。”凌悠扬又叹气了,不迭摇头,“这奏折是写给朕的,你读也是读给朕听的,怎生念得如此没有感情?”顿了顿,“真念不出感情,至少给朕读得有些激情。”

官员欲哭无泪,皇上,不就是翰林书院少几本书吗?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念吗?

听着年过半百的官员激情地念着奏折,凌悠扬半支着脑袋,挑起眉头,他才刚张开嘴,那声叹息还没出口,官员的身体就僵硬了。

凌悠扬见状微微一笑,“王大人,你的笑容不够有亲和力,这次就算了。下次见着朕的时候,记得笑得亲和一点。”

王姓官员僵硬着神色,虽然很想破口大骂,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凌悠扬无礼,尤其当今皇上不比前任的玄崆帝。从登基那天开始,凌悠扬就开始用自己的行为向天下昭示他绝对不是一个君子。如果惹了他,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臣必将陛下的教诲铭记于心。”

啧,啧,这话说得真是心不甘情不愿啊。凌悠扬就像逗老鼠的猫,“今天就罢了,王大人,以后遇着这种小事,就别事事都禀告到朕面前。朕养着你们这些官员是干吗的?不就为了替朕分忧解劳吗?你们事事上奏,这还叫解忧,简直是添忧。”

“……臣知错。”

“嗯,知道就好。”凌悠扬摆出一宽宏大度的模样,摆摆手,“下去吧。”

听到这句话,王官员心中高兴得不能自己,生生忍住笑容,急忙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臣告退。”

吹着御花园里的习习凉风,凌悠扬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闭目,不知在想些什么。风静静地吹,他的脸颊也被吹冷了。忽然耳朵里嘈杂起来,他不悦地望去,看见方子晗正和随伺的太监纠缠。

凌悠扬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玄崆帝把方子晗安插在他身边,他一直都努力避开她,能不打交道尽量不打交道。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意,他也不是不感动,只是他爱的人不是她。想到这里,凌悠扬又咬紧了牙,为什么他偏偏就喜欢上那个可恨的女人?

方子晗始终都在努力靠近凌悠扬,或许他不爱她,可他至少不讨厌她,甚至应该是有点喜欢的。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总有一天,他会注意到她,总有一天,他和符弦歌的感情会越来越平淡,总有一天,他会和她在一起的。

前些日子,方子晗就注意到凌悠扬低落的情绪了,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能让悠扬露出那样的表情,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就在昨天,他还很温柔地对她笑,她还以为自己有了希望自己可以趁虚而入,可是,为什么却是为了那样的事!方子晗抬头望去,正巧迎上凌悠扬的目光,她的眼神立刻一亮。

凌悠扬抬了抬下巴,无奈道,“放她过来吧。”

“皇上,奴婢有事上奏。”方子晗远远地走来,身姿婀娜。

凌悠扬几不可见地皱眉,“你来干什么?”

“听说皇上想为奴婢指婚?”

凌悠扬挑眉,“你知道了?放心,朕会替你挑个……”

“我拒绝。”方子晗打断他。如今有胆子打断凌悠扬说话的人不多。她抬头看他,“皇上,您若执意替奴婢指婚,奴婢情愿一死。”

凌悠扬的神色有些烦恼,重重叹了口气。他伸手想触摸她,犹豫了片刻,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笨小孩,朕只是想让你幸福。”

方子晗一把握住凌悠扬的手,泪眼婆娑,“奴婢的幸福就是陪伴在您身边,皇上……”

凌悠扬心头一软,“随你的意思吧。”

方子晗破涕为笑,“皇上,待会儿可以让奴婢陪在您身边吗?奴婢想服侍您用晚膳。”

凌悠扬目光一滞,淡淡地撇开手,仰望苍穹。沉默许久,他叹道,“不必了,朕要去见弦歌。”

凌悠扬是抱着凌楠去的。凌楠宝宝喜恶分明,他每次看到弦歌都会扑上去,笑呵呵的,又亲又抱。可每次看到凌悠扬,他都会揪他的头发。凌悠扬觉得自己抱了个肉球,伤脑筋,上回抱这小鬼的时候还没这么重,他瞅瞅凌楠,看着他白嫩的肌肤,忍不住在他的脸颊上捏了捏,看见凌楠露出不舒服的表情这才满意,嘴角一勾,对嘛,儿子就该这么玩。

弦歌斜躺在软塌上,听见下人的通报也没有去迎接。她只是懒懒地掀开眼皮,“稀客啊,简直蓬荜生辉。”

对着她的冷嘲热讽,凌悠扬一笑置之,“好大的架子,这几天您好吃好睡的,难道还有什么不满?”

弦歌白他一眼,目光转到凌楠身上,看见白白胖胖的宝宝,她脸上露出笑容,“楠楠,过来。”

凌楠笑得像朵花似的,咿咿呀呀的,两只白乎乎的小手晃啊晃的。

凌悠扬面无表情,转身把凌楠递给奶娘,“把他抱下去,朕要和皇后单独说话。”结果,凌楠似乎听懂了他的意图,小脸立即皱成一团,扯住凌悠扬的袖子不放。奶娘在旁边急得要命,怎么办,让她把皇子给扯下来吗?这事打死她也不敢。可皇子这么扯住皇上,让她怎么抱出去啊?

凌悠扬眯眼,盯住撅着小嘴的凌楠,他正想把他的手给拉开,眼神的余光却瞟到弦歌,刚想用力的手就缓下来了,顿了顿,他叹道,“你就这么想找朕的麻烦吗?”

弦歌轻笑一声,慢吞吞地走过来,在凌楠脸上轻轻抚摸,“乖,娘待会儿再陪你。”

寝宫里就剩下两个人,弦歌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怎么?终于肯来见我了?”

凌悠扬没有回答,他凝视她,“还在生气吗?”

“其实,你把我关着也好。如果放我出去让我自由行动,我一定会忍不住阻止你。”弦歌淡淡道,“至于生气我又怎么敢?你这个九五至尊都亲自来哄人,我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凌悠扬望着她不着痕迹的神色,温柔地抱住她,苦笑道,“果然是在生气。不过,在我的目的达成前,我的确不打算放你出去。”

弦歌也不推开他,睫毛微微下垂,“悠扬,这不是小事,任何一个有爱国之心的人,都不可能容许别国干涉自己国家的主权。何况,你的野心不单是想干涉,而是要掌控。你足够了解我,在做之前就应该知道,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嗯,猜到了,所以我才瞒着你。”凌悠扬把弦歌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口,强词夺理,“不过,弦歌你已经嫁到极东国来了,这里才是你的国家,你是这里的皇后,你不觉得应该站在我这一边吗?”

弦歌回眸望他,沉默许久之后,低低一笑,“真可惜,我姓符。”她伸出纤纤玉手,抚上凌悠扬的脸庞,“我知道,你为我考虑了许多,当初你顺着我签订了那三国和约,本来我也该听你的。那时你知道我不喜欢你侵略雀南国,所以才帮我成功签订那和约。可是,悠扬,”顿了顿,她的声音忽然坚硬起来,“你以为你现在的行径就不叫侵略吗?”

凌悠扬长长叹一口气,“弦歌,以前我就有说过,如果你担心,拿下雀南国后我可以让你当那个国家的女皇。”眼眸微闪,他暧昧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沙哑道,“现在让我停下,就好像在床上让我停下一样,弦歌,你忍心吗?”

弦歌轻笑两声,“的确不可能啊。”她垂下眼,“你不会愿意的,终究意难平。”

凌悠扬忽然觉得她的神情有几分怪异,眉头微皱,垂首凝望。

弦歌静静地抬起眼眸,笑了笑,转开话题,“悠扬,皇甫现在怎么样了?”

凌悠扬眉头皱得更厉害,“你还提他?”

弦歌的目光微微一冷,“你还记得你那天是怎么说我和他吗?若是忘了,我倒是可以提醒一下。”

“呃……”凌悠扬无语,表情有些不自然,他闭上眼,声音沉沉的,“你和他的感情很好。”

“在你的命令下,他是我的贴身侍卫,我们感情好也是理所当然。”

凌悠扬被噎了一噎,看上去像赌气的小孩子,“虽然皇甫算不上男人,可是你应该知道的吧,他喜欢你。”

弦歌不动声色地笑笑,“大概吧。”

“……而且,你也不讨厌他,甚至是喜欢的。”

“的确。”弦歌点头,“我很欣赏他,皇甫是个好人,而且有毅力有忠诚,武功绝世,倾国倾城,而且还很善良,该有的品质他全都有,我没有不喜欢他的道理。”

“你那是同情!”凌悠扬不悦地反驳。

“原来你知道啊,”弦歌似笑非笑,“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执着这个问题?”

凌悠扬理屈词穷,被她憋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一把抱住她,抱得紧紧的,“那你说,我是为了什么?”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弦歌的脖颈处,“嗯?我是为了什么呢?”

“笨蛋。”弦歌眼神复杂,无奈地笑了,“悠扬,你还是把我关着吧,如果你的野望成为既定的事实,那我也无可奈何了,”顿了顿,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虽然,我会很生气很生气,气到不想和你说话不想理你。”

凌悠扬抿唇不语,沉默又沉默,不自主地就加大了手劲,将弦歌紧紧地禁锢在怀中。

“疼。”弦歌低声,闭上眼。

“弦歌,其实我不想让你生气的,你生气我不舍得,你不理我我会难过。”凌悠扬深深望进她的瞳孔,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一丝一缕,“我可以为你改变,能变的地方我都会变,可我是凌悠扬,如果你把我性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改变,那我也不是凌悠扬了……”

“我知道,”弦歌深深凝视他,眼底深处闪过落寞,微笑“我了解。”她睁着她的眼,一点一点的靠近,温热的嘴唇贴上去,眼中没有迷乱,只有认真,认真地想把他整个人都刻进眼底。

凌悠扬嘴角一勾,立刻反客为主,将这蜻蜓点水转为惊涛骇浪,房中的温度一下子就升高了,唇舌相勾,抵死缠绵,像是炙热的火堆里燃烧出劈里啪啦的声音,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呼吸混乱的声音……

忽然,凌悠扬脸色一变,身体软软地挂在弦歌身上,眼中闪过震惊,不可置信地盯住她。

弦歌平静地回望,“这件事,你和我之间总有一个人要让步,你不愿让步,我也不愿,所以,只能是这样的结局。”顿了顿,她苦笑,“我说过,我姓符。”

凌悠扬的目光死死盯住弦歌眼红的唇畔,一瞬不瞬,“你在你的嘴唇上涂了……”他自嘲一笑,“如果我不吻你,你又当如何?”

弦歌抬手,抚过嘴唇,“你不会拒绝我。”

“哈哈哈……”凌悠扬冷眼望她,“你想做什么?把我囚禁在皇宫里?你以为别人不会发觉?还是想威胁我?你能拿什么威胁我?弦歌,你能做什么?”

弦歌摇头,神情寂寥,摇头,再摇头。她在他面前蹲下身子,目光如秋水,荡漾着破碎的光泽,“悠扬,我要回雀南国。”

他豁然瞪大眼。

她靠近他,她凝视他,笑了笑,额头抵住额头,“我要离开你。”

潜逃

离开?什么是离开?

凌悠扬面无表情,真是一点表情也没有,漆黑的眸子,冰冷的目光,“再说一遍。”

“既然你能知道我跟皇甫串通,那说明你在雀南国还有其他探子,你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符家在京都朝廷没有足够的势力去干涉,白潜又因杨丽凝而受到限制,所以,我要亲自去处理。那些人是你的下属,看在你我的情分上,多少也会卖点面子吧。”弦歌微笑,“只要他们乖乖听话,我不会对他们做什么的。”

凌悠扬目如寒冰,嘲讽道,“回去?你真把自己当成雀南国的救世主?”

弦歌摇头,笑了笑,偏过脑袋,“悠扬,你还想瞒我骗我?如果我不说,你打算永远都装作不知道?”她长长叹一口气,目光复杂,“你让元澜在雀南国收服其他人拉党结派的时候,打的都是符家的名号,你以我跟你的联姻作为依据,以利诱之再以符家相胁,悠扬,你真想让符家背上不忠不义之名?”

凌悠扬不自然地避开她射来的眼神,双唇紧抿成一条线。

“悠扬,这样说来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你我的婚姻只是你的一场算计吗?”弦歌抚额苦笑,“如果你真的顾念我们的夫妻之情,这次放我回去,你之前利用了符家的名声,这一回,也让我利用一下你凌悠扬的名声。”

“哦?”凌悠扬挑眉,“你这是请求还是威胁?”

弦歌望着他,淡淡道,“这是要求。”

“我不同意呢?”

“那我也无可奈何。”弦歌叹道,“我凭自己的能力去处理。”

凌悠扬瞪住她,“你以为你可以从极东国离开?你以为你可以从我当皇帝的这个国家离开?”

弦歌垂眸低笑,“你以为现在的你可以拦住我?手不能动脚不能动的情况下拦住我?”

凌悠扬被她气得倒吸一口气,眼睛瞪了又瞪,可对方仍是无动于衷。他眯起眼,恶狠狠道,“符弦歌,如果你敢走,那就永远都别回来了,为你那个狗屁符家鞠躬尽瘁到死吧!”

弦歌盯住他,温柔一笑,“承蒙吉言。”

好,很好,这个女人真是可恨到了极点。凌悠扬不愿屈居弱势,硬生生憋住怒气,嘴一勾,眼神幽暗,“符弦歌,我不是在开玩笑,我的每一句话都很认真,如果你走了,那就忘了我忘了凌楠,永远都不要回来,我会给你一封清清楚楚的休书,大告于天下。”

弦歌不语,她深深地望着他,苦涩在脸庞上蔓延开来,“你这才叫威胁。”

凌悠扬冷笑,“原来你还在乎?我以为你什么都不会在乎,我该为你的在乎感到高兴吗?”

弦歌闭上眼,把脑袋抵在他的胸口,沉默得有些死寂,两人都没有说话。许久,她缓缓睁开双眸,手指一寸一寸划过他的面颊,流连不已,沉沉开口,“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或者很久以后,或者就在不久以后,我会为自己今天的决定感到后悔,可是,如果我不回去,如果我视若无睹地继续留在你身边,无作无为地看着雀南国陷入你手,我现在就会开始后悔。”

听闻此言,凌悠扬的眸底立即一片漆黑。

“当初我嫁过来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如今若什么也不做,那就完全违背了我的初衷,未免太可笑。我丢不起这个脸,符家也丢不起这个脸。”弦歌在他额头轻轻一吻,“以后即使后悔了,我也会继续走下去,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我创造的错误我就自己一力承担,虽然我不觉得这个决定是错的,只是,悲哀了一点。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悠扬,你自己保重。”

“符、弦、歌!”凌悠扬咬牙切齿。

弦歌微笑,站起身,后退一步,“休书就休书,这世上还没有哪个皇后收到过休书,我也算是千古第一人。”

“我会恨你的。”凌悠扬一直盯着她,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凌楠也会恨你的。”

弦歌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捏成拳头,尖锐的指甲刻进肉里,疼痛四处扩散,她笑若春风,清澈见底,“悠扬,你没有做错,我也没有做错,你不觉得自己做错,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你本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也一直是这样的。你不用为了我改变,我也不舍得你为我委曲求全,更何况,事实证明,你根本就改不了。真的,你不用改,我爱的,本就是那样的一个凌悠扬。正因如此,所以这样的结局也就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最后,弦歌很认真很认真地看他一眼,“你就照你所希望的路走下去吧,我也一样。”说完,她伸手一弹指,点中他的昏穴,看着他极度不甘愿地闭上眼,那样熟悉那样骄傲的眼神,弦歌忍不住笑了笑,“再见。”虽然,你已经听不见。

弦歌转身打开屋门,跨出两步,看见外头的几个侍卫已经昏迷倒地,她仰望蓝天,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小溪流水,亭台楼阁,皇甫容手上抱着睡着的凌楠,定定地站着,“娘娘。”

弦歌笑着走近,“我还想着要再去见楠楠一面,你倒替我省了工夫,皇甫,看你的样子,悠扬对你也算手下留情。”

“其实,陛下是个好人,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皇甫容恭谨垂首,“陛下只是革了我的职,让我闭门思过。”

弦歌望着他,“对不起,还是连累到你了。”

皇甫容一动不动,“没事,在我同意帮助娘娘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能够帮到您,我很欣慰。”

弦歌沉默地望着他,这个家伙是个好人是个笨蛋,对他的利用她不是不愧疚,忽然叹道,“皇甫,你想和我一起回雀南国吗?”

风轻轻地吹,拂过红花绿叶,掠过冰凉的耳梢。皇甫容微微抬眸,张开嘴,顿了顿,“娘娘担心我?”真的是在担心?他都已经做好被利用的准备了。

弦歌笑着点头,“你的仇也已经报了,如果担心失去悠扬的信任和重用,可以考虑和我离开。”

皇甫容天下无双的容颜上有点呆呆的,他笑了,垂下眼,嘴角勾起细小的弧度,“谢娘娘的关心,陛下有恩于我,我想留在他身边。”

弦歌了解地点头,视线从他身上转到凌楠身上,目光深刻得像是要把那个幼小的身影镌刻到灵魂里,她咬唇,生生逼迫自己做出决定,“皇甫,请你答应我,好好地保护楠楠,不要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她没办法带凌楠离开,虽然她很想很想,非常想把这个孩子带在身边,可如今的局势,她连让自己离开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倘若再加上凌楠,那顺利脱逃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皇甫容神情上添上一丝同情,沉重地点头,“只要我还活着,必会保证皇子一生平安。”

弦歌宽慰地笑了,她伸手抚摸凌楠柔软的面颊,这么可爱的孩子,这么漂亮的孩子,她疼爱到骨子里的这个孩子,其实,她很想听他喊她一声“娘”的,可是,她来不及听他说话来不及看他走路来不及等他长大,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如今她却要离开。

她想带他走,可是,对楠楠来说,或许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结局吧?他是尊贵如斯的皇长子,太子之位也会稳稳妥妥地落在他身上。若带他离开了,这本将属于他的一切或许也轮不到他了。

弦歌的眼眶有点热,她吸了吸鼻子,“楠楠,要记得,娘很爱很爱你。”很爱很爱你,才会鼓足所有的勇气把你生下来,还没有把你生下来就已经开始爱你了,你是上天赠与的最珍贵的宝物,第一次发现,孩子是这么可爱的一种存在。

凌楠闭着眼,甜甜地闭着眼,香喷喷地睡着。

弦歌咬紧下唇,颤抖的双手覆盖在皇甫容肩上,垂落的黑发从肩上划过,“皇甫……拜托你了,请一定要照顾好他。”

皇甫容望着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复杂地凝视她,“我以我的生命发誓。”

弦歌沉痛道,“谢谢。”她用尽所有的力气转过身,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几乎都快断掉了。或许,这个时候凌楠若是哭出声,弦歌就没有离开的力气了,可是,从弦歌跨出步伐到她从皇宫消失,凌楠始终睡得很香很甜,除了淡淡的呼吸,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弦歌用上最快的速度离开,提气掠身,几乎使上了所有的功力。她在极东国并没有什么势力,若凌悠扬在恢复意识和行动后全城围捕,她逃走的希望就更渺茫了。凌悠扬是五天上一次早朝,所以弦歌对皇甫容下令,在五天后再恢复凌悠扬身体上的禁制。

思绪游走间,弦歌已经停在了九王府的门前。虽然她已经乔装打扮,但门前那管家看见弦歌的容颜,立刻领神会意,他打开小门,向弦歌行礼,“皇后娘娘,王爷已经恭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