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得苦着脸躺回去,小心翼翼地把系上的地方一点点解开。解下细看,系结的一截不免变得毛躁,大约是恢复不成先前柔顺的样子了,与其他头发梳在一起只会愈发显得乱糟糟。

叹一口气,她只好去找剪刀,将这一小截剪去。心里自是暗暗将苏衔骂了几遍,可恨自己太怂,绝不敢也折腾他的头发。

书房里,苏衔在看完谢云苔提起的那封户部奏折后不禁面色铁青。原本坐等看谢云苔生气的闲情逸致烟消云散,他当即差了人出去,将兵部与户部的人一起传来。

户部与兵部几人先后赶至时,丞相的火气已酝酿到极致,于是一进书房就迎来一场嘲讽:

“你们还能干点什么?!”

“朝廷花钱养你们不如喂猪!”

“猪都嫌你们蠢。”

苏衔养在椅背上,头枕着手,大长腿翘在桌面上。冷涔涔的笑音慢条斯理地从齿间滑出:

“先说你们户部哈,爷说要闹蝗灾的时候你们一个两个不肯听,让你们从国库掏点钱比揍你们家孩子都难。”

“等事情真出了,一个两个又都开始装孙子。怎么的,当自己几天在早朝上不吭声爷就能忘了你们是吧?”

“如今就这点破事,你们按部就班地办都能办出纰漏。”

“真是不如养头猪。”

“……”户部几人硬着头皮,不敢吭声。

这件事他们确实理亏,从头到尾都理亏。所以漫说他们这些底下的小官,就是尚书大人在蝗灾真闹起来后都绕着丞相走——丞相这张嘴谁不知道啊?当面碰上了就是自找嘲讽。

现在可好,他们偏还在这个节骨眼上送个错处给丞相,硬是给了丞相把新账旧账一起嘲回来的机会。

几人懊恼地听着,越听越怨,幽愤的目光终于禁不住地投向了兵部来的几位。

——这篓子归根结底是你们兵部捅的!

然而还不及他们开口,丞相的火气直接挪了过去:

“你们兵部也是吃干饭的是吧?”

“国境都没出,押运个粮草还能给掉悬崖里去?爷找信鸽一粒粒叼去安西都比你们好使!”

“怎么的,你们是蝗虫派来的细作吗?”

轻啧一声,他又道:“要不是天气炎热生肉不好运,就把你们挨个宰了送到安西给灾民打牙祭去。”

几人无不低着头,不敢擅出一声。直等丞相嘲讽完了,才有人拱手:“大人息怒,沿路碰上暴雨,实是意料之外。况且……”那人一顿,引着苏衔的视线看了眼立在侧后的中年人,“实是这新来的库部令史急于立功涉险去走山路,才酿成此等大祸,丞相大人明鉴。”

苏衔眉头轻挑,谢长远抑住忐忑,上前一揖:“大人,卑职确有急于立功之心,但这事……这事出得蹊跷。”

房门外,来者闻声倏然刹住脚步。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却不该出现在这里。谢云苔怔忪抬头,熟悉背影近在眼前,好像比印象中苍老了些,立在几个比他年轻的官吏当中有些格格不入。

爹……

她哑哑张口,但声音在嗓中卡住。

虽在讶异之中,她也察觉到了,这是出了事情。

苏衔的声音抑扬顿挫地继续嘲着:“朝廷养这么多酒囊饭袋就够蹊跷了,不是碍事就是拆台。你们六部的全称是‘只管‘溜’嘴皮子,正事一概‘不’行吗?”

“公子。”少女的声音不合时宜地穿进来,柔和悦耳,引得众人都看过去。

一瞬间,谢长远的神情僵硬到极致。羞愧、窘迫与长久的思女之心糅杂,让他想躲,又连眼睛都挪不开一下。

但谢云苔没有看他,她低垂着眉眼,从容不迫地福了福:“公子能不能……”她从未提过这样的要求,话一出口从容便已维持不住,强撑住心力才继续说下去,“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苏衔不解地看看她,继而站起身向外踱去。谢云苔心弦略松,然刚转过身,背后一喝:“阿苔!”

谢云苔滞住,须臾,黯然轻喟。

父亲还是叫住了她。

苏衔回过头,视线在她面上停一停,又定在谢长远面上。

谢长远断声:“卑职办事不利,一人做事一人当。朝中之事,与姑娘家无关。”

苏衔没费太多工夫就猜到了他是谁,目光挪回谢云苔身上:“你爹?”

谢云苔薄唇轻栗,苏衔皱皱眉,抬起手。

谢长远果然面色骤变:“大人!”

下一瞬,苏衔噙笑,扬起的手抚在谢云苔额上:“不怕哈。要跟我说什么?你说。”

“……?”原以为女儿要挨打的谢长远跌退半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啦,这是4号的第二更

想了想没看到上一章的推迟通知的菇凉明天可能会漏看这章,而且漏看了这章可能还真看不明白下一章,

于是明天的第一更推迟一点吧,明天中午12:00和晚上21:00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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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美眸流转, 谢云苔小心地睇了眼屋里,“就在这里说吗?”

苏衔颔首:“说就是了。”

谢云苔私下里请他出来原不要紧,但现下谢长远与她的父女关系既然挑明,不论她想说什么, 再避开说都会显得更不清不楚,还不如当众坦坦荡荡地说。

反正不论她说什么, 答不答应都看他。

“奴婢是想说……”谢云苔声音低若蚊蝇, “父亲是不会随意找理由搪塞公子的。他若说事情蹊跷,还请公子听上一听。”

语罢她怯怯地抬了下眼, 苏衔脸上正绽出意外。

“你不给你爹说个情啊?”他淡淡地睃她,“我若杀了他呢?”

薄唇抿了抿,谢云苔低着头:“万千百姓的命数系在这粮草上呢。”

她又不是没见过因饥荒逃出来的流民, 程颐就是其中之一。但凡知道个中厉害, 就难以为一己私情开口说情。况且有朝廷律例在, 她哪里够分量让律例网开一面?

能为父亲求得个辩解的机会,就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苏衔眯眼看着她。

柔柔弱弱的女孩子, 心却通透。她为了父亲连卖身的事都干得出来, 倒还是硬撑着把天下大义放在了前面。

他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她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嘴角轻扯, 苏衔捏捏她的脸,侧首看向谢长远:“那你说。”

“……”谢长远忙定住神, 抱拳,“卑职从前是开镖局的,走镖多年, 此番押运粮草走的那条山路卑职数年来走过多次,恰好熟悉。”

“走那条山路入安西最快,比官道要近上许多,而且山路平坦,就是雨雪天也不会出事。”

“可这回,山路一侧倾斜下去,又逢雨夜路滑,马车便失足跌入。”

谢长远回忆着,虽一往一返已时隔数日,他还是禁不住地皱眉:“那倾斜看着也不像雨水冲刷所致,是在约莫道路中央的位置突然倾斜,斜得厉害。”

像是人为。

苏衔眸光微凛:“你觉得是有人设陷截胡?”想了想又问,“那一带可有山匪?”

谢长远浅怔,摇头:“没有。若有山匪,卑职绝不敢抄这近路。”

谢云苔静静听着,眼眶一阵阵地发酸。父亲这般年纪了,突然投到兵部,个中原因她不想也知。眼下看着他在苏衔面前低声下气,她就禁不住地去想他在旁人面前还吃过多少苦。

苏衔心下斟酌着,余光忽而扫见身边的小美人眼眶泛红,目光一定。

他又摸摸她的额头:“去陪阿婧玩去。”口吻柔和,端是哄人的样子。

想了想,又添一句:“带你爹一起去。”

谢云苔略一怔,只觉让父亲先离开这里总是好的,当机立断地一福,不由分说地拽住父亲的手腕就走。走出几步她才反应过来:带爹去见阿婧?这算怎么回事呢?

苏衔踱回书房,看看面前几人:“都听见了?”

几人交换了一下神色:“听见了。”

看样子丞相是不打算直接办了谢长远了,但正因为他们都听见了方才的对答,好像也说不出什么问题。

苏衔忖度道:“重新调一批粮草送过去。知会那山路附近最近的一处官衙,查清楚是怎么回事。”

“诺。”双方同时一揖,不想多惹麻烦,即刻向后退去。苏衔的目光落在兵部官位最高的那人面上:“倘若山路没人动手脚。”

兵部几人脚步都顿住。

“搞清楚,这罪责不是推他一个库部令史出来就可以担得起的。”他淡声道。

这是在谢云苔来前他就想说的话。押运粮草的事不可能全权交由谢长远,就是没走官道这一点也绝非他自己拿的主意。

推个芝麻官出来顶缸,这帮人是觉得他这个丞相很好骗?

几人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噎了噎,闷闷一揖:“臣等明白。”

.

不远处的石子路上,父女两个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谢长远长叹:“你别担心爹。爹早年也是想入仕的,奈何你大伯突然撒手人寰,家中镖局无人掌理,爹才不得不承继家业。”

谢云苔心里酸楚不已。这话当然是说给她宽心的,可她也只得笑笑:“好,爹觉得称心就好。”

说完她又道:“爹也别担心我。”

话音未落,谢长远已面色一黯。

”相爷对我挺好的。“她说,语罢兀自一怔。

这话说出来她才突然意识到竟是不假——她一直很怕苏衔,潜意识里的惧意让她顾不上别的。但现下一想,她过得好像真的不差呀!

除了总要换衣服、时常被他捉弄……以及今天又得知换衣服原也是捉弄,她似乎就再没受过别的委屈。这与她卖身时设想的大相径庭,那时她已做好了准备,日后要过的就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却听谢长远哑笑:“你不必拿这些来搪塞爹。”

苏衔是什么人,他心里清楚。之前身边有过多少女人?草菅过多少人命?多少回把朝中闹得鸡飞狗跳?

说他对阿苔好,他半个字都不信!

谢云苔低语呢喃:“真的挺好的。”

她鬼使神差地回想起了他带她飞去皇宫放火的事。虽然现下想来依旧很怕,但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眷恋。

可惜这事实在不能跟父亲说,父亲知道怕是要吓晕过去。

她再转念想想,苏衔为给她出气去折腾禄国公世子的事,好像更没法说,父亲若知道她险些被非礼不知会有多担心。

于是一切辩解只得姑且作罢,谢云苔舒出一笑:“爹爹不信,我也不多说啦。先带爹爹看阿婧去,是相爷的女儿。”

“……”谢长远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闺女来伺候一个魔头,还要给人家闺女当干娘——不,她是通房的身份,可能连干娘都不算,指不定是不是连这小丫头都能欺负她。

不多时迈进一道院门,却见苏婧飞扑过来,声音清脆:“姑姑!”

“阿婧!”谢云苔蹲身一抱她,她就认认真真地端详起谢云苔来,问她:“姑姑高兴了吗!”

她还记得姑姑今天上午从量完衣服起就不开心的。

谢云苔一笑:“姑姑高兴呀。”紧接着,苏婧注意到旁边的生人,微微一愣,露出茫然。

谢云苔介绍给她:“这是姑姑的父亲。”

“哦……”苏婧点点头,转而算清了辈分,朝谢长远福身:“爷爷好!”

“……”谢长远沉着张脸看她,心情愈发复杂。

看样子这小姑娘与阿苔亲近,欺负阿苔是不会的,但他还是觉得阿苔受了委屈。

他一定要早日把阿苔赎出去,让她也好好当个官家小姐,不在这儿给旁人的女儿当干娘!

心下正忿忿地想着,甜甜软软的小姑娘晃悠到了面前,仰起头,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爷爷来吃点心!”

谢长远:“……”

别说,这小姑娘还挺可爱的哎。

送走兵部与户部一干人,苏衔耐心地自己沏了一盏茶喝。觉得等得差不多了,他才走出院门,往苏婧的住处去。

一副算盘早已在心里打了一百遍:阿婧这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最能讨长辈欢心,先前在苏府受欺负那是苏家人有病。到了他这边,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周穆好几次冷不丁被她扑过来叫“穆爷爷”,脸上立时就撑不住一副被可爱化了的表情。

阿婧讨好谢长远,没问题。那让阿婧把未来的外祖父拿下,那就也相当于他离娶妻近了一步嘛!

果不其然,离小院还很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苏衔就听到了阿婧的欢笑:“再来再来,我不害怕!”

走到院门口一看——哦呵,比他想象中进展还顺利。谢长远正将阿婧往天上高高抛起,落下又稳稳接住,玩得不亦乐乎。

环顾四周,谢云苔没在院子里。苏衔想了想,便直接绕到院后,纵身跃入后墙,再推开窗,直接翻进屋中。

谢云苔恰就在窗边的矮柜边,吓了一跳:“公子怎么翻窗进来?!”

苏衔闲闲道:“祖孙两个在外面玩得尽兴,我也来找人陪陪啊。”

他边说边踱向罗汉床,谢云苔正从矮柜中寻茶叶出来要沏给父亲喝,见他进来又想着要多沏一盏,听言只“哦”了声。

拎起热水,她才反应过来,偏头:“什么祖孙两个?”

“不然怎么说?”苏衔摊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爹和我女儿在外面玩得尽兴’——听着累不累啊,有病吗这么费劲?”

说罢又朝谢云苔招手:“过来给爷亲一口。”

“干什么呀!”谢云苔面色泛红,“万一‘我爹和你女儿’进来……”

“亲一口。”苏衔态度强硬。

他发自肺腑地觉得方才在众人面前,他表现挺好的,必须给亲一口!

谢云苔无奈,只好将没沏好的茶先放下,坐到他身边去。

“嘿。”他嬉皮笑脸,揽过她,使劲吻住她的侧颊。

下一瞬,“她爹和他女儿”就这么进来了。

“姑姑我渴——”苏婧响亮的声音戛然而止,嚯地转身,小脸按在谢长远大腿上,“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

谢长远呆立在门口,接着往前走不是,退出门外假装没来过也不是,神情僵硬之至。

谢云苔慌忙反手推苏衔,但苏衔仿若未觉,不搜。

“……我爹。”她小声。

苏衔如梦初醒,略微怔神,继而松开。

然后他扭头看向门口,好似也尴尬了一瞬,眼睛一转:“哎,爹。”

刚坐正身子正局促不安地整理的衣衫的谢云苔如遭雷劈,倒吸冷气,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谢云苔:你叫他啥?

谢长远:他叫我啥?

皇帝:朕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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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谢长远同样一副被雷劈中的神色, 连苏婧都诧异地回过头,望着苏衔,眼睛里一片疑惑。

只有苏衔气定神闲,仿佛完全没什么不对。叫完就转回头来, 又要亲谢云苔。

谢云苔忙反手一推他:“干什么呀!”明眸轻眨,她望着他意有所指, “公子瞎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