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苏衔点点头,一副“这矛盾吗?”的神情,“我现在打算娶她,但还没办下聘没办婚礼,就是未婚妻了嘛。”

“……”

太有违礼数,太不合规矩,偏他说得理所当然,殷临曜一时竟不知该从哪个点开始反驳。

转念一想,反驳也没用。他要是肯听这些,哪至于一年被御史大夫参一百多本?

倒不如趁机提一提父皇的心结。

“那恭喜啊。”殷临曜气定神闲地道起了贺,继而话锋一转,“就打算这么娶妻了?不想挣个皇子妃的名号给人家姑娘?”

苏衔:“不想啊。”

“你可想好。”殷临曜含着笑,“若父皇不准你这婚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苏衔:皇长子府百日宴,不去不行。

殷临曜:说实在的我没料到咱们兄弟关系这么亲近……

苏衔:为了给谢云苔换换心情,不去不行。

殷临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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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气氛安静了片刻, 皇长子气定神闲地看着苏衔,苏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然后,苏衔提步走了。

“?”殷临曜一怔,下一瞬, 忽而恍悟!

苏衔哪里会在意父皇答不答应他的婚事。但凡他心里认准,就算全天下反对, 他都能照样办婚礼。

自己那么问, 简直自取其辱。

皇长子无奈而笑,忽而又闻苏衔的声音:“哎, 小六?”

殷临曜回过头,看到殷临晨正站在院门处,笑笑:“六弟, 怎么出来了?”

“我听闻丞相大人来了, 找不到人, 问了下人,他们说看到大人出来了。”殷临晨说着一哂, “还听说大人订了婚?”

“哎, 小孩子不要乱打听。”苏衔不欲多说,闲闲地摇着头, 提步进门,殷临晨语塞, 不忿:“我都十五岁了。”

“哦,十五岁了,是大一些的小孩子了哈。”苏衔并不给面子, 殷临晨气得脸色发白,不待再说话,苏衔已回到席间。

殷临曜立在门边无奈而笑,俄而也提步进了门。有那么一瞬,殷临晨似是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殷临曜便已进去了。

他记得大哥十五岁的时候就已定亲了,父皇千挑万选择定了如今的皇长子妃宋氏。三哥晚一些,十五岁时才开始挑选,但十六岁也定了下来。苏衔的事情他亦有所耳闻,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苏衔还是天子侍中,但那年父皇也亲口提及了苏衔的婚事,要皇后与几位身份贵重的嫔妃一齐多加留意,只是苏衔自己一直没心情才耽搁到现在。

现下他也十五了,大半年过去,宫里无人提一个字,就好像他这个皇子并不存在。

.

秋意被一度又一度的清风染得浓烈,京城逐渐由浓绿转为金黄。不多时金黄又渐次退去,洁白铺天盖地地飘落下来,一夜之间处处银装素裹。

腊月来时,边关捷报初传。喜讯踏着夜色传入宫中,又自宫里飘散开来,漫向京中各处。

彼时谢云苔正和苏婧“斗智斗勇”。这小丫头太听苏衔的话,几个月来一声声地管她叫娘,叫得愈发顺口。

可是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谢云苔抗议无果,只好变着法地拧着来。昨天跟她说“叫姑姑,姑姑陪你翻花绳”,今天是“叫姑姑,姑姑给你做点心吃”。虽然往往事情一结束苏婧就又会立刻改口叫娘,但谢云苔觉得总归还是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不叫姑姑不给吃。”她捏着块花生酥态度坚定,苏婧刚脆生生地叫了声“姑姑”,忽而眼睛一亮:“爹!”

然后就指着她告状:“娘又欺负我!”

谢云苔回头,苏衔正迈过门槛,外面飘着雪花,他举着把淡青绸伞遮挡。进了屋信手将伞往地上一搁,上前就揽她:“来小苔亲爷一口。”

“……阿婧在呢!”谢云苔不肯,苏衔挑眉,目光淡淡地睃过去,苏婧会意,提步就跑:“阿婧不在啦!”

小小的身影嬉笑着跑进侧旁的厢房,苏衔的视线挪回来:“嗯?”

谢云苔无奈,踮起脚尖,在他下颌上啜了一下。

“你还能更敷衍吗?”苏衔不太满意,谢云苔挣一挣,从他怀里脱出去,绷着脸坐到一旁。

她多少感觉到了,他在温水煮青蛙!

对于婚事,他一副不急不催的态度,偶尔拿出来提一提也是开玩笑的口吻,各种举动却弄得她最近愈发的没脸没皮。许多时候她都会觉得,要不就嫁给他算了。

现下又是这个样子,看她冷着脸落座,他还是悠哉哉的样子,微痞的笑容一成不变,蹲到她跟前:“好消息你听不听啊?”

“嘁。”谢云苔美眸一翻,“你说我就听呗。”

不说就算了。

她边想边拿花生酥来吃,苏衔悻悻啧嘴:“边关打胜仗了哎。”

“咳——”谢云苔猛地呛住。捂住嘴,她呛得满面通红,好半晌才缓过来,“真的?!”

却见苏衔站起身,清冷地睃她一眼,转身行至矮柜边自顾自沏茶,不跟她多说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谢云苔深呼吸,蕴起笑,上前帮他沏茶:“真的打胜仗了吗?”她从容自若地问他。

苏衔不咸不淡:“嗯。”

她拎起铜壶倒着热水,羽睫轻眨:“那大军快回朝了么?”

“早着呢。”苏衔回身踱向床榻。

“……”谢云苔的神情有点苦了,又还是想多问一问,捧着茶盏凑到他跟前端给他,轻声询问,“我爹有消息吗……”

喝了口茶,刚才被晾了一道的苏衔顺了气,复又嬉皮笑脸起来,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他在她额上一吻:“没有。”

谢云苔:“……”

“但是决计没事,你放心。”他道,“没消息就说明没事,出了事车骑将军会告诉我的。”

他原不想告诉她那件事。在她眼里他已经位高权重得让人不安,这种私下里的打点不提也罢,可无奈她一直寝食难安,他也做不到天天找宴席带她换心情去,后来只好说给她听。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苏衔拥住她又亲一下,“不许瞎想了哈。过几日腊八宫宴,你跟我一起去。”

谢云苔盯着他,眨了眨眼,又低下眼眸。

她已然知道那阵子他带她去参宴都是为了哄她了。她还以为是她帮他,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苏衔看着她的神色笑:“这回真是你帮我。穆叔那天有事,我总不能身边不带个人。”

真的不是你成心把穆叔支走的?

谢云苔心底转着疑问,但没有问。反正她问了他也不会承认。

他就是在温水煮青蛙。近来大大小小十几次宴席下来,京中女眷们都已渐渐知道她是丞相的未婚妻了。最初时还需他着意介绍,不知不觉就成了她一到后宅的宴席上就会听到旁人低语:“那是苏相的未婚妻。”

是她傻。那时她真的以为那些宴席他必须去,便也不好在宴席上去纠正这样的事情。

现下消息传得这样广,等爹爹回来,她怎么跟爹爹解释呀……

谢云苔一想这个就垂头丧气。直白些说,她就是被他算计了,可她偏又生不起气来——似是已被他的没脸没皮搞得失了脾气了。

于是腊月初八,谢云苔就这样认命地与他一道入了宫。

腊八不算是个大节,宫宴也是凭皇帝的心情可办可不办。今年办得分外隆重,是因边关刚巧传了捷报,朝中为此大贺,意在振奋士气。

千里之外的军营中亦有一场庆贺,除却大捷时惯有的杀羊宰牛,还有美酒与腊八粥。将士们罕见的一扫平日里的紧张沉闷,喝酒吃肉,更有年轻人索性载歌载舞起来,一片欢腾。

帐子里,谢长远端着碗冒热气的腊八粥,左看右看吃不下去。

这么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他来投军的目的就一个——立个战功赎阿苔出来,没想到几个月下来连个敌军的影子都没见到。

最初的几场小仗,上头好巧不巧地派他到附近的郡县送信去了;最近那场大仗,又让他去砍柴。

谢长远觉得自己倒了血霉——他又不是军中的伙夫,砍什么柴啊?

今日他听闻,军中要趁着腊八休整一番,但将军们派了一队人马乘胜追击。在人员的挑选上,因为所需人马原也不多的缘故,这回并无强求,只看将士们自愿——有些顾及家人不愿去拼的,就留下庆功;有些血气方刚想再立战功的,可自行请缨。

谢长远自然请命同往,将军们却没准。

他为此沉闷了大半日,直至听到同袍调侃说只有他一个请缨被拒,谢长远越想越觉得这不对劲。

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谢长远揭开帐帘,走向大帐。大帐是主将的住处,也是将领们平日议事的地方,目下军营中正庆功,将军们应该也在大帐附近。

果然,行至不远处他就看见将军们围坐在一处篝火边,正饮酒笑谈。他继续上前,一侍从上前挡了他:“你什么事?”

借着三分酒气,谢长远的语气冲了起来:“我就想问问,凭什么不让我去杀敌?我是缺胳膊还是少腿?”

他声如洪钟,饶是在一片喧闹中也很清晰。将军们不约而同地看过来,大将军皱起眉,车骑将军滞了滞,起身走向谢长远。

“你过来。”车骑将军闷着头,谢长远脚下不动,声音更高:“我要问个明白!”

“过来问!”车骑将军沉喝,继续前行,谢长远皱皱眉头,随他同去。

大帐后有一片无人踏足的安静空地,车骑将军停住脚:“要问什么?”

谢长远:“凭什么不让我去上阵杀敌?”

“?”车骑将军扭过头,一脸的费解:“你怎么回事?有人要保你的命,你还不领情?”

谢长远不耐:“谁这么多管闲事?”

……装傻还是真傻?

车骑将军拧起眉头:“还有谁,你女婿啊?”

“我女婿?”谢长远微震。一股猜测在他心底溢起,但过于离奇,他没敢说。

车骑将军替他说了出来:“啊,当朝丞相苏衔啊。他怕你死在外头弄得他没法成亲,专门找的我。你别耍酒疯了,全须全尾的回去。”说着深沉地一拍他的肩,“你是岳丈你不怕,我总得给丞相大人留几分面子吧?”

“我呸!!!”谢长远暴跳如雷,“什么女婿,老子没女婿!!!”

这话一听就是苏衔胡说的,苏衔要不要脸!!!

他女儿被迫卖身,不论经历过什么都还是他的宝贝女儿,那混蛋想逼婚门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车骑将军再八卦一点,和京中联系更密切一点:

谢长远:什么女婿?谁说的?

车骑将军疑惑脸:满京城都这么说啊。

谢长远,气绝,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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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皇宫门前, 红墙绿瓦,白雪皑皑。暖黄的灯火将纷飞雪片镀出金边儿,一辆辆马车在宫门口停下,车厢外的锦缎也被灯火镀出浅淡光泽, 一丝一缕勾勒盛世景象。

宫宴盛大,参宴朝臣宗亲众多, 许多人都互不相识, 各自下了车便也不多说话,偶有目光接触颔一颔首, 便各自向宫门中走去。

直至一列淡银马车停住,宫门外广场上四面八方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不乏有人略显三分讶色, 更多的只是带着好奇或畏惧探头张望。

很快, 车厢木门打开, 当朝丞相行下马车,一袭红狐大氅直垂至脚边, 若有与圣驾之人看到, 便会认出那是陛下去年围猎时猎得的几匹红狐。

宫门口的宦官立即提着宫灯迎上去,躬身欲为丞相引路。丞相却定住脚, 回身向车厢门口伸出手:“慢点。”

众目睽睽之下,便又见一少女从车厢中探出头来。肤如凝脂, 美若远山,恰是十六七岁的姣好年纪。

面前的宦官多少听说过些宫中传言,目光一转, 躬身退开半步,任由丞相亲手扶女子先下了车才又上前引路。

苏衔并不急,耐心地帮她拢了拢身上白貂制的斗篷,恰见一撮雪花落到她额前刘海上,又禁不住手贱,抬手一摸。

谢云苔偷眼瞪他,换得他一声浑没正经的嬉笑。

暗自撇撇嘴,她一语不发地随着他往宫中去,心下或多或少还是紧张——虽说皇宫这地方她来过,九五之尊她也见过,但宫宴上达官显贵那么多,比近来参过的哪次宴席都更要隆重,还是不一样的。

不多时已至含元殿前,二人并肩步入殿门,在灯火辉煌间恰如一对璧人。殿中顿时窃窃私语不断,亦不乏妙龄贵女露出三分艳羡,转而想到苏衔的为人,艳羡中便又有几成化作怜悯,叹一声红颜总薄命。

圣驾尚未驾临,殿中氛围轻松。苏衔带着谢云苔去落座,自顾自地斟了杯温热的果酒递给她:“喏,暖暖身?”

谢云苔摇头不敢喝:“喝醉了怎么办……”

“没关系啊。”苏衔不在意,“宫宴上喝醉的可多了,不足为奇。”

……还是算了。

她从不曾醉过,也不知自己喝多了是会乖乖睡觉还是会耍酒疯,不要冒险为好。

苏衔便作罢,径自端起酒盏,将盏中甜热的美酒一饮而尽,忽而侧过首,若有所思地问她:“你就不好奇这酒什么味?”

“?”谢云苔凝神,正觉不对,他已俯身吻来。薄唇上沾染的酒香瞬间溢开,谢云苔浅怔,转而怒意腾起,“唔——”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原正往这边张望的贵女们刹那别过头,或紧盯地砖、或以团扇遮面,俱是满面羞赧。

“你是故意的!”她一把将他推开,他还是那副噙笑的样子,挪开几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云苔忿忿地盯着他,他兀自揪了颗葡萄吃,察觉到她的神色,无辜地偏头看看,又揪下一颗,耐心剥开,喂到她口边:“不生气哈。”

谢云苔牙关紧咬,别过脸去。

不吃,生气。

“小苔——”他又慢悠悠地把这个称呼叫出来,她顿时打了个激灵,一口将葡萄吃了。

这么管用吗?

苏衔悻悻咂嘴:这个称呼到底哪里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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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宫,消息禀进殿的时候,皇后好生一怔。殷临曜无奈而笑:“儿臣早就说过丞相这回必定会来,母后偏不信。”

皇后犹是愣了会儿,挥手将宫人屏退。

略作沉吟,她启唇道:“那姑娘你弄清楚了?当真是丞相府的通房?”

“是。”殷临曜轻叹,“儿臣也想过劝一劝,可苏衔的性子您也知道,只要他自己喜欢,谁劝也没用。”

却见皇后黛眉一挑:“劝什么劝。”

殷临曜神情微滞,皇后睇着他,端庄温和的面容下沁出几许掩不住的刻薄:“他是谁别人不知道,你可清楚。陛下十几年如一日地宠着他纵着他,若再挑个身份贵重的妻子,还了得?”

当年的那件事,让皇后心里一堵就是二十几年。她也想过大闹一场,将这丑事闹得人尽皆知,让夫君丢了太子之位颜面扫地。

她最终忍了下来,不止是为了儿子,更因为母族也会不允许她的一意孤行。她必须忍着,将儿子扶上帝位,光耀门楣。

但再怎么忍,心头的那根刺总还是在的。她自己最清楚表面的夫妻和睦下掩藏着什么,也知道紫宸殿暗室中那块无字的牌位供奉的是谁。她可以做得贤惠,只要儿子的地位不被动摇,她就能假作一切都不存在,甚至可以与皇帝一同怀念顾宜兰,可她终究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内心深处,她更想看到苏衔过得不好。

“他愿意娶个通房,就让他娶吧,风风光光大办婚礼才好。”皇后不咸不淡地说着,嘴角勾起的笑容轻蔑冷峻。

“……母后。”殷临曜锁眉,想了想,又摇头。

皇后却还是因为他的态度生出了不满:“怎的,你倒不高兴了?你可真是个好哥哥,连这等野种也要护着!”

“母后慎言。”殷临曜眼中冷下去,皇后一声讥笑:“慎言?本宫忍了二十几年,还要如何‘慎言’?”言毕噤声,皇后到底克制住了情绪,缓了两息,肃容告诫,“他的婚事你不要多嘴。他在陛下心里的分量你清楚,不能让他再有个势力雄厚的妻族,你该明白。”

殷临曜自然明白母亲的意思。说到底,母亲是怕苏衔与他夺位。

可苏衔怕是根本不屑那个位子。

话不投机半句多,殷临曜无心多作争执,沉默一揖,转身离殿。皇后一时气结,面色铁青地目送他离开,终是也没再说什么。

宫宴在戌时正式开席,帝后亲临,百官朝贺。酒过三巡,殿中的歌舞声热闹起来,谢云苔偶然发现苏流霜也在,便寻机从苏衔身边逃了,坐到苏流霜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