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便自顾自说了下去:“京中派了杀手来,欲取嫂嫂和安西王妃及小世子的性命,师兄提前料到了,留了我们丙字司守两府安危。”

“现下人拿着了,我们这就赶去交给师兄和安西王。我藏下来就想告诉嫂嫂——方才外面厮杀得厉害,不免见了血,嫂嫂有着身孕先别出去,等下人收拾好再说。”

他不得不留下来多这个嘴,不然就凭师兄和嫂嫂的那个腻歪劲儿,一旦嫂嫂在他的差事里出了什么意外,师兄不得活剥了他?

说罢沈小飞抱拳:“我就先走了,嫂嫂受了惊,好生歇一歇。”

“……”谢云苔一时回不过劲儿,听到父亲说:“大人辛苦,坐下喝杯茶?”

“不了,还得连夜押人走。”沈小飞提步离开,谢云苔陡然回神,开口叫他:“小飞?”

沈小飞回过头,看见她手脚并用地在往窗户里爬:“我正好有封信,原想明天交给信差,你帮我捎过去?”

沈小飞:“……”

你们夫妻写信写得好勤啊;

你们成了婚的人好烦人啊。

沈小飞想拒绝,阴沉着脸颔首:“好。”

谢云苔被谢长远扶回屋里,行到桌前拉开抽屉找出新写好的信交给他,眨一眨眼,又道:“不许偷看。”

“……我才不看!”沈小飞怒吼。

谁要看你们腻腻歪歪!

“好好好。”谢云苔笑出声,“辛苦你了,等回了京让你师兄请你喝酒。”

“嘁。”沈小飞将信一收,阴着张脸举步离开。

.

四日后,大军压至京郊,安西王亲笔写就的文章被送入京中各府,激昂文字怒斥六皇子弑君弑父弑兄弑弟,更暗遣杀手欲诛其妻儿与丞相一家老小,种种罪行罄竹难书。又言父皇尸骨未寒,他身为长兄不愿父皇在天之灵不安,望六弟悬崖勒马,俯首认罪。

然次日清晨,六皇子殷临晨昭告天下,决意登基。

满朝都等着城外的动静,许多百姓更已收拾好金银细软,生怕开战。城外倒不急不慌,整整一日没有动静,到了傍晚忽而又有文章送出,乃是誊抄的旨意——先帝密旨,立殷临曜为储。

殷临晨的继位顿时更显名不正言不顺,次日的早朝上,满朝文武无不口诛笔伐,新君落荒而逃。

同一日,丞相也忽而传出消息,道先帝英明,为防逆子登基,早下密旨将暗营交给了他。殷临晨若肯认罪滚下皇位,他可以考虑留他一命,若冥顽不灵,他明天就让暗营进宫割了殷临晨的项上人头。

暗营的功夫谁不知道?

论气势,暗营固然敌不过城外的几十万大军;但要玩暗杀,暗营一旦出动,京中鲜有取不下来的人头。

整整三日,殷临晨死扛着没有退让。

殷临曜立于帐中望着不远处京城高墙的轮廓叹息:“他在赌你和暗营纵有一身功夫也入不了宫。”

清楚苏衔与暗营能绕过宫中守备悄无声息潜入紫宸殿的人少之又少,殷临晨多半是让宫中严加戒备了,在赌自己能赢。

“没劲啊。”苏衔咂着声摇头,“我还想看他滚出宫来求饶好戏弄他一番呢,直接杀了真没意思。”

殷临曜淡声:“也可以留个活口。”

苏衔不禁侧过首看他,看了会儿,笑了声:“呵,你也能下狠心折磨人了?”

殷临曜听出他的嘲笑,没有接话。

苏衔提步出帐,殷临曜忽又开口:“二弟。”

苏衔迟疑了一下,终是停住了脚。

殷临曜颔首:“此去当心。”

苏衔嘴角轻扯:“我若死了,小苔……”

殷临曜即道:“我会护你妻儿一辈子安稳。”

“你拉倒吧你。”苏衔转过头,一脸嫌弃,“我是想说,‘我若死了,小苔就要改嫁然后让我孩子管别人叫爹,我才不会死,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殷临曜:“……”他就多余说好话。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啦

一直在好好日更临近完结倒断更了一天很抱歉,电脑的问题解决了——我买了个新的【。

不过旧的也能修,突然拥有两台电脑,感觉心里十分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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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入夜, 宫苑静谧,宫中戒备却比白日里更强了一层,弓箭手压在共墙上,三五步远的距离便有一人。墙下亦有侍卫镇守, 人数之多遥遥看去漆黑一片。

“都打起精神来!”侍卫统领是殷临晨刚换上来的人,原就新官上任三把火, 又遇上这般紧要的差事, 提了十二分心神,圆瞪着双眼在城楼上巡视, “可疑人等,格杀勿论。不必管他什么暗营明营,取了人头找老子领赏!”

侍卫们鸦雀无声, 紧盯面前的每一分风吹草动。不觉间半夜过去了, 眼前仍只有安静无声的皇城, 更远处是皇城城楼上的守备,背后墙下如旧是黑压压的佩刀侍卫。

人人都盼着暗营的人别来。他们虽都不曾与暗营正面较量过, 却也依稀听闻过暗营的厉害。

又过片刻, 城中子时的钟声敲响,新的一日就此来临。宫中, 数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划过天际,齐涌向那人尽皆知的天子居所——紫宸殿。

皇宫最北处荒无人烟的院子中, 苏衔自顾自沏了盏清茶,一口口地抿着。抿尽最后一口,房门刚好被推开:“师兄。”

苏衔抬头, 沈小飞抱拳:“紫宸殿一切安稳,先帝灵柩尚在。殷临晨……并不住在殿中。”

“知道了。”苏衔笑一声,心下暗自摇头,实在看不上殷临晨的胆识。

那么多恶事都做了,一个个兄弟惨死其手,到了这最后一步反倒怂了起来。

若换做了是他,拿准了主意要夺位,第一件事便是将先帝下葬,自己风风光光地住进紫宸殿去,多求得几分名副其实。

沈小飞又道:“我爹在紫宸殿守着了,你直接跟我去殷临晨的住处见吧。”

苏衔“嗯”了声:“你们先去。”

沈小飞锁眉:“师兄还有别的事?”

“有啊,大事。”苏衔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信封,“你嫂子新写来的信,我这几天忙得都顾不上看,先看了再说,明天还得给她回呢。”

沈小飞:“……”无语地盯了苏衔半晌,他捂着牙转身出去。

真酸,恶心,师兄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情情爱爱真是毁人!他这辈子都不会接触这种事!

苏衔好似没看见他的反应,悠哉哉地又沏了盏茶,信手将信封拆开,一字字读了起来。

熟悉的字迹娟秀清晰,告诉他说安息下初雪了,“可惜只有薄薄一层,阿婧见到下雪还嚷嚷着要堆雪人,结果落下便化,半点没积起来,真是让人失望”。

她还说:“这两天胃口不太好了,也不难受,就是吃不下。”

最后又一度地埋怨了睡觉无人陪伴的难过。这件事她已提过几回,他每次回信也都要反过来再抱怨一遍——行军好惨啊,不能抱着她睡觉得睡觉都没意思了!

.

紫宸殿中,姜九才等旁的暗卫退去殿外,径自去了侧殿,端了两盏茶出来。

韦不问正一语不发地坐在桌前闭目养神,闻得轻响睁开眼,便见两盏茶正被放在手边小几上,姜九才自顾自在另一侧落座了,扶着额头叹气:“可算是要了了。”

韦不问看他两眼:“姜公公,几天没睡好吧?”

“可不是。”姜九才无奈而笑,看一眼不远处的棺木,摇头,“你说这叫什么事,六皇子才多大年纪,怎么浑成这样啊?”

韦不问看一眼棺材,却不咸不淡道:“我看陛下这回也浑得很啊。”

“你……”姜九才面露恐慌,错愕地盯了他半晌,最后释出一抹苦笑。

有的话他不敢说,韦不问可不必有那么多忌讳。陛下有容人之量,知道韦不问有本事,只要他能好好办差便可,不拘那些小节。

更何况,他还是苏衔的师父。

姜九才咂一咂嘴:“你说都这样了,陛下能不能听到他叫一声爹啊?”

韦不问眉头轻挑,抿着茶想了想:“你是希望他叫还是不希望他叫?”

“我?我当然希望他叫。”姜九才理所当然,“陛下这都盼了多少年了?好嘛,眼看着他叫师父叫得痛快,后来又直接对岳父开口叫爹。我都替陛下心里苦的慌,这叫什么事儿?”

韦不问笑起来。他理解姜九才的想法,也知棺中之人必也赞同。但他的徒弟他知道,他便说:“我看还是不叫的好。”

姜九才锁眉:“怎么说?”

韦不问视线抬起,划过紫宸殿的雕梁画栋:“我怕他把紫宸殿烧了。”

姜九才:“……”

.

数丈外原该偏僻的院中此时正被围得水泄不通,床上之人却还是睡不着,一次又一次地惊坐起来,唤人进来问话。

“……陛下。”阿才的脸色都苦了起来,“您睡吧,放心,没事的。能调出来的人手都已经调出来了,暗营他又不是天兵天将,进不来的。”

话声未落,惨叫蓦地炸入房中:“啊——”

一声即炸起外面的慌乱,殷临晨瞳孔骤缩:“来了……来了!”

阿才亦脸色惨白,转头的刹那,一枚银镖恰破窗而入,他眼看着它飞至眉心,下一瞬便是剧痛袭来。

“咚”的一声,阿才的身体闷闷倒在床边。眉心的那一枚银镖四周缓缓渗出血来,将他不及闭上的眼睛染红,面目可怖。

殷临晨浑身都冷得像是冻住,他目瞪口呆地盯着阿才,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很快,嘈杂的院子归于安寂。殷临晨忽而回过神,犹如触电般弹起身,几步走向剑架,一把抄起佩剑,拔剑而出。

“怎么的,还想跟我打一架?”背后有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三分慵懒笑意,犹如催命符般可怕。

殷临晨身形愈发僵硬,一分分回过头,屋中只多了苏衔一人。一袭月白长袍站在那里,颀长的身形显得清清淡淡的,殷临晨却莫名觉得一股气势直逼而来。

“你……你别过来……”他提起剑,声音已外强中干,“我已登基了,你敢动我,便是弑君……”

“哦。”苏衔确实没急于上前,悠哉地在几步外的案桌边坐下,“弑君?多大点事?你没弑过?”

“你……”殷临晨喉咙紧绷,强自争辩,“父皇是病故!几个兄长都是病故……他们不在了,我继位理所当然!”

苏衔微微歪头:“你大哥可就在京郊呢。”

“父皇生前已对他不满!”殷临晨急赤白脸地吼道,“既如此岂能让他继位!我是秉承父皇遗命!”

他显然心存侥幸,意欲说服苏衔。苏衔倒觉得索然无味,懒得与他再逗嘴皮子了。

他耸了下肩:“我本来是想杀你的。”说着啧声,“殷临曜不让。我看他是想慢慢磨死你吧,也挺好的,你跟我走。”

殷临晨面色惨白,错愕一瞬,大喊着挥剑劈去。他的剑法原也不算上乘,乱劈乱砍更毫无章法。苏衔躲都懒得躲一下,直至还剩两步才忽而起身,脚下一转便至殷临晨身后。继而伸手在殷临晨颈间一钳,殷临晨不及挣扎一下,身形一软,栽倒下去。

“这点本事。”苏衔轻喟。

这点本事,若不是早先摸不到是谁,就算来一百个都料理干净了,皇子们死得可真远。

父皇……

熟悉的人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苏衔滞了滞,摇头离开。

.

这场变故转瞬而至,京中大多数人毫无耳闻,直至天明时才听说“新君”殷临晨已被生擒,安西王与丞相苏衔正入宫,准备祭拜先帝。

于是许多忠于先帝的老臣都不约而同地也入了宫,并不打算搅扰安西王与先帝,都在宣政殿前止了步。先前跟从殷临晨的人则已是人人自危,许多甚至想直接弃官不要,欲带着家眷悄悄出逃,自是被暗营截在了城门口。

紫宸殿中,姜九才毕恭毕敬地请了二人进去,推开棺盖,恭请二人一观仪容。

许是因为天冷,尸身未见腐烂,只是面色青白,看上去与活人并无太多差异。

殷临曜先行施了大礼叩拜,告诉父亲六弟已捉拿归案,又言会好生告慰已离世的弟弟们的在天之灵。尚在人间的幼弟们他也会照料好,让父皇不必担忧。

待得他自棺前起身,便轮到了苏衔。苏衔怔忪良久,终是也跪下去。

他半晌无话,忽而轻笑一声:“殷玄汲,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啊。”

“怎么,急着见我娘吗?我都不知道她想不想见你。”鼻中泛起酸涩,一股湿润弥漫至眼眶。苏衔抬眸盯向殿顶才将这股湿意忍住,续说,“你跟她商量着来啊,她不乐意你就别缠着她了。你们这到底什么孽缘,烦死人了。”

“还有啊……”苏衔顿了顿声,“我不恨你,你对我挺好的,我知道。你之前不是问我如果你死了你能不能听到我在陵前一哭吗?我这人实在不爱哭,但我以后年年去拜一拜你,行吧?我带着小苔,带着阿婧,带着……唔,我也不知道下一个是女儿还是儿子,反正我们一起去看你。你是当祖父的,在天之灵得保佑孩子们啊。”

絮絮的说了许多,他心底好像忽而有了力气,觉得该把那个从不曾叫过的称呼叫出来了。

他早就该叫了,这件事原不该成为殷玄汲至死都没等到的遗憾。

苏衔于是忽而沉默,低下眼帘,稽首下拜。直起身,他清了清嗓子:“父皇……”

“哎。”面前突然有人沉沉应声。

旁边的殷临曜蓦地打了个哆嗦,错愕看去,棺中一只手正伸出来,扶住棺材边缘,撑身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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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肤色青白的手死死抓住棺材边沿, 殷临曜满目愕色,跌退半步,跪地不起:“父父父……”

苏衔亦讶然说不出话,脑中嗡鸣不止。姜九才神情复杂地与韦不问对望一眼, 便躬身上前:“哎陛下,您慢着点。”

好半晌里鸦雀无声。直至皇帝从棺材中完全坐起, 面容映入视线, 苏衔才蓦然回神,腾地窜起:“殷玄汲你装死?!”

一语惊醒梦中人, 殷临曜顿缓一息,面色恢复血色。撑了一撑,从地上站起来。

皇帝沉然:“为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苏衔:“哪来的假死药?!暗营都在我手里, 我怎么不知道?!”

皇帝缓缓:“暗营苦寻解药无果, 但发现那毒药的各种功效皆是与易于寻得的各种药相搭得出。后又发现江湖传言中它亦可有假死药的功效, 你师父便提出试一试。”

“为父觉得可行,授意暗营去试, 竟不过几日就有了结果。后又发现这药还歪打正着能缓解本身的毒性, 服下既可暂时保命,又可引出幕后主使, 一举两得。”

“为父便这般假死了数日,为免走露风声, 才未敢告诉你们。”

“殷玄汲。”苏衔的面色一分阴过一分,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他的话, “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为父’。”

“……”皇帝顿声,但微笑,“你肯认朕那是一举三得。”

“我呸!!!”苏衔暴跳如雷,“殷玄汲你少得了便宜卖乖!!!”

“你就是算计好的!!!”

什么为免走露风声才未敢告诉他们?暗营去了安西只与他一人联系,这么大的事他能往外说?要走露也是暗营走露还差不多。

最可气的事,皇帝从前还庄而重之地下了道密旨,说自己一旦病故暗营便听他号令,新君继位他是否肯归还暗营也全凭他一人做主。正因如此,暗营将甲字令交给他的时候他才深信这是皇帝驾崩才使密旨奏效了。

如今看来皇帝早在他离开安西前……不,早在下那道密旨时就已经安排好这个局了,说什么“不得已而为之”,他一个字都不信!

苏衔气得半天说不出话,踱了个来回再度指向殷玄汲,面色铁青:“你……你为老不尊!你不要脸!”

殷玄汲仍在微笑,循循善诱:“消消气嘛儿子。”

“你住口!!!”

“叫声父皇你也不掉块肉。”他顿了顿,“再说,这阵子你是不是也有点后悔从前没叫过?”

“我没……”苏衔矢口否认,半道噎声。

他岂是“有点后悔”?这些日子他每时每刻都在后悔没在殷玄汲活着的时候认他。

是以殷玄汲后面想说什么他自然明白,但他怎么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呢?

苏衔沉容不言,殷玄汲伸手:“来,扶为父一把,别让为父在棺材里待着了。”

“……呵。”苏衔冷着脸走开,殷临曜赶忙上前,与姜九才一同将皇帝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