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不在的日子,寄眉把它当做‘试练’。提前体会一下失去丈夫喜爱,独守空房的滋味。比她想象的容易得多,有吃有喝,晚上又能独占一张大床。

只是,她的眼睛仍旧看不到。寄眉不敢对方大夫的医术投入太多的希望,毕竟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每次看眼睛,身边除了丫鬟外,还有两个宅子里年长的老嬷嬷在一旁陪着。

她的小舅舅偶尔也会在一旁观看,和她一样,从来不追问大夫问题,一切让方大夫自己定夺。

这一日,方大夫给她开了新的药方,寄眉让金翠收好。她摸着桌沿才站起来要走,就听舅舅忽然问她:“你恨砚泽吗?”

居然问道这样的问题,叫她如何回答是好。

“我…”

“其他人都走了,就剩你我还有金翠在这里。”

寄眉犯难的道:“当时年纪小,还不知道恨。等长大了,明白恨也没用,我从没想过要恨他,嫁给一个恨之入骨的人,只会更痛苦。”说完这番话,有些不好意思:“舅舅,我是不是回答的太直白了?”

“不…你回答的很好。”萧赋清轻描淡写的道:“我就是随口问问而已。”

所以沈向尧那厮的话,根本站不住脚。寄眉不恨她表哥,跟他生活在一起,并不痛苦。

萧赋清这时忽然发现寄眉的丫鬟似乎有话要说,拧着眉毛,端着一张黑脸,像头不满的小熊。

当着寄眉的面问话不容易,便另找了一天,在中午休息的时候,派人把金翠叫到自己书房问话。

萧赋清将装着桂花糕的食盒往金翠那边推了推:“喏,给你的,吃吧。”

金翠不敢轻举妄动:“九爷…您这是…”

“没什么,找你问几件事,怕你紧张,你边吃,咱们边聊。”

九爷不是外人,金翠没那么提防,想了想,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瞅着萧赋清嚼着:“您想问什么?”

“大少爷不在这段日子,你家少奶奶过的怎么样?”

“不缺吃喝,过的很好呀。”

“那大少爷在的时候呢?”

“…也很好。”

萧赋清挑挑眉:“听你的语气,可不像很好。”

她不由得揣摩九爷的意思,如果九爷想听好话,估计也不会把她叫到这里来,难道为少奶奶鸣不平,告萧砚泽一状的机会来了?金翠大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大少爷对少奶奶吃穿用度上倒是没有亏欠,就是爱…”

萧赋清语气很轻:“就爱怎么样?”

“爱乱怀疑人。”金翠可记得萧砚泽的混账事呢:“他曾经怀疑少奶奶跟…跟我关系逾越主仆。使得少奶奶大病了一场。”说出来后,觉得通体舒畅。

萧赋清想象有限:“逾越主仆的关系?”眨了眨眼,猛地懂了,惊愕的微微张嘴。

他这个侄子脑子有病么?!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金翠瞅着九爷,表情凝重的不住点头:“嗯,大少爷就是这样认为的。气的少奶奶哭着大病了一场。”

萧赋清气的咬紧牙关,心道这厮真是没救了,居然能怀疑自己的盲妻和女婢有染。在他眼里还有不能怀疑的关系吗?!他无语,竟不知该如何评论侄子好了。

金翠把点心咽掉:“九爷,您还有话问我么,没有的话,我想回去照顾少奶奶了。”

萧赋清道:“你且慢,大少爷一直这样疑神疑鬼的吗?”

她抓住最后的告状机会:“不是这样的。大少爷成婚的前一个月,只回来过三次,聚少离多,那会没怀疑过少奶奶。”

萧赋清连连震惊:“他这个样子吗?”

金翠抓了抓嘴,郑重的点头:“不过,大少爷可能是因为生意忙,成婚第二天,他就离家了,新妇拜见公婆,他都不在。”

萧赋清以为砚泽能怀疑寄眉跟金翠有染,已经登峰造极了,没想到他之前还做过这么过分的事。他砸了砸嘴,无话可说。

“九爷…那我退下了?”

萧赋清如梦方醒:“去吧,去吧,好好照顾你家少奶奶。”待金翠走了,想起砚泽,不禁连连摇头,前几日看他带寄眉在园子里散步,还以为他转性了,其实他秉性未移,从小到大,一直那么混账。

不禁想起沈向尧来,听说京城来的沈家兄弟在城里新开了间酒楼,仗着与知府有亲戚,顾客盈门,日进斗金。当初沈向昭亲口说到粟城是游玩散心的,结果反倒出钱开起了酒楼,在粟城停留数日不走,不难猜出背后的心思。

哼,难道沈向尧觉得留在粟城就有机会么?寄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任你们翘首企盼,恐怕再难见面。

他那位好侄子离家差不多有一个月了,估计最近几日就能返家。

方才听金翠一番话,萧赋清对侄子的印象又差了几分,外面有人觊觎寄眉的事,决不能让砚泽知道半点,否则连妻子和丫鬟都会怀疑的家伙,不知要怎么揣测寄眉和沈公子。

恐让寄眉受不白之冤。

正在盘算的时候,丫鬟来报说三姑爷来了,大老爷让他过去一趟。

丫鬟口中的姑爷,正是寄眉的父亲陆成栋。

他这位姐夫跟萧家走动并不勤,多少年来一直做自己的官,领自己的俸禄,过自家小日子。萧赋清听说姐夫已经去看老太太了,便直接去了老人家的院里,在那跟姐夫碰了面。他俩之间有过几次书信往来,并不陌生。从老太太那里出来,萧赋清领着姐夫到议事厅说话,交谈了几句,他知道原来姐夫是进城办公事的,顺路过来看看老太太和寄眉。

因萧赋林在外办事,没在家里,由萧赋清全全招待姐夫,他吩咐人下去找间空房,晚上给姐夫休息用。又问姐夫带了几个随从,陆成栋一向简朴,说只带了两个衙役跟班。

这时金翠带着寄眉走了进来,萧赋清便让他们父女独处,借故有事,暂且回避。

他出了院子,见萧家的仆人领着两个年少的男子向厢房走,其中一个男子的侧眼,十分眼熟,登时惊的萧赋清出了一身冷汗。他一路跟着前面的三人到了其中一处房间前。等萧家的仆人从屋里出来,他推门进去。

那俩人正在整理床褥,见了萧赋清,其中一位作揖自报家门道:“我们是陆知县的跟班衙役。”另一个人也作了作揖,但没说话。

“我知道你们是姐夫的人。”萧赋清冷着脸对没说话的那位道:“你随我再来,我让管事的再给你们找几床褥子用。”说完转身离去,见那个人不动,愈加冷冷的道:“快随我来。”

那个少年人便低着头跟萧赋清出了门,两人行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萧赋清突然驻足,冷笑着回头道:“沈公子,我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了。放着富贵公子不作,跑到县里做衙役?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我心知肚明。”

“…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沈公子。”

萧赋清道:“用不用我现在把见过你的人,叫过来辨认你?”

“您能找到一百个指认我是沈公子的人,我就能找到一百零一个人证明我不是。”他翻了萧赋清一眼。

萧赋清抿了抿唇,扯出一丝冷笑:“我忽然开始佩服你了,亏你想得出来,居然跑到寄眉父亲辖下做差役。”

沈向尧一笑两个酒窝:“好玩,不行吗?”

萧赋清绷起面孔:“除了你之外,没人会觉得好玩!你堂姐和你大哥知道你这样胡闹吗?”

沈向尧道:“商人逐利,钱在那里,想办法去经营,把它装进自己兜里。您,逐名,贪黑起早的念书,金榜题名。而我…”

“少狡辩,名利无主,但某位佳人,已经名花有主了。”

沈向尧一仰头:“我知道。我不能亲近她,但至少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替她照顾没有儿子依仗的父母双亲。陆知县夫妇是好人,我愿意隐姓埋名,平日里替他们办公差,闲暇时替他们打扫庭院。”

“胡搅蛮缠!”萧赋清道:“我不和你废话,我现在就派人告诉你大哥,叫他把你领走。”

沈向尧道:“我哪里做错了?我吃自己的苦,遭自己的罪。没纠缠过任何人,萧翰林,你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我只想默默的照顾陆知县夫妇一段时日就回京城,你却要找到我大哥,想置我于死地…”说着,无比哀怨的看着萧赋清。

萧赋清噙着冷笑:“那你就照顾吧,我看你能坚持多久!小心玩火自焚。”

沈向尧心道,如果您相思成灾,就知道我能坚持多久。

第四十一章

和上次端午节回门时候一样,寄眉跟父亲只报喜不报忧。无论父亲问她什么,她全往好了说。去寺庙进香,差点被蜜蜂蛰伤的事,半个字不敢提。

陆成栋关心女儿在婆家是否过的顺心:“…砚泽还是老样子吗?”

寄眉想了想,其实丈夫长进多了,至少比端午节那会长进的不是一星半点:“他啊,待我很好,不缺我吃穿,也知道常回来陪我。”

陆成栋满意的点点头:“我就跟你娘说,砚泽对你开始上心了。要不然,我们也收不到你们送来的银两。”自从上个月开始,就有萧家的店铺伙计来送银子,说是他家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意思。

她笑道:“原来你们已经收到了,就知道砚泽没糊弄我。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用这些银子,多养几个能做事的丫鬟小厮,代为照顾你们二老,我和砚泽也能稍稍安心了。”

陆成栋道:“我们怎好要你们的银子。”他是不愿意收女婿这份心意的,但素秋不含糊,已经拿这些银子填补家里的亏空了。

“这是我和砚泽的孝心,您就收下罢。”这些钱对丈夫来说,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对自家却如雪中热炭,久旱甘霖。

“我和你娘念叨,怕你给我们送银子,叫你婆婆知道了,挑你的不是。要是那样,我们两个做老人的不是给你找麻烦呢么。我们很好,不用你多费心,先照顾好你自己。”

寄眉莞尔:“您不用担心这个,砚泽做事滴水不漏,况且这是外面的事,婆婆只管内宅的事,她上哪知道去。”再说出事了,有砚泽挡着呢。

陆成栋叹道:“话虽这样说,我们也不能真要你照顾终老。我和你娘商量,还是养子送终合适。”

“可是…上次表哥都跟娘说了,让你们把他这个女婿当儿子,给你们养老。”其实她也明白,恐怕砚泽跟自己的母亲都没把这种话当真。

陆成栋笑道:“你和砚泽有这份心就行了,哪能真靠你们。”

想想也是,等过段时日,砚泽对她冷淡下来,又怎么会真心善待自己的父母:“那您和娘的意思是…”

“原本我们就打算,等你出嫁了,从外面抱个孩子来养。”陆成栋道:“最近正派人打听,只是康健的男孩少有,得慢慢等。”

寄眉觉得从外面抱的毕竟差了层血缘:“爹,我真的没有叔叔伯伯了么,疏族的也没有么?”

陆成栋苦笑:“真没有了。”所以他能凭借一己之力娶到萧家嫡出千金,实在是不容易。

“…那只能这样了…”寄眉道:“等表哥回来,我让他帮着打听打听,看谁家有子要送出去养,他门路多,肯定有办法。”

陆成欣慰的笑道:“那就麻烦一下他吧。”

寄眉记起修路这件事来,觉得趁着此时砚泽喜欢自己,或许可以尝试一下:“爹,咱们县里的路,还没修呢吧。我看看能不能再劝劝砚泽。”

“啊,这事有着落了,一位京城的沈公子,据说要在全国修百条路,恰好路过咱们县,出了一大笔钱。加上当地富户捐资的银两,足够了。眼看要入冬了,这路暂时修不了,等明年天气一暖,就动工。”

“京城的沈公子?”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姓氏。

“没错。”

寄眉正要再发问,就听丫鬟来报说大老爷回来了,正在客厅等陆大人。她听了,落寞的道:“公爹回来的好早,您得去见他了吧?”

陆成栋起身道:“顺路过来看看你,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好好照顾自己。”

寄眉让金翠扶着自己,和父亲一起出门向外走。她道:“可惜砚泽不在家,要不然,他晚上还能陪您喝两杯。”

陆成栋顿感欣慰:“我听你谈你表哥的语气,真像是一家人了。”

“是么?”她没察觉到,不过父亲一说,的确好像更随意了。

两人走到议事厅外的小路上,陆成栋要去见他大舅哥萧赋林,寄眉则要回自己院子,就此分别。寄眉依依不舍,陆成栋笑道:“都嫁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

正说笑着,见萧赋清走了过来,他让金翠将女儿带走,他则朝萧赋清走去,准备一并去见萧赋林。

萧赋清与姐夫并肩而行,先聊了几句别的做掩护,才问道:“姐夫,您带来的两个随身衙役,我见其中一个年纪很小。这年岁,该找个正经事做,做衙役未免太可惜了。”捕快衙役可不是什么好活计,对命案侦办不力,可是要被县老爷下令打板子的,所以他们经常一瘸一拐,呲牙咧嘴的出现在街上,而且三代人不许参加科举。

“你是说梅之项吧。他家里没亲戚依靠了,做别的营生没本钱,能找到这份差事,他已经很满意了。”陆成栋道:“不过人很懂事机灵,否则我也不会带他出门办事。”

梅之项,向之眉。萧赋清憋了口气:“他原来是这样的来历。我看他人也不错,想叫他来账房做伙计。”

陆成栋道:“那我回去问问他。”

账房伙计颇有前途,做的好,当上大掌柜的,儿孙都不缺银子花,比动辄挨板子,三代人不许参加科举的捕快,不知要好多少。所以陆成栋晚上回去就跟所谓的梅之项提了这件事。怎料梅之项一百个摇头,说什么也不来萧家做伙计。

陆成栋只好作罢,第二日见到萧赋清,将梅之项的回答告诉了他。萧赋清早料到这点,略带惋惜的道:“他自己不要这个机会,怨不得别人。。”

他见陆成栋坐进了轿子里,又将沈向尧叫到了一旁,低声道:“梅之项这个名字取的不错,就不知道你能用多久。我现在为了寄眉的名声,不想声张,你趁早打消念头,回京城去。否则,有你好看的!”

沈向尧觉得委屈:“我做什么有损陆寄眉名声的事了么?我不曾窥探闺房,不曾偷递书信。只有九爷您自己声张,别人才会知道。”

确实,昨天沈向尧虽然住进了萧家,但并没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似乎也不想往寄眉身边蹭。难道这厮只是沉浸在了自己爱慕女子的感觉里?萧赋清冷笑道:“我看你能老实多久!”

这时,轿夫起轿,沈向尧便不跟萧赋清多说了,赶紧追上了轿子,跟在旁边一路去了。他有他的算盘,陆成栋没有儿子,如果陆成栋能收他为养子,混成半个陆家人,不愁接近不了陆寄眉。

他不做则已,一旦动了心思,一定有长远的打算。

萧砚泽不在的日子,寄眉一如既往的睡懒觉。

这天,日上三竿也没醒,初秋的天气,透着萧瑟的凉意,被窝自然是最好的,哪里也比上这里舒服。她正暖呼呼的睡得舒坦,就听金翠在她耳边急道:“少奶奶,少奶奶,大少爷回来了!您快醒醒。”

“…不急…他回来,要先去上房请安…好久才会回来…”寄眉犯懒的道。

“据说已经进上房有一会了,估计很快就回来了。”金翠替少奶奶着急,她可不想大少爷一回来,就面目狰狞的跟少奶奶发火。

“回来再说…”春困秋乏,寄眉翻了身继续睡:“你别担心,我有办法应付他。”

既然少奶奶说有办法,那肯定是有办法的,金翠便不出声了,给她掖了掖被子,退了出去。于是寄眉又睡了一觉,过了半个时辰,听金翠再度道:“不好了,大少爷已经进院了。”

寄眉这才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刚穿好中衣,就听丈夫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呦呵,大白天的就知道睡睡睡!我回来了,你也不说穿好衣裳梳好头发,稍微有点正经样子等我。”虽然他也喜欢她不正经的样子,但对他的起码尊重和礼貌还是应该有的。

“…”

砚泽这趟出门,折腾了一个多月,见了许多人,说了许多话,心里还一直惦记着陆寄眉。他心急火燎的赶回来,发现自己媳妇似乎不大想见自己,在被窝里睡的安稳又舒坦。他点了她的胸口:“还是说你等不及了,我才回来,就把我床上拽?”

“不是…”

他见她表情难过,想她是知道错了,马上就原谅她了,搂着她的肩膀笑眯眯的道:“你想拽,我就让你拽。”说着把衣袖往她手里塞。

寄眉咬住唇,苦兮兮的道:“砚泽,我不是故意慢待你的,我这么多天,一直睡的不好,一闭眼就想到可怕的东西。直到昨天你派的人回来说,你马上要到家了。我才难得睡个安稳觉,没想到竟睡过头了,连你回来也不知道。”

他好奇的问道:“怎么了,晚上为什么睡不着?哦,是不是我不在,你空虚难熬啊?”说完,手摸进她中衣里,一阵摸索:“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这就给娘子消消火。”

寄眉不由得佩服丈夫,他进屋后一共没和她说几句话,但几乎句句都往色|欲上扯。她摇头道:“不是这个,是其他怕人的事。我已经唬的大半个月做恶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