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了摇头,“不需要。”

  “你要进藏经阁?”温学尔讶然,据说少林藏经阁藏书堪称天下第一,尤以其中的武林绝学最为世人所称道。

  “我不进去的话,那要怎么安装机关啊?”她好笑的看著他。

  “唐施主真的不需要带任何人手?”圆真大师不禁出声打个岔,又意有所指的再问了遍。

  “那还是请贵寺的四大金刚陪同的好。”唐平平慧黠的看著圆真大师。

  圆真大师眸底闪过一抹激赏,这样豁达的女子,生为女儿身确实有些可惜。略通机关的人都知道,设计机关最忌旁人在场,但她却能泰然视之。

  “不行,他们是男的。”

  四道目光同时射向了脱口而出的温学尔,一是莞尔、一是嗔怪。

  “出家人无分男女。”唐平平这样对他说。

  “明明就是男的。”他还是一脸的不赞同,想也知道她要进藏经阁,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出来的。而她要跟那佛门四大金刚关在一起那么久,他只要一想到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圆真大师微笑道:“温施主不妨一起进去。”

  “好啊好啊。”他欣喜若狂的直点头。

  唐平平忍不住低头掩饰自己想笑的冲动,这个男人有时无赖得像个孩子呢,不过,却是十分的可爱。

  “老衲先行告退了,请两位施主慢忙。”

  “大师慢走。”

  目送少林掌门人慢慢消失在院门外,温学尔耸耸肩,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悄悄说:“我怀疑大师年轻时搞不好也是一个喜欢调侃别人的家伙。”

  唐平平睨了他一眼道:“沈姑娘说的没错,你真的很八婆。”

  “又是她!”他拳头握紧,一副咬牙切齿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沈姑娘还是会再耍你的。”她含笑揶揄。

  “你怎么可以帮著外人欺侮我。”他不满的抗议。

  她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理所当然的说:“因为欺侮你很好玩啊!”

  嗯!这个理由还算不错,温学尔脸上扬起迷人的笑靥,再次贴过去。

  不动声色的任他接近,唐平平慢条斯理的探手往袖内摸去,云淡风轻的说:“要不要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

  下一刻,他就以箭一般的速度往后窜三丈之遥,连连摆手,“不需要了。”他对自己的小命还是非常爱惜的,尤其在他有了心爱的人以后。

  银针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亮光,但是她从袖中摸出的却只有一根针?

  “平儿!”某人很受伤。

  唐平平一本正经的看著他,“这针是要装到足够多,才会成暴雨的啊。”

  今天的天气是如此的风和日丽,清风拂来凉爽宜人,可是为什么心头的那一股郁闷之气怎么也吹不散、移不走?温学尔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被整到得内伤了。

 

第九章

在帮少林寺安好机关之后,转眼便到了秋天。

  一层秋雨一层凉,入秋就要加衣服了。

  听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半托著腮,唐平平的螓首一晃一点的渐入迷茫梦境之中。

  手慢慢的软倒,眼看头就要向桌面碰去——

  一只温热的大手及时托住了她的头,轻轻的将她抱起走向床铺。累了就睡啊,何苦这么硬撑。

  看著她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心疼泛上胸臆,虽然不晓得苏大姑娘用来交换的消息是什么,但是他相信一定是非常有价值的,可今天苏盈袖来过之后,她就一直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就连现在睡著了也睡不安稳,让他好生心疼。

  “雨声……”她嘴里呓语著,眼皮在挣扎。

  温学尔在心头无奈的叹气,贴在她耳边问:“听雨干什么?”

  “落泪。”

  他闻言讶异的扬眉,落泪?她到底在说什么?

  在唐平平迷蒙的梦境中,她见到了每逢下雨时,就或坐或站于窗前廊下的唐老太君,那张终年冷冰的脸上明明浮现的是凄绝之颜,但那双无情睇视的眼眸在雨的映衬下却显得有些水润。那雨,该是唐老太君心头的泪。

  以前她不明白,突然之间她却发现自己居然可以离唐老太君那颗貌似冷硬无情的心那么的近,那么近……近到她可以听到唐老太君的心其实一直在哭泣。

  看她睡得辗转反侧的样子,这让温学尔微微蹙眉,坐在床榻畔握住她有些冰冷的手。她的手不像一般女子的光滑细嫩,十指都带有一层老茧,她能在唐门拥有超高的地位绝对不是运气,那是靠实力换来的。

  耳中传来细微的声响,他剑眉轻扬,轻轻放开她的手,悄无声息的离开房间。

  “施主好耳力。”相隔甚远的黄衣老僧发出叹语。

  “大师。”颔首行礼,嘴角在垂首的那一刻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位佛门高僧为什么每次都要选在这种气氛下出现呢?

  圆真大师走近,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笑著递到他手上,“这是敝派自制的小还丹,拿去帮唐施主补补元气吧!”

  温学尔动容,慎重的接过,“多谢大师。”

  “哪里的话,唐施工是为了敝寺才会如此劳累,这是应该的。”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客套话。世人皆知,要得到少林寺自制的大小还丹绝非易事,而圆真大师如此慷慨的镇赠,很明显的是对唐平平有著极度的重视。

  “丰帮主方才飞鸽传书至敝寺,请老衲转告唐施主,上尊已近,速离。”

  “我这就去叫醒她。”来不及向圆真大师道别,温学尔便急急的奔回房中。

  看著他惊惶失措的转身,圆真大师讳莫如深的眸底划过一抹笑意,这浪迹江湖的花丛浪子终于也入了笼。世上的缘分谁也说不清,谁又能想到叱咤风云的江湖美男子最后会钟情于一位貌不惊人,却胸藏奇兵的女子。

  慢慢的转身后,圆真大师就像来时一样的悄然离去。

  而屋内的温学尔不忍唤醒沉睡中的唐平平,便用披风将她密密的盖好,然后弯腰抱她入怀,迅速的跳窗离开。

  风渐大,雨渐疾。

  风掩人语,雨消人踪。

   

  睫毛动了动,起身环顾一周后,唐平平很确定这不是少林寺的房子。

  绢纱软绫,流苏垂地;高床软枕,馨香扑鼻。

  桌椅均是用上好梨木制成,镂花精致而别具匠心,就连摆放在桌上的茶具都是上好碧青色的“水洗天色”。

  地面是由整片青石拼凑而成,墙体则是用清一色的山石堆砌成形,墙上挂了几幅山水画,定近细看,居然幅幅都是价值千金的古画。

  目光落在角落的衣橱上,犹豫片刻,唐平平慢慢走了过去将它拉开。

  一眼看到那些衣物的质地款式,她就想到了一个人——温学尔,这些衣物就像是他的标志一样,唇角不由得往上一勾。这该是他的家,尽管江湖知道他来历的人颇少,但是也不能否认他还是有家的。

  “醒了。”

  她急忙回头,这才发现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敞开的窗口一跃而进。

  “你不走门……”声音中断于看到的事实,这房子根本没门。

  “我设计这屋子时就没设计门了。”主人大言不惭的说。

  打量著那个过大的窗口,唐平平赞同的点头,“这么大的窗户确实也没必要再安一个门当装饰。”

  “老实说,你这话有讽刺的嫌疑。”

  她老实不客气的继续点头,“原来你听出来了啊。”

  温学尔只能看著她摇头。

  “为什么要自己设计呢?”

  “因为在庸人谷一切都只能自食其力。”

  唐平平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沈姑娘当年也是自己设计吗?”

  “没错,”他点头,“不过,她设计的江南竹屋很风雅。”

  “江南竹屋?”她讶异的扬眉。

  “是呀,改天带你去看她住的七巧园。”他将提来的山果放到桌上,热情招呼,“来尝尝我们庸人谷的野山果,很香甜的。”

  饶富兴味的看他一眼,再拿起几颗红润的果子放到鼻尖闻了闻,若有所思的开口说:“原来,你们庸人谷就是拿野山果招待客人的,很特别的习俗。”

  温学尔俊颜一热,讪讪的道:“你也知道我的厨艺很差的。”

  明白的点头,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我终于明白当初你为什么会蹲在我家院子的篱笆墙上不肯离开了。”因为他当时肯定饿死了。

  他有些难为情的抓抓耳朵,“平儿,这就不需要刻意说明了吧。”

  那果子颗颗汁液饱满,令人唇齿留香,唐平平面露惊喜,“确实很好吃。”

  “当然了,庸人谷中要论找野果的能力,我称第二,还没人敢称第一。”他沾沾自喜的说。

  唐平平轻轻的说了声,“那是因为只有你不会弄吃的。”

  “平儿!”

  “事实如此。”她无辜的眨了眨眼。

  温学尔当下恨恨的抓了一把果子扔进嘴里用力嚼,大有泄愤的意味儿。

  “你不会就是靠著这些果子长大的吧?”他能长成这般的玉树临风还真的是奇迹啊。

  “当然不是,我们八岁那年师父便将我们从他的房子里踢出来,而我十五岁的时候才建了这间石屋。平时,我会跑到师兄那边找吃的,偶尔也到师弟那里打牙祭,逢年过节,师母会叫我们到主屋聚餐。后来出来行走江湖后,就不担心没地方吃饭了。”

  简而言之,他就是一个到处讨食的人。

  微微的笑了笑,唐平平瞅著他,让他顿时有些头皮发麻,“为什么你不去沈姑娘那里呢?”

  有些郁闷的叹口气,他摆摆手,“小师妹那里连师祖都讨不了半点便宜的,我才不会去自讨没趣。”

  “沈姑娘很厉害啊。”

  “你也不简单。”

  她转而问:“你会打猎吗?”

  “这简单。”以前常常打了猎物找人烤的,驾轻就熟的很。

  “那就打些野味儿回来吧!”唐平平依旧是淡然的表情。

  “你会烤?”她明明说过自己也不懂厨艺的。

  她掀了掀嘴角,“这方面女人是比男人多些天份的。”在没离开唐门之前,她不懂,也不会。离开唐门独自一人的那段日子,她被迫学了很多,那段日子虽然苦一些,但是也很开心。

  看著她有些迷离的眼神,温学尔猜到她想起了什么,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将她揽入了怀中。

  默默的靠著他温暖的胸膛,她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为什么带我回庸人谷?”

  “我总该让师父看看我要娶的女子长什么样儿。”

  沉默了片刻,她抬起头看著他的眼睛,“太君找到少林了吗?”

  他有些苦笑,“有时我真不希望你这样聪明。”

  “我去少林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的,太君是不会放过我的。”

  “为什么呢?”

  “因为太君很寂寞。”她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地方,“以前我一直认为她很冷酷,可是在我知道了那件事后,我改变了想法。太君她其实是寂寞的,那种寂寞是深入骨髓的凄凉。”

  他没有问她知道了什么,他想那是唐门的秘密。

  “我睡了多久?”她将话题绕开,不想再谈及唐老太君更多秘密。

  “三天。”

  “真的?”她不相信。

  “你真的睡了三天,”他很认真的说,“但是你还有半个多月是处在无意识的状态中。”

  唐平平的眼眸半眯,眸底闪过一抹危险的光芒,“说来听听。”

  意识到危机的人不著痕迹的退开几步,呵呵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从小师妹那里借了些失魂粉。”

  “温学尔。”

  “我在。”继续后退,她的表情真的让他有点儿发毛。

  她唇边的笑慢慢的、一点儿一点儿的绽放,口气更是柔得可以掐出水来,“你对我下药?”

  面对强敌都能面不改色的双绝书生,此时却感到毛骨悚然,还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

  “你还对我做了什么?”

  不由自主的伸手抹了把冷汗,她现在这种温柔得吓死人的表情神态,打死他也不敢说实话。那段日子他一直是以口对口的方式对她进行喂食,偶尔会趁给她换衣时揩揩油而已,如果真的如实禀告,他想她绝对不会放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