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笑了笑,颀长的身影消失在这迂回的廊道中,正面看他总觉得神态轻佻,后面看去,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看了许久,耳侧传来窸窣声,我忙推门进去,玉公子已经坐起了身,一手握紧被子,若有所思的朝我看来。

目光比起往日,更是冷意渗人,声音也冷若冰霜,“你想怎么死?我可以留你个全尸。”

我静静看着她,明明是个容貌倾城的女子,武功也属上乘,却背负个男儿身二十多载,如果说其中没有不可道明的秘密,我也不信,“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人知道你的秘密,我们商定,如果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人就会把这件事广而告之。如果我们都好好的,那我们也会当作不知道。”见她眼神更冷,我笑了笑,说道,“但是我不会告诉你那个人是谁,你要是乱杀了人,我可能会觉得你已经下决心要杀我们,那我们一个着急,或许会乱说话。”

和白影商定说的这些话,不是我的本意,虽然先把她掐死是最好的自保办法,但是我下不了手,可又不能让她杀了我,只能让她有所顾忌。

她面色更加惨白,死盯着我字字道,“最好如你所说,若敢透露半个字,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见她一副欲杀不得的表情,我慢慢踱步过去,“记得别把白布裹的太紧,对伤不好。”

一道眼刀甩来,刺的我缩了一下,厚着脸皮道,“还有…裹的太紧,对胸也不好,难怪比我的还小…”

话说到一半,就被她乱扔的枕头逼逃出来。

我顿感欣慰,望月叹道,“还好她不是个男的,有家暴的潜力啊。”

回到房里,不见白影,我看着那从屏风隐约升起的氤氲热气,试探性的唤了一声,“白影,你还没洗完吗?”

不见作答,我绕过屏风,却见他还在那木桶中,白雾似的热气蒸腾,他的面色却依旧苍白,眼眸闭的紧紧的。我慌的摇了摇他的肩,见他缓缓睁眼,松了一气,轻责道,“你要是不舒服,我给你找大夫。”

他淡笑道,“你是想把大夫吓死吗?”

“什么?”

他微微合上眼,缓声道,“没有脉搏,也没有心跳。”

我一怔,下意识探手去触他的胸膛,那儿,果然没有一丝起伏,即便是在热水里,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难怪剑身和人,都在这夏日中透着微凉。

白影又睁开了眼,看着我笑道,“怕吗?”

我收回手,闷声道,“怕什么,以后把你当凉枕给卖了,一定能卖高价。”话一落,便见他又笑开了,剑眉明眸,在烛火的摇曳下显得特别好看,“白影,你是不是因为替玉公子疗伤,才变成这个模样?”

他似如释重负的叹息一声,“这副身体,已经不比以前。”

“在水里能好些么?”

“好像没什么用。”他抬起湿漉漉的手,连带着那热气也一起提了上来,但一会便在他手上散开了,果真没有一点体温,“冷。”

我咬了咬唇,说道,“你化剑吧,我抱着你睡,或许能暖些。”

他笑道,“化成人不能抱吗?”

“不能!”

他叹道,“我还想让你看看什么叫美男出浴。”

“…”我满脑袋黑线,见他缓身站起,那环绕在水面上的白气被冲破,坚实的身材渐露出来,一块腹肌、两块腹肌、三…“你干什么!!!”

“嘭。”

一声轻响,人已消失不见,我忙探手去水里,果然捞到了剑。拿毛巾擦拭干净,长松一气,抱着剑躲进被窝里。

剑身冰凉,怎么捂都不会暖和起来般。

早上醒来,神清气爽,一点燥热感也没,或许是昨晚抱着剑睡的缘故。想到这,才发现手上空无一物,却有手搭在腰间上。我猛地探头,便听得额头上方传来微痛声。

我捂着被撞的生疼的脑袋仰头,只见白影正蹙眉看来,说道,“瑟瑟,你睡觉很不老实,醒了也不老实,还好你没乱踢,万一踢到…瑟瑟你怎么踹我…这床我有一半使用权你不能…啊…”

解决完这个大清早就话痨的喜鹊,顿时觉得清静了。

洗漱出去,朝阳已高挂,褪去了橙黄。我伸了个懒腰,白影边摇头边出来,“家有悍妻家有悍妻啊。”

见他面色不错,已不像昨天那样惨淡,我心头一个咯噔,“白影,你该不会是以吸食少女精气为生吧,否则我抱着你睡怎么就恢复了!”

他失声笑了笑,“你这稀奇古怪的想法是从哪听来的。”

我嘀咕道,“说书的都是这么说的。”

“放心吧,”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对你不会有伤害的,只是因为我们之间,束缚太深罢了,所以只有你才能让我如此。”

“哦。”我应了一声,不再多疑,“我去找三哥,有事要问他。”

“我陪你。”

“嗯。”

迎客松里依旧热闹,虽说比连夫人的宅院喧闹许多,但是却更有人情味。问了掌柜,三哥并没有退房,但是人却早早出门了。

我正想着是去找他还是坐门口等,三哥便出现在街道上,俊朗的面庞上带着笑,和旁边的人交谈。视线往旁边看去,正是七姑姑。我快步走了过去,拦住两人,“七姑姑,三哥!”

白影也在一旁彬彬有礼道,“七姑姑,三哥。”

七姑姑看了看他,笑道,“果真如老三所说,是个长的极好的人。小剑你身上的灵气,比起以前,又更多了些。”

我狐疑看他们,“你们见过?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我转视三哥,“你们两个,昨晚为什么要伤玉姑…玉公子!”

两人相觑一眼,无辜道,“有吗?我们昨晚不是在酒楼看戏吗?”

我怒道,“别以为蒙着脸披个外套我就不认得你们了,林家武功用来用去不就那几招!”

七姑姑无奈道,“的确是我们伤的,但是,”她蓦地眉开眼笑,老气横秋的说道,“不关老三的事。”

七姑姑虽然比三哥还要小些,但是她唤我们,还是像长辈那样叫。我问道,“七姑姑,你该不会又是在鼓捣别人的命途吧。”

她点点头,仍是笑靥如花,“嗯。”

我心中叹了一气,这十九代书灵中,唯有七姑姑是不同的。她能掐算天命,也试图去改变天命。什么不理会武林中事,只做个旁观记载者,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的管束力。于她而言,让一切结局变的圆满美好,才是她的职责。

白莲算你三更死,佛祖观音难还魂。

那享誉武林的神算子白莲,便是书灵十八代传人,林白莲,我的七姑姑。

所以在我总是无意“闯祸”之后,爹爹拜托她放个风声,七姑姑便掐指一算,将那什么动我者三代倒霉的算言丢在江湖上,也的确是少了许多麻烦。

但是江湖不知她也是林家人,如果知道,肯定要吐血吧。

我收回飘远的思绪,看着三哥和七姑姑的背影,默默跟在后面。半晌没听白影说话,以为他又伤了哪里,偏头看去,那眉已微拢,似在沉思什么。我问道,“不舒服吗?要不你化剑吧。”

他摇摇头,也将视线投在七姑姑影子上,说道,“掐算天命尚且是妄断神灵之能,更何况还要凭她凡人之力去改变,更会折损天命。”

我心中也并不好受,这些事,智通大师也说过,但是我们都劝阻不了她。智通大师也说,这其实也是七姑姑的天命。我皱眉问他,“听刚才的语气,你和七姑姑以前见过?”

白影笑道,“见过,我还在祖祠的时候。”

“那她说要我嫁给你才能安度余生该不会也是你和她串谋的吧!”

他眨了眨眼,缓缓抬头望天,“这么久远的事,不记得了。”

我眉眼直抽,“这个理由太烂了…”

他轻声一笑,眸子里满是淡然笑意。我看的有些怔神,每次看到他这样笑,总会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却无法道明。

第十一章 人生

在酒楼吃了一顿饱饭,见七姑姑离桌去解手,我忙往三哥那挪了挪,低声问道,“七姑姑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要伤玉公子?”

三哥笑了笑,说道,“我也不知道。”

我瞪大了眼,“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七姑姑拐去做坏事了。”

“七姑姑做事向来没有章法,只不过最后要扭转的局面,却并不坏。”三哥细想了会,放下手中的杯子,说道,“灵素阁、合安楼、烟雨楼这些,如果不是七姑姑插手,恐怕它们现在都已经在武林上覆灭了。”

这些事不可置否,但是我想不出来这次的缘故,“如果说玉公子也会有大事发生,但你们伤了她,岂不是让夜公子有继承的可能。而以鹤夫人的脾气,恐怕不会眼睁睁让夜公子继承吧。”

“不会的。”七姑姑从身后拍了拍我的头,坐□来,笑道,“我的本意是想夜公子出手,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无动于衷。”

“为什么要他出手?就算他真去救了玉公子,也不见得这两兄弟就有了手足之情吧。”

她眯起了眼,“老五,戏演的不错嘛。是玉公子,还是玉、姑、娘?”

我惊了惊,看向白影,他一脸无辜,“我可没泄密。”

七姑姑笑的一脸莫测,“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呀,就安安分分待在一旁握着笔就好,其他事情我会解决。”

话已说到这里,想要再探到一点线索已经不可能,我腆着脸道,“要不,我也像三哥那样,在旁边帮忙吧。”

她细细打量了我一眼,正色道,“老五你乖乖坐着就是帮姑姑最大的忙了,别忘了你那奇葩一样的体质。”

“…七姑姑你这是人身攻击…”

愤愤从酒楼出来,已是正午时分。我稍稍往白影身边靠了靠,果然有一阵阵凉意飘散而来,弱化了头顶上袭来的热浪。

白影说道,“七姑姑不想告诉你太多,或许只是不想你也牵扯进来,毕竟泄漏天机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点点头,问道,“真的会有天谴这种事么?”

“嗯。”白影微凉的目光微微闪烁,说道,“这种事,七姑姑心里也明白吧,只是如果不试图去改变,恐怕她也会觉得这种能力是种负担。”

“或许吧。”

离那问鼎大会的日子越近,这崧岭镇反而开始安静起来,大门派已经陆续入住,其他小门小派没有再像前几日那样到处喧闹。大门派又矜持,如此一来,自然就不显得吵闹了。

我抹去额上渗出的汗,思量着找间茶馆听个书。白影却顿下了步子,清冷深邃的目光巡视了一遍前面,忽然弯嘴一笑,握住我的手低声道,“瑟瑟,带你去看戏。”

我抽了抽手,他才又添了两个字,“好戏。”

好吧,至少他这么随风带我前行,不是真要吃豆腐。

巷子不见行人,跨过围墙,也没有住户,简而言之便是荒无人烟。轻步驰走,已入了郊外树林,脚下树叶随疾风而窸窣作响,片刻,他终于是停了下来,我刚挣扎,他便说道,“你如果动的太厉害,可就要被发现了。”

我微微屏气,看着他那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默不作声往树下看去。树叶太密,看的并不真切,只是那两个声音,却让我稍感意外。

“有什么事,非要约我在这里见面?”

“父亲唯一留下的信没有任何内容,身为长子,封地理应由我来继承。”

玉公子和夜公子,这大白天的,便是在商议这些么。如果两人会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好像也称不上是好戏,以玉公子现在受的伤,我估计待会还得跳下去救她。我挽了挽袖口,准备随时出动。

玉公子冷笑一声,声音也冰冷得很,“哦?夜公子说的倒是理所当然,只怕你忘了一件事,你并不是父亲的亲生骨肉,我才是。”

咦?我惊了惊,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白影还是笑的淡然,揽着我不让我发出一点声响。

夜公子的语速倒很正常,“嗯,我的确不是,但封地不授女,别忘了,你是女儿身,如果让天下人知道,你也没有半分资格。”

“看来昨天那些黑衣人果真是你派来的,你想借书灵之手拆穿我女儿身的秘密,真是高明,书灵所说的话,比这武林上任何一人说的更有说服力。”

那原本是愤怒的语气,却夹带着悲凉。我没有想到夜公子竟然也知道景玉的秘密,但是我很想告诉她,那些黑衣人,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我又懊恼起来,七姑姑你怕是添乱了吧。

夜公子顿了半晌,“黑衣人是何人所派,我并不知道,但是我不出手相救,只是那些人你足以应对。若我去救,让三娘误以为我们联手,那现在你就不会好好站在这里。”

“哦?那我该感谢你了。那后面来的两人,想必是我故意输给他们的。我就算是死在你面前,你连眼也不会眨半分。”

冷冷清清的玉公子竟然也会这么讥讽的说话,这果然是一出…戏,却不像是好戏。如果我不认识这两人,一定会认为他们是一对吵了架的情人,但关键是,我认识他们啊!还是平日里都冷的像冰块的人,从他们嘴里说出这些话,就好像是太阳打东南西北边出来了。

“若是昨夜被围困的是我,你又会如何?”

“眼睁睁看着你死!若是你不死,我会上前再添一刀!”

声音十分戾气,听的人心一抽,本以为两人要打起来,却是半日听不到一点声响。

我朝白影看去,他弯着眉眼细看了会,在耳边压低了音,“儿童不宜。”

不说还好,一说!分明就是引诱我去看!

“我已经过了及笄之年。”

他低声笑了笑,“对,现在刚好是破瓜之年。”

“…是碧玉年华!”

“不一样么?”

破瓜破瓜,难听!我闷哼了一声,俯身往下看去,虽然依旧看的不清楚,但至少能看得到青影了,为什么那青影之下,还有些许白色露出。

我愕然。

夜公子把玉公子压、压在身下了!下面的手手脚脚还在奋力挣扎,手上乱抓着落叶泥土烂掉的果子往上面扔,终于是听到嘶声,“你疯了!”

没有任何回应,看的也不真切,耳侧只有嘶嘶声,衣服…被撕破了吧。

不管树下的是什么人,但是这种场面似乎连空气都有些凝滞。况且我还窝在一个男人怀里,我仰头朝他看去,见他微阖着眼,似在浅睡,摇了摇他,“你说我们要不要下去救救景玉,她叫的好像挺惨的。”

白影连眼也未睁,淡淡道,“等会会叫的更惨。”

我皱眉看他,“为什么?”

他睁眼看来,轻声笑了笑,“以后你会懂的。”他又慢慢合起眼,“这种事,我们不便插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我看再等,景玉就要被强了…”我揪着心继续探身看去,还未看清,只听得啪的一声,玉公子已经翻身出来,捂着心口生生吐了一口血。

“不要侮辱我,拿剑杀了我,像三年前那样,一剑刺穿我的心口,我死了,父亲的全部东西都是你的!”

“我知道当年刺入的分寸,当初如果不这么做,你娘恐怕已经告诉父亲,不和你了断…”

“那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你!在自己的骨血和野生子上,你觉得他会留你吗?”

玉公子字字如刀逼人,至少那野生子比私生子听来,更是不饶人,也难听千倍。

从这只言片语中,我也慢慢理顺了思绪,虽然不十分明白过程,但毋庸置疑的是,三年前从未见过的两人成了恋人,但是后来知道对方身世,景玉的母亲鹤夫人逼迫两人分开,景夜为了不让鹤夫人告诉平定王,于是出手伤了景玉以示两人界限分明,从此两人再未见过。

所以从一开始,景玉便不想见他。

夜公子这个时候,该暴走了吧。

“你伤的很重,让我看看。”

…以后谁再说女人的心思难猜,我一定把夜公子推到前面去,男人的分明更难猜!

景玉此时已经是衣衫不整,那被撕扯破的地方实在引人遐想,见白影也要往下看,我伸手挡住他的视线,“不许。”

他瞟了一眼,笑道,“你也不许看。”

我偷瞄了一眼,唔,那被扯去的衣裳掩饰不住景夜那高大身段,肤色真好,不像白影,太白了,一点也不健康的模样。

景玉缓缓站起身,手还捂着心口,只是昨晚白影替她疗伤,好像并没有严重到这种地步。看来伤不仅在外面,还在里面。

“离开三娘的眼线太久,她又会胡思乱想了。父亲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遗嘱,你休想跟我抢。”

“你真想一辈子做个男儿身?这次是你脱身最好的机会。”

“说的不错,只是你当真是为了我好么?”景玉忽然长叹一气,却更像是释怀,忽然看着他笑,“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景夜。”

第一次听她唤夜公子的名字,却不知为何,有一丝残酷的意味。我抓紧白影的衣襟,却不想说话,和下面的两人,一起静默。

风很轻,却刮的人浑身都疼。

第十二章 阑珊

大白天的被我撞到这么一件天大的事,蹲在树上思绪乱飞,听得他们脚步声渐远,我揉了揉快没知觉的腿,正想下去,白影却没松手,“嘘,还有老鼠在动。”

我皱眉看他,“有人在跟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