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思索片刻,恍然,“三夫人派来的人?”

“或许。”白影侧了侧耳,我却是什么都没听见,“走了。”

他松开了手,身上没了倚靠,晃了一下,我摇摇晃晃的落了地。见他衣袂飘飞,恍如仙人,刚落下便叹道,“瑟瑟,下次别在一个男人身上磨来磨去,不是人人都是柳下惠。”

我看了他几眼,“我明明很乖的蹲在树上,是你揽着不让我动。”

“果然还是个小丫头。”

白影笑着摇摇头,慢步往镇上走去。我跟在一侧,想到刚才的事,心还在乱跳,扯了扯他衣袖,“你说,三夫人的细作知道他们今天碰面还、还这么亲密,会不会对他们下手?”

“后面不是又翻脸了么。”

我蹙眉道,“没想到三夫人竟然会是这么歹毒的人,她是想让两个子嗣自相残杀,然后她吞掉平定王的家财么?”

白影笑道,“女人的心思难猜,我比较好奇的是,为什么夜公子不是平定王的亲生子,玉公子又是女儿身,这些却无外人知晓。林家中对平定王的记载可是说此人性子刚烈直爽,他若知晓夜公子非亲生,怎么会容忍下他?”

“你是说,平定王因为某些原因,隐瞒了这件事?”我想了想,“会不会是平定王要面子,没有揭穿这件事,所以心夫人刚生下孩子,就让她带着夜公子离开了王府?”

“那玉公子呢?”

“玉公子…或许是平定王不想后继无人,所以将她当作儿子来养。”

白影摇头道,“玉公子出生时,平定王才三十,要生儿子的时间还很多,他总不可能一开始就这么打算。你不是说鹤夫人生性要强么,可能让玉公子女身男养的,是鹤夫人,而非平定王。”

真是越说越多疑问,连我自己都要被绕晕了,不对,是一开始就晕了,从发现这“两兄妹”的奸丨情时!

“只不过两个子嗣还在襁褓时就离开平定王府,恐怕真相远非我们能够猜测得到。”

“嗯。”这话我也赞同,而且即便我们有猜对的地方,得不到景家人的证实,也是没用的。

说话的功夫,我们已经回到了三夫人的宅院。

两位公子都没有回来,我和白影相觑了一眼,忽然想两人是不是找地方去换衣裳了。瞬间又飘到刚才那香丨艳的场面上,鼻腔一热,差点要见血。

我干咳两声,回了房,想了想拿了另一个本子记下这件事,白影见了,问道,“怎么又换了个本子。”

“这是林家的规矩,太过私密的事,不宜公开在武林上,但是为了方便日后林家人知晓,便专门开个暗本,这样不会让外人知道,又不会淹没真相。”

他淡笑道,“你们倒是考虑的很周到。”

“几百年的书灵招牌可不是白挂的,嘻。”等墨迹干了,我将本子放在暗格,见他还站在一旁,问道,“你身上没有大碍了吧?”

“没有。”他伸手过来,笑道,“今天天气很好,教你踏雪无痕。”

想到那如神的轻功,我立刻站起身,眼睛一定在闪着精亮,“嗯。”

出了院子,玉公子竟然也在凉亭中,我看了四下,不见夜公子,忽然有些失望,其实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好像也蛮配的。因为物以类聚,都是冰块…

“玉公子。”我快步走了过去,她缓缓转过身,仍是冷的淡薄,我扯了扯笑,“你的伤好些了吗?”

她默默点点头,眸子里薄凉的很。

这让我怎么也无法把她跟那在树下歇斯底里的人联系起来。

“书灵姑娘。”她忽然开口,“你那日,为何会救我?书灵的职责,不是只负责记载么?”

我看着她的眼睛,以前便觉得那双眼像山泉一样清冷但是灵动,现在看来,真的就是女子的眼,我却一直没有发现,“你是不是觉得…连你的兄长都没救你,我这不相关的人却救了你,觉得不可思议么?”

她面上很明显的绷了绷,不动声色的避开那话题,“若你是有目的救我,只管说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一定会给你;你若只是纯粹救我,我现在也可以许你一个心愿。我不喜欢欠别人恩情。”

“我…”我尴尬片刻,干咳两声道,“去救你,我的确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一样东西。”

她蓦地有了些许冷笑,“哦?那书灵尽管开口,你要我的什么。”

我正色道,“你的心。”

景玉微拢眉头,“唔?”

我继续正色,“我当时是想要你的心。”见白影在一旁憋笑,我真想把他给踹走,“因为…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玉公子,喜欢你整整十年,但是没想到…”我蔫了般说道,“没想到你是玉姑娘。”

话说到这,那冷冷的俏脸也终于是化了冰,倒好像也染了三分笑,“抱歉让书灵姑娘失望了。”

我叹气,“是啊,很失望。唯一不失望的就是,你比我年长几岁,但是你前面…嗯。”

这是我唯一能拿来安慰自己的,她面上却是泛起了红晕,微微侧对白影,说道,“当着自家相公的面说这些,你倒是不害臊。”

我真想说白影是把剑,剑该不会有男女之事吧。这是我想了很久之后得出来的结论。

“所以啊,你不用还我人情,你就当作是我把十年前的人情还给你好了。”

景玉满是疑色,“十年前我救过你么?”

我心中更是悲痛,她果真是忘的一干二净了,我又转念安慰自己,她是个女的,又怎么会记得帮助过一个小女孩,要是我是个呆萌的小男孩她没记住才是不正常的吧,“十年前,你来过齐州城看花灯吧?”

景玉想了许久,说道,“的确,当时正好路过,听闻齐州城花灯十分美丽,便随母亲去了。”

“那时候正下着大雪,你还记得吗?”

我急切的看着她,努力唤起她的记忆。

“嗯。”

我松了一气,笑道,“当时我跟二姐也在看,后来被人潮挤散了,找不到回去的路,是你带着我回到了林家。虽然只是三条街的路,但是我却一直记得。”

她那柳眉又蹙了起来,“因为是路过,所以我一直随母亲一起,途中的确是有去拜访过林家,但是出来后坐上马车,就直出齐州城,印象中并未有这件事。”

我愕然,支吾道,“你、你当时是穿着白衣?你送我回到林家,就看到你转身上了马车,我问爹爹那是谁,他说那是平定王二公子,不正是你么?”

景玉默了良久,我连气都要屏住了,她缓缓出声,却又带着一分隐忍般的笑意,“书灵姑娘,只怕你是喜欢错人了。”

“…”我呜呜扭头,“白影,白影。”

他伸了伸手,“借你胳膊。”

这是什么破世道!喜欢个女的十年不只,还喜欢错人了!难道真如七姑姑所说,我就是个奇葩体质,不但奇葩别人,还奇葩自己。我宁可是别人遭殃啊!救命,心脏连中两箭,要挺尸了!

景玉忽然问道,“书灵姑娘当着自家相公面前说这些,剑兄的反应倒是很淡定。”

要穿帮了!

白影淡笑道,“瑟瑟还小,有些事,总要弄清楚,才会安心。否则即使做了夫妻,心远了,倒还不如不做夫妻。”

景玉终于是露出真正的笑,虽然很清浅,“剑兄真是豁达之人。我之前还在想你们是否会泄密,现在看来,却是我太卑鄙了。”

白影笑道,“不是卑鄙,只是多虑。”

景玉离去,我也没了心思练那什么踏雪无痕了。长吁短叹,本姑娘的情路怎么就这么一波三折的,压在心底整整十年的情愫,我并非一心一意想要嫁给玉公子,只是觉得心底放着这么一个如玉般的人很安心,也曾经想过无数种我和玉公子各自走自己人生旅途的原因,但是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

我抱腿蜷在亭子的长栏上,又叹了一气,心里空空落落的,占据了十年的地方,突然被掏空了。

白影坐在前面,一手托着脸颊看来,却笑的云淡风轻。我没好气的说道,“狐狸相公,你能不能别这么笑。”

他失声笑了笑,清举俊朗,他站起身,压近了身,“瑟瑟,原来你喜欢玉公子,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瞪了他一眼,“是啊是啊,你就只管笑我吧,不但喜欢个女人,还喜欢错人了。反正我脸皮厚着,笑吧。”

“唉。”他忽然长叹,明眸看来,声音清脆,“如果我说,当年在青石阶上带你回去的人,是我,你信么?”

我一怔,紧盯着他,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层一层如花瓣般被剥开。

我当年的确是坐在一个店铺门前,那店铺前面,铺着满满的青石,这一点,我却并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蓦然回首…

第十三章 遇险

看着他眼中那淡然笑意,我愣了许久,问道,“你那个时候已经可以化形了么?”

“并不能化的很彻底。”

我垂眸想了想,难道记忆中一直模糊的身影,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么。我当时坐在家门前,睁着泪眼看去,的确是看到一个人坐上马车,然后爹爹就发现了我。其实那个时候正好是玉公子出来,而她也的确是一身白衣。

漫天的大雪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记忆。

寻寻觅觅这么多年,最后走了一个圈,又碰面了。

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感触颇多,眼已经微微湿润了。我吸了吸鼻子,跳下长栏。他伸手握来,左手已落入他的掌中,“瑟瑟,天地万物无论怎么变,宿命总不会变的。”

我面上滚烫,躲开他那巡视而来的深邃目光,“我困了,要回去睡觉。”

他笑了笑,一手揽来,附在我的腰身,说道,“我正好也困了。”

尾音落下,脚尖上一点,已经往跃上了半空。

我微微屏气从他怀里探头看他,不过分棱角分明的脸使得他看起来更加俊朗,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也不会让所有人都可以随意亲近。眼眸里永远带着一丝淡然萧瑟的笑意,我皱眉看他,八百年前和八百年里,他经历了什么。

宿命。我默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真的有宿命之说么,那我和他之间的宿命又是什么。

想到这些,莫名的有些烦躁。进了房内,见他要往床上走,我慌道,“我不困了。”

“我困了,给我暖床。”

“…”

暖床的任务很有压力,尤其是像他身上这么冷的人。如果是在夏日还好,可以当冰块用。要是在冬日,恐怕我要被冻死吧。我打了个寒噤,看着睡在一旁的他已经合起了眼,我奋力往床沿挪了挪。

就算其实我喜欢了十年的人是他,但是还不能算是很熟好吧。

“瑟瑟。”

“干嘛?”

“别乱动,我累了。”

“…哦。”

背后一声脆音,偏头看去,又化剑了。我转身去看,现在总算是琢磨出一点规律了,他说累的时候,就会化成原形。等他恢复的差不多了,就又会变成人的模样。

不过如此一来,我安心多了,安安心心的睡了个午觉。

醒来时,剑还是剑,剑身依旧冰凉。看着那了无一物的剑首,想了一会,把棉被覆好,穿了鞋跑外头去。

剑穗有很多种,颜色织法各异,炫的我头晕,挑了许久也没挑到称心的。

掌柜兴许也是没了性子,直接问道,“姑娘可否带了剑过来?”

“没。”

“不知姑娘的剑剑鞘和剑首是什么颜色?”

“浅褐色。”

掌柜看了会那摆放整齐的剑穗,说道,“颜色偏暗,红蓝太艳,同色更衬的黯淡,姑娘可挑块白玉,我再给您编织一条,这样不显突兀,也能增添色泽。”

我心里忽悠一荡,“那就麻烦掌柜了。”

拿了剑穗出来,已经快日落。那白玉在夕阳底下微微透着一丝淡橙色,着实好看。我把它收好,想着趁白影还没恢复人身快点回去,给他带上看看。

街上人来人往,走了几步,背后被人一点,转身看去,却是粉白迎面扑来,夹带着花香之气,好闻的很,简直要让立刻睡了过去。

手酸麻,却缩不回来。脑袋也是昏昏沉沉,面上一阵冰冷,倒是清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几个人影恍惚映入眼中。

发上的水滴落在眼里,虽然有些生痛,但却看的更清楚。

“看来书灵姑娘这几日睡的并不好,终于是醒来了。”

看着那坐在前面太师椅上的妇人,我笑了笑说道,“看来连夫人这几日吃的很多,吃饱了撑着没事做,跑来绑架人了。”

其实从一开始,连夫人就没安什么好心吧,虽然有提防,但是没想到她竟然敢在大街上就把我给绑了。

连夫人嗤笑一声,“牙尖嘴利的姑娘可不讨人喜欢。”

在梦里被人泼了一脸水还不知道是不是洗脚水,我能好好说话就奇怪了。手脚都被绑在柱子上,微微动弹便觉得被绳子勒的痛,他们到底是绑的有多紧。

“不知道连夫人有什么事,非要在这里见面,还是以这种方式。”

“你不是个愚笨之人,总不会不知道我的目的。”

我盯着她,说道,“你想要我证实那封信里最开始写的继承人是夜公子?”

“对。”她正坐在椅子上,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锋利。

“你知晓如果让玉公子继位,夜公子一定会退出。而如果继任的是夜公子,即使玉公子想放手,鹤夫人也决不会服气,南夜北玉,两个门派相争,连夫人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你或许还不知道,”连夫人冷笑道,“景玉不是个男儿身,而是女的。还大逆不道的和自己的兄长苟且,若是不除他们,日后他们联手,死的便会是我。”

“你只是在替自己找借口,如果他们真要杀你,又何必等到现在。你以小人之心揣测别人,根本就是…”

“你们林家也不干不净!”她声音陡然作急,“那封信,分明是写着景夜的名字,可是到了你手中,却变成了空白信,你们书灵为了维护武林安定,倒是费了一番功夫。”

我诧异,“原来那信是你伪造的?可我拿到手中,便是空白信。”

她冷笑,“死无对证,送信的人已死,你说什么都可以。我本想趁着这次问鼎大会诱得景夜景玉前去,有一众武林人士作证,夜公子继任无疑。可是没想到,你们书灵,竟然也会如此卑鄙。”

有口说不清,要是我是她,或许也不会相信。

“所以劳烦书灵姑娘把原来的信交出来,或者是在问鼎大会当日,告知武林中人,平定王选定的子嗣是景夜。”

“可一开始信就是你伪造的,我无法这么做。而且即使我说了,也不见得他们会信。”

连夫人冷眸刺来,冷声道,“我已经联络了其他几位武林前辈,若是你肯开口,再加上他们点头,绝不会有人怀疑。”

我笑了笑,手脚已经完全麻木了,“如果我不肯呢?”

“由不得你。”

连夫人微微向近侍点头,那人便走了过来,硬生生掰开我的嘴,灌来一瓶难喝至极的水,我呛的咳嗽几声,瞪眼道,“这是什么?”

“毒药,十日后如果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我干笑两声,“连夫人大概忘了,林家认识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名医却还认识的不少。况且这次问鼎大会,可来了不少名家。你就不怕我现在佯装答应你,出去后就找他们要解药么?”

我想得到的,连夫人绝不会想不到,即使我不说,她待会也会把我的念头打落,与其如此,不如先把她的话套出,再想法子。

连夫人果然是笑了笑,若是在平日,我定会觉得十分好看,她本就是昔日武林的大美人,可惜现在却让人觉得狰狞,“这毒是我花费数年时间配置的,即便是天下第一神医水无月来,也救不了你,你若是想试试毒发而死,随便。”

我倒抽一口冷气,“即使你下毒,我也不肯呢?”

“看来你还想试试其他的。”

她抬了抬精巧的下巴,那人已是从腰身抽出一把寒光粼粼的匕首,抵在我的手臂上。我骇然,“你做什么?”

“我再问你一遍,是否愿意追随我,事成之后,我可分你黄金万两,再不用风餐露宿做这到处游走的书灵。”

“不…”

话音一落,匕首已经入了半寸,从手臂处划到手肘,鲜血涌出,疼的我眼前青光黑光错乱交接。

“你可愿意追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