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他们吵的天翻地覆,我埋头吃了个饱,要是让我烤只野鸡还行,毕竟从十岁起,就跟长辈到处跑,在山上寻洞住下也是经常的事。而像这种要动用到锅铲的菜,能吃得下去就不错了。

三碗饭下肚,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喝了一杯茶,长吁一气,吃饱的感觉真舒服。

“喂,林浅色。”钱无烟转眼向我,“待会把屋里那一堆衣裳洗了。”

我作揖朗声道,“遵命。”

她哼声道,“就算是你做了这些,也不能证明你的喜欢是真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诓我。”

我沉思片刻,问道,“你要是每天都玩新花样,那我也没有时间去证明,对我来说,岂不是很不公平?我既说了诊金,但是你又没救我,那是不是叫毁约?以后有人来寻你治病,恐怕这个规矩也得破了吧。”

钱无烟又是一副仔细思考的模样,我倒是看不透她这人,有时候霸道不讲理,但是这种无赖般的说法她又不生反感,思考的极认真。

半晌,她才说道,“好,五天,五天要是找不到破绽,我就相信你真的喜欢我,不过诊金得变。”

“怎么变?”

“我还没想好,但是不会要你心上人的命的,放心放心。”

昼隐饮着茶,话入耳中,说道,“如果你真的相信了,那林姑娘的心上人就是你,你自然不会要了你的命。”

钱无烟瞪眼道,“不关你事,规矩是我定的。”

我心中微微松气。

拿了一木桶的衣服去河边,手触了水,疼的我牙尖打颤,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所以把剑留在了屋里头,免得让白影看到。

幸好钱无烟的衣服都不脏,我倒是怀疑她是特意丢了一堆。摇了摇头,洗到傍晚,抡那木棒起起落落的手臂已渗出血来。我放下袖子,遮住那血,提着木桶回去,在竹屋前晾晒。

钱无烟百无聊赖的倚在门柱,说道,“我觉得青鸟花很漂亮,我想要。”

我边晾晒边问道,“青鸟花哪里有?”

她的嘴角顿时勾勒起一抹笑意,“无涯山有,只有那里有。”

虽然有不好的预感,但我还是点点头,“我去采给你。”

无涯山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为了表现出我对钱无烟的无比“爱慕”,我还是笑盈盈的跑去了。

据说青鸟花是因为它所生的花,青鸟十分喜爱,故得此名。实际上不过是一种喜欢长在悬崖峭壁上巴掌大小的红色花束,采摘十分困难。

我本想明天再去,但趁着夕阳还未完全落山,免得钱无烟有了理由拒绝我,晒完衣裳,便往那边去了。

无涯山地势险恶,我从陡峭的山脚上去,一路滚石飞溅,沙沙声未曾停歇。手臂上的白纱已被血浸透,隐约能从袖子上看到。

夏日的天色晚的快,爬到半山,也已经全黑了。月色皎洁,映的满山银白。远处的东西看不太清楚,但是五米内的还能辨认,顶多我再多爬两回,也能将这峭壁上的东西看个完全了。

打定了主意,继续往上慢爬。

爬上山顶,没看到。换个地方,往下挪动。

又是到了山脚,手已经力气全无,握着藤蔓的手掌也是血肉模糊。我坐在地上,看着谁月色下显得有些凄惨的手,想着待会要怎么回去跟白影交代,要不今晚干脆不去拿剑了。

“花呀花,你到底在哪里…”我把头枕在弓起的膝盖上,想着休息一会,却不想这一睡,再睁眼,月已升在头顶上,差不多该到子时了。我忙起了身,准备再上山。

爬到半壁,一阵冷风掠来,腰间不知被什么缠住,歪头看去,白影伸手握住我那紧抓着藤蔓的手,往后退去。

见他凝神,似要下去,我忙说道,“往上,找青鸟花。”

他抿紧了唇,不到片刻,已到了崖顶,将我放在地上,身形一闪,便又不见了。我坐在地上,有些失魂。等了一会,他再出现时,手中已拿了两枝艳红的青鸟花。我大喜,伸手接过,见花枝有血,惊了惊,“你受伤了?”

白影盯着我,缓声道,“是刚才抱着你时,手上沾的血。”

我讪讪一笑,“那你衣服上肯定也染血了吧,明天我帮你洗好不好。”

“瑟瑟。”他叹了一声,将我耳侧的发撩拨到后,“大半夜的,做什么采花贼。”

我失声笑了笑,避开他这话,问道,“这花好看吧。”

“只怕没等到钱无烟相信你,你就已经被她折磨死了。”

我语塞,虽说当时他在屋内,但是一来我不是有这种闲情雅趣的人,二来能把一个伤成这样的人使唤到这里来摘花的,也只有钱无烟了,他猜得到并不难。这次,又不知道他寻我寻了多久。

见他面色仍是那样惨白,那伤口又长了一分,我惊道,“你现在每次化形,都会损耗性命?”

他的眼中仍是潋滟水光,笑道,“不是。”

我略有些恼意看他,拿了花想下去。他缓缓走在一侧,默不作声。我偷偷看他,没有了初见他的那份朝气,却越发怀念起来,若是他能一直像当初那样,那该多好。

只要熬过五天,等钱无烟肯救我了,那他也愿意重铸。过了这五天就好,我暗自打气,已然忘了手上的痛楚。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对,轻轻晃了晃手,那痛意竟然真的减轻了。

“白影!”我停了步子,本想劈头盖脸的骂他,可看到他那浅淡笑意,眼泪却先落下了,“你给我停下!停下!”

“别哭,我不动就是。”

话落下,萦绕在手的那股氤氲薄气慢慢消散。我把手转到背后,警惕的看着他,“再动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他满是无奈,“你的手要是好不了了,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我哼了一声,“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岂不是成了寡妇。”

他微微一笑,忽然俯身抱来,声音如风过林中,“如果我那天及时赶到,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心中陡然一动,他竟然还在想着那天的事。比起我这点伤,他所受的伤明明更重,可却未曾言语半句。我环手抱住他,手痛心痛,扯的我全身颤了起来,眼泪已决堤。

后悔,但是却无法挽回,所以只有尽力去弥补。

疲惫至极的身心很想一直窝在他怀里,只是耳边隐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白影缓缓松手,笑道,“有人来了,我带你回去。”

我动了动耳朵,摇头道,“是昼隐和钱无烟,我跟他们一起回去,你化剑吧,不会有事的。”

“嗯。”

等了片刻,见他不动,目光渐渐灼热起来,看到他如此,我微微一僵,果然见他俯身而来。

这一次的相吻,比上次长些。

不过依旧是绷的喘不过气来…

白影已化剑,我默默抱着剑,心中空空落落。这种空落让我觉得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假象,只是唇间还留着他的微凉。

月光下隐约出现两个人影,我伸手抹去面颊的泪水,气定神闲的正面朝他们走去,走的近了,招手笑,“大半夜的,两位好兴致,跑这么远赏月吗?”

昼隐打量我一眼,眉已紧蹙。钱无烟倒是在笑,“自然不是,有人担心你,还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我就只好出来找人了。”

我恍然,把手中的花给她,“青鸟花。”

钱无烟满目嫌弃,伸手接过,看了看,一手折断,扔到一旁,笑道,“我心领了。”

我无所谓的笑了笑,倒是昼隐脸都黑了,“钱无烟,你就是这么糟蹋别人心意的?”

钱无烟连看也没看他,“这是她采给我的,随我喜欢。”她忽然又暴躁起来,“你明知道她不是真的喜欢我,摆明了骗人,你还助纣为虐,一起讹我!”

昼隐说道,“对事不对人。”

这清凉无比的夜,蓦地就热腾起来了。连刚才在四周低嚎的野兽,也都寂静无声。

钱无烟气了半晌,视线忽然盯来,眼中又泛起那股一眼看去便不怀好意的坏笑,“林姑娘,我记得你出门的时候,没有带这把剑吧?为什么,现在它会在你手里?”

第二十章 故交

钱无烟的话字字冷如刀,紧盯着我,好像不给她个满意答案,她就不会善罢甘休。

我眨了眨眼,“你记错了,剑我一直带着。”

她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信?”

“不然…钱姑娘以为这剑是怎么到我手里的?”

“林浅色!”

“在!”

钱无烟这回要被我气出烟来了,她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但是这件事帝的确不是她能够解释的,所以只能生生被我堵着话。

昼隐多看了我几眼,又是一脸的困惑。我避开他的眼神,把剑紧抱在怀。

钱无烟忽然吁了一气,展颜道,“这样吧,我不收你诊金,也不要你杀人,一定会把你里里外外都治好。条件只有一个,把这剑给断了。”

说完,便是看好戏的模样。我无奈叹气,抽了抽鼻子,“无烟姑娘,你果真是在吃这把剑的醋么?我这么护着它你不开心,所以要毁掉它。也就是说,其实你跟我一样,都爱慕着对方,但是怕世人嚼舌,因此才不承认吧。我明白,可是我不介意,你要是真的喜欢我,不要拿剑出气嘛。”

钱无烟目瞪口呆,差点要急跳,“你够了!鬼才吃剑的醋,鬼才喜欢你!!!”

“哦。”我抱着剑正色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我断剑?”

钱无烟又变成钱有烟了。

她憋的脸都胀红了,怒道,“你给我闭嘴!”

话落,人便拂袖而去,一跃而下,这陡峭山崖,在她眼中已如平地,动作俊如银狐。我可怜兮兮的招手,“钱姑娘慢走,记得我是喜欢你的啊。”

不说还好,一说,她的步子更急了,转眼便消失在这银白月下。

我扑哧扑哧笑着,扯的伤口跟着抽,疼的我倒抽冷气。

昼隐说道,“没见过嘴这么叼的姑娘。”

“嘿嘿。”我忍着痛笑了笑,“其实钱姑娘的心肠并不坏,不然她早该气的杀了我。”

“你想的太简单了。”昼隐摇头道,“她不是不想杀你,只是不想在证实她的想法前杀你。她玩心重,很有可能在救了你之后,会千里追杀你。”

我笑了笑,如果真是那样,那看来她救了我后,我得立刻跑了。

昼隐默了片刻,问道,“这剑,看来跟姑娘有很深的渊源,姑娘可否告诉我,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白影剑?”

气得走钱无烟,昼隐却比她更难应对。我打马虎道,“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昼隐一双凌厉的眼眸扫来,缓声道,“我不是她,我是个铸剑师,也是个剑痴。你当真以为我留下你是别无所求?我敬你爱惜剑器,才不强行夺来,但若姑娘执意不肯道明,我也只好自己动手了。”

我诧异看他,那剑痴二字,已能见他是个什么性子的人。钱无烟是无时无刻都处于爆发状态中,而昼隐,却是平时不动声色,一旦下定决心,便无人可阻的人。对付这种人,绝不是用一张嘴就能全身而退的。

“林姑娘,你现在身负重伤,绝非我的对手。若你肯告知,我定不会为难你。”

我冷笑道,“天下闻名的铸剑师,没想到却是个卑鄙小人。”

昼隐不气不恼,“我承认我并非君子。”

我快步走到崖边,将剑别在腰间,俯身抓住藤蔓,想从这山崖下去。

昼隐伸手握住我的左手腕,说道,“林姑娘,我怀疑这并非是白影剑,但是剑鞘又的确是,你告诉我真相,我一直想寻回祖师爷所铸的第一把剑,你若让我如愿,这剑我会倾力帮你铸好,绝不会留半分缝隙。况且它如今只是废铁,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我缩了缩手,没抽回,手腕都要被他扼断了,“这就是白影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口中的旷世宝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对我来说,它是宝剑,永远都是。即使是一块破铁,我也是同样的话。”

不想再跟他多费唇舌,手却抽不出来,我腾出右手,伸着指甲往他手背狠狠一划,五道红痕立刻渗出血来。他的手一松,我原本抓着藤蔓的左手突然受力,伤口撕裂,疼的立刻松了手。

如此一来,双手无物,我整个人便往后倒去,坠进苍茫崖下。

耳后疾风呼啸而过,昼隐的惊呼声还在这空旷的谷中回荡。

夜晚的冷风袭来,心猛地被恐惧包裹,峭壁上,还有许多树枝,如果以这个速度坠下,恐怕身体都会被截断。

“相公,救命…”

我低声唤他,声音抖的连自己都听不清。

我既希望他出现,这样我不会死。但是我又希望他不要出来,因为那样又意味着他受的伤将会更重。

本身便是剑魂,化做人形,又怎么可能什么代价都不付出。以前还觉得他化剑跟我同眠是他不用担心被我半夜踹走,现在才明白并非如此。

风声立止,身体落入另一个宽实的身上,白影到底还是来了。

那咒术般的一句话,果真是有用的。

我松了一气,仰头去看他,那红色伤痕,已经蔓延到了脖子。我抓紧他的手臂,颤声道,“把我放下,你快回去。”

白影不动,微微抬头看着我的后面。我回头看去,只见昼隐已经落在一株长在峭壁的树上,既是震惊,又是掩饰不去的喜色,“这世上,竟真的有剑魂!此生足矣,此生足矣!”

想到白影曾说他不能在别人面前当面化形,又想到昼隐那一握一放,现在又出现,分明就是故意的!我忍无可忍的喝斥,“滚!”

“瑟瑟。”白影搂着已经气的发抖的我,淡声道,“我没事。”

“可你…”

白影附耳轻声道,“或许是因为…他是主人的子孙,有着相同的血脉。”

如果不是昼隐还在,我一定会忍不住抱着他大哭一场。这种一惊一落的感觉,希望以后都不会再有,实在是太过心痛,痛到心都缩成了一团。

过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凡歌的子孙?是他跟踏雪的,还是其他女人的?

昼隐仍是未复平静,说道,“你果真是白影剑?”

白影点点头,面上神情越发镇定。

“那为何你会落魄至此?”

白影淡淡道,“急功近利,一心想要修行成人,耗了许多灵气逆了天命。因此如今,才会钝如废铁。”

他说这些话时,好似在说别人的事,在我听来,心头却颤了起来。

昼隐问道,“你为何急于修行成人?”

这也正是我想问的。

白影未答,揽着我似在思索,但是却一直没有说话。

昼隐本是个性子很好的人,但是现在也不禁有些急,“剑随主人,莫非林姑娘是祖师爷凡歌转世?”

白影看了看他,“不是。”

“那到底为何?”

“你只需知道我的确是白影剑,又确是为她而来,便可。”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而且昼隐最想知道的事或许也知道了,未再多问。默了默才说道,“我可以救你,我的技艺虽说不一定比祖师爷更甚,但要将剑重铸,并不是难事。你的真身恐怕再受一点颠簸,便要断做两截,那样,你也会死?”

“会。”白影淡笑道,“等瑟瑟的毒解了,劳烦你为我重铸。”

昼隐看了我们许久,没有多问,“好。”

白影携着我往下而去,看着他已没有半分血色的脸,我往他怀里缩了缩,还是那样凉凉的,但是比起夜里的凉意,却是温暖的。

到了山脚,他已经放下我。头埋在他胸前,却见他的长袍有淡淡的血迹,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等看到那血迹是从衣襟处染红,我咬了咬唇,伸手拨开他的衣襟,那从眼角开始蔓延的红痕,到了脖间,又顺到胸膛。手指一路往下,直到肋骨处,伤口才停下。

伤口还在渗着血,像一道泉眼,缓缓而流。我拿了药瓶,给他抹上。白影低头看来,说道,“瑟瑟,凡人的药对我没有用。”

我顿了顿,又继续给他抹上。既然已经成了人,或许多少会有用。

“你的手在流血…”

“不要说话。”我固执的抹着,“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什么都不会,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从小到大我都是最笨的…如果我再争气一点,就不会…”

“嘘。”白影不让我再说,笑道,“就算是第一智者、武林盟主来了,你也是最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