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罗延军,说起来还是她的师傅。

她虽拜在罗府门下,但算做罗老将军的徒孙,真正的素未谋面的罗延军,才是他们一众师兄弟的师傅。

大军在西戎草原上行军一月半,于三月下旬,终于抵达白水关城下。

柳明月一路跟着明铄行军,多次见识到了这年轻男子的领兵之能,白水关能不能胜,她心里也没底。

一方面,白水关若是不破,她便回不了大启。另一方面,白水关若是破了,那便意味着罗延军兵败…

尤其是,在明铄云淡风轻的安慰她:“月姬别担心,只要破了白水关,本王便着人送你回家。你与你父恐很快便能团聚…”

被这样关怀体贴的安慰,柳明月彻底的凌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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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明铄的自信不是没有缘由。

明氏部众几十万勇士里,如今尚无人能敌得过他,如今他是部落里最为勇猛的儿郎。

明氏大军在白水关前叫阵,罗延军披挂出城迎敌,不到五十个来回,被明铄枪挑马下,右肩胛被一枪扎透,血流如注,做了俘虏…

白水关城上守将见得主帅被擒,顿时军心大乱…

柳明月在营内听得此事,当时便跌坐到了榻上。

此刻她尚不知,薛寒云在攻打蜀地之时,由于不熟地形,蜀王又向来治军严谨,司马瑜也是一员悍将,竟然在数次对敌之时,损兵折将,并且自己也在被伏击之时,受了重伤,三万大军如今也只余一万两千左右。

承宗帝在两个月之前闻奏,龙颜震怒,正欲下旨治薛寒云之罪,京师却被鲁王带兵包围。

前去讨伐鲁地的大将俞新阵前叛变,投了鲁王,却又一直欺瞒,直等承宗帝得知消息,大军已经将京师围困…

驻守京郊大营的大军虽驻守皇城,但两月鏖战,四月初八,白水关告破的当日,京城也被鲁王攻陷…

到了此时,温国舅仿佛才意识到,比起为他的嫡长子报仇雪恨,搞死柳厚翁婿之事来,显然守护好他外甥的江山来,更为重要。可惜…往事再不能改。

鲁王带军攻进皇城的时候,温国舅一家老小被鲁军满门屠戮,他带兵迎敌,到底年事已高,被俞新一刀砍死在皇宫得胜门前。

鲁王进城之后,派兵将各众臣府上包围。

相国府自被围之后,柳厚早将一众家仆遣散,如今府里只余老吴管事老两口。便是夏惠夫妻及她生的儿子,也被强制送走。

鲁兵包围相国府之后,带兵的小队长踹开了相国府大门,但见相国府内许久不曾打理,须发皆白的柳相在院内榻上晒太阳,还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醉意朦胧:"兄台,来一口?”——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他一头乌发转眼化作了银丝,老了十岁不止。

那小队长想起鲁王所嘱,倒并不曾为难柳厚,只恭恭敬敬侍立在侧,生怕这位出了意外,不好交差。

柳厚意态寥落,似乎家国兴衰,江山更迭,于他全无影响。

大军最终攻进皇城之时,后宫妇人乱做一团,前朝宣政殿里,那些似乎永远堆叠在案头的奏折,此刻全部凌乱的堆在承宗帝的脚下…

司马策拨出手中天子之剑,扔了镶满了宝石的剑鞘,回首一剑砍断了伏俊的左臂,鲜血溅了他一脸,面目狰狞,他却咬牙切齿:"…朕先砍了你们这帮狗奴才,免得你们背叛朕…”

伏俊痛的抽搐在地,痛的高声惨叫,"圣上,奴才再不能侍奉您了,先走一步了…"一头撞倒在了殿内柱子之上,血色奔涌,很快将他身下一大片金砖漫过…

司马策似乎疯了,他从来不曾预想过自己会有被篡国的一日,万里锦绣山河,眨眼间便要易主…他不甘心!

手中长剑连连挥出,殿内侍奉的贴身太监宫女见得伏俊都丧了命,皆惊恐尖叫,争先恐后往殿外跑去…

却不想,才出得殿门,迎头便撞上锦衣卫千户定彥昭。此刻他也成了个血人,见得胡乱跑出来的宫女太监,举刀便砍,那些未曾丧命在司马策手里的宫人太监,眨眼间便做了他剑下亡魂…

远远的,身着黑甲的鲁军一路砍杀了过来,且战且退的禁军及锦衣卫很快便像被收割的韭菜一般,一茬接一茬的倒下…

湘,蜀,燕,赵,卫…大启境内战火绵延,盗匪四起…

白水关前,城破的前一刻,柳明月求见明铄。

明铄身着金甲,高骑骏马,目光深沉,注目在攻城的明氏及潞氏儿朗身上…

听得月姬求见,他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旋及展开:"带她过来…"大战前夕,她被安排在后方大营,足够安全,却不曾想,如今城破在即,她却跑到了军前…

几乎是明铄的目光一经察觉,那远处跟着传令兵狂奔而来的纤弱身影,到得近前,毫不犹豫便跪倒在了他面前,连连磕头。

明铄的目光冷了起来,霎时冰寒,握枪的手紧了紧,那是动手的前兆——

他讨厌不识时务的女子!

假如这个蠢女人要说出什么"求元帅不要攻城"之类的蠢话来,他立时便会赏她一枪,哪怕…她笑起来再动人…

可是没有。

面前的女子连连磕头,在他失去耐性之前,却高声道:"求殿下在城破之后,约束手下将士,不要杀害无辜百姓,不要令手下将士jianyin城中妇女,求殿下答应?!”

明铄向来不喜人干预自己行军,尤其还是个毫无见地的妇人。

妇人除了在床上等待着男人,便是在帐中育儿,草原上放牧,什么时候竟然胆敢在军前指手划脚?

他手腕一动,长枪枪头抬起了月姬形状优美的下巴,枪尖将她雪白颈子上划出了一点血痕,手中再稍稍用力,月姬便会命丧枪下:"你凭什么以为,就因为你在这儿磕几个头,便能阻止本王?”

面对着他的女子,神色从容高贵,认识这么久以来,哪怕如今她跪倒在尘埃里恳求他,额头沾满了泥土,跑的发丝散乱,可是那双清透悲悯的眸子,似乎能够直达人心。

她一字一句,坚定无畏,毫不退缩:"就凭殿下想要的,不止是白水关一城,而是白水关之后这大启的锦绣江山!”

明铄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来,缩手将枪收回:"我倒不知道,月姬一个小女子,竟然也通晓国家大事,不妨说来,你若是说的好听,本王便同意你的请求!”

跪着的女子似乎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她从尘土之中站了起来,指着身后即将守不住的白水关,急迫尖锐,近似争执:"就凭数百年前,北狄司马家夺得了中原河山的先例。当年司马家夺取汉家江山,为了安抚中原百姓,也是不曾屠城,不曾jianyin中原妇女。殿下若是还想要这关内万里江山,就请待百姓好一点,温和一点。若殿下是存着打秋草的想法,打进城来,抢些妇人奴隶,金银财宝,再跑回草原去,大可进城随意杀戮…”

她的目光直直与明铄对上,明铄在一霎那忽生出一个念头:将这个女子永远的留在身边,不知道她是不是还会有别样的惊喜留给自己?

他轻夹马腹,马儿训练有素,轻走两步,已到得月姬面前,他猿臂轻舒,一把将立在马侧的女子往怀中捞去,才触及女子柔软的腰肢,却变故突起,她如鱼儿一般滑溜的往旁边退去,速度之快,大出他的意料。

明铄在草原上骑马打猎,多狡猾的动物都见过,多难缠的架都打过,骑术又极为精湛,万军阵前,他不过是愣了一下:这女子竟然还练过武…下一秒,正在后退之中的女子便被他牢牢擒住了腰肢,提到马上,搂在了怀里。

怀中的女子死命挣扎,脸儿都红透了,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愤怒,口不择言:"君子成人之美,殿下已答应了送我回家!”

明铄朗声大笑:"草原上还从来不曾有过这么狡黠的女子!本王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可是答应了送你回家,跟与你共骑也不矛盾啊!"伸出一指,拭了下她颈上伤口处的血迹,当着她的面,将带血的手指送进了口里,神色暧昧…

柳明月并非什么都不知的女子,且在明铄那种赤果果企图的眼神之下,心头惊惧,面色惨白,方才的从容坦荡皆有了瑟缩之意。

明铄见似乎吓着了她,便将她的脑袋按进了自己穿着甲胄的冰冷怀抱,传令三军:"传本王帅令,大军进城之后,务必与城中百姓秋毫无犯,若有发现jinyin妇女,杀害无辜百姓者,立斩不赦!”

低下头来,眸中含着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一丝柔情:"月儿,这样可满意了?”

怀中女子却因为听到这个称呼,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挣扎着要下马。明铄将她复往怀中紧搂了一下,低低在她耳边道:"等我回来!"嘴唇有意无意的触及到了她的耳廓,往那小巧耳廓里软吹了一口气,感觉得到怀里的人僵硬的身子,这才大笑着将她放下马来,由得她头也不回的往后方大营退去…

明铄果然治军严谨,白水关城破之日,并未曾发现过jinyin妇女之事。城中百姓惊慌无措,也有参与守城的百姓,在城破之时被拘禁。不过两日,城中出了安民告示,令百姓们如常生活,但有被明氏军士欺辱者,皆可前往帅府喊冤…

白水关内妇孺百姓,因着柳明月一跪,而扭转了悲惨的命运。她事后回想,虽然腿吓的发软,但自见识过了白瓦关城南诸多女子此后一生的悲惨命运,又觉问心无愧。

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保全这一城妇孺。

边城在风云巨变之时,无辜百姓仍旧能够留得性命,苟活于当世,可是遥远的京师,如今却是血染宫禁。

鲁军入了皇城,前朝后宫不知有多少禁军宫人太监丧命。

韦皇后本已病入膏肓,城破之时受惊,一缕芳魂便幽幽而逝。

温太后与温青蓉听得国舅死于得胜门前乱军之中,温太后自尽,温青蓉却从内宫冲了出来,要与叛军同归于尽,路上碰见不知被何人弃于禁中的长剑,提着长剑便过去,还未到得宣政殿,在御花园的石子道上,便被冲进来的鲁军一剑拦腰斩了…

承宗帝在殿前早战成了血人,鲁王世子率领大军将他包围,只让十数名军士上前去围攻,却并不伤他要害,只刀刀见血…自己高坐马上谈笑指点取乐…

司马策一生,何曾受过如此大辱,惊怒不甘,绝望疯狂,各种念头交织,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些人尽数斩去。

他的脚下,是定彦昭逐渐凉透的尸体…

司马策渐渐不支,带着怨恨倒地之时,远处有华丽车驾而来,驾车的正是鲁王贴身侍卫长,高声吆喝:“太子殿下驾到——”车内有小儿啼哭之声…

那车驾到得近前,侍卫长掀了帘子,身材高大的鲁王从马车上跳下,怀中抱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儿,约莫两三岁年纪,正扯开了嗓门哇哇大哭:“阿娘…阿娘…”

鲁王一臂将小儿举高,在小儿吓的手脚乱蹬乱划之际,他高声道:“此乃圣上养在宫外的太子…呃…”这小儿叫什么名字呢?他依稀记得自己从那小谷氏手中抢了这孩儿之时,那妇人似乎叫他“恨儿…”,他当时嫌那妇人啰嗦厮缠,一脚将她踹开…还补了一刀…鲁王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想到,自己似乎是不小心将“小太子”的阿娘给砍死了…

“太子司马恨,即日登基!”

重新落回鲁王怀中的司马恨哭的声嘶力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低下头来之时,乌亮的眼珠正落在地下垂死挣扎的司马策身上,又吓的哇哇大哭…

这是父子两人此生初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见面。

小儿哇哇大哭的惊吓模样,落在司马策死也不甘闭上的眸子里,渐渐模糊黯沉了下去…

风云巨变,无数人的命运颠覆,也许起因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一个念头,某个人的小动作,可是这无数的原因累积叠加,终于造成这一夕之间的干戈顿起,血染山河…

旧的掌权人成为了历史,哪怕昨日曾血染宫禁,今日也只是史官笔下的一个墨色的符号。新的名义上的掌权人坐在高高的帝座上啼哭不止,尿液顺着黄罗裤儿一路从宝座上滴下来,还有似有似无的臭味从高处飘了下来…

现实像一出荒诞的折子戏,堂下有的朝臣梗着脖子不肯跪拜,转眼便被军士上前去砍了脑袋,更多的朝臣们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鲁王坐在宝座一侧的锦凳上,长眉轻舒,欣慰的望着堂下跪拜的人群…

要过好些日子,这消息才能传到边城去。

明铄自破了白水关,便带着柳明月及被俘的罗延军住进了帅府。

罗延军自重伤被俘,白水关城破之时,两名副将先后丧命,明铄又不想杀了他,便将他囚禁在帅府后院。

帅府后院,罗家庶子皆下了大牢,庶女及妾室则囚禁在后院一个单独的院子里,唯挑出一名妾室侍候重伤的罗延军。

罗延军被囚禁的院子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森严。

明铄欲取中原,便一心想收服罗延军,已先后派了数人前去劝降罗延军,皆被他骂的狗血淋头而归。

他在军中并无带家眷,如今明面上只有柳明月一人。进城之后,察颜观色的侍卫便将柳明月安排在了主卧。但她早被城外明铄的行为吓的生了警惕之心,自行住进了小跨院,又听得前去劝降罗延军的数人被骂退,她心中存了别样心思,便主动请缨,前去劝降罗延军——

其实只是想前去亲眼见一眼这位名义上的师傅!

就算劝降失败,之前已有那么多先例,明铄也无从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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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柳明月轻易便获得了明铄的许可,在他的贴身侍卫陪同之下,前往囚禁罗延军的院子。

罗延军或许是这些日子被明铄寻来的说客闹的烦躁,听得侍卫在窗外道,月姬前来探望将军,已将房内案上不知什么瓷器扔到了地下,怒喝:“滚!”

那侍卫生怕罗延军伤了她,回头不能向明铄交待,劝她离开。柳明月道:“罗家世代忠心为国,罗大将军岂会为难我一介女子,你且先请回去,待我与罗大将军说几句话。”

侍卫见劝不动她,只得先行回转。

柳明月进得房里,绕过屏风,见得罗延军光着膀子,胸前裹着伤口的白帛染血,而他一脸怒容支着身子怒视着她,见得她这模样,分明中原女子,不止模样,衣着穿着尤是,更是深恨:“既做了明氏的走狗,何有脸到本将面前来?”

柳明月此刻身上连证明身份的一点东西都拿不出来,见得罗延军虽这般待她,她心中却无比欢欣,忍不住含泪道:“阿翁常说,他的三个儿子,长子最是刚烈耿直,罗姐姐连出嫁的时候,也不曾有机会见到阿爹,此乃人生憾事…阿翁还说,师傅每年从边关给他捎回去的烈酒,浓厚醇香,每每饮一口,都能闻到边关战场上的味道…”

罗延军迟疑不定的瞧着她,却见得她扑通一声跪倒叩头:“不孝徒儿明月见过师傅!”

“胡说!月丫头去年便亡故了,你却是哪个,偏要冒充她?”

罗老将军在府内收徒,全挂在他名下,罗延军早从家信中知道,且他名下唯有一名外姓女弟子,那便是柳相独女,去岁肃王兵败之时,听说死在了金城,他当时还深觉心疼…想来柳相更是心疼百倍。

“啊?我…我几时亡故了?”柳明月反指着自己鼻子,“师傅虽没见过我,但罗姐姐及阿翁或者师娘的信里应该提过我的,我怎么会亡故了呢?”

她一腔泪意,反被罗延军这句话给击了回去,只剩气愤:“这是谁放出来的消息?”

罗延军见得她这身形模样,倒与信中所写无误,又提起家中之事,分毫不差,不由也迟疑了:“当初寒云讨伐肃王,你不是…被肃王从城楼上直接摔下来了吗?”他这话,细辨起来,却是已经承认了柳明月并未死亡,可是对此事终究还有疑惑。

柳明月听得此事,如五雷轰顶。

她一门心思想着回家,哪知道原来…自己在大启已算得上是个死人了…

阿爹与寒云哥哥听到这消息,不知道得有多难过…

罗延军观她神色,便不忍心再将柳家翁婿反目之事道来,只想着,等她回家了,他们翁婿自会合好如初。

师徒两个初次见面,各自将对方惊了一回。柳明月将这半年之内在明氏军中收集的情报皆告诉了他,只望他能忍辱负重,将这些消息递回京师。

罗延军忍不住苦笑:“你哪里知道,上个月接到消息,京师被鲁王大军围攻…如今也不知如何了。这消息,却不知道要传往哪里…”

那时候,他们师徒俩皆不知道京师已破。偌大国家,群龙无首,却逢外族入侵,实让罗延军这种半辈子忠心为国的戍边军人不免灰心丧志。

“我尽量…试着将此消息外传…”

两日之后,罗延军自杀殉国,明铄震怒,罗家家眷尽皆被斩…

据说,罗延军最小的庶子年仅两年,最小的庶女才三岁…

明铄狠辣手段,可见一斑。

柳明月无力阻止,听到这消息,夜半埋被恸哭,又怕引起旁人注意,只死死咬唇,不敢闹出动静来。

自来到了白水关,明铄便找了俩丫环来侍候她,此刻那俩丫环就在外间值夜的榻上睡着。

她哭的哀伤,却不知有人轻手轻脚进来,黑暗之中,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头,见得被子里那隐忍的恸泣声,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最终又轻轻返身出去了,恍若未曾出现。

只是此日,明铄前来,见得她这恹恹模样,似有意似无意提起此事:“白水关主帅及副将尽皆殉国。说起来,这位罗将军还有两名弟弟也在守关,两副将听说也是跟了他多年,他被俘之时,那名姓米的副将跟疯了似的…”

柳明月霎时想起一件事:米飞米妍的阿爹正是跟着师傅驻守白水关…

她连忙侧头,假意去瞧院里走动的侍卫,好让眼角的泪意悄然消退。却不知明铄回去之后,便请了司马恪前去,打探她的身世。

“…你身边那月姬,我甚是喜爱,只是瞧着她有几分思乡,便想着若是能将她父母寻回,许能让她开怀。不知妹婿可知,月姬父母家人在何处?”

司马恪近日被委派与本城富绅及府吏来往,安抚民众。万不曾料到明铄突发奇想,问起柳明月家人,毫无思想准备之下,倒一时怔住,半日才吞吞吐吐:“月姬…月姬是从南边买来的歌伎…父母家人早寻不到了…”

明铄把玩着案上玉石纸镇,感觉那冰凉沁入到心里,眼里却笑的分外温煦:“这么说来,还真是遗憾呐…”

大军再次开拔之时,柳明月向明铄提出,想留在白水关,哪知道却遭到了明铄的拒绝。

“月姬莫非是想背着我独自回家?”

柳明月打的正是这个念头,闻听此语,立即下意识否认:“怎么…怎么会?”

明铄像摸他那匹爱马的脑袋一般伸手摸了下柳明月的脑袋,直吓的她往后退了一步,他却笑的恣意:“不是就好。月儿如今也算是本王的妇人,怎的连本王摸一摸都不肯?这般的胆小,若是哪一日侍寝,岂不要吓破了胆子?”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女子面上绯色褪去,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强自嘴硬辩解:“妾身…妾身并非殿下的人,殿下已经答应了放妾身回家…”

“送你回家,顺便跟你父母求亲,月儿以后做我的可贺敦,可好?我身边虽已有二妃,但本王瞧着,她们都不及月儿聪慧美貌,更合我心…”

柳明月听得这话,心中大惧。

比起司马恪来,这一位行军打仗,军令如山,雷厉风行,手腕狠辣,下令斩杀妇孺之时,毫不手软。她丝毫不怀疑,若有一日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恐怕等待着自己的便是永堕地狱…

明铄却好笑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模模糊糊想着:也不知道她是出自何等人家?她自己所说,出自九品小吏之家,司马恪却道乃是买来的歌伎,但他观察许久,分明都不似。

月姬教养良好,被他讨要过来之后,虽在大帐之内端茶递水过,可是哪怕她做的极为娴熟,他却能感觉得到,她并不是惯于侍候人的女子,察颜观色自以为纯熟,却少了卑下者应有的恭顺谄媚之态,不卑不亢,更多的时候,倒更似高门大户出来的闺阁之秀…

他忍不住在心里猜测,期待她身上谜底揭开的一日…也算是战时的一大乐趣。

六月初,明氏部众势如破竹,接连攻下大启七个州郡,消息传开,震惊天下。

乍然听闻外贼入侵,这让如今心思各异的司马氏诸藩王及讨伐的各路人马都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