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城堡(2)

从梅朵姐家出来时天色已晚,我一个人走在路上,百无聊赖。其实我想去见沈以年,我怀念他的那些亲昵的小动作,可是又不想显得自己心急。烦哦,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女人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没有故事的名字”。我抬头看这家店,转眼,两年都过去了,时间快得我们来不及眨眼,真如梅朵姐所说:“岁月不等人啊。”

推门进去,小绘一见我,打趣道:“欢迎沈夫人大驾光临!”我假装打她,她忙躲到祥子身后,双手扶着他的腰。我意识到了什么,暧昧地看了小绘一眼,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了。祥子也有所洞察,抓抓脑袋,憨憨地笑。

有爱情真是好。

有人推门进来。

是一野。

他从怀里取出一块烤红薯放到桌子上,然后捂住耳朵说:“外面好冷啊,我冒冷来给你送烤红薯,说,要怎么感谢我?”

我站在原地不动,不得不承认,见到他,我仍是免不了心里的颤动。

小绘和祥子上了二楼,留下我们两个人。

一野四周看了看,说:“挺不错的嘛,就是店名有点恶心,没有名字的故事,你也想得出来?”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梅朵姐那儿问来的,她还不打算告诉我,好像我是个坏蛋一样。”又揉揉鼻子笑了笑。

“你本来就是坏蛋。”

我虽很不客气,但口气却软得要死。

他不在意地笑笑,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地说:“你嘴变利了嘛!”

我不知该说什么,那么长的时间,让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做不到。

“一起走走?”他说。不等我答应,已经先走。

我愣了几秒,跟上去。

我们好似一对陌生人一样一前一后地隔了几米走在路上。都市的夜晚总是热闹的,霓虹灯的亮度盖过了星星,如果有天使经过,也看不见吧,我想。又觉得自己幼稚,怎么想起天使这么不实际的东西了?

再抬头时,一野站在前方等我。

“累不累?”他问。

我摇摇头。

“那就继续走。”

这回我们并排走着。我脑子里乱七八糟,偶尔想起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偶尔想到小开,又偶尔,沈以年的脸在眼前晃动。

就这样,我们走到了附近的一个广场上,中途一野抽了三根烟,说了两句我没听清的话。

我们在椅子上坐下,一野买了两听可乐,给我一听。我看了他一眼,接过去。天很冷,可乐是凉的,我拿在手里,一会儿手就麻了,于是我把它放在腿上,一野递过两张面巾纸。

钱,可以让人变得庸俗,可也能让有些人变得优雅。比如一野,他现在多像个王子。

我看着一野发呆,其实当初留在这个城市,我还是希望能常常地见到他,甚至还抱了一丁点他能够回头的想法。可我从未想过,我们的再次相遇,是在两年之后,而且,我有了自己所爱的人。

所以说,时间是多么伟大的东西。

“怎么样?你过得还好吗?”他问。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挺不可思议的,所以我又发呆。

“你怎么老跟个白痴一样啊?”他问。又抓抓头,自言自语,“不过我问的也挺白痴的,你应该过得还不错吧!”

“还好。”我轻轻地答。

他嘿嘿地笑了笑,我问:“笑什么?”

“不知道。”他说着,又笑起来,我也忍不住笑了。

这样挺好,我们之间的鸿沟,可以轻易地跃过。

“梅朵姐怀孕了。”我说。

“真的吗?鹏哥的孩子?”

我皱眉:“当然是他的啦!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想你啊,”他接得自然无比,“想你想得脑子打了结,说不出人话了。”

“是不会说人话了。”我叹了口气,说,“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我是很正经地在说啊,”他抬头看着天上,“我只是想轻松一点,难道你想要说一些沉重的话题吗?”

我没回答。

我们好久都没有再说话。我们面前走过一对男女,女生很快乐地吃着冰淇淋,身体却在发抖,男生抓住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身后,有年轻的孩子在滑旱冰,兴奋的尖叫在广场上空回荡。小孩子拉着爷爷的手问:“为什么还不下雪呢?下雪了就可以堆雪人了。爷爷,我们将来堆一个跟我一样高的雪人好不好?”

路边有一家音像店放着新上榜的歌曲,好听的音乐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跳舞。

一切,都如此美好。

一辆车从我们面前开过,开车的是个女人。一野吹了声口哨,她转过头,竟是苏雅芬!我慌忙低下头。

我们的城堡(3)

“老狐狸,这么晚了还满街钓鱼啊?”他熟稔地跟她打招呼。

“彼此彼此啦!”苏雅芬娇媚地笑着,挥挥手,驾车离开。

我暗暗松了口气。

“嫁沈以年,要小心这个女人。”一野说。

我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我,又把头转开。

空气突然变了味,有一些尴尬。

我说:“我该回去了。”站起来就走。

“阿久!”他叫住我。

我停下。

“其实今天,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跟你说说话。”他说,很沉静地说,“我一直都知道你过得不错,但我就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当初把你带出来,也许是个错误,离开你,也是个错误。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一切都不能回头了对吗?

“我们以后还是得生活下去,我希望你过得好一点,这样我才会安心。”

他认真深情的口气让我很吃不消,心中软塌塌一片,百转千回。

我回头,对他说:“其实,我从未恨过你。”

他笑了,说:“早些回去。”

我点头,跳上一辆出租车。

坐在车上我想,如果那时候,一野没有离开我,现在的我们会是什么样的呢?带着一个孩子,四处奔波,打拼生活吗?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吃苦受累我不怕,平庸世俗我也不怕,我怕的是我们精心建立的城堡,它其实是空的,没有爱,没有希望。

而我和沈以年的那座城堡,我相信,它里面有我想要的那个世界。

第二天下午,去威尔华见沈以年。远远地,就看到他站在门口,耐心十足。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他等待的样子,我心里都会有一点点的怅然,我总是自卑地认为,没有任何女人可以配得起他的等待,他是如此高贵。

下了车,沈以年轻轻地抱了我一下,我挽着他的胳膊,俨然一对夫妻一样走进去。

又见苏雅芬。

而她对面坐着的,竟然是梅朵姐的鹏哥!

隔着沈以年和鹏哥,苏雅芬挑衅地对我笑,然后优雅地站起来,朝卫生间走去。

我借口离开跟过去,果然看到她。她在抽烟,如葱玉手,纤纤长烟,风情的卷发纠纠缠缠地铺到腰际,白色雪纺裙子,配桃红色的腰带和马靴。我既羡慕又恐惧,我怎么能斗得过这个魔鬼!

苏雅芬媚眼如丝,问:“你认识那个男人?”

“你不会不知。”我冷冷地说。

她笑着,扬了扬眉,道:“你觉得你跟沈以年,有多大希望?”

“你想怎么样?”

她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来,转过头看着我说:“你应该明白,我现在是在威胁你,你也应该明白,你其实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上帝!

“所以呢,”她继续说,“你应当好好考虑一下,你们应该以什么样的关系出现在我面前。”

“卑鄙!”我狠狠地吐出这两个字来。

她无耻地笑:“我是卑鄙,而且还有更卑鄙的你要不要听?”她看着我,眼中闪耀着光,一字一顿地说,“比如周垠开,比如你的小店,还比如,张锦鹏他老婆肚子里的孩子。”

“混蛋!”我骂了出来。

“我只当是夸奖。”苏雅芬熄了烟,将烟头弹进垃圾箱,转身走出去。

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

梅朵姐还没读完高中就从家里出来打工,在工厂里,她和无数外乡的女子一样受人欺负,却只能忍气吞声。好不容易,碰到鹏哥,他真心爱她,并且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地娶她为妻,为她拼命工作。几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公司,有了自己的家。梅朵姐也终于盼来了自己的幸福。我断不能为了自己,送掉她的美好生活。

可是爱呢?可以轻言放弃吗?

我看着镜子里面自己无助的脸,我可怜的梅朵姐,我可怜的爱情,我究竟要怎么选择?

与沈以年分开后我立即赶到梅朵姐家。她跟几个女人打麻将,看到我问:“怎么这么急?”

我拉她到卧室,问:“怀孕的事告诉鹏哥了吗?”

“他昨天临时出差了,”梅朵姐有所洞察地问,“出了什么事?”

“没,没有。”我摇头,不想让她担心。

“真的没事?”她怀疑地看着我,我努力自然地笑笑,说,“我只是想知道,鹏哥有多高兴。”

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笨拙的谎言。

梅朵姐精明地看着我,看得我心慌。不过还好,她马上说:“既然没什么事我就打牌去了,你要不要一起来几把?”

“不了。”我摇头,“我先走了。”

怎么办呢?出了门,我边走边想,究竟该不该告诉梅朵姐鹏哥的事呢?她现在不能受刺激,我要怎么办?想到苏雅芬说:“你应该知道,我是在威胁你,你也应该知道,你其实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们的城堡(4)

手机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沈珂雯兴奋地叫:“姐姐,你快来我家,我找人把房子刷成粉色的了,特别好看!”

我实在没心情,推辞说:“姐姐今天不太舒服,明天去看好吗?”

“你病了吗?要不要去看医生?”她紧张地问。

“不用,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好吧,”她有些失望地说,“明天一定来!”

“嗯。”

“一定一定来!”

“嗯。”

“一定一定一定来!”

我无奈地说:“一定一定一定一定来。”

她嘿嘿地笑了笑,说:“姐姐,再见。”

“再见。”

我挂了电话,两分钟不到,却又响了起来。还是沈珂雯,她说:“姐姐,我爸爸真的很孤单。”

我不语,她接着说:“所以,你一定要嫁给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放弃。”

我愣了许久,说:“好。”

天下起了雨,这个秋天最后的一场雨。细细的雨丝,不大,却很乱。我站在路边,看大家忙着躲雨,忙着赶路,突然就想到了我的那个梦。难道难道,我真的注定是个无家的人吗?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天使,如果你能看得到我,那么你可不可以,从云端伸出一只手拉我一把?我是真的,迷失方向了。

为你打开

为你打开(1)

许是淋了雨的缘故,我微微地发了烧,于是推开所有的事情,一心一意地窝在房间里睡觉。昨天的雨一直缠绵到今天也没个完,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烦!

有时候我会非常地惧怕下雨,因为那个我甩也甩不掉的梦,那场我无法躲避的雨,在生命的旅途中,随时侵袭。

事实上我睡得并不好,因为我总是被一些梦吵醒,梦里有各种各样的喧噪的声音,每个人都大声叫:“许念久你逃不掉的!”

为什么大家都不放过我?

直到小开打来电话,我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说:“梅朵姐醉了酒,情绪很坏。”

哦,上帝!

挂了电话,我胡乱地吞下几片退烧药就赶了过去。

一个很吵的酒吧,叫“SQ”。酒吧的入口是一条长长的隧道,我在焦急中走了好久才看到他们。梅朵姐大口地喝着酒,小开跟她抢杯子。见到我,梅朵姐随意地指了指面前的一个空位置说:“坐。”

“你不能再喝了!”我按住她的手,小开顺势抢过杯子。

“我还能怎么样呢?我只是想醉,醉了就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了。”梅朵姐悲伤地说。

我抱住她,口气软了下来:“起码要为孩子想想啊,要知道,你现在担负着两个人的生命。”

“什么?梅朵姐有了孩子?!”小开大吃一惊,“那为什么还要喝酒?鹏哥呢?”

“他不要这个家了。”梅朵姐说。

“怎么会?他不是这种人。”

“那他是哪种人?”梅朵姐冷笑一下,手又伸向酒瓶,我快她一步把酒瓶打到地上。

“阿久,你不要逼我,事到如今我还能怎么样?”她捂住脸。

“我去给鹏哥打电话。”小开说着,拿起手机向外跑去。

我扶着梅朵姐在一个沙发上坐下来,安慰她说:“梅朵姐,这不是你,你不是这样消极的人,天塌下来你都会撑着的,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梅朵啊。”

“可是直到他向我坦白一切我才懂得什么叫做绝望,彻头彻尾的绝望。”她眼里有了泪水,指着胸口,“从这里,一直凉到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