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话。

“小开呢?”他问,又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当然是上班去啦!”

我笑,真是个好孩子,没心眼,就不会记仇,其实,这又算是什么仇。

齐祖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说:“走,我们去吃你最爱的红烧鱼!”

我推开他:“还是省着点花吧。”

“那好,我们自己做着吃,我去买菜。”他说完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我愣了一会儿,到厨房去准备。齐祖没多久就回来了,我们在厨房里忙来忙去。齐祖没下过厨,连味精和盐都分不清,切个菜还把手指切了,没办法,只能在一边看着我做。

几个小时后,终于弄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出来,小开回来,大吃一惊。

“嘿,我发财了!”齐祖过去搂住小开的肩,再次炫耀,“我妈妈给我打了五位数哪!我在银行里数钱数得眼睛都累了!”

小开笑笑,内疚地看着我,我躲开他的目光说:“吃饭吧。”

齐祖伸出他缠着卫生纸的手指对小开说:“看,我为了给你做饭把手都切烂了,你喝的汤里可是有我的鲜血呦!”

“喂喂,”我打断他,假装正经地说,“请问齐祖同志,这顿饭里哪些是你的功劳啊?”

齐祖趴到鱼汤里挑了半天,夹出一截稀巴烂的葱片说:“这个是我切的。”

我和小开一起大笑起来。真好,我们第一次的僵局就这样被打破了,不知下一次…当然,最好永远都不会有下一次。

齐祖有了钱以后就彻底不工作了,买了手机和电脑,每天窝在家里上网,有时兴致好了要我教他做饭!这个小孩,一看就是从小被宠大的,连煤气都不会开,我只得一步一步地教他。

天越来越冷了,我抽空在学织毛衣,本想着给小开织一件,齐祖一件,不过织到最后只织了一条围巾出来,而且还很长。齐祖把一半围巾围到自己脖子上,另一半给小开围上,然后问我:“看我们俩像不像兄弟?”

我笑。他们两个的关系现在出奇地好,男人的友谊有时还真是奇怪,打打闹闹一场后,感情居然迅速地升温。这不,小开刚有空休息半天,齐祖硬要拉着他去打篮球。打了一会儿,小开渐渐体力不足,坐到地上直喘气,齐祖大笑:“哈哈,我天下无敌!”

我把水扔给小开,他打开喝了几大口突然很认真地问:“齐祖,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吗?”

“嗯?回哪儿去?”

“当然是回家。”

齐祖没吱声,坐到小开对面。小开说:“你这样,父母会担心的。”

我猜小开是想他的爸爸妈妈了,我见过他们一次,是在我还是小开女朋友的时候。那一天小开把我带到他家里,一个小的四合院,院子里有几棵大树,还是秋天,树叶落得满地都是,厚厚一层,红黄绿色,很漂亮。小开的妈妈在给花浇水,见到我笑着问:“是阿久吧?小开老跟我们提起你,快进屋坐。”

遇见(4)

老两口住的房子挺大,但是很高雅。小开的爸爸退休以后就做了一个业余画家,屋子里挂满了他的画,一幅一幅的很有意境。老人家童心未泯,看到我们进来就骄傲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我画得还不错吧?老婆子非要说我浪费白纸。”

小开妈妈亲自下厨,做了一份像样的晚餐给我们。吃饭的时候小开妈妈一边夹菜给我,一边又夹给小开和他爸爸。她没吃上几口,但很满足。我看着她,好像她是我的妈妈一般,心里没由来地一热。

小开妈妈问我:“你爸爸妈妈身体还好吗?”

小开抢先说:“她父母已经过世了。”

我低下头,眼泪滴到碗里。小开爸爸大叫:“喂,别哭啊,别人还以为什么人欺负你嘞!”小开妈妈说:“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有空就回来玩。”

那一瞬间,我是真的想住进这里,享受一个家所带来的其乐融融,可谁又能想得到,我会这么没心没肺地辜负两位老人家的美好期待呢?

小开跟我离开城市时只给他们说,到别的地方发展,关于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他只字未提。他给他们保证,会带一个很好的妻子回来。可是这一去就是一年,不仅没回去,连电话也没打多少。想到这里,我心里无限歉疚。

齐祖揉揉鼻子,极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是骗妈妈说我要结婚了,她才打钱给我的。”

嗯?

嗯!

小开瞪大眼睛,看了齐祖半天,确定他没听错后大叫:“你真这么说?!”

“是的呀!”齐祖问,“怎么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不了过几天找个女生结婚就OK了。倒是你们,是不是该…”他挑了挑眉,有所暗示地不再说话。

小开抬头看着我,我愣了一秒,只当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假装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说:“哎呀,都七点半了,该吃饭了。”

“哎呀,我肚子也饿了!”齐祖聪明地配合我,站起来穿上外套,说,“走,我们去吃日食!”

只有小开,略带失望地低了一下头,然后装作没事似的向前走。

齐祖走在我旁边,小声地问:“哎,你真没打算嫁给他吗?”

“小孩子你懂什么!”我说。

“什么小孩子?我可是跟你一样大呀!”

“嗯?”我吃惊地看着他,“谁跟你一样大?”

“啊,没什么,没什么。”他打哈哈,“我瞎猜的。”

那天夜里下了雪,我看着窗外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雪花,突然开始害怕。十二年前,我和一野就是在这样的雪中开始流浪,一年前,也是在这样的雪中,我所有的梦都破碎了。雪对我而言,预示着别离和伤痛,这一次的雪,我又要经历什么呢?

我跑到小开的房间里,拼命地摇他:“小开,小开!”

他睁开疲倦的眼睛问:“怎么了?”

“我害怕,下雪了。”我语无伦次地说。

他拍拍我的肩:“没有事的,我在这儿。”

我突然地抱住他,他低头吻我。和过去很多次的吻不一样,这一次,充满了爱。原始的简单的欲望支配着我,我失去了力气,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地抓着他的衣领。

他吻我的嘴唇,我的眼睛,我的锁骨,他在我身上留下了细细的印痕。可是,他突然停了下来。

“对不起!”他轻声说。

我的即将燃烧的身体转为冰凉,只是一瞬间,我闭上眼睛,低下头。

小开把我的头发和衣服整理好,再一次地说:“对不起。”

“不是这样的,”我拼命地摇头,“你不懂的小开。”

“我明白。”他揉揉我的脑袋。

可是小开,你真的明白吗?明白我想要给你的爱吗?

打开背后的门

打开背后的门(1)

我在房间里织第二条围巾,齐祖边吃苹果边在网上跟别人聊天。屋里很暖和,可窗外的风却很疯狂地呼啸着,这样恶劣的天气小开还要出去跑业务,我真是担心。

“阿久姐,来看这个FLASH!”

我刚站起来,齐祖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是一个很好听的手机铃声,温馨惬意,让人一下就想到了温暖的家。

齐祖打开接听,那边传来了一个女声,齐祖说:“网友!”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进房间里。真调皮!我过去看那个FLASH,是一个弹吉他的小鸡,戴着墨镜,嘴里还唱着怪腔怪调的歌。我笑了笑,顺手把它关了,可是电脑屏幕上的一封信让我停下来,我看到题目上写着:许念久。

我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那封信。

亲爱的哥哥:

展信快乐!

谢谢你帮我照顾姐姐,她很好我就放心了,我很想念她,但是没有办法去看她。我一直都想不通爸爸为什么不要姐姐,其实我知道爸爸和姐姐的年龄相差很大,但是我只是想和姐姐在一起,我想让她像妈妈一样地照顾我。我始终都忘不了,她在我吃蛋糕的时候温柔地抹掉我嘴上的奶油,对我说:“慢一点吃。”也忘不了她在办公室里为了我和老师吵架。从小到大,我周围的人都没有办法让我喜欢,同学们因为我家有钱而避开我,大人们又因为我爸爸而讨好我,他们都让我恶心。可是姐姐不一样,她身上有一种力量让我忍不住地想要靠近。我爱她。你总是说,大人有大人的难处,可是大人们都自私,他们就不能多关心一下身边的小孩吗?他们是不是以为我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就会最幸福?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我想要的,他们给不了。

我听你的哥哥,试着跟我那个所谓的妈妈相处,希望会像你所说的那样,我会找到我想要的幸福。

注意身体。听说你们那里好冷的,要多穿衣服,也让姐姐穿得暖一点,她要是病了我可饶不了你!

珂雯

我彻底呆住。

“你需不需要我的解释?”齐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充满对欺骗的歉疚,于是我坐下来,示意他讲。

“我是受人之托跟着你们的,他们分别是我的舅舅沈以年,我的妹妹沈珂雯,我的妈妈沈怡珠。

“我从小在美国长大,十二岁的时候爷爷奶奶来到我家里,从此我们一起生活。中途也回过国,我对中国很热爱,它很神秘,也很文明,所以我一直都想回到这里。去年妈妈突然就同意了,只是她希望我能够找到你们,并且跟着你们,照顾你们。珂雯听说了以后,写信给我告诉我你和舅舅的故事,我想舅舅肯定对你充满歉意。果然,在你们离开的时候他已经派人一直跟在你们后面,知道你们的一切,所以我很轻易地就找到你们了。

“本来是想就这样一直默默地跟着你们,可是我克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所以一来到这个城市,我就决定要认识你们。这个想法只得到了珂雯的认可,我妈妈不想让我去打扰你们,而舅舅却怕你误会他。我不知道你是否还恨他,但是你得知道,舅舅为你做了很多,他在尽力补偿你。”

“不,”我摇头,“我从来就没恨过他。”

我突然哭了起来,我捂着脸抽泣着说:“我从小就是一个软弱的人,我不懂得,也不想去恨一个人。我周围爱着的人们一次次的离开和抛弃让我伤痕累累,可是这些我都独自承受着。我不知道上帝究竟想把我怎么样,他一次次地把我的心提起来,又在很高的空中扔下,只剩下很多的碎片,可是我又能怎么样?”

齐祖看着我,帮我擦干眼泪,问我:“你要不要去见见我妈妈?”

我思考了一下,点头。

车在一幢五星级酒店门口停了下来,齐祖带我进去。客房是一模一样的门,可是这其中某一扇后面都有一个我始料未及的真实存在。这一点都不有趣。

齐祖停了下来,敲开一扇门。门打开,一个和蔼的中年妇女站在我们面前。

“妈妈,这是阿久。”齐祖说。

沈怡珠比我想象中的要温和得多,她四十多岁,但皮肤很好,有婴儿一样的粉嫩。她穿着宽松的毛衣和裤子,笑容祥和。

“快进来吧!”她热情地招呼我。

房间里开足了暖气,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

“阿祖还是被你们识破了,不过这不是一件坏事,我一直都想找你说说话的。”沈怡珠冲了杯咖啡给我,问,“阿祖没打扰你吧?”

“没有。”我说。

齐祖说:“我回去找小开,告诉他一切。”然后他就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沈怡珠。我不知道要说什么,齐祖带给我的惊讶实在是太大了,在此之前我无数次地怀疑他的真实身份,可是我从未把他和沈以年联系到一起,我以为,那个名字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打开背后的门(2)

沈怡珠终于开口:“有件事我想我有必要说清楚。”

我看着她,她说:“你要知道,让阿祖跟着你们,是出于对你们的保护和照顾,也是让我们能够知道你们情况的唯一办法。”

“可是,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的事情呢?”我问她。

“算是补偿。”

我说:“你们并没有欠我的。”

“我们确实没有欠你的,但是欠良心的。”

我说:“爱与不爱是没有办法勉强的事情。”

“对,爱与不爱是没有办法勉强的事情,所以如果有人决心要爱你,你根本是拒绝不了的。”

我问她:“你指谁?”

“珂雯。”

我睁大眼睛。一年都过去了,这个小丫头却仍在挂念着我,并且发动全家来关注我的一举一动,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负担。

“我想我得讲一下我的家事。”沈怡珠呷了一口咖啡,缓缓道来,“我的家族并不大,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去世了,几个叔舅在世界各地,不常见面,所以我们沈家几乎就是一个小的个体家庭。

“我家里的情况跟大多数人一样,爸爸工作,妈妈是专职的家庭主妇,很传统,我们的生活很平静。

“二十岁的时候我去了美国,两年后小我五岁的弟弟——也就是沈以年也过来了,我们一家分居两地。

“四年后以年大学毕业,回国接替爸爸的任职。那时候公司很不景气,以年一心想让它起死回生,所以全身心地都扑到事业上。三年后他总算是有了点业绩,于是爸爸让他成家,介绍苏雅芬给他认识。

“然后他们就结婚了,那几天我回国,要看看是怎样的一个女人能配得上我们家以年。结果是大吃了一惊。”

她讲到这里看着我,我示意她讲下去。

“如果单是有美貌的话,这样的女人有成千上万,可是苏雅芬不仅有倾国倾城的容颜,还有一种不一样的精明。她浑身上下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同时也预示着危险和不安。看她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不会有人能管得住她的。”

她一言道中我心里想的,对,就是危险和不安,在苏雅芬身上熠熠发光。

沈怡珠继续说:“果然,两年后他们就离婚了。”

她叹了口气,那叹气声和沈以年如出一辙,悠长尖锐,带着数不尽的疲惫和无奈。

她又说:“后来爸爸妈妈相继去世了,珂雯一天天地长大。以年写信给我,说珂雯想要一个妈妈,可是他一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因为他不愿意跟别的女人结婚,他已经害怕婚姻了。我回信告诉他,夫妻和情人不一样,情人需要爱情维持,但夫妻只要生活就够了。一个月后,他说他要再结婚了。

“我对他的第二次婚姻持中立态度,所以没打算回国。”她顿了一下,说,“但是苏雅芬来找我。”

我再次瞪大眼睛。

“很吃惊是吧?”沈怡珠笑了笑,说,“当初我和你一样吃惊,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这个女人有任何接触,但是,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人真的是弱小啊,逃也逃不掉。

“她是为以年来找我的,她希望我能阻止他们结婚。”

“你同意了?”我问。

她摇头:“开始我没在意也没拒绝,我只是问她为什么,她说她爱他。她的直接让我无言以对,她继续说:‘我猜你会帮我,因为你爱你的弟弟,不会放纵他做一个放荡子’。”

这话从苏雅芬嘴里说出来一点都不稀奇,她一向如此自信。

我问沈怡珠:“所以你帮她了是吗?”

她点点头:“你要知道,她的语言很有说服力,她让我很讨厌却又无法拒绝,她简直就是个魔鬼。”

我赞同。又问:“你把沈以年的未婚妻藏到哪儿了?”

她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好一会儿才问:“你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吗?”

我恍然大悟:“是苏雅芬!”

“对。她很巧妙地利用了我,只是让我出面说了句沈家不适合你,剩下的她自己摆平了。”

想想一年前苏雅芬对我的威胁,我丝毫不怀疑她有这个能力。她根本就是个魔鬼,让人在无形中恐惧,退缩。可是这样的一个她居然和沈以年如此相爱,真让人无法相信爱情。

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沈怡珠拿起来接,然后把电话递给我。我接过去,那边传来齐祖的声音:“阿久,小开发疯一样地喝酒,你快劝劝他吧。”

“让他接电话!”我又急又气,这个家伙,好好的喝什么酒!

小开并没有接电话,我听到他粗鲁地说:“滚开!”齐祖只好无奈地说:“他不接。”

“想办法送他回家,”我说,“我随后就到。”

打开背后的门(3)

挂了电话,沈怡珠问:“怎么了?”

她关心的口气让我突然想到了梅朵姐,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我这个干妹妹当的还真是不合格。可是沈怡珠对我而言,无疑是个陌生人,我受不了她负罪一样地跟我说,于是摇摇头,说:“我得先走。”

“等一下,”沈怡珠拦住我,非常严肃地说,“有一件事我想阿祖可能没告诉你。”

“什么?”

“家父留下一笔遗产,但既不是留给我的,也不是留给以年的,而是给了珂雯。那笔钱不多,但也不少,”她伸出小拇指和大拇指说,“六位数。你知道的,珂雯并不需要那笔钱,所以她把钱全部给你。”

我睁大眼睛,珂雯还真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并不是说钱多钱少,但单是“遗产”两个字就能够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可珂雯…我说:“珂雯还很小,不懂事,她的话当儿戏就好。”

“请别拒绝,”沈怡珠说,“我们都尊重她的决定。从小到大,她只把你当过妈妈,你要知道,她心里有伤,而这些伤害都是我们给她的,所以请你给我们一个弥补的机会,满足她的愿望,别让我们为难可好?”

我不语。这笔钱对我而言,是甜蜜的负担,我当然不能轻易地接受。可是如果真的有了钱的话,我和小开就可以开一家店,我们可以过稍微宽松一点的生活。一想到小开风里来雨里去的奔波,我就感到深深的内疚和心疼。也许道德可以原谅我,更何况,我是光明正大地接受别人的馈赠,非偷非抢,又关道德何干?

沈怡珠见我迟疑不决,于是说:“你考虑,决定以后可以找阿祖,当然也可以来找我。大家同是女人,我知道你的苦衷和难处,我希望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姐姐,我们可以随意地说说话,这很好,对不对?人活一世,不可能永远都是陌生人。”

“那么,我们再联系好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