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祝你一切顺利!”她微笑着说。

离开沈怡珠的住所,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天哪,这可是一份遗产啊!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小开能少吃一点苦,做什么我都愿意。我情不自禁地开始描绘我们的明天,它真实,它简单,它平和,它美好。

可是回到家,一个人也没有,阿祖和小开还没回来,我开始担心,小开发酒疯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我还记得一年前他带我去一个叫“SQ”的酒吧找梅朵姐,那个酒吧有一条长长的隧道,躁动不安的音乐好像随时都会挣脱链锁的野兽,危险近在咫尺。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地面的雪花被扬起,它们不安分地跳着激烈的舞蹈,动作夸张而粗暴。

我正准备出去找他们,门打开了,齐祖搀着一堆泥一样的小开进来。两个人都衣冠不整,面有怒色,显然是经过一番激斗的。

“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齐祖把小开放到地上说。我连忙倒了一杯水端过来,扶起小开让他喝,他却一把打掉杯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滚,你们都给我滚!我不要你们的可怜!”

“小开!”我扶他坐起来,帮他脱掉外套。

齐祖冷冷地说:“他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幸亏你没嫁给他!”说完,他转身要走,我叫住他,问:“你要去哪儿?”

“回家,我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嘭”的一声巨响,门被紧紧关上。

我发呆,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开突然冲进卫生间,里面传来了剧烈的呕吐声,我慌忙跟进去,拿了毛巾给他擦。

好久后他才停下来,倒在地上。

“小开,到底怎么了?”我问。

他看了我半天,冷笑着问:“你是不是接受了那笔遗产?你是不是很想要那笔钱呢?”

“你在说什么?!”我气极,虽然不得不承认,我的确向往那笔钱,但即使是没有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小开猛地把我拉倒,他靠近我的脸很大声地问:“说,你是不是还想嫁给沈以年,他有那么多钱,你一辈子也花不完吧?”

“周垠开!”这是我第二次叫他的大名,我是真的生气了,他嘴里的酒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于是我站起来冲他喊,“你简直不可理喻!”

“那就不要理我!”小开吼了起来,“我有什么值得你理的?我是一个穷光蛋,我什么也没有,我连一个女人也养不活,我还要看别人的脸色生活,我算什么?我有什么力量留住你,你走吧…”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竟抽泣起来。

我难过地抱住他,柔声说:“小开,别这样,我很爱你的。”

他却一把推开我,大叫:“收起你的同情吧!我不需要你,你给我滚!”

我坐在地上,不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沈怡珠说“人活一世,不可能永远都是陌生人”,可是现在的小开,对我而言的确就是个陌生人。我们在一起整整一年,他从来都是温柔的,体贴的,他不抽烟,不喝酒,他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发疯了一样地冲我乱喊乱叫。他竟然叫我滚,那么好,我们连再见都不要说了!

打开背后的门(4)

我迅速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可是刚到门口,一只手挡在我的面前,我回头,嘴唇却被堵住,醉酒的小开霸道地吻住我,我能感觉到他即将要燃烧起来的身体。他抱住我,抱得那么紧,我几乎没有办法呼吸,可是我知道,我一直都在期盼这样的一次激情,这样真实存在的爱。

小开拉开我的衣服,手伸进我的毛衣里,在赤裸的皮肤上游移。他的吻是致命的子弹,击中我最脆弱的灵魂。他把脑袋放在我的胸前,眼泪带着灼热的温度,他喃喃地说:“你不能就这样离开,不可以,你要偿还我所为你付出的一切。”

我听清了他说的话,猛地一震。不能就这样离开,要偿还他为我付出的一切,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偿还吗?我成什么了?

“小开,放开我!”我艰难地说出这么几个字,可是根本没有用,他不仅没有听,反而变本加厉,一掀手把我外套脱掉,再继续撕我的毛衣。我用尽了一切力气去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开,他的手简直在我身上扎了根。

天哪天哪!我该怎么办?我突然哭了起来,我哭得很大声,我希望小开能够清醒过来,能像以前一样用他最珍贵的温柔眼神看着我,看着这个他如此深爱过的女人。她也许不够美丽,不够动人,可是我坚信,他还是爱她的。

总算如愿以偿,他停止了动作,抬头看着我,沙哑着嗓子问:“怎么?你害怕了吗?那你为什么还会在半夜爬到我的房间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你想要我对不对?今天我满足你,你应该高兴才对啊,哭什么呢?…”

天!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飞快动作的嘴唇,这真的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吗?这真的是小开吗?

我几乎是愤恨而绝望地举起了手,“啪!”

巴掌打下来的时候周围安静至极,只有风声还在张牙舞爪,它们刺耳地尖叫:“许念久,你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小开转过头看着我,一瞬间,他的眼神又恢复到了我熟悉的温柔,可是,我已经不需要了。

我拉开门拼命地跑了出去,风凶恶地向我扑来。我只穿了一件毛衣,脸上还挂着眼泪。我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可是我知道我哪儿也去不了,我一直一直,都是一个无家的人啊。在人生的迷宫里,我一次又一次地走错了路,被荆棘剐得浑身都是血。我没有翅膀,不会飞,我没有魔力,看不到终点,我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我只剩下我自己,残疾的自己,生命如失去水分的花瓣一样可以轻易地被风带走。

终于,我停了下来,身体失去力气,风刺骨。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谁可以给我温暖。慌乱中,我用身上仅剩的几枚硬币拨响了沈以年的手机号码。那个号码,曾经被我设置为婚礼进行曲的铃声,一年来,我对它已不再熟悉,但此刻它像一只白鸽一样突然地从我的脑袋里跳了出来,在天空中盘旋,给我唯一的仅剩的希望。

“阿久,是你吗?我在姐姐那里,你在哪儿?”熟悉的声音响起时,我的眼泪再次流下,滚到嘴边,苦苦的咸。

“以年,我快要死了。”我说。

“先别慌,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去接你。”

我看了看周围,说:“我在一个白色的大楼门口的电话亭里。”

“好的,别走开,在那里等着我们。”他说。

我挂了电话,身体顺着冰冷的玻璃倒在地上。

又下雪了,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雪,雪花像羽毛一样飞扬着落到地面,很快就铺满一地。马路对面的冰雕路灯还发着隐约的光,那一天,就是在这样的灯光下,在拥挤的人潮中,在璀璨的烟花里,小开微笑着向我走来,我们约好要永远都不分开的,可是怎么现在就成这个样子了?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路上的行人少得可怜,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冷了下来。我抚摩自己冰冷的皮肤,心疼地想:它们都是无辜的呀,难道要这样安静地离开了吗?可是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什么值得它们留恋的呢?

有一辆车缓缓地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沈以年大步向我走来。

我的泪断了线地涌出来,他把外套脱下来裹在我身上,紧紧地抱了我一下。

“好了好了,没事了。”他说。

一年以前,这个男人,我爱他,因为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多想有一个这样的爸爸。而现在,这个男人,他像一个爸爸那样,让我依靠。

可是我突然地想到,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已是别人的夫,我想挣脱他的怀抱,却没有丝毫的力气。

他抱我坐进车里,我看到旁边坐着的一个女人,黑衣长发,戴着深色的风镜。她看到我,把风镜摘掉,竟然是加媚。如果没有猜错,他们是为一野而来。

打开背后的门(5)

果不其然,沈以年说:“陈先生想要再见见你。”

“他怎么了?”

虽然在瞬间,我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可那句话从加媚嘴里说出来时,我还是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说:“一野快要死了。”

SAY GOODBYE

SAY GOODBYE(1)

漫长的旅途很快结束,车停下来的时候,我还疑心是在做梦。

一野患了胃癌,已是晚期,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这些都是加媚在路上告诉我的。沈以年说:“如果连夜开车,我们第二天下午就可以回去了。”我毫不犹豫地就说:“走吧。”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对我而言都已经是空,我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不能拥有,只有一野,是我生命的终结,我们曾经紧紧缠绕,然后分开,但相依,是无法改变的命运。我们不过是两只断了线的风筝,在悲伤的天空中,偶尔错过。然而最终,我们都是要落到同一块荒地上的。

十三楼的特护病房里,我终于见到了一野,他瘦得不成样子,骨骼病态地突兀。我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握住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他没有醒,只是轻轻地呼吸,那呼吸,好像消失了一般,听不到。我看着他,无限悲哀。

加媚站在我身后,强忍着泪水,但还是不可控制地哭了出来,她哭声很大,沈以年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捂着嘴跑了出去。回来时一野已经醒了,看到我,他努力地笑了一下,脆弱地说:“阿久,你回来了!”

“嗯…”我点头,低头的一刹那眼泪滴到手背上。

“别哭啊!”他伸出另一只手拍我的脸,我扑到他怀里。

“喂,好多人看着呢,他们会笑话的。”他说。

我当然知道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笑,但是我还是坐了起来,一野拉长了袖子擦掉我的眼泪,问:“这一年你都到哪儿去了?听说还不错,周游全国了呢!”

我笑了一下。

“怎么哑巴了?来说句话给哥哥听。”

“哥,我想你了。”我说。

“我知道,我也想你了。”他一直都是笑着的,但语句却仿佛被人强行打断了一样,间隔越拉越长。

“我说不了太多的话,你来说吧,讲你和周垠开怎么样了。”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真实的一切,护士过来说:“已经过了探病的时间,请家属们先回去吧。”

“我明天再来。”我说。

“嗯。”他点头。

我们一起朝外走去,一野突然叫住了加媚,他说:“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和沈以年替他们把门关上。我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发呆,沈以年到不远处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加媚从病房里跑出来,我不知一野跟她说了什么,她情绪很激动,动作紧张。沈以年走过来,加媚拉住他的衣角说:“送我回家好不好?”

沈以年点点头,又对我说:“我已经给梅朵打了电话,他们马上就会过来。”

“谢谢!”我木木地说。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张了张嘴,扶着加媚走了。

空旷的走廊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来去的护士,我仰头看房顶的灯,它们奄奄一息地发出微弱的光。

“阿久!”有人叫。

我转过头,看到梅朵姐,她胖了不少,但这让年近三十的她看起来很有丰韵。

她走近我,抱了抱我,指着病房问:“他怎么样了?”

“还好。”我淡淡地答。

“累了吗?回家休息一下吧。”

“也好。”

刚走没几步,梅朵姐又停了下来,向我身后望了望,问:“小开呢?”

“没有来。”我别开头。

“为什么没有一起来?”梅朵姐并未察觉到我的异样。

我岔开话题:“先别说他,鹏哥呢?”

“在楼下。”梅朵姐突然喜气洋洋,“你鹏哥现在可功成名就了哦,一有空就被记者追,都不敢露面了。”

“那多好!”我说,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帝对有些人如此眷顾,而对有些人永远残酷。

梅朵姐搬了家,一个新建的小区,相当气派。梅朵姐家的家具更是新潮典雅。想必梅朵姐盼这一天盼了半辈子,现在她终于可以圆一个贵妇之梦,开始她更为美好的生活。

梅朵姐的孩子也已经四个多月了,很可爱的一个胖小子,躺在柔软舒适的摇篮里,睡得香甜。新请的保姆做好了饭菜,梅朵姐说:“先吃饭,吃饱了再洗澡睡觉,我让阿月去收拾床铺,今晚你跟我睡。”

“那鹏哥呢?”我问。

“我就在书房将就一晚上好了,你们姐妹俩好久不见,有一肚子话要说吧?我就不打扰了。”他说着,笑了起来,才笑了两声,腰间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到另一个房间接,没一会儿出来说:“我就不陪你们吃了,今天晚上有场子要赶。”

“先说好,不许喝酒。”梅朵姐正色道。又指着鹏哥的肚子对我说:“看,他都喝出啤酒肚了。”

“啤酒肚是地位的象征。”鹏哥巧舌地说,“你没看官越大的人肚子越大嘛!”

SAY GOODBYE(2)

“你又不当官!”梅朵姐不吃他那一套。

“好啦好啦,不喝就是了!”鹏哥笑着穿外套,对我说,“瞧你梅朵姐,这个时候还管我好看不好看。”

“她是关心你。”我说。

“二对一,说不过你们俩,我先走啦。阿久,你凑合着吃一顿,明天我带你去吃好的!”说完,他开门出去。梅朵姐还不忘叮嘱:“开车慢一点!”

我真是羡慕,做一个不用为生计操心有人疼爱的妻子,不知是多少女人的心愿。

吃过饭,洗完澡,我和梅朵姐躺在床上说话。她说:“你最好别瞒我,我一眼就看出来你和小开出了情况。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知道在梅朵姐跟前我就是个透明人,于是讲了一遍那天发生的事。梅朵姐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吃惊地说:“不可能吧?小开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我不语,事实上,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透的。

梅朵姐问我:“老实说,你还想嫁沈以年吗?”

“当然不!”我答得很干脆。

“那你是真喜欢小开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但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全,也很舒服。”

“这就是爱啊,”梅朵姐用过来人的口气说,“还有什么比安全、舒服更重要的呢?没钱的时候人都想要钱,等有了钱的时候大家想要的只会更多。欲望根本就是无底洞,永远也填不满。像我现在,就只希望你鹏哥身体好一点,你不知道,他现在累出了一身病,每天的药都能当饭吃了。”

我说:“那还拼!”

“不拼不行啊,孩子将来要上学,开销大着呢!”

“对了,孩子取名字了吗?”我问。

“还没有,我想叫他关琪安,就是美好安稳的意思。他爷爷却非要叫什么关永超,永远超前嘛!你鹏哥拿不定主意,我们就先叫他宝宝。”

“宝宝?”我笑,“肯定是个备受宠爱的小孩。”

“我才不宠他呢!宠坏了怎么办?”梅朵姐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不过梅朵姐也挺不容易的,她家里三个小孩,她是最大的,十几岁就辍学只身跑到外地闯天下,好不容易闯出了名堂,却再也联系不到父母,也算是半个孤儿。

隔了一会儿梅朵姐又问:“你真不打算原谅小开吗?”

我正不知要怎么回答,鹏哥回来了,在客厅里胡言乱语。

“不让他喝,他非要喝!”梅朵姐生气地下了床,走了出去。

我还停留在刚才的问题上,要不要原谅小开呢?可是很快就不想了,现在,一野最重要,其他的事情,都让时间去摆平吧。

我想我是真的累了,连续两个晚上没睡好觉,眼睛刚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在陌生而熟悉的房间和味道里,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梅朵姐抱着宝宝看电视,对我说:“梳洗好去饭厅吃饭,今天我跟你一起去看一野。”

看到干儿子我哪还有心思吃东西,端了杯牛奶就凑了过去。宝宝好奇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像是只有一轮明月的夜空,干净而清澈。奇怪的是,梅朵姐是典型的单凤眼,而鹏哥的眼睛是深褐色,宝宝的眼睛,竟和一野有几分神似。

不过我没敢说出来,知道梅朵姐一向不喜欢一野。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可以原谅他。

梅朵姐找了几件外套给我,我随便地穿上一件说:“走吧!”

今天天气不错,汽车一路急驰,我一直看着车窗外这个许久未见的城市。梅朵姐问:“是不是想你那家小店了?”

也就她最了解我了,她说:“我搬走后去过几次,生意不错,小绘新请了一个店员,她和祥子一心要把这个店扩大,准备攒钱结婚呢!”

我笑,问:“小开的店呢?”

“他不是盘出去了吗?你们没走几天让人出高价收购了,你猜那人是谁?”梅朵姐神秘地一挑眉。

我猜不出。

“小开他老爸呀!”梅朵姐眉飞色舞,“他老人家用的全都是旧店员,连招牌也没换。”

我听不下去了,还好车已经停在医院门口,我连忙帮梅朵姐打开了车门。

一野气色不错,正在喝加媚煲的鸡汤,见到梅朵姐大叫:“哎哟真是稀客啊!不知哪股风把您给吹来了?”

“少贫!”梅朵姐搬了把椅子坐下,冷冷地说,“我是怕阿久迷路才陪她过来的,你们俩有话快说,说完阿久你跟我回家。”

我和一野一起笑了起来,加媚却围着宝宝转:“好可爱的小孩哦,梅朵姐,你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不给!”梅朵姐一只手挡在宝宝前面,说,“想要自己生去!”

加媚撅起了嘴巴,一野拉过她安慰说:“没关系,过两天我们俩也生一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