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Y GOODBYE(3)

“嗯!”加媚重重点头,“生一个比他漂亮一百倍的!”

梅朵姐用白眼翻他们俩,我在一旁看着,心情好得不得了。

一野抬头看了看我,我对他笑,他伸出一只手,我迟疑了一下,握住。

一野左手拉着我,右手拉着加媚,说:“我很快乐。”

加媚的眼泪掉了下来,一野帮她擦的时候宝宝突然也哭了,哭得简直是惊天动地。梅朵姐怎么哄都不管用,一野叹了口气说:“唉,怎么谁都是一见我就哭啊,看来我还是早点死的好。”

“一野,你乱说,我打你嘴!”加媚生气地捂住他的嘴,眼泪更加汹涌。

我看着他们,鼻子酸得难受。只好别过脸,向梅朵姐伸出手。梅朵姐把宝宝递给我,他还在哭,小脸通红。我把他抱给一野,说:“看,像不像你小时候?”

“干吗像我?”一野问。

“我是说,你小时候哭也是这样的。”

“他也会哭吗?”加媚边揉眼睛边不可思议地问。

“嗯,”一野点头,指着宝宝说,“哭得跟他一样。”

“为什么哭啊?”加媚问。

“因为失恋了。”一野说完,哈哈大笑着坐起来,伸手捏了捏宝宝的脸。说来也怪,宝宝立刻就不哭了,睁着一池清水似的眼睛看着一野,一野朝他挤了挤眼睛,他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屋子的人都呆住,一野得意地对梅朵姐说:“怎么样?我这个干爹比你这个当妈的强吧?”

“什么干爹!”梅朵姐一把夺过宝宝,说,“我们家宝宝才不要你这个流氓干爹!”

“流氓有什么不好!”一野不服气地说,他还准备再说什么,突然脸色苍白,眉头一皱,捂着胃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吓坏了,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加媚慌乱地哭了起来,只有梅朵姐还比较清醒,跑到病房外面大叫:“医生!医生!”

几个医生十万火急地冲进来,勒令我们退出去,然后展开急救。

加媚在走廊里再次失声痛哭,我看着她,心里又难过又惊讶,难过自不必说,惊讶的是,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流这么多眼泪,见一面哭一场。梅朵姐坐在椅子上接电话,我抱着宝宝,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打我的脸,每碰到一次就笑得让人兴奋。我看着他,愣是把眼泪压了回去。

一个小时后,医生总算从病房里走出来,摇着头说:“无大碍。”

“谢天谢地!”我在心里感激上帝。加媚已经冲了进去,一野疲惫地对我们微笑,嘴唇泛着冰冷的白。

我默默地坐到他面前,灵魂被抽空了一般地看着他。

“阿久,我梦到陆妈妈了。”一野轻声说,“梦到我们走的那个晚上,她从房间里走出来跟我说话,可是我一直都听不清她说什么。”

我咬着唇,想问他,那一天陆妈妈的确在看着我们,她用房间里投出来的光为我们照路对不对?可是始终没有问,我已经不愿再说话了,只是想安静地陪着他,等待天荒和地老的到来。

一野却看穿我,说:“其实带你出来,是陆妈妈的意思,她说孤儿院要把我们两个赶走,与其这样不如我们自己走。她给了我一些钱,还给了关你房间的钥匙,我就连夜带你出来了。”

果然。

“阿久,你后悔吗?”一野问我。

我摇头,他笑了。

墙上的挂钟告诉我们,已经是十二点了,梅朵姐说:“该回家吃饭了。”

我说:“你回去就好,我不吃了。”

“那怎么行!”一野正色道,“你跟梅朵回去,让加媚陪着我就好了。”他说着,握住加媚的手。

“那好,我下午再来。”我向他挥挥手,跟梅朵姐下楼。刚走出医院,就看到鹏哥的车。

“我正要给你们打电话呢!”鹏哥对梅朵姐说,又喜滋滋地抱过宝宝,“来,让爸爸亲亲。”

宝宝乐此不疲地玩着打脸的游戏,小手在空中挥舞。

“走,我们去吃火锅,天冷,吃吃热乎。”

我一直都不说话,梅朵姐安慰地拍拍我的手背说:“坚强一点,他真要走谁也留不住。”

我摇摇头,冲她笑了笑。

就这样,一天过去。晚上回家时,鹏哥已经在吃饭了,梅朵姐问:“怎么今天这么早?”

“碰到沈以年了,”他夹了块西芹塞进嘴里,对我说,“他有东西让我给你。”

我问:“什么?”

“一盘DV,在沙发上。”

梅朵姐把宝宝交给保姆,替我把DV放进机子里。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的背影,我正觉得熟悉,她猛地一转身,竟然是沈珂雯!

沈珂雯冲镜头眨眼睛,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没认出来吧?告诉你们哦,我又长高了,长了四厘米呢!哼,再过两年我爸爸都得抬头看我啦!”她边说着边朝外走,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大草坪,沈珂雯介绍说:“这就是我的院子,这些草可都是我亲自修剪的哦!”她从地上抱起一只小狗说:“它是米西,我的宠物。”放开小狗,指着身后的一个滑梯说:“这是隔壁麦肯大叔给我做的,他是个高级木匠呢!”

SAY GOODBYE(4)

镜头一直随着沈珂雯移动,她为我们介绍她的新生活,看得出,她在那边过得还适应。我欣慰地看着她,情不自禁地笑了。

可是最后,我却再笑不出。

DV绕了一圈,又回到草坪上,沈珂雯看了看表说:“我该吃饭去了,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明天同一时间,我们不见不散!”说罢,屏幕一黑。

我正准备让梅朵姐关机,画面又跳了出来,只见沈珂雯忧郁地低着头,说:“爸爸,你有姐姐的消息吗?乔姨说姐姐跟周叔叔去外地了是吗?我知道你不会再和她结婚了,你伤透了她的心,也伤透了我的心,可是怎么说你们也算是爱过一场,找到她,把爷爷留给我的钱全部给她吧,请她一定收下,就算是我这个女儿的一片孝心,求你了。”她说着,哭了起来。画面终于切断。

我艰难地笑着对梅朵姐说:“你瞧,宝宝有个这么漂亮的干姐姐!”

梅朵姐关掉电视,过来抱住我。我把头埋到她的怀里轻轻呜咽。

“阿久,你还是幸福的不是,你看有这么多人还爱着你,我,沈珂雯,一野,你鹏哥,还有宝宝,只不过他现在还什么都不懂,等他长大了,一定会爱上你这个干妈的。所以,为了我,好好的。”梅朵姐轻轻地说。

这时,鹏哥在饭厅里叫:“喂,你们俩不吃饭啊!”

我连忙擦干眼泪说:“走,吃饭去!”然后朝饭厅走去。

梅朵姐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看号码说:“是小开打来的。”

我愣在原地。

梅朵姐打开接电话,过了一会儿挂断说:“他只是问我你在不在这里,然后就挂了。”

我回神,笑说:“先吃饭。”

上帝,我请求你,让一切安静下来吧。

天使暂时离开

天使暂时离开(1)

“你想要什么?”我问。

“钱包!”

她说完大声笑了起来,我也笑。

她接下去讲:“后来他说请我们吃饭,到了结账的时候又说没钱,我只好自掏腰包了。

“临走时我问他要电话,他说:‘我连家都没有哪来的电话啊!’我大吃一惊,以为他真的没有家,就问他:‘那你住在哪里呢?’他说:‘就是你们刚才坐的那张椅子上呗!’我的同学这时候冲我挤眉弄眼,于是我就拉住他说:‘不如你住我家吧!’然后我们就住在一起了,而且一住就是三年。”

加媚说到这里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说:“我真的没想到我会爱上他的,虽然他很英俊,但让我跟个流浪汉在一起,这实在有些夸张。为了这个,我跟爸爸吵过很多次的架,甚至离家出走过,但后来他还是妥协了,接受了这个浪荡子。我都打算要跟他结婚了,但谁知道…”

她说不下去了,看着房间哭了起来,我呆呆地坐着,心里一样地痛。

大年三十那天凌晨,加媚突然摇醒我说:“阿久姐,我们去给一野包饺子吧!”

我笑着点头。

我们在厨房里忙了大半天,加媚和齐祖一样,根本没碰过锅,她的饺子捏得奇形怪状,又难看又可爱。

一野不爱吃肉馅的饺子,加媚就突发奇想地包了巧克力在里面。有的饺子露馅了,巧克力流得满锅都是,把饺子染成好看的金褐色。

饺子做好后,天已经亮了,我们立刻打车去了医院。饭盒打开时,香气飘得满屋子都是。一野用力闻了闻说:“哈哈,是巧克力馅的!”

加媚兴奋地点头:“嗯,是我想出来的!”

“你个小脑袋!”一野宠爱地点了她的脑门一下。

“快尝尝,好吃不好吃?”

一野夹了一个放进嘴里,连连点头:“哎,很好吃哦,你们可以申请专利了!”

我和加媚相视而笑。

一野继续吃我们可以申请专利的巧克力饺子,吃到第三个时,他停了下来,抬起头,用很怪异的眼神看着我说:“阿久,我想回家了。”

他终于肯称那个我们成长的孤儿院为家,我握住他的手许诺:“好,春天一来我们就走。”

他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加媚。

“天!你的手好冰!”加媚大叫。

一野笑着说:“我累了。”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世界在那一秒安静极了,所有的一切都停下来,看着这个男人孤独地离开。

下一秒,楼下有人放了鞭炮。我放开一野的手跑了出去,撞到正要进来的沈以年,他问:“怎么了?”

我没说话,泪水飞溅。加媚的哭声伴着鞭炮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轰鸣。沈以年看了看里面,抱住我说:“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一点。”

我的眼泪放肆到了我无法控制的程度,它们简直是波涛汹涌。这么多年以来,我终于可以像梦想中的那样,放纵而自私地哭泣。

沈以年抱着我,以一个男人宽阔的肩膀支撑着我,我颓然倒在他身上,没有了知觉。

拥抱锁定一个世界。

沈以年的怀里有一个我想要的世界,可是我得不到它。小开的那个世界曾经是我以为的终结,但是他亲手破坏了它。一野的那个世界是我无法离开的港湾,现在它却不在了。我还能拥有什么,还有谁能再给我温暖呢?

我猛地醒来,梅朵姐拿毛巾给我擦汗,说:“沈以年一给我打电话我就回来了,怎么说晕就晕了呢?”

“一野真的走了吗?”我抓住她的手问。

梅朵姐用悲伤的沉默回答我。

隔壁传来宝宝的哭声,梅朵姐连忙过去。我看着空空的房间,犹如做梦。

他真的走了吗?

梅朵姐抱着宝宝进来,哄着他不要哭。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梅朵姐把他递给我,他却继续哭。十三年前的画面穿越时空来到眼前,也是冬天,冰冷的房间里,一野咬着我的肩膀压抑着他的哭声。

他是累了,该走了。

我看着宝宝,泪重新断了线地流。

一野走了,可是宝宝出现,这多像是一出舞台剧,演员不停地轮换,生命循环不止。

我披了外套坐到天台上,梅朵姐家住在顶楼,天台上种满了各种藤类植物,有一株吊兰,竟然垂到了八楼的窗台。

楼下有一群小孩穿着厚厚的衣服放烟花,一个小女孩炸到了手,哭了起来。她的哥哥跑过来,用一个棒棒糖哄她,她终于不哭了,开心地吃着棒棒糖和哥哥跑远了。

灰飞烟灭。

我的脑子里就只剩下这四个字。

一野的葬礼是灰色的,加媚穿着灰色的长裙,沈以年开着灰色的跑车,天空布满了灰色的云,快要下雪的样子。

天使暂时离开(2)

我的心已经停止跳动。

梅朵姐从后面扶着我的肩膀,用力地握了握。

“节哀!”鹏哥说。

沈以年走过来,递给我一部手机,我看了他一眼,接过去听,那边传来了一个脆脆的声音:“姐姐,是你吗?”

“珂雯!”我叫起来。

“你还记得我,真好!”她笑了笑,又低声说,“姐姐,我听爸爸说陈叔叔死了,姐姐你不要难过,他走了我还在,我将来长大了挣钱给你买汽车,买大房子好不好?”

我说不出话,只是又开心又难过地点头。

“姐姐,我好想你。”

“我也是。”我说。

“姐姐,你和周叔叔结婚了吗?”

“没有。”

“姐姐,你快一点结婚吧,你结婚了我就放心了。”

我不说话。

她突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换了很认真的口气说:“姐姐,那笔钱,就是爷爷留给我的那笔遗产,你一定要收下,你不收下就是对我的伤害。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也懂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所以请你相信我,我并不是因为同情你才把钱给你的,而是因为爱。但是除了钱以外,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表达我的爱。姐姐,我真心实意地希望你过得好,姐姐,请你一定要幸福!”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挂了电话。

我听着耳边的“嘟嘟”声,怔住。

这个小丫头,她总是让我欢喜让我忧。

我把手机还给沈以年,对他们笑了笑。

我看到加媚一直都在一野的墓碑前,好像是把眼泪哭完了,肿着一双眼睛发呆。我走过去,轻声说:“他是天使,该回家了。”

她摇了摇头说:“我相信他还会回来的。”

谁不希望呢?我心想。如果可以,我宁可用我的生命和他交换,起码这个世界上还有爱着他牵挂着他的人,而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上帝留给我的生命,对我而言根本就是加倍的折磨。

“对了,”加媚打断我说,“天使有话要我转告。”

我看着她。

“他说,孤儿院的老槐树下有他埋的东西,他让你去看。”

会是什么东西呢?我一肚子疑惑,正要离开,沈以年挡在我面前说:“我送你回去,回到那个孤儿院。”

我要拒绝,他说:“请满足珂雯。”

我没有后退的余地。

在梅朵姐家休息了一天,我们就启程了。临走前,梅朵姐拉着我的手说:“阿久,我们时刻欢迎你回来。”

“对,”鹏哥跟着说,“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笑:“什么时候学会煽情了?”

其实我说不出谢,对他们,谢是多余。

沈以年等在楼下,我拥抱梅朵姐和宝宝,作别。

转身的一刹那,我明白,也许,我们从此都不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