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岭:“…”

武独闭着眼,计算脚步,就在脚步声停、边令白开门的一刹那,门锁响,武独算准了时间,将暗室门一关。

一门开一门关,响声重合,天衣无缝。

“你自己说,现在怎么办。”边令白的声音在暗室外响起。

暗室内空间极其狭隘,本来只能容纳一人的地方挤进了两人,段岭与武独不得不紧紧抱在一起,段岭两手没地方放,换来换去,武独只得低下头,让他抱着自己脖颈。

两人呼吸交错,武独的心跳得如同千军万马踏破大地,朝段岭奔来。

“今夜我就出发。”贺兰羯阴沉沙哑的声音答道,“一定未曾跑远,誓要报此断手之仇。”

边令白厉声说:“原本定好的计划怎么办?!想走就走?”

“边令白!”贺兰羯沙哑的声音,夹杂着桌上墨砚、洗笔缸落地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椅子倒下。

“别忘了是谁让我来的。”贺兰羯的声音里带着威胁。

边令白的气势登时弱了,段岭闭着眼,猜测边令白多半被贺兰羯的铁钩抵着喉咙,边令白说:“眼下你擅自离开,谁去取赫连博的狗命?别忘了,你主子赫连达大人不希望他死在大陈,更不希望他死在西凉境内。”

段岭心里猛地一提,又听到贺兰羯怒哼一声。

“奉命行事,我自然会办到。”

边令白:“你怎么确定…”

“这不用你担心。”贺兰羯又说。

“什么时候回来?”边令白沉声道,“给我一个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与赫连达的约定迄今仍未完成,须得尽快解决。”

贺兰羯说:“现在定下伏击地点,七日后,我会赶到那里,与你会合,至于如何将赫连博引过去,就是你的事了。”

“没有合适的地方…”边令白的语气里带着烦躁,踱步声响起。

段岭抬起头,见武独眼中充满了迷茫,段岭抬手要在武独身上用手指写字,武独却抓住他的手,微微摇头,示意现在不要有任何动作,以免节外生枝。

贺兰羯却等得不耐烦了,说:“就在这里,莫要再啰嗦。”

“不行!”边令白慌忙收起桌上摊着的地图,说,“这不是行军图。”

贺兰羯没有再说话,一阵风般出房去,消失了。

“等等!”边令白收起藏宝图,快步追出。

脚步渐远后,暗室门再次打开,段岭与武独满身汗,湿淋淋地出来。

“快。”武独说,“边令白马上又要回来了。”

段岭还在想方才的事,一时间心神不定,答道:“好…好的!找到了!”

武独把书朝段岭怀中一塞,再次抱起他,从窗口处跃出,紧接着前门再次响起声音,边令白回来了。

好险,回想起今夜的行动,段岭只觉武独对时间的掌控能力实在太强了。

已近天亮,两人回到房中,武独打了水洗脚,朝段岭问道:“是它么?”

段岭就着蒙蒙亮的天光翻了一会儿,答道:“是它了。”

一本没有名字的册子,上头记录着购买马匹、铁具花费的银两,以及欠单,边令白竟然欠下了党项十一万二千两白银,难怪这么着急要发掘出宝藏好填补亏空。

“今天就动手吧。”武独说,“你且睡一觉,下完毒后我叫你起来,咱们趁机离开。”

“不行。”段岭马上说,“现在不能杀他,否则边令白一死,赫连达的钱没有拿到,又早已觊觎潼关商权,你看他埋伏了这么多兵,一定会打过来的。西川正在迁都,一旦失去西北屏障,国内只会更乱。”

武独听到这话,眉头紧皱。

“杀了他。”武独说,“咱们马上回去,让牧相再派个人过来。”

“派谁?”段岭说,“今天端掉边令白,快马加鞭,一个来回,哪怕骑的是千里马,也要六个昼夜。这六天足够发生太多事了。”

武独“嗯”了声,没有再说下去。

段岭看着武独,武独说:“想办法啊,瞪着我做什么?带你出来不就是让你办这种事的么?”

段岭寻思片刻,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计策——那刺客虽然来历不明,却已经逃掉了,而贺兰羯去追了,断手之仇…是被先前的刺客斩掉了一只手?那么贺兰羯定的七天时间,足够武独在西川与潼关之间一个来回。

贺兰羯既然不在,自己就是安全的,如果让武独带着账本与自己的亲笔信回西川一趟,朝牧旷达请一张手谕,派一名钦差过来,再与赫连博联盟,在边令白死后,马上设法接收潼关的军队…

第74章 牵挂

只有武独能办成这件事,可怎么朝边令白交代呢?突然走了个人,无论如何都说不通,最后还是武独自己想出了办法,让段岭先不要管,先写好信再说。

写这封信简直是用上了段岭平生所学,搜肠刮肚,模仿牧旷达写奏折的语气,颇有点少年老成的滑稽感,写了撕,撕了写,怎么说都觉得不对。一要告知牧旷达潼关动向,提醒他千万小心,却不能危言耸听。二要提出自己的真挚建议,却不能让牧旷达知道他的那一点点私心,更不能让他猜到自己与赫连博有私交。三要分析清楚姚复、边令白、赫连达的关系。

段岭一边写一边整理思绪,目前姚复与边令白是一伙的,姚复将侄女交给边令白,让他把姚静嫁到西凉,嫁给赫连博一派。而边令白却与赫连博的伯父暗中达成了协议,不仅背叛了姚复,还准备将赫连博神不知鬼不觉,在关外杀掉。

要不要把贺兰羯谋害先帝的事写进去呢?段岭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写,接着他提出了自己的设想——利用这次机会,与赫连博结盟,双方交换利益条件,瓜分丝路管理权,干掉边令白,这样一来,丝路北段控制在赫连博手中,南段归牧旷达与朝廷,赫连达行迹败露,姚复什么都拿不到,边令白死掉。

但只要边令白一死,赫连达手里的欠条就变了烂账,势必马上进军潼关,夺到潼关控制权,再挥师南下,至不济也会在关内劫掠一通再退走。

所以除非先做好接收兵权的准备,否则边令白不能杀,但若不尽快杀掉边令白,他又要造反。段岭写到最后,已经做好了牧旷达撕他奏折的准备了,只想掀桌怒吼,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要在七天之内接管整个潼关的兵权,如何可能?

突然间段岭灵机一动——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么?

边令白对外称自己是他的侄儿“边戎”,也就意味着如果边令白不明不白低死了,他完全可以持这便宜叔父的印信,号召大家给边令白报仇!

但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段岭还是详细写上,供牧旷达判断,写完以后他交给武独。武独翻了下那账本,却看也不看,带着段岭去朝边令白辞行。

边令白折腾了足足一夜,又被武独叫起来,当真是一脸痛苦。

“我要离开一趟。”武独朝边令白说。

边令白睡眼惺忪地打量他俩,武独说:“赵融托付给你了,若有任何闪失,取你狗命。”

紧接着武独闪身出去。

边令白:“…”

段岭脸色也十分不好看,边令白才一个激灵醒过来,问:“去哪儿?”

“他去找一个什么东西。”段岭说,“叫镇山河的。”

边令白疑惑看着段岭,突然恍然大悟。

“上哪儿找去?”边令白说,“这都丢了一整年了。”

段岭说:“可能是…因为昨天的刺客?”

边令白在厅内踱步,自顾自摇头,说:“不,不大可能。”

段岭道:“镇山河是什么?”

“先帝的佩剑。”边令白说,“自元人攻破上京,先帝驾崩…”

段岭自然是知道的,但被边令白说来,心里仍是免不了那一抽。

“…镇山河便不知下落。”边令白又说,“莫非昨夜刺客是元人?唔…”

段岭又问:“先帝是怎么死的?谁杀了他?”

“你不知道?”边令白诧异地打量段岭,既然被叫起来了,便吩咐开早饭,与段岭各自坐在案前喝粥。

边令白对这“侄儿”还是颇有好感的,毕竟他千里迢迢而来,一举解决了他的债务危机,先前对武独横挑鼻子竖挑眼,现在眼中钉走了,正好与他聊聊。

“先帝是条汉子。”边令白说,“为了救耶律大石,一路杀进上京城,中了贺兰羯那厮的埋伏,力竭牺牲,这辈子你边叔我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他一人。”

“贺兰羯…就是…”

“嗯。”边令白有点落寞地看着院里,说,“再过七天,就是七月初七了。所以你懂的,边叔我连那刺客都收留了,实在是再没有退路。我不及早对付牧家,牧家迟早也要对付我。”

段岭心想牧家现在就在对付你,后知后觉果然要不得,嘴上却说:“叔,你不必怕他,把宝藏起出来,咱们有的是钱,连军饷也不必了。”

“唔呼呼…”

边令白喝着粥,摇头苦笑。

段岭又问:“贺兰羯为什么要杀先帝呢?”

边令白说:“倒是不知,这厮乃是…”说到这里,段岭提起一颗心,边令白意识到差点失言,改口道:“…亡命之徒一个,刺杀先帝后,他先是逃到西凉,西凉不敢容他,才又逃到潼关内,唉——”

边令白唏嘘得连段岭都替他觉得沧桑,他很想再问下去,但问长问短,反而容易引起猜疑。

吃过饭,边令白朝段岭说:“得,府上就剩咱叔侄俩了,你先回去收拾收拾,待会儿我叫你,咱俩踏青去。”

段岭知道边令白想去看看他的藏宝被动过没有,于是一口答应,正要走时,边令白又朝他说:“你还有叔叔没有?”

段岭摇头,说:“赵家都没了。”

边令白说:“以后我就是你亲叔了,对外咱们也这么说,就说你是我从兄的儿,来潼关投奔叔的。”

段岭感激点头,心想我亲叔正在西川,你小心做了鬼被我爷爷揍死。段岭一宿未睡,实在困得不行了,便先回房去躺下。这一觉睡下去,登时就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梦里又听见了那首相见欢。

说也奇怪,段岭已经听过四个人吹这曲子了,郎俊侠、寻春、李渐鸿与武独,印象最深刻的,是在上京名堂的那一天,以及来到西川时,万籁俱寂,寂寥顿生,倚着门听见武独曲声的那次。

郎俊侠。

每次想起这三个字,段岭都会一阵颤抖,他甚至不愿意去想起这个人的相貌,也不愿去提起他的名字。他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却没有抱到武独,睁开眼,感觉到笛声似乎真的存在,然而刚一醒来,声音便停了。

武独不在。

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离开武独,从前睡醒时武独一直都在,也许在房外练拳,也许在院子里浇花,也许在房间里收拾东西。

现在他一睁眼,房中便空空荡荡的,尤其是夕阳西下,令他莫名地有点心慌,今天是第一天,还有六天。

段岭坐起来,呆呆地看着院子外头,秋天来了,潼关的秋天有股萧瑟味道,树叶在秋风里哗啦啦地响,第一波黄叶飘了下来。

“武独…”段岭自言自语道。

“想什么呢。”武独蹲在床脚,突然开口道。

段岭吓了一跳,说:“你怎么还没走?!”

“嘘。”

武独穿着一身夜行服,颀长食指竖在唇前,打量段岭,目光游移。

“我还是不放心。”武独说,“要么一起走吧。”

段岭说:“不,不行。”

“太危险了。”武独皱眉道,“实在放心不下。”

段岭说:“这么走了,边令白又怎么办?”

武独答道:“我在他的粥里下了一剂七日癫,七天后他就会发羊癫疯,口吐白沫,七窍流血而死,我们一起回去,来得及。”

段岭说:“万一牧相另有安排呢?贺兰羯还会回来的。”

武独说:“万一你被他发现了,死了,我怎么办呢?”

段岭听到这话,心里莫名地一阵悸动,武独那表情却十分冷静,丝毫没有平时不耐烦的样子,段岭知道他是认真地在考虑这事,每当武独认真起来,就是这副模样。

武独微微地皱着眉,又说:“我从厅内出来,先是在粥里头下毒,看看他喝了不曾,怕我一走,他就对付你。”

“你看,现在也没有事。”段岭朝院外望,朝武独问,“他做什么去了?”

武独答道:“他在与费先生说话,很快就过来找你了。”

段岭说:“你记得那句话么?先帝告诉你的,有些事,哪怕明知必死,也要去做。”

武独沉默了,他的眼睛非常深邃、漂亮,眉毛微微抬起,看着段岭。

“你胆子很大。”武独笑了起来,说,“可是你百密一疏,仍漏了一件事,想起来了么?”

“什么?”段岭茫然道。

武独:“他要是发现账本没了,怎么办呢?”

段岭如梦初醒,说:“对,失策了,该伪造一本放回去才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他要是问起,大家只好装傻,给他个死无对证吧。”

武独答道:“费先生替你伪造了一本,下午我放回去了。”

谢天谢地,段岭出了一背冷汗,武独说:“我都跑到城外了,才想起这事,特地折返,办完,再提醒你一声。”

武独看着段岭,段岭笑了起来。

“那…”武独欲言又止。

段岭傻乎乎地坐在床上,一身雪白的单衣长裤,武独打量他一眼,又说:“我这就走了。”

“你…路上小心。”段岭说。

武独答道:“我知道你会射箭,有危险就跑,保护好自己,你也…千万小心。”

武独身材颀长,便这么蹲着,对坐半晌,二人之间只闻呼吸声,院外的树叶离了枝头,在空中飘来飘去,落在花丛里,蜜蜂“嗡”的一声振翅飞走了。

武独转身跃下床去,飞步出房,捞着房檐一个翻身,消失了。

段岭有点不知所措,只因彼此分别之时,他的心里响起了一句久违之言,那声音就像潮汐一般,带着曾经无尽的悲伤朝他袭来,却也如同潮汐涨落,在卷进他心房的最后一瞬间,温柔地退了出去。

第75章 落单

黄昏,潼关路窄道。

武独策马穿过山道,进入平原。

“驾!”

快马加鞭,回去的路好走,两天半即到西川,再翻山越岭回来,一路顺遂的话,三天可折回。

夕阳在绵延的山峦尽头缓慢地沉下去,带着暗红色的光,照耀着群山,山与山之间阴影错落交汇,不知从何时开始,武独已渐渐不太喜欢夜晚了。每当黑夜降临之时,总有一天即将结束的苍凉感觉;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习惯了在白天里行走,不愿再回到夜里。

“你是刺客,刺客没有白天,只有夜晚。”

那个声音在他耳畔再度响起。

他催促马匹,朝着西面夕阳最后的那一抹光追赶而去,仿佛不愿看着这世间这么快就进入黑暗,他守望着仅有的几缕光,直到夕阳完全沉没,山后的天幕余下一抹绚丽的深蓝,留给他一个静谧的、五光十色的梦。

他还记得小时候不喜欢白天,只喜欢晚上,与黑夜融为一体,才是安全而踏实的,然而现在更宁愿待在白天里。白天更热闹,也更有趣,早上那小子醒了,便会笑着朝他说话,忙这忙那,世界一下就活了起来。

晚上一旦入睡,他们便不再交谈,武独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守着那扇关着的门,等段岭醒来,彼此说说话。又一天过去,又睡觉了,门又关上了。

就像以前在赵奎府上见过的,番邦进贡的一个西洋钟,每每到了时候,钟上会应时打开一扇门,门里出来个小人儿,叽咕叽咕地叫。武独第一次看见它时,觉得甚是好笑,但小人儿只有到了点才出来,余下时候,每当他经过卧室之时,便会驻足等等,等那报时的小人。

人生就只有这么点乐趣,武独不禁感叹,自己过得也真是失败。

群星升了起来,北斗在秋季的星空里闪闪发亮,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再过几天,就是七夕了。

七夕怎么过呢?只怕最后一天,没有这么容易脱身…武独开始想,自离开师门后,自己便总是一个人,过节不像过节,过年不像过年。这次办完了事,可以好好休息。

武独总觉得自己看不透那小子,这名唤“王山”的少年自第一天来到自己身边,心里便像是一直藏着事,藏得很深很深,仿佛戴着一个面具。然而仔细想来,王山又实在没有什么太过异常的举动。

有时候精明得和狐狸一般,有时候又傻乎乎的,真不知道是什么人…

静夜里山路吹来一阵清风,马蹄也仿佛变得轻了起来,落叶在武独身边飞扬起来,沙沙声响,被他抛在后头。北落师门也升起来了,武独沿着曲折山路掉转方向,改而向西南,进入了山中官道内。

翌日清晨,段岭睡得天昏地暗,一脸疲惫。

这天起了浓浓的雾,出庭院时,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段岭下意识地要叫武独,却想起武独已回西川去了。管家前来通知,段岭便去见边令白。

费宏德的腿已好得差不多了,两人正等着段岭用早饭,厅堂内还有几名武将。

边令白朝段岭说:“前几天你来得仓促,未曾为你介绍这几位,俱是潼关的副将,也是叔伯辈的。”

段岭刚起身,那几名武将倒是先行谦让。

“不敢当不敢当。”

边令白逐一介绍,两名副将,两名校官,一名主簿,副将一人姓王,另一人姓谢,地位最高,主簿反而管不得事,边令白有举措,俱征询费宏德这名高参,内务更不愿让主簿多插手,是以开饭时,校官与主簿便退了出去,唯余王、谢二人陪着。

饭后边令白便吩咐一人点兵,陪同自己与段岭出潼关去,前往秦岭东段,检查他的宝藏是否还完好。

潼关依山而建,南通西川,东达淮阴与上梓,北接西凉,自古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出得关隘,段岭驻马高山前,顿觉心胸开阔。

茫茫云海,滚滚雾气,视野随着一路登高,群山就像朝两侧分开一般,云瀑直泄出山去,远方黄河奔腾,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戎儿。”边令白骑着马,不疾不徐地与段岭并肩而行。

“哎,叔叔。”段岭答道。

“你的话太少了。”边令白说,“总是这么安安静静的,说你成熟稳重呢,也是,话太少,就怕扶不起来。”

段岭说:“我在家里就是这样,叔父教训得对,以后会多开开口。”

“你爹是个谨慎的人。”边令白说,“言多必失,说多错多,是不错。你来说说,你对如今辽、西凉有何看法?”

段岭知道边令白打算造反了,边令白也刻意不瞒着他,含含糊糊的,似有意透露给他一点,却又不朝他交代全盘计划,想必是打算试他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