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岭笑了起来,就像静夜里万千桃花在月光中开放,灼灼其华。

“我今天还想着。”段岭拉着武独的手,说,“以后哪天就住在白虎堂,再也不回俗世去了。”

“不不。”武独忙道,“那可不成。我…你…”

“嗯。”段岭想到自己的责任,终归有点沉重,打趣道,“想想而已。”

“不、不是。”武独定下神,说,“我想的是…除了这儿,我还想带你去…别的地方,你若喜欢,可以…可以慢慢选,选一个你最喜欢的地方,哪里都可以,天涯也可以,海角也可以,只要你喜欢,我都陪着你。”

段岭:“…”

“我…我想的是…”武独不敢看段岭,只是望向别处,一张俊脸红到脖子根,连带着刺青之下的皮肤也发红,就像喝了酒一般。他无意识地握紧了段岭的手,结结巴巴地说。

“以后,我也带你去…去那些你想去的地方。带你去滇南,带你去…看海,你…山儿,那天,你叫我‘老爷’,我知道兴许是你的玩笑话,我带你来这儿,便想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这一生…”

说到这里,武独已定了神,横竖已出了口,便不再紧张了。

“别人面前,你我还是依旧。”武独不知何处来的勇气,直视段岭的双眼,认真地说,“哪怕你回朝,我也不必要甚么名分,只要你心里仍待我如今日,我为你找镇山河来,守护你一生一世,到我死的那天。”

“我知道,你来日要当皇帝。”武独说,“可我实在、实在、实在是想和你…和你…”

说到这里,武独又紧张起来,说:“我想,若你愿意,我定会好好待你,只有你和我,再也没有旁人的地方,我就…待你…待你如待我…眷属,你就…从我如从…”

段岭呆呆地看着武独,武独意识到自己还捏着段岭的手,忙放开,伸手入怀,摸出一串珠串。

武独摊开手,把那珠串递到段岭面前,朝他推了推,仿佛一个卑微的人,在呈送自己全心全意准备的贡品,更甚于敬奉那天地间的神明。

那件贡品,是用红豆穿起的一条手链。

段岭顷刻间满脸通红,明了武独未说出口之话,竟是朝他求爱。先前段岭已隐隐约约有这感觉,这时更想起了那天黄昏,枫林中他握着自己的手,说出那么一番话来。

第113章 情窦

刹那间昏暗的段家柴房、风雪遍天的冰封黄河、上京城中陌生而晦暗的日子、山摇地动的战争、仓皇出逃而历历在目的夜晚、落雁城的严冬、父亲的死…在他的记忆中统统破碎。

他们自小孤苦无依,此刻在漫天桃花之中静默相对。

取而代之的,则是那些在久远岁月长河中许过他的梦,那些五光十色的梦想,与他想要的生活。

段岭仿佛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武独——那个从小在寂寞与孤苦中长大的武独,他终于长大了,来到自己的面前。

武独的手曾经郑重接过这象征着中原武人的最后一把剑,也曾接过潼关外天崩式的一剑,此时竟是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我…”段岭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却发现自己已说不出话来,抬眼与武独对视时,武独却仿佛明白了什么,见段岭一直没有接过自己的手串,脸色转为黯然,勉强一笑,笑里带着苦涩,点点头,仿佛已猜到是这结果。

孰料段岭没有接武独的手串,却抱着他的脖颈,闭上眼,凑上前,吻在他的唇上。

唰一声山风吹过,花瓣飞散。

武独睁着双眼,整个人都僵了,如同中了雷击一般,动也不敢动,保持着彼此嘴唇相触的状态。片刻后回过神来看段岭,心脏狂跳。

紧接着两人分开,段岭接过武独的手串,握在手里,呼吸急促,想说几句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彼此俱是面红耳赤,段岭却又带着难为情的笑意。

然而下一刻,武独却一句话不说,起身,跑进了桃树林里。

“武独?”段岭道,却见武独脚下不停,几下就看不见身影了。

段岭:“…”

段岭莫名其妙,几步追过去,看到武独在一棵树下翻了几个跟斗,又一脚扫去,连着几套连环拳,激得四周树叶与花瓣飞扬。

段岭只觉好笑,武独蓦然回头,发现被段岭看见了,又闪身站到树后。

段岭把手串戴上,武独却背靠桃树,闭上双眼,现出带着点邪气,却又令人心醉神迷的笑容。

段岭不知该说点什么,仿佛在这一夜里,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眼前之景,更添了些别样的意味。方才我居然去亲了他!我是怎么做到的?武独的唇灼热而柔软,和他想的全然不同,他仍在回味亲上去一那瞬间的感觉。

武独站在树后,侧头朝外看,看见段岭呆呆地坐在石上,背对自己,面朝明月下的山峦与峡谷。

笛声又响了起来,却显得悠扬喜悦,段岭转过头,见武独站在树下,吹起了另一首曲子,像首小调儿,便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曲子?”段岭问。

武独吹完以后,收起笛子,笑着答道:“更漏子,金雀钗,当年只听师娘吹过一次,记不得是不是这样了。”

武独又坐回段岭身边,两人互相看着,只是笑,也不说话。片刻后,武独稍稍侧过身,伸出一手,搂住段岭,另一手覆在段岭侧脸上,稍稍低下头,封住了他的唇。

段岭抬起手,手腕上系着那手串,把手放在武独脸上。

那一吻缠绵良久,似乎是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瞬间化作呼啸的洪水,将他们彻底淹没。

哪怕只是片刻,武独亦不愿意放开段岭,他搂着段岭的腰,几乎是把他按在山石上,与他唇舌交缠。段岭被吻得脸上发热,更感觉到武独愈发无礼肆虐。

段岭实在太紧张了,忍不住挣得一挣,武独便顺势松开了他,咽了下口水,看着段岭的眼睛,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头,忙放开他,不安地问:“没…没弄疼你吧?”

段岭摇摇头,脑海中不知为什么,又浮现出在群芳阁里窥见的那场面,只觉得实在太刺激了,但眼下自己似乎还不太能接受。

“我们…回去吧。”段岭觉得要亲回去亲比较好,起码有个房子挡着。

武独也回过神了,忙道:“风大,别着凉了,走吧。”

段岭和武独牵着手十指相扣,沿山路慢慢回去。

“老——爷。”段岭忽然想起,笑了起来。

武独也觉得好笑,忍不住地嘴角上扬,看看段岭,又看面前的路,一条小径,通往银光翻滚的苍茫云海,巍峨山峦。

夜里睡觉时,段岭忍不住伸出手,摸武独的胸膛,两人抱在一起,武独又低下头,小心地亲他,彼此身体隔着单衣摩挲,躯体都是火热。段岭初知人事,且正是情欲初发的春季,武独则多年修习武学,气息灼热,体内欲望无处释放,恨不得抱着段岭狠狠来一番。

两人亲了又亲,武独把手伸进段岭裤内,沿着他的腰线摸到臀部时,段岭便紧张急促地喘了起来,武独咽了下口水。

“我要…要…那个么?”段岭毫无来由地有些害怕。

武独清醒过来,想了想,说:“你会很痛,现在不成,以后吧。”

段岭点点头,放松了些,抱着武独,端详他的面容,武独又亲亲他,低声道:“我舍不得。”

段岭便笑了起来,彼此贴在一起,胯间那物隔着薄薄的布裤,互相摩擦,武独那物即便是被挡在布后,亦能感觉到其雄壮坚挺,足比段岭那物大了不少。这么蹭着,段岭只觉非常地舒服,更渗出不少水来。

武独更是呼吸发抖,舒服得全身发颤,片刻后索性抱着段岭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紧紧地压着,亲吻他的唇、他的嘴角。

抱了一会儿后,彼此之间反而安静下来,都不说话,看着对方的眼睛。武独仍忍不住地笑,说:“像在做梦一般。”

二人亲吻来亲吻去,段岭还没有准备好那样那样…但终究有点好奇,问:“真的很痛?你试过?”

武独答道:“我没,郑彦说的…嗯。”

“他试过?”段岭问。

武独哭笑不得,把手伸进段岭衣衫里,段岭被他摸得发痒,两手又在他脖后,无法抵抗,只得不住讨饶,武独这才住手,答道:“他成日不做好事,喜欢对长得漂亮的少年郎动手动脚,据说乱来的话,是很痛的,我不想你被弄怕了。待回家后,再找点…嗯…总之我去找,你不必想了。”

段岭明白了,想想也许确实是,不过就这样也挺好,武独高大的身躯这么压着自己,令他觉得很安全。

“以后我也带你回我的家。”段岭端详武独英俊的面容,低声说。

“会回去的。”武独说。

武独以为段岭说的是皇宫,段岭想的却是浔阳,什么时候,也和武独去一次,浔阳入春,花儿应当都开了吧。

江州的夜晚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树木欣欣向荣,长出了绿叶。

东宫中灯火通明,殿内却依旧清冷孤寂,蔡闫坐在案几后,疲惫不堪。冯铎揣着一个纸卷进来,朝蔡闫行礼。

“找到了没有?”蔡闫问。

“出城去了。”冯铎答道,“未在丞相府。”

“乌洛侯穆呢?”蔡闫又问。

冯铎不知道,只是摇摇头,蔡闫朝服侍的人说:“都下去吧。”

宫女应了声,出去时将门带上。

冯铎从纸卷中抽出薄薄的几张纸,在案几上铺开,上头是段岭规整漂亮的正楷。

“左边是‘王山’的卷子,右边则是誊录后的卷子。”冯铎说。

“死到临头。”蔡闫冷笑道,“还做着指点江山的春秋大梦。”

蔡闫看了一次,将卷子放在火上烧了,疲惫地靠在一旁。

“这…”冯铎说,“殿下!不可!怎么…”

蔡闫道:“什么怎么?”

冯铎见蔡闫烧都烧了,话只得不再出口,点点头。

冯铎说:“打听过了,这王山是去年进的丞相府,听说是武独故人之子,认了他当义父。偶得国舅赏识,便让他陪着牧磬读书,今年开恩科,也与牧磬一同应的考。”

“嗯。”蔡闫答道。

“这么一来,也是小惩大诫。”冯铎道,“让他再回去读个三年书。”

“我要杀了他。”蔡闫淡淡道。

冯铎微微一怔,似乎未料到蔡闫会这么在乎。

“嗯…”冯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蔡闫望向冯铎,道:“这厮无法无天,竟然设计谋杀我,假借他人之手抛我入水,那夜你也是亲眼所见。”

“是。”冯铎马上说,“此罪确实该杀,只是…这王山是牧府里的人,若是寻常小厮也就罢了,随便寻个由头便可除掉,也免得碍眼。但现如今,他是武独的义子,陛下又对武独…”

“这我不管。”蔡闫说,“你想个主意,冯。”

只见冯铎那表情,一时间真是好生为难。片刻后冯铎又道:“殿下,王山此人,乃是可造之材,依我见,不如宣召他入东宫,旧事不究,他定会感恩戴德…”

冯铎诚恳的话碰上蔡闫的目光,登时自觉打住。

第114章 心患

蔡闫一句话也不说,又过了一会儿,冯铎说:“想除去此人,其实不易。”

“嗯。”蔡闫这才满意地点头,问,“如何不易?”

冯铎答道:“须得设法遣开武独,不让他俩有在一起的机会。”

蔡闫说:“我看那王山的身手,也是会点武的,影队出一半人,能收拾下他不?”

“在牧府里不行。”冯铎答道,“容易被昌流君发现,殿下既铁了心要让此人在世上消失,就须得与乌洛侯穆商量清楚,务求让他死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其实最好是这样。”

“先挑拨他与武独的关系,或是与牧府的关系。”冯铎说,“臣正有一计,既已烧了他的卷子,查不出个究竟来,再召武独进宫。这王山自恃甚高,心中定会不平,多多少少会起些争吵,令人暗中监视。传武独进宫来,待他出门时,再让乌洛侯穆将他抓走,顺势除掉,这么一来,武独只会以为他离家出走…”

“不行。”蔡闫打断了冯铎的话,皱眉道,“太麻烦了,而且不能指望乌洛侯穆,那家伙成日心不在焉的,你设好计策,让影队去办就是。”

冯铎又想了一会儿,改口道:“那么只好设法支开武独,再派人前去暗杀了,得尽量收拾干净,但这么一来,丢了个人,相府中定会清查,这王家也不知是否有仇家,但凡有一仇家,还可嫁祸。杀人不难,难的是怎么将这事儿撇干净。”

蔡闫想到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把段岭弄死,自己还得亲眼确认他已经死了,过程却极其难办,不说怎么才能顺利杀掉,一旦段岭无缘无故地消失,武独定不会善罢甘休,查来查去,说不定最后又要把自己牵连进去。况且蔡闫不知道武独是否已清楚段岭的真实身份。

既已用“故人之子”给段岭掩饰,或许已清楚了。

蔡闫见到段岭的最后一面,是在郎俊侠做好饭给他吃的那天,那时他就在外头看着,始终没有勇气进去亲手毒死他,而是让郎俊侠动手。最后影队的人也看着郎俊侠把什么东西抛进了江里。

武独是怎么找到他的?会不会是无意中捡到,又解了他的毒?丞相府里头多了个人,不管是否知道段岭的身份,武独都要想办法打掩护…直到此时,蔡闫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以他对段岭的了解,刚被郎俊侠背叛过,他不会相信武独。

当年在辟雍馆读书时,段岭便很有戒心…蔡闫思来想去,判断武独只是无意中捡回来一个落难少年,为找个解释,随便编了个理由来瞒过牧旷达。只要武独不知道真相,自己就还有机会,冒着得罪他的风险也认了。

“布一个完美的计划。”蔡闫说,“需要多久?冯铎,我知道你擅长此道。”

“半个月。”冯铎答道。

蔡闫说:“那就去布置,半个月后,我要亲眼看到他的头。”

“是。”冯铎应道。

翌日段岭是被雨声吵醒的,发现又得洗裤子了,黏糊糊的,昨夜抱得太紧,一下不受控制。再睁开眼睛时,看见武独拿了几个盆,四处叮叮当当地接水,当即睡眼惺忪地起来,想起他们的第一个家也是这样,一下雨就漏水。

当时武独不以为意,现在看来,确实是习惯了。

山上一下起雨来便铺天盖地,溪水暴涨,先是从后山的溪流汇入屋后沟壑,再穿过院子,淌到前殿去,哗啦啦地像瀑布一般从平台四处泄下万丈峭壁,景象霎是壮观。

武独便站在齐脚踝深的水里头,点起四处的灯火,倒也有模有样。

“过几天就回去吧。”武独说,“山上桃花也没了,屋子里还漏水。”

段岭说:“这儿挺好的。”

两人站在院里朝外看,发觉雨下得实在太大了,武独怕有洪水冲来,此处毕竟日久失修,万一泥水进来,人力定难以抵挡,与段岭商量过后,一致决定还是先下山去。

否则若有什么闪失实在麻烦。

段岭拜过白虎星君,知道自己不会常来,许下承诺,来日收复河山,便将星君请到都城去镇国,再为它做个纯金的底座,镶两枚贵重的宝石做眼睛,建个庙宇为它遮风避雨。

段岭还在喃喃许愿,武独却不敢耽搁,背起段岭,尽快下山去。

一夜间江水涨高,直上了近一丈,浑浊的泥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令武独的篙几乎点不到底,又沿着靠江之处飞驰而去。

“找个地方避雨么?”段岭大声问道。

“不碍事!”武独冒着雨,在船尾撑篙,说,“老爷撑船厉害得很!”

武独从前进山出山,全靠一块舢板,水性可与郑彦一决高下,在山洪之中行船更是驾轻就熟,眼看小船避开无数湍流,有惊无险地曲折拐弯,顺江而下。

江左的雨季来了,先是下了一夜暴雨,又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连数日衣服都难干,二人打着赤膊在船里烘衣服。段岭出来数日,又有点想家了,觉得自己当真是个矛盾的人。

“不知道科举的卷子阅得如何。”段岭说。

武独身上几乎没干过,抖开单衣,撑着烤火,眉头深锁,说:“我怕那蔡狗弄什么手段。”

段岭笑道:“他还能弄什么手段?”

武独说:“万一将你的卷子偷了让你找不着,要怎么办?”

段岭一脸哭笑不得地说:“他应当不至于这么蠢,卷子平白无故地丢了,牧相不会问么?大家又不是傻的,落榜生向来都能查卷的啊。”

武独“嗯”了声,眉头仍微微地拧着。段岭说:“何况他就算真的要偷,咱们也没办法,还能蹲在阅卷官旁边守着不成?”

武独一想也是,便不再多说。雨势渐小了些,江水的水位却一直没退,到得开阔地带,武独不敢冒险行船,便上了岸,弃舟乘车,雇了辆车回江州去。来时段岭的心都在外头,见这广袤世间,别有一番壮阔。回去时却视壮丽雄奇的山河如无物,只想与武独依偎在车中,好好说说话。

虽然也并无什么话可说,但较之来时这一路,感觉却又有所不同,哪怕趴在他身上,随口闲聊,捏他的耳朵玩,也十分有趣。武独则比从前更为温和,再也不复二人初见时的一身戾气,便如同敛了杀气的老虎一般,段岭说什么就是什么,百依百顺,毫无违拗。

如是数日,情意更浓,段岭想到还有将近五六日可清闲,回家以后,便成天这么彼此守着,也是乐事一桩。江州迎来了开春的第一个雨季,抵达城外时,段岭险些要认不出那码头了,足足被水淹去了一半,黑甲军则各个穿着蓑衣,指挥江边的民众迁到高处。

这一年江讯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下就打乱了朝廷的安排,刚经过迁都,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江州比以往更为繁华。西川的豪宅大户迁来后居住于城中低地,当即被滔滔不绝的雨水浸没近半,一时狼狈不堪。

快马穿梭来去,通往城中,禀报江左诸县遇涝的情况,就连国子监判的科举卷子也湿了近半,泡得稀烂。

“报——”

李衍秋正召集群臣议事,这一天早朝足开到午时,仍未能放饭。年老的大臣都已被赐座,皇帝在御座上,太子则坐在一旁听政,左下乃是牧旷达、三名内阁阁老、户部苏阀、工部赵薛立并数名侍郎,右下则是以谢宥为首的一众武将。

“便是这样。”李衍秋说,“江南一带开春骤遭涝事,拨粮必须马上提前,看这雨,十天半月是不会停的了,这就吩咐下去吧。谁还有奏?”

议了一早上,官员们都疲惫不堪,牧旷达要求城中大户,及江州、江南、汝南、徽州与淮阴等地大族尽可能地备粮运往江州,以备秋后赈灾之需。毕竟今年雨水来势汹汹,耽误了春种,水稻尽被泡在田中,夏收定会受到影响。朝廷减税而士族掏钱,先把这天灾的影响减到最小,如此秋季一旦粮食减产,方不至于流民四起,产生暴乱。

毕竟大陈为了养兵,一连九年在西川、江州等地课以重税,十征其七,已到了濒临崩溃的关头,再加上天灾,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然而新任户部尚书苏阀与一众江州士人则心想你牧旷达祸害完了西川,搞得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如今又想来祸害江州,那是万万不成的。

于是早朝便爆发出了剧烈的争论,牧旷达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陪一众大臣耗,只不松口。

“臣有本奏。”苏阀这时候又说。

本来李衍秋已打算退朝,就这么定了,苏阀这话一出,朝中文武都是一副“我去你娘的”表情,谢宥更险些就要动粗,江州军与苏家、林家两族向来摩擦甚多,此时苏阀更为士族的共同利益发声,那气势隐约压着众人。

“奏来。”李衍秋倒是非常耐心,做好了陪苏阀耗到底的心理准备。

段岭与武独刚进城,水便漫过了小半个车轮,两道俱是朝二楼搬东西的百姓,还有锅碗瓢盆等物在水里漂着,段岭平生第一次见发大水,只觉十分好奇。就连牧府也被水淹了近半,昌流君正在府外,看着下人把牧磬的东西搬到高处去。

“上哪儿去了?”昌流君一见武独便不悦道。

武独反问:“被水淹了?”

段岭“啊”的一声,忙去收拾东西,武独说:“王山告假,牧相亲自批的。关你什么事。”

“牧相批了王山假,可没批你假。”昌流君冷冷道,“宫里来人传,已传了你四次,再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谁?”武独问。

“陛下。”昌流君答道。

第115章 卸武

段岭正在房中收拾东西,幸亏大部分药材为了避潮,都不曾放在贴地格里。武独在外头叫了一声,说要进宫,让他到昌流君身边去。

“不用了吧。”段岭说。

“去吧。”武独说,“东西待会儿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