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树林里去。”段岭下马,摘下背后长弓,与武独进了树林内。不多时又发现了一块血渍,通往山石高处。

脚步声响,武独手里扣着毒蒺藜,躬身进了一个山洞,见郑彦靠在洞壁上,生死不明,肩膀中了剧毒,现出黑色。武独快步上前,检查郑彦的伤势。

“找到陛下了吗?”郎俊侠的声音响起,并从洞外进来。

段岭马上用箭指着他,待反应过来后,方慢慢放下弓箭。

“怎么回事?”段岭道,“郑彦怎么成这样了?你…你在做什么?”

“巡逻。”郎俊侠耍了两下剑花,脚步虚浮,手腕无力,把紫电金芒递给段岭,说,“交给你们了。怎么想到过来的?”

“你明知道牧旷达会派人来刺杀。”段岭勃然大怒,上前揪着郎俊侠的衣领,怒吼道,“怎么不说!”

“我不知道。”郎俊侠答道,“我怎么会想到武独把陛下带出来了?我只是在猜,恐怕牧旷达会突然出手。”

“长聘是你杀的,是不是?”段岭双目发红,如同发怒的狮子,压抑着咆哮,低声威胁道,“我四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把你凌迟!”

武独从山洞里走出来,注视郎俊侠,段岭才把郎俊侠狠狠推在山石上。

“你认得那毒。”武独沉声道。

“一样的毒。”郎俊侠答道,“恰好你来了,他命不该绝。”

段岭进去检查郑彦,郑彦被武独点了心脉穴道,放出毒血,再上了驱毒的药粉,脸色已稍好转。

“你们在说什么?”段岭道,“什么毒?”

“你看到刺客了吗?”武独没有回答段岭,反而问郎俊侠。

“没看见。”郎俊侠答道,“待郑彦醒了,你可问他,陛下人呢?”

段岭问明经过,得知与自己猜测的差不多,李衍秋至少在进山时还活着,郑彦留下断后,郎俊侠在撤退的去路上等着,然而郑彦不知何时中了毒,拖延追兵后,在撤离时毒发。

郎俊侠只得把他带到山洞中来,暂时隐蔽,若救不了他,也只能让他死了。但郑彦还有气息,郎俊侠便不能走开,只得在洞外守着。

只是不知李衍秋去了何处,段岭当即把郑彦交给了述律端,让他派人带出山去,自己与武独继续搜索。

“给我解毒。”郎俊侠说,“我要是存心杀他们,就没必要救郑彦。”

“长聘是不是你杀的?”段岭回身道,“你先告诉我,否则现在就杀了你。”

“是。”郎俊侠说,“是我杀了他。”

段岭终于问出来了,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点,与武独走到一边,颇有点忐忑。

“给他解毒?”段岭问,“我们欠他一条性命,若不是他救了郑彦,郑彦就死了。”

武独答道:“他没安好心,要是咱们不来,郑彦就死了,他守着洞口,又有什么用?”

说是这么说,但这确实像郎俊侠做出来的事,段岭有时候根本猜不透这家伙在想什么。

“你决定吧。”武独想了想,也不坚持,把一丸解药放在段岭手中。段岭看看不远处的郎俊侠,郎俊侠只是站着,看述律端把郑彦扶上马去。

“走。”段岭说,“继续搜索。”

段岭还是没有给郎俊侠解毒,只是吩咐把他带着。

“孙将军!”前去探查的士兵回来了,说,“有人来了!穿着河北军的盔甲。”

“多少人?”孙廷问。

士兵答道:“八百多人。”

李衍秋听见了,云淡风轻地说:“也该动身了,朝北面撤吧。”

孙廷当即吩咐属下全部上马,以布包裹了马蹄,撤出树林,静悄悄地朝北边走。时近黄昏,天色暗了下来,风停了。

这不是好兆头,孙廷面临最后一道峡谷,穿过这条峡谷,北面就是平原,夤夜沿着平原离开,只要下起大雪,敌军就追不上他们。但他仍怀疑峡谷两侧有埋伏。

“陛下。”孙廷低声说,“不如换个地方。”

“四面八方全是敌人。”李衍秋答道,“誓要把我们留在这里,若我是敌军,便会在南边通往苍河的道路上布下重防,北边峡谷内易守难过,反而不会有太多兵力。”

说话间,他翻身下马,牵着马,独自走进了铺满白雪的峡谷内。

“如果我走不掉。”李衍秋侧头吩咐道,“你看清楚,今天来的人是谁,别的人可以死,你不能死,孙廷,你必须冲出峡谷去,通知若儿,给朕报仇。”

孙廷涌起不祥的预感,颤声道:“陛下。”

“玩了这么久。”李衍秋朗声道,“也该现身了吧,你们不烦,朕也烦了。”

李衍秋的声音在峡谷内回荡,不闻应答,孙廷正以为不会有埋伏,要通知大家赶路时,突然间峡谷高处响起一声口哨。

哨音一落,各处的埋伏纷纷现身,山崖上、高石上、树后,全部是手持弓箭的士兵。

“朕?”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是什么人?”

李衍秋放开奔霄,从容地走到雪地中,注视高处,问:“你是什么人?为何有河北兵权?”

“秦泷?!”孙廷颤声道,“秦泷!你这是犯上!这位是当今陛下!”

那武将正是秦泷,被孙廷这么一说,登时就愣住了。众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颇有点不知所措。

“谁让你来杀朕的?”李衍秋的声音冷静,却带着威严,“放下弓箭,朕赦你无罪。”

秦泷一时举棋不定,颤声道:“你是皇帝?怎么可能?这…”

“大哥。”手下问道,“杀吗?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山崖上静默片刻,秦泷感觉到有一把利刃抵住了自己的后颈。

“拿起弓箭!”秦泷喝道,“河北太守王山谋反!这人自称皇帝,其实是假的!下面的邺城军,邺城已经完了!若不想被治罪,马上放下你们的武器!”

邺城军也蒙了,一时看看孙廷,一时看看高处的秦泷。

孙廷悲愤无比,喝道:“这就是当今陛下!跟了先帝这么久!你们认不出来吗?!”

邺城军纷纷冲上前,手持圆盾,挡在李衍秋身前。高处弓箭手则各自弯弓搭箭。

“下令。”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秦泷背后说,“杀了他,你还有命,不下令,你马上就死。”

秦泷深吸一口气,颤声道:

“放箭。”

第185章 绝地

突然间一箭射来,正中山崖上的弓箭手,那人发出惨叫,摔下崖去!

紧接着连珠箭发,段岭的声音喝道:“秦泷!你好大的胆子!”

高处四名刺客一躬身,滚了下来,孙廷立即冲上前,撞向刺客!

“若儿!”李衍秋吼道,“不要过来!”

那一刻段岭将平生箭技发挥到了极致,顾不得自己安危,连着数箭,射向峡谷上的埋伏!

两侧峡谷上数十名刺客滑下,带起雪粉,不顾一切地冲向李衍秋,要先取他性命。李衍秋将斗篷一解,现出内里皮甲,抽剑,双手握剑,身先士卒,冲向刺客群!

李衍秋手中握的是天子剑,虽不及青锋、紫电金芒锋利,却也是一把利剑。段岭万万未想到,看上去疾病缠身的叔父动起手来居然比自己更狠!而且用的还是山河剑法!

一声怒吼,武独策马冲来,撞进了刺客群,飞身下马时两手抖开暗器,中者瞬间尸横就地。

“陛下!剑法不错!”武独喝道。

“你们怎么来了!”李衍秋抬剑格挡,斩断一名刺客手腕。武独弹出毒粉,当场结果了他。

“回去保护若儿!”李衍秋喝道。

段岭下了山崖,落在述律端马上,冲到近前,吼道:“秦泷!放下武器!饶你不死!”

高处的秦泷却喝道:“别让他们跑了!杀!”

峡谷北面尽头居然还有伏兵,秦泷一声令下,数百人冲杀出来。段岭喝道:“冲锋!”

峡谷南面,则是邺城的正式军冲了出来,一时间喊声震天动地,双方直接撞在一处。李衍秋顾不得再战,一声唿哨,招来奔霄,翻身上马。

“四叔——!”段岭喝道。

李衍秋双腿一夹马腹,两手持剑,借冲力撞向迎面冲来的刺客,把对方一剑斩下马去,冲向段岭,剑交左手,右手抓住段岭朝自己一拖,段岭换到奔霄上。二人在乱军中左冲右突,只听武独一声口哨,喝道:“东北面!冲锋!”

峡谷中的骑兵越来越多,武独一声令下,全军集合。段岭见武独飞身上了山崖,扑向高处的秦泷,马上弯弓搭箭,手臂架在李衍秋肩上。

武独先是一跃,上了最高处的石头,再转身一扑。秦泷抽剑,侧身。

武独一剑刺向秦泷,却不取其咽喉要害,而是刺向秦泷背后的那个黑影,对方来不及将秦泷杀掉灭口,马上抽剑格挡。

武独剑如鸣雷,煌煌烈光四射!敌人一剑如白虹贯日,彼此俱使出了十成的功力,两剑相交,一声金铁震鸣响彻山谷。那蒙面人猛然退后,紧接着段岭的三箭如流星般追去,已到了面前,封住他的退路。

一箭正中那人肩头,蒙面人闷哼一声,朝后摔下去。

“你忘了摘面巾。”武独沉声道,旋即在空中一旋身,抬腿横扫,秦泷惨叫,被踹下了山崖,摔在战阵中。

“走!”武独喝道,从高处下来,扯过奔马,士兵们抓住秦泷,把他带走。

“老大被抓了!”有人吼道。

刺客与敌军混在一处,沿着峡谷追来,段岭在奔霄上喊道:“往南边撤!”

“南边不能走!”李衍秋喝道,“一定有埋伏!”

“你听我的!”段岭喊道。

李衍秋不再说话,策马朝定军山南山脉冲去。武独带领大部队断后,先前已议定,只要救到人便开始分兵,混淆敌人视线。

一路直冲后,面前是屹立的山崖,山崖下又有两条路。段岭又喊道:“快拐弯!”

李衍秋:“我以为你让我撞上去。”

段岭:“…”

“四叔你冲得太快了…”段岭哭笑不得道。

于是奔霄在山崖下来了个急转,带着数百人朝西边冲去。

当朝天子,居然带着储君,一马当先,奔霄速度又快,后头的人追都追不上。段岭大声道:“四叔!你跑慢点!当心前面还有埋伏!”

“有埋伏也反应不过来。”李衍秋答道,“都冲过去了。”

邺城军在山崖下急转,后头的追兵也冲到狭道上,断后的武独突然打了声唿哨,述律端带着另一队人再次分兵。

山崖上轰然巨响,埋伏的士兵发动机关。连着数日的积雪登时全部轰然砸了下来,上万斤的雪越滚越多,填没了狭隘的峡谷。

“怎么走?”李衍秋终于在开阔地停了下来。

“下马整队。”段岭命都快被李衍秋给吓没了,方才跑路的时候,他真是怕死了突然迎面来几下暗箭。

“陛下!”武独也怒了,说,“你是一国之君,怎么能身先士卒?”

李衍秋笑了起来,仿佛十分开心,看看段岭,又看武独。段岭瞪着李衍秋,当真是没脾气了。

“当真痛快。”李衍秋说,“郑彦呢?”

“救到人了。”段岭说,“还活着,在另一队找你的人那里。”

李衍秋也自知理亏,奔霄背上叔侄二人,一味狂奔,要是中了埋伏,李家的基业就要彻底完蛋了。

“好了好了。”李衍秋说,“接下来怎么走?”

“从南边渡河去淮阴。”段岭说,“先看看伤亡。”

武独去检查人员伤亡,段岭听孙廷汇报完情况,又去看秦泷。

“现在不是拷问他的时候。”李衍秋说,“山中定还有刺客,须得尽快渡河离开。”

“走吧。”武独说,“陛下不可再骑奔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李衍秋只得服软,换了匹马。武独派人去前方侦查,众人再次动身,沿南面山谷出定军山。

面前是已完全封冻的苍河,段岭骑着奔霄,奔霄抬起蹄子试了试冰面,小心翼翼地踏了上去,已经封冻了。

武独便让所有人下马,现在他们身边只剩下百余人,踏上冰面,开始渡河。侦察兵四处分散,试探冰面各处。

轮到段岭时,段岭说:“郎俊侠,你先走吧,在看什么?”

郎俊侠牵着马,朝高处看,说:“还有刺客,给我解毒,快。”

段岭犹豫片刻,看着郎俊侠的双眼。武独已在前面,又快步回来,说:“快点。”

段岭沉吟半晌,拿出解药,郎俊侠摊开手,段岭把药放在郎俊侠掌心。

武独皱眉,与段岭小声交谈后,望向北岸高处,四处无人。

“走吧。”段岭说。

郎俊侠服下解药后,在北岸站着,说:“把青锋剑给我,我来断后,你们先走。”

“我断后吧。”武独说,“你跟着他们走。”

士兵们脚下包了布以防打滑,缓慢地在冰面上走过去,为免冰面破开,大家稍稍分散了些。段岭则弯弓搭箭,始终守在李衍秋身边。李衍秋却好整以暇,提着天子剑,边走边看风景。

“若儿。”

“嗯。”段岭心不在焉地答道,他时刻注意着附近,恐怕哪儿又突然冒出个人。

“怎么过来了?”李衍秋问。

“放心不下。”段岭说,“想来想去,还是太危险了。”

李衍秋把手放在段岭肩上,示意他放松点。段岭突然想起,说:“四叔,你的山河剑法跟谁学的?”

“你爹。”李衍秋答道。

方才李衍秋身着皮甲,率军冲杀的一幕实在是给了段岭太大的震撼,他从来没想过这个斯斯文文的叔父,居然也有提着剑上战场的时候。果真李家人都有种悍不畏死的气场。

全军撤上冰河,暮色照耀得冰河上一片紫色,晶莹剔透,如在梦中一般。

“我们的队伍中会不会有奸细?”段岭低声问。

“没有。”李衍秋答道,“四叔试探过了,孙廷忠心耿耿,我让他离队也不愿离去,此人可信,他麾下将士,据我观察,也未有异心。问题应当就是出在那名唤秦泷的副将身上。”

“我没想到居然会是他。”段岭现在想起来,还不由得一阵胆寒,若这次不是一念之差,只怕所有的努力都要功亏一篑,自己再无法承受亲人离世的打击了。

武独率领余下的队伍,呈扇形慢慢地撤到河中央,已距离北岸甚远,应当不会有危险了。

段岭刚要放下弓箭,突然间听见一声冰裂。

“大家当心——!”段岭喝道。

顷刻间冰面喷出水来,四分五裂,李衍秋当机立断,揽住段岭的腰,与他朝左一避。河面破开,士兵四散,段岭刚拉开弦,一把长刀就已到了面前!

紧接着郎俊侠悄无声息地从旁现身,脚踏浮冰一转身,架开那人长刀,顺势削去,刺客登时身首异处!

“保护陛下!”武独喝道。

“走!”段岭说。

“不要登岸!”李衍秋说,“恐怕还有埋伏!”

段岭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要置人于死地,这一路上无数次突袭,俱展现了对方高超至极的刺杀手段,每一次都令人几乎无法逃脱,而冰河上的刺杀,更是逼得他们退无可退!

河面碎开,冰下冲出等候已久的刺客,这种潜伏完全不是常人的毅力能忍受的,刺客一冲上河面便开始斩杀。

第186章 殊死

李衍秋把段岭推到身后,自己手持天子剑,挡在他的身前,两人沿着碎裂的冰面不断后退,却不上岸。段岭在李衍秋身后四处射箭,将跃上冰层的刺客射回河中。

冰面发生连锁碎裂,越碎越多。武独踏着浮冰追上来,说时迟那时快,水流中蹿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浑身湿淋淋的,扑向李衍秋!

刺客扑向李衍秋,武独则在后面冲向刺客,郎俊侠从侧旁冲来,挡在李衍秋身前,反手一剑,刺向刺客胸腹,竟是同归于尽的剑法。刺客在空中舒展身体,旋转,避开郎俊侠那一剑。

武独追上,一剑封住那刺客去路。段岭与李衍秋再次后退,郎俊侠一声怒喝,持剑斩向脚下冰面,“哗啦”一声,最近的冰面爆开,化作数个浮冰岛屿,在水流冲击下不断碰撞。

武独、刺客、郎俊侠各站在一块浮冰上,各自手持长剑,三块浮冰彼此碰撞,被河水冲往下游。

黑夜中段岭甚至看不清三人的影子,浮冰交错,三个身影彼此出剑拼斗。李衍秋带着段岭跃上又一块浮冰,只不上岸。堪堪站定后,李衍秋说:“认出那刺客是谁了?”

“昌流君!”段岭怒喝道,“把剑放下!”

那高大身影稍一停滞,背后倏然有箭矢飞来,唰地带起他的蒙面巾,现出了昌流君的脸庞。

昌流君一时颇有点举棋不定,牧旷达大势已去,只要杀不了李衍秋,待他回朝后,牧家必定会遭到血洗。

然而就在他那么一犹豫之间,郎俊侠与武独已合身冲上,撞上了昌流君,两人同时出剑。

“还你当年一剑。”郎俊侠的声音响起。

昌流君冷笑一声,抖开长剑,躬身,弹跳,武独却从旁撞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