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要回来的,不管发生什么,这里总是她的家。

想着她的人,一刻不敢放松,眼睛却阖上了。在车里就这么坐着睡了一夜,醒时天还没有大亮。

赶回家里梳洗换了身衣服,讲话被安排在最开始,他再怠慢也得准时到。不知她昨晚有没有准时回家,担心了一路希望能在公司看到,但是他讲完了话,甚至议程过半,她也始终未出现。

午饭没吃,一直借故在副总那里消磨时间。学长人也爽快,“她上午请假了,一会儿回来。”

“怎么了?”不用刻意的伪装,他去找手机想打给封青。

“应该没什么大事,但是前天和今天都请假了,她…是因为上次受伤吗?”学长是认真的,“当了副总秘书,她三番两次的生病请假,不是大家有微词,我作上司的也想弄明白。城寺,她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到底准备怎么办?”

一句话远远无法回答,他只想确定她是否安好,“以后一定会说,但是现在说也说不清,别让她工作压力太大就好,谢谢了学长。”

副总摇摇头,并没有追问,“她来了我打你。”说完把一份她没做好的会议纪要推过来,“她没做好的,你想办法做,至少工作是要完成的!”

他没支声拿了文件出门,回去把会议纪要交给冯震处理,自己则在办公室盯着电话,等她的消息。

午休过了,会议入如常开始,他接了电话才安心去会议室,可坐到位子上却一直没看见她进来,副总的位子也一直空着。

第一个报告推迟了十五分钟,副总始终没有来,就按照议程继续了下去。突然有些心神不宁,对面的郭涛再不友善也算不得什么,只为她没来担心。

人事部的钱伟林刚刚要讲刊物提升的情况,会议室的门就开了,副总闪了半个身子进来,看到总裁微微点头示意。

“散会了我再找您,有点急事要处理。”眼睛扫过自己的位子,看着所有人注视的目光,却只定在一个人身上。

“城寺,出来帮下忙。”

第八十三章累伤

会议室的门阖上,副总轻松的表情拉下来,另一手递过来一个信封。

“看看吧,中午寄到的。”

打开才发现是自己的离婚协议复印件,最后一页竟然签过了字。一时间百感交集,四年错误的婚姻结束了,可封蓝如此做法实在和他想的不一样。

“为什么会寄给你,正本呢?”觉得有什么不对,“叫我出来到底什么事?”

“她在36层,你快过去吧。”

什么都没问,冲到电梯间反复按了几次键,电梯来的很慢,副总也跟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别太急,她不是太好。”

电梯依然没来,他不再等往楼梯间的方向走,总觉得副总的话里有话。走的这段日子应该一切太平,张迪、瑶瑶、封青嘴里都没听到什么突发事件,只是程东回来了。

楼梯间能听到自己凌乱的脚步,却不如心跳急切,走廊尽头的房间微敞着门,似乎在等他,奔了两步过去,推门进去正撞见张迪站在屋中央,手里还拿着条毛巾。

“她…”没问出口,张迪已经让开身子。

封嫣就躺在沙发上,阖着眼,似乎睡了,身上盖了件外套。

“可能是太累了,刚刚在副总办公室…”张迪回身看了一眼封嫣,门口的城寺还定在那,“她最近几天不太对,什么也不说,你们…”有些问不下去,索性走过去把冰敷的毛巾交到他手里。

“她刚才来了就向副总提辞职的事,本想找你的,没来及就这样了,应该是太累了,那是她的辞呈。”张迪指了桌上的信封,出去时带上了门。副总嘱咐过不要多话,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

屋里很静,他走到沙发边放下手里的毛巾,用手腕试了温度,没有发烧,只是看起来疲乏的厉害。

上午她请假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时像又受了什么伤,深深藏在心里不让他知道。

从前天起就不对劲的神情,此刻更形张狂的笼罩在她脸上。抚开发丝,近看她瘦了很多,上次的伤不知道好彻底了没有,现在这样又为了什么。手腕不盈一握,软软垂在沙发上,被他收在手里。

坐在她身侧,脱下西装给她盖上。封蓝告诉她什么了吗?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拿起辞呈看,笔迹有些潦草,短短几句说的却很清晰,执意要离开。

纸是再随意不过的便笺,信纸和信封角落印着饭店的名字。他皱起眉,反复看着,感觉有种不该有的熟悉。

辞职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提了,这次到底出了什么事。婚马上要离了,拿到正本就一切结束,之后不管她有多伤他都会陪她到最后,四年前的错很快就结束了。

告诉她吧,醒了之后。

给封蓝那笔离婚的费用,其实多少还有守住最后一分真相的奢望。不知道她承受的底线在哪里,但看着她长大就知道有多脆弱。

守不守得住,谁也说不好,只能听天由命。其实很多事情时间太久远,他挖掘不出本来面貌,只好尽全力,如果封蓝不计一切后果的话,只是两败俱伤。

回身再去看她,还是倦累的样子,似乎他离开这些日子从没好好休息过。本想再给她盖外套,突然听到轻柔的音乐声,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手机铃声,就从西装下传出来。

她没醒,继续睡着,他从衣袋里找出手机,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号码。是程东。

果断挂断了电话,焦虑地找到收件夹,只剩下几条没删的短信,有三条来自同一个人。日期正是这几天,有清晨,也有深夜。

“吃什么了?”“我在房间等你。”“别想太多了。”

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突然有隐忍不住地怒气。昨晚她回家了吗,一遍遍问自己。在房间等她,是那信笺上的饭店吗?很多事情前后突然联系起来,程东名片上的地址也是那里吧。

刚刚平息下的担忧蚀人的疼起来,她去了吗?

犹豫了一下,本该让她休息可真相不等人,他不能容她这里出错。有些粗鲁的抓着她摇,并不温柔的强迫她醒过来,甚至扯开刚刚盖好的西装,她不能躲了。

昨晚去哪了,刚刚怎么会晕倒,为什么辞职…太多事情她不说,如同他瞒了她那些,但他是为了她,她又为了什么!

反噬的痛楚比他想的还猛,多年前就已经如此,不逼到恨也要知道,他起身把她整个托起来,有点失控的看着她慢慢从睡梦里被弄醒。

真的很累了,梦里也不安稳,心焦的几天没有一刻能好好休息。昨天下午和副总出去办事,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两天里坐在会议室听大家谈话,她在本上只写下了自己名字。那还是她的名字吗?

浅浅的睡眠又被残忍剥夺,睁开眼就是他暗沉的脸色,为什么又出现在眼前。

她跪着向姨妈保证过不会和他有交集,那些过去咬牙不承认。哭着逼自己忘了,躲在外婆家冷静下来,不管是伤了痛了还是忘不了。

她和他四年前就结束了,再不继续。从能说话时就开始发誓诅咒,直到旭姨抱着她哭在一处,心揉疼得停不下来。

程东回来了,她有了躲的理由。那些邀约像疲惫中的逃避,程东问得并不多,反而给她些喘息。他靠过来的肩膀,她最终没有拒绝,埋在那里哭了好久。心好累,在父母和哥哥面前的伪装一秒都像煎熬。

这些日子程东劝了很多话,让她宽心,也陪她度过最难的几个星期。内心反复的煎熬,以为他出差会得到的平静并没来。

旭姨的神伤,封蓝的残忍,情难以堪的苦楚时时在心里翻覆。自己的伤口没有人能抚平,即使程东也不行。

还有谁能帮她,封蓝把书推下来那一刻已经斩断最后一点亲情。一再的躲避退让,换来的是步步进逼。

旭姨说她为离婚伤心,但面对自己的封蓝只是残忍。再退让也是无用,她摆明了不会罢休。

案头那封几天前寄到的信不需要署名。

哭一场,之后呢?

这几天一封又一封的快递。

无法向别人询问,心里却实实在在多了见不到底的裂痕。两夜没睡了,在会议室里苦苦坚持。疼麻木了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哥哥打来的电话,没几句就挂断了,听他的声音会更伤心。

“昨晚你去哪了?”他抓紧她的身子强迫她坐起身,“回家没有!”

什么也不想说,只想躺回去休息,而他不许,眼里渐渐凝住了怒气,晃得她头晕目眩。

“说话!”一手攥紧辞职信,不容逃避的捏起她低垂的脸庞,“为什么辞职,昨天你去哪儿了!”

想看着他,可太多伤口累着已经让人无法呼吸。她还能说什么,问什么。只能自己去找答案,如果还有答案的话。

任他渐渐加重力气,眸子里泄露出脆弱却不肯开口。伪装惯了,现在谁也靠不了。眼前的面容越来越模糊,想睡一会儿,哪怕只是短短几个小时脱离现实。

可他不允许,不断的摇她,发乱得挡在眼前,她看不见辞职信,看不清面前的人。逼问的话在耳边不断重复再重复,她听了却也忘了,心里只有今早封蓝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说,你去哪儿了!”两只手托起她脆弱的脸庞,那么残忍的坚持着,他和她一样疼,只是彼此都不了然。

头一跳一跳的疼,下颚上捏紧的手让她昏沉又清醒,抓疼得手臂怎么也逃不开,终于还是求饶,低声开口求他,“我不舒服,真的,别问了。”

犹豫片刻却没放开她,苍白脸上湿透了泪水,求饶的声音哽咽得让人心软。不许她和程东在一起,他绝不允许。

“昨晚去哪儿了!”声音狂躁,他还是狠心的。

“和程东…我…喜欢”心里再怎么难过随便吧,只要能放过她。无助的仰望模糊的面容,泪凉透了。

胳膊上一阵很深的疼让她说不完整,以为他会放手。

力道要捏碎所有真相,他吼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你敢!”

整个人被提着站起来,她却闭上眼睛。意识很模糊,就悬在他手臂里,头颓然的垂向一边。太累了,真希望再不醒来。

第八十四章利刃

封嫣朦胧的醒着,不知道城寺要带她去哪儿。车一路开得很快,风灌进来依然透凉,心里越来越清晰的疼着,只是说不出。

手机的音乐铃声响了,她躺在后座上,隐约觉得那是程东打来的,手机却不在自己身边。铃声很快停了,车突然急剧加速,渐次亮起的路灯划过,眼前刺痛的睁不开。

本来约好了要和程东见面的,辞职之后一起打算下一步路。昨天在他住的地方写好辞职信,却对今后没有任何主意。她没告诉程东快递的事,只是让他收留了一晚,找个哭够的地方。

这两个月怎么过来的已经不重要。想过和程东一起,那只是一时逃开他们的方式,安稳了没几个星期,来不及真的逃他就回来了。

她已经保证了,已经发过誓决不破坏那段婚姻,但有人不放过。他决意离婚不是她的错,为什么都要算到她身上。

她不知道离婚协议的事,几天前却收到了没有署名的信。

只六个字,看过失手打碎了马克杯,热茶溅了一身。

你是谁的孩子?!

那是封蓝的笔迹,是个问题还是质疑,她说不清。

不能问,不能求证,生活突然变成了黑暗的无底洞,一想就是撕心裂肺。惶惶不可终日,猜测了好多种可能,安慰自己,不敢面对。

和谁都不说,只是心里苦着。好多次问自己,她还是封嫣吗?她到底是谁的孩子?封蓝为什么会这么说。

例会第一天,秘书处进来告诉她有电话家里出事了,她急了一身冷汗拿起电话手都是抖的。那端只是封蓝的声音,冰冰凉凉稳稳当当,一如既往。

“我收到离婚协议了。”一句话就挂断,电话再打过去,她不接,只是不断嘟嘟的忙音,之后就关机了。

再回会议室,望着远处的人说不清怎样的心乱,为自己,还是为他们。封蓝到底知道什么?

散会请假跑到姨家里等,姨说她早已经不住那里。一个人走回家里,从白天走到夜幕里,一路上一个个问题闪过,最可怕的还是那句:你是谁的孩子。

又是一夜无法睡,睁眼到天亮,第二天迟到本该直接去开会,却又看到桌上的快递,装着一张便笺的蓝色信封轻薄,“孤儿”两个字却像一把钝器刺在她心里。

在说谁?谁是孤儿?

封蓝的电话中午来了,本就没有胃口,挂了之后在顶楼坐了很久,回到办公室前还是吐了。

“四年前我们有个孩子,死了,我有不了孩子了,这辈子不能有了。封嫣,你是孩子的小姨,知道吗?”

和副总出门前,她拿到一份没签的离婚协议,那个下午心疲累到无以复加,几乎支持不住。读着一段婚姻即将终结的文本,她觉得自己必须离开了。

他已经签了,不愿意再继续下去,她不能不走,封蓝不会放过她的。

一直在脑子里重复孤儿两个字,心里的伤口太重,哭都是矫情的。在程东那慌乱的写了辞呈,盖了两床被子靠在床边。说不出来哪疼得受不了,想停下里,却钻在里面拔不出来。

程东抱住她任她哭,说会帮她。她好不容易睡过去片刻,又在血胎弃婴的噩梦里吓醒,反反复复折腾。

程东坐在身边陪到天亮,问她到底出什么事她不说,也只是无可奈何。

心里的伤口又多了一道,她开不了口。

班也不上,早晨封蓝的电话来了,惊得差点儿从床上跌下来,不管她要谈什么只要能见面都认了。请了假在地铁站等了近两个小时,靠在柱子边被人潮带得站不稳。

车厢里气息浓重混乱,站在地铁里一圈圈的转,封蓝什么时候下的车已经忘了。满车的人上上下下,独自站在角落,把额头抵靠在窗上默默流泪。

一个捡来的孩子有什么资格留下,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怎么能介入别人的婚姻,尤其是破坏一个不能生育女人的婚姻。

听到麻木她并没有哭,直到封蓝拉起她的手,不许她挣脱,封嫣,城寺不是你姐夫,封青也不是你哥哥了。

想反抗那抹刺痛的笑容,开口却是哭了。

地铁到了总站,她再转不下去,被赶下车,无处可去。跑回家也是空屋子,昨晚未归借口在外婆那儿。现在想来,那还是她得外婆吗?

翻了张全家福,在哥哥床上趴着,泪湿了枕头。不知道再出门还怎么回来,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

该问谁?爸爸妈妈还是哥哥?怎么说得出口!

把包里的便笺短信都拿出来,并那厚厚一摞离婚协议,每看一眼就只剩下眼泪。出门时,手里捏着辞职信。最后半天的工作了,早晨请假的时候,副总一直关心的询问是否安好。她不好,以后都好不起来了。

二十四年,一切都顺遂,一个圆满的家庭,却在一夕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了。只是个谎言吗?她希望都是假的,但是除了害怕就剩下无助的绝望。

没人能给她答案,更没勇气去找寻答案。如果真的如实,她到底是谁?

封蓝从不哭,哭得只有她自己。像根枯萎的野草,找不到根基。泪落了一路,进了公司才勉强止住。

副总办公室里递过去辞呈,副总递过来信封。打开看了熟悉的几页纸,耳边嗡嗡乱响,最后一页上签着封蓝两个字。

离婚协议被寄给每位高层领导,幸好例会期间信都被拦了下来。站不稳倒下去的时候,她隐约记得副总正在提他的名字。那个问题她没听清,也不想听清。有关他的一切,都和她无关了。

沉在黑暗里,得休息,醒来就是另一个世界。她不是孤儿,一定不是,还像当年,是哥哥唯一的嫣嫣。

风吹得脸颊瑟瑟疼,突然急刹车,她躺不稳难受的跟着重重一颠。真的清明过来,刚才像是梦,又那么真实。

车门开了,软软的不想动,却被强硬的抱下车。电话又响了,响了好久,她被放下靠在楼道里,摔砸的声音,之后一片安静。

门在身后撞上了,她被放在沙发上,睁眼看了好久才认出这是他的公寓。当年住过四十九天,之后也是什么都不剩。

“昨晚你去程东那了?”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却和封蓝一样冰凉没有感情。

并不否认,只是又累得闭上眼睛,如果是程东,她至少能靠在他肩上哭一场。只是眼泪也多余了,哭什么呢?

无父无母,自然没有哥哥,为谁哭呢,自己吗?

“封嫣,看着我。”他不让她睡,不断的摆布只是让她更难受,头脑里只剩下程东了,除了他,什么也没了。

“不许和程东在一起!不许和他在一起!”他那么坚定的一次次命令,她听着,眼角干涩再没有酸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封嫣,他又在喝令谁呢?

“我和程东在一起,我只想和程东在一起。”淡淡的笃定,好像已经准备了太久。她得和程东离开,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醒了就走。

“你敢!”他急躁的在沙发边踱步子,她却轻轻翻转埋在靠垫深处,不作回答又闭上了眼睛。脸上已经没有颜色,疲惫而疏离。必须休息一下了,身体受不了,心里也再装不下什么。

她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吗?

“我累了,真的,让我休息一下吧。”并不介意求他,只是不再同以往。生活没了目标,生命里没了亲人,像是空空的壳子,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垮了,壳子也要碎了。

耳边有一句比一句严厉的威胁,她念着程东的名字,希望能快点见面。他带她离开。命令吧,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她并不知道,他到底在捉摸什么。

夜慢慢深了,他并没再动粗,只是见她睡着了。她看起来太累,什么也听不下去,嘴里断续念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学长说过,不能太急躁,他们毕竟还有明天。但是昨天,她去找了程东,也许,没有明天了。

拿毯子裹了她放在卧室里,四年了,再回这里,物是人非。

那盏灯又亮了,只是再照不到相依,除了绝望不知剩下什么。

嫣嫣,以后再不属于她了,梦里,她哭了。

第八十五章噩梦

又是弥散一地的血,衬着一屋子的白,自己手上脸上也是,腹中感同身受的扯痛。金属撞到托盘上,有个冰冷的声音:是个死婴,还是个弃婴。